胡玉蘭
貫休(832—912),字德隱,俗姓姜氏,浙江蘭溪人,是晚唐五代著名的詩僧、畫僧、書法家。貫休有詩歌別集《禪月集》,收錄詩歌700多首。這些詩歌既是貫休生活的記錄,也是他對人生態(tài)度的表達。貫休自稱是“一個閑人天地間”[1]453,在詩歌標題或詩句中喜歡用“閑”,“閑”字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貫休對自身、社會和創(chuàng)作的態(tài)度。本研究探討貫休詩歌中的“閑”及其審美意義。
貫休詩歌中之“閑”有各種表現(xiàn),既體現(xiàn)在他的詩歌標題中,又體現(xiàn)在詩句當中。體現(xiàn)在詩歌標題中的有:《春晚閑居寄陳嵩伯》《閑居擬齊梁四首》《桐江閑居作十二首》《閑居作》《和韋相公見示閑臥》《秋末閑居作》《春晚桐江上閑望作》《溪寺水閣閑眺因寄宋使君》。從這些標題可見貫休之“閑”為:閑居、閑臥、閑望、閑眺,而這一系列之“閑”的動作所引發(fā)的結果便是作詩抒懷,或者作詩寄送友人。
體現(xiàn)在詩句中的“閑”更豐富,從其表現(xiàn)的對象、內(nèi)容可以分為3類:第1類為表現(xiàn)自己之閑;第2類為表現(xiàn)他人之閑;第3類為表現(xiàn)他物之閑。
第1類表現(xiàn)自己之閑。例如,“閑吟竹仙偈,清于嚼金玉?!保?]53“閑步淺青平綠,流水征車自逐?!保?]131“冷立千年鶴,閑燒六一爐。 ”[1]160“鶴本如云白,君初似我閑?!保?]173“身閑心亦然,如此已多年?!保?]204“等閑眠片石,不覺到斜陽。 ”[1]208“身心閑少夢,杉竹冷多聲。 ”[1]262“寺樓閑縱望,不覺到斜暉。 ”[1]326“閑步不覺遠,蕭蕭木落初。”[1]374從這些詩句可以看到,貫休在生活中或為閑步,或為閑吟、閑心、閑身、閑眠、閑縱望等,生活較為孤寂簡單,符合僧人的身份。
第2類表現(xiàn)他人之閑。例如,“盡向天上仙宮閑處坐,何不卻辭上帝下下土,忍見蒼生苦苦苦。”[1]4“錦衣鮮華手擎鶻,閑行氣貌多輕忽?!保?]14“盡權無著印,不是等閑僧。 ”[1]200“臘高清眼細,閑甚白云卑。 ”[1]222“只覺老轉(zhuǎn)老,不知閑是閑。 ”[1]251“點化金常有,閑行影漸無。 ”[1]255“風清閑客去,睡美落花多。 ”[1]261“道廣群仙惜,名成萬事閑。 ”[1]342“風惡波狂身似閑,滿頭霜雪背青山?!保?]487“只恐中原方鼎沸,天心未遣主人閑。”[2]9437這些詩句中的“閑”表達了貫休對社會人事復雜的感嘆。“盡向天上仙宮閑處坐,何不卻辭上帝下下土,忍見蒼生苦苦苦?!痹撛娋渥饔诮瓥|廣明初,當時時局動蕩。此處表面為責怪過去的明君賢臣如今閑坐在仙宮中,不問人間的黎民百姓,而實際是借古諷今,以虛刺實,體現(xiàn)貫休渴望明君賢臣出現(xiàn),安定天下的愿望?!渡倌晷小吩娭械摹板\衣鮮華手擎鶻,閑行氣貌多輕忽?!泵鑼懥耸离凶拥軣o所事事,百無聊賴的面貌。“臘高清眼細,閑甚白云卑?!斌w現(xiàn)了老僧臘高,道行高的特征?!帮L惡波狂身似閑,滿頭霜雪背青山?!蓖怀隽私?jīng)歷過大風大浪的漁夫在駕舟時淡定自若的風貌?!爸豢种性蕉Ψ?,天心未遣主人閑。”刻畫了某大戶人家不顧戰(zhàn)火紛飛,仍然大興土木,修建亭臺樓閣,追求世間享樂的情形,詩句委婉地表達了社會動蕩不安并有可能會使主人的心血付諸東流的擔憂與遺憾?!暗米镂@恩未酬,夷陵山水稱閑游。”則是奉勸被貶的薛侍郎要保持樂觀豁達的心情。
第3類表現(xiàn)他物之閑。例如,“邇來流浪于吳越,一片閑云空皎潔。 ”[1]83“金鏡有馀光,春風少閑地。 ”[1]107“修心對閑鏡,明月印秋池。 ”[1]171“手點時難棄,身閑架亦高。 ”[1]181“花塹接滄州,陰云閑楚丘。 ”[1]230“閑門微雪下,慵惰計全成。 ”[1]262“窗閑藤影老,衲厚瀑痕荒?!保?]319“露灑一鶴睡,鐘馀萬象閑?!保?]327“舊山大有閑田地,五色香茆有子無。 ”[1]482“戰(zhàn)馬閑眠汀草遠,秋鼙干揭岳霞隳。”[1]476在此可見,貫休的視野中有閑云、閑地、閑鏡、閑筆、閑門、閑窗、閑馬,詩句雖為寫他物之閑,實則表達貫休當時的心境與所感?!皯?zhàn)馬閑眠汀草遠,秋鼙干揭岳霞隳?!蓖嘎冻錾鐣膭邮幒蛻?zhàn)爭的信息?!皯?zhàn)馬閑眠”表明戰(zhàn)馬暫時休眠,而戰(zhàn)亂隨時發(fā)生的情形,表現(xiàn)了貫休對社會的關注。
要而言之,貫休詩歌中的“閑”之表象類型多樣,體現(xiàn)了貫休對社會、人生、自然多方面的觀察和體悟。
盡管貫休高調(diào)地自稱“數(shù)聲清磬是非外,一個閑人天地間”[1]453,并在詩歌中多次表達閑情逸致,但縱觀其一生,他其實處于不閑之中。他的人生與他所自我標榜的“一個閑人天地間”自相矛盾。他不僅不閑,而且還卷入一些世俗的“是非”當中。貫休的不閑主要表現(xiàn)為3個方面:不閑于佛事、不閑于詩歌、不閑于交游干謁。
貫休的門人曇域在《禪月集》的后序中寫道:“先師名貫休,字隱,婺州蘭溪縣登高里人也。俗姓姜氏,家傳儒素,代繼簪裾。少小之時,便歸覺路,于安和寺請圓貞長老和尚為師。日念《法華經(jīng)》一千字。數(shù)月之內(nèi),念畢茲經(jīng)。先師為童子時,與鄰院童子法號處黙,偕年十余歲,同時發(fā)心念經(jīng),每于精修之暇,更相倡和。漸至十五六歲,詩名益著,遠近皆聞。年二十歲,受具足戒。后于洪州開元寺聽講《法華經(jīng)》。不數(shù)年間,親敷法座,廣演斯文。邇后兼講《起信論》可謂三冬渉學,百舎求師。尋妙旨于未傳,起微言于將絕。于時江表士庶,無不欽風。 ”[1]527以此可知,貫休幼年出家,誦讀經(jīng)文,熟讀《法華經(jīng)》,20歲受具足戒,后曾在洪州開元寺講《法華經(jīng)》《起信論》等佛經(jīng)。在修習佛法之余,貫休喜歡創(chuàng)作詩歌,15歲之時,詩名便顯,常與鄰寺的處默相唱和,到20歲后,不僅在佛學方面具有較高造詣,而且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方面也達到了很高的水平,成為一名擅長詩歌創(chuàng)作的僧侶。
貫休對自己的僧侶身份非常在意,這表現(xiàn)在他日常的修行生活與詩歌創(chuàng)作中。他不僅不閑于佛事,而且還經(jīng)常勸勉僧侶們修行要精進。貫休雖然喜歡吟詩作畫,但他坦言“僧家愛詩自拘束,僧家愛畫亦局促?!保?]498而且他在作詩之后往往是“得句先呈佛,無人知此心?!保?]194貫休始終關注僧侶集體中的后進僧友,并投入極大的熱情進行勉勵與勸誡。例如,他的《戒童行》(慈受二十偈意同)詩云:“勸汝出家須決志。投師學業(yè)莫容易。添香換水結因緣。佛殿僧堂勤掃地。莫閑游。莫嬉戲。出入分疏說出處。三朝四宿不見歸。妙法何曾聞一偈。敬師兄。教師弟。莫向空門爭意氣。上中下座用謙和。莫賤他人稱自貴。衣食難。豈容易。計功多少須慚愧。隨緣飲啄任精粗。不用千般求細膩。布素衣,隨時乩。知足便超功果位。才能豈是皂羅衣。有道何須黃錦被。清信男。凈信女。舍卻一身飼餓虎。此因緣??嘀锌?。不用再三說酸楚。心中有罪自心知。自向心中懺悔取。親明師。學智慧。別人睡時你慢睡。出家兒。學妙理。習讀夜眠須早起。三更睡到四更初。歸向釋迦尊殿里。挑明燈。換凈水。禮拜焚香作福祉。報答三有及四恩。天龍八部生歡喜。莫愚癡。莫懈怠。一超直入佛境界。行亦禪。坐亦禪。了達真如觀自在?!保?]516這首《戒童行》詩完整地記述了唐代幼童出家的整個過程與儀式,出家后每天修行的程序與過程,以及所要達到的修行境界。其中,“天龍八部”為佛經(jīng)中常出現(xiàn)的術語,“天龍為八部眾中之二眾,八部之中以此為上首,故標舉曰天龍八部。八部者:一天、二龍、三夜叉、四乾闥婆、五阿修羅、六迦樓羅、七緊那羅、八摩睺迦也?!斗ㄈA經(jīng)·提婆達多品》曰:‘天龍八部人與非人,皆遙見彼龍女成佛’?!保?]476這個術語在貫休所精通的《法華經(jīng)》中常見,故在此他信手拈來作為詩句語言。對于少年禪師,貫休同樣給予熱情勉勵,在《送少年禪師二首》之一中寫道:“秀眉青目樹花衣,一缽隨緣智不知。佛與輪王嫌不作,世間剛有個癡兒?!保?]483這是貫休以詼諧、幽默的口吻調(diào)侃后進僧友,在調(diào)侃中有勉勵之意。另外,貫休對“苦行僧”也給予了較多的關注。例如,《休糧僧》曰:“不食更何憂,自由中自由。身輕嫌衲重,天旱為民愁。應器誰將去,生臺蟻不游。會須傳此術,相共老山丘。”[1]295《贈寫經(jīng)僧楚云》詩云:“剔皮刺血誠何苦,為寫靈山九會文。十指瀝干終七軸,后來求法更無君?!保?]506前者通過斷食休糧的方式來發(fā)愿祈福,發(fā)菩提心。后者則通過血書的方式來抄寫經(jīng)文,可見修行之虔誠。
從以上可見,貫休作為在佛教界頗有影響力的僧侶,他始終關注僧友的修行,而在閑暇之時自己也不忘聞思修行。他的《道情偈》詩云:“草木亦有性,與我將不別。我若似草木,成道無時節(jié)?!保?]133這便是他聞思修行后的悟道之作。詩歌體現(xiàn)了大乘佛法的思想,眾生平等是大乘佛法的基本思想,草木與人在這個標準之下,可以視為一樣的。但是,“我若似草木,成道無時節(jié)?!贝蟪朔鸾陶J為暇滿人身難得,若沒有難得的人身便無法修行,因此也無法獲得佛果。從佛法的角度看,草木雖然跟人是平等的,但它不是可以修行的人身。如果人是草木,便失去了修行的機會,那么,就無法獲得佛果。短短的幾句詩歌,便把大乘佛數(shù)的教義宣說出來。另外,還有《道情偈三首》詩云:“崆峒老人專一一,黃梅真叟卻無無。獨坐松根石頭上,四溟無限月輪孤?!薄胺巧强辗遣豢?,空中真色不玲瓏。可憐盧大擔柴者,拾得驪珠橐籥中?!保?]399“優(yōu)缽羅花萬劫春,頻犁田地絕纖塵。道吾道者相招好,不是香林采葉人?!保?]399也同樣宣說了佛教。其中,“崆峒老人專一一,黃梅真叟卻無無?!眲t是比較了道教和佛教學說的不同,“一”是道教的重要范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4]233,“無”則是佛教經(jīng)典中常用的范疇,如《心經(jīng)》當中的“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5]130,用“無”的概念來注釋大乘空性。
貫休在修行之余喜歡作詩。他的《偶作》詩云:“十載獨扃扉,唯為二雅詩。道孤終不雜,頭白更何疑。句冷杉松與,霜嚴鼓角知。修心對閑鏡,明月印秋池。”[1]171詩中細致地描繪了他修行與作詩相交織的生活。詩歌既是他體道悟道的工具,也是他交游知己、干謁王侯的工具。據(jù)《北夢瑣言》記載:“沙門貫休,鐘離人也。風騷之外,精于筆札。舉止率真,誠高人也。然不曉時事,往往詆訐朝賢,它亦不知己之是耶非耶?!保?]541貫休干謁王侯鎮(zhèn)帥,常常因為詩句不合而去。又據(jù)《續(xù)湘山野錄》記載:“唐昭宗以錢武肅鏐平董昌于越,拜鏐為鎮(zhèn)海鎮(zhèn)東節(jié)度使、中書令,賜鐵券,恕九死、子孫二死……鏐即以節(jié)鉞授其子元瓘,自稱吳越國王……禪月貫休嘗以詩投之,曰:‘貴極身來不自由,幾年勤苦踏山丘。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萊子衣裳宮錦窄,謝公篇詠綺霞羞。他年名上凌煙閣,豈羨當時萬戶侯?!B愛其詩,遣客吏諭之曰:‘教和尚改十四為四十州,方與見?!菪择劢椋^吏曰:‘州亦難添,詩亦不改,然閑云孤鶴,何天而不可飛邪?’遂飄然入蜀?!保?]542貫休曾經(jīng)以詩投錢鏐,因不愿將詩歌中的“十四州”改為“四十州”而憤然離開,而后進入四川,又以詩歌投蜀主而得禮遇,獲得榮華富貴至終。簡而言之,貫休的人生處于不閑的狀態(tài)中,不閑于聞思修道,不閑于創(chuàng)作詩歌,不閑于干謁諸侯。他在詩歌中所追求和表達的閑適與其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充斥著矛盾。
貫休追求“閑”與實際不閑的矛盾體現(xiàn)了中國文人特有的生存狀態(tài)。貫休詩人與僧人的雙份身份則將這種狀態(tài)表現(xiàn)得更為徹底?!伴e”是中國古代審美的重要范疇,它包含有自由、自在、從容、雍容、悠然、灑落、蕭散、逍遙、悠游等內(nèi)涵[6]11。 要而言之,“閑”包含有古代文人對理想生活、人格與藝術追求的多重審美內(nèi)涵,既能夠體現(xiàn)不問世事、清高自守的生活,又可以體現(xiàn)高潔淡雅的人格,還能夠成為追求藝術美的創(chuàng)造動因。貫休僧人與詩人的雙重身份,更好地展現(xiàn)了“閑”的多元內(nèi)涵。
“閑”作為理想生活的體現(xiàn),主要表現(xiàn)在自由、自在、悠游等方面。相較于世俗文人而言,僧侶具有更多的自由。貫休的詩歌中有大量的“送僧”詩,如《送僧入馬頭山》《送僧游天臺》《送僧之湖南》《送僧之靈夏》《送僧之安南》等,一方面說明僧侶的流動性大,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了僧侶生活之自由。僧侶所住之處多為山林,山林幽靜與塵世隔斷,是理想的修行場所和生活場所。如《送僧入五泄》詩云:“五泄江山寺,禪林境最奇。九年吃菜粥,此事少人知。山響僧擔谷,林香豹乳兒。 伊余頭已白,不去更何之?!保?]339詩歌描寫了五泄山寺、禪院的殊勝,并表達了要入山修行的愿望。貫休的《天臺老僧》詩云:“獨住無人處,松龕岳色侵。僧中九十臘,云外一生心。白發(fā)垂不剃,青眸笑轉(zhuǎn)深。猶能指孤月,為我暫開襟。”[1]156寫長期生活在山中的老僧,其生活自由自在與悠然自得?!鞍装l(fā)垂不剃”的現(xiàn)象是與僧侶剃度相背離的,然而,其傳達出的卻是逍遙的自由人生。他的《送僧歸剡山》詩云:“遠逃為亂處,寺與石城連。木落歸山路,人初刈剡田。荒林猴咬栗,戰(zhàn)地鬼多年。好去楞伽子,精修莫偶然。”[1]337則傳遞出社會時局的動蕩不安,僧人歸剡山是為了遠逃亂處,但世間哪里有太平之處?;牧趾镒佣?,占地亡靈多。名為入山修行,其實是迫不得已。因此,僧侶的自由也是相對的,真正的自由只能是理想與愿望。要而言之,“閑”作為一種理想生活的表現(xiàn),主要展現(xiàn)為自由、自在與悠然。但是,由于受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影響,它是相對或者短暫的,因此,也只能作為一種所要追求的理想狀態(tài)。
此外,“閑”也是其藝術創(chuàng)作的動因之一。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篇中提出:“是以四序紛回,而入興貴閑。 ”[7]419在《養(yǎng)氣》篇中提道:“理伏則投筆以卷懷,逍遙以針勞,談笑以藥倦,常弄閑于才鋒,賈馀于文勇,使刃發(fā)如新。 ”[7]376在此,劉勰論述了“閑”對于創(chuàng)作起興的重要意義?!伴e”是創(chuàng)作的動因之一,因為有閑情逸致,所以才會關注四季物候的變化,物候變化則引發(fā)人的情思觸動,從而生發(fā)表達的意愿。另外,“閑”也是主動追求藝術至善至美的動因之一?!俺Ee于才鋒”意即只有在悠閑的狀態(tài)下,才能盡情地追求最佳的表達效果,不論是練字造句,還是意境意蘊。劉勰評曰:“叔夜之《贈行》,嗣宗之《詠懷》,境玄思澹,而獨得乎優(yōu)閑?!保?]362意為悠閑對于詩歌境界的創(chuàng)造所起的作用。但是,在評“殷仲文之孤興,謝叔源之閑情,并解散辭體,縹渺浮音,雖滔滔風流,而大澆文意”[7]434中,則表明閑適對于文辭、體制有破壞的效果。由此可見,“閑”對創(chuàng)作有較大的影響,既有正面的影響,也有負面的影響。貫休的詩歌除了酬唱應和之作外,絕大多數(shù)為閑居時所作,如《閑居擬齊梁四首》《桐江閑居作十二首》《閑居作》。他在《山居詩二十四首(并序)》詩的序言中寫道:“愚咸通四五年中,于鐘陵作《山居詩》二十四章。放筆,稿被人將去。厥后或有散書于屋壁,或吟詠于人口,一首兩首,時時聞之,皆多字句舛錯。洎乾符辛丑歲,避寇于山寺,偶全獲其本。風調(diào)野俗,格力低濁,豈可聞于大雅君子?一日抽毫改之?;蛄糁⒊?、修之、補之,卻成二十四首。亦斐然也,蝕木也,概山謳之例也?;蜃髡邭夂希紴橐焕室髦?,可也。”[1]452在序言里,貫休說自己避寇于山寺,獲得自己幾年前所寫詩歌的全本,因閑來無事,并對其進行“或留之、除之、修之、補之,卻成二十四首?!痹谶@個過程中,貫休對自己詩歌的字、詞、句乃至詩境進行錘煉,以求臻至完美??梢钥吹剑e居之時的貫休,除了“閑吟竺仙偈,清絕過于玉?!保?]9437誦讀佛經(jīng)之外,他還用更多的時間在研究詩歌藝術,追求藝術的至美境界。貫休在閑居的時候還常常效仿“齊梁體”進行寫作,如《閑居擬齊梁四首》《擬齊梁體寄馮使君三首》《擬齊梁酬所知見贈二首》等詩歌。“齊梁體”是一種重視詩歌聲律外在形式的詩歌樣式。詩歌如要達到形式與內(nèi)容的完美統(tǒng)一,意境圓融的境界,則對詩歌外在形式的訓練是必不可少的。因此,貫休在閑暇之余,亦不忘對基本功的訓練。貫休通過努力其詩歌創(chuàng)作技巧日益成熟,詩歌境界也逐步提高,這些都為他獲得了較好的社會聲譽。齊已在《荊州貫休大師舊房》里說:“入貢文儒來請益,出官卿相駐過尋。 ”[8]356這便是他的詩作對時人及后人的影響表現(xiàn)??傊?,“閑”在貫休的詩歌中既是其僧侶生活的表現(xiàn),也是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動因之一,更是其提高藝術技巧的方式和方法。
綜上所述,“閑”在貫休的詩歌中有著獨特的審美意義?!抖U月集》跋言云:“禪月尊者,鯨吞教海,龍吸禪河,旁發(fā)為文,雷霆一世。復數(shù)百載,道日振而名日新,此集之播于江湖,接之聞見,如‘佛手遮不及,人心如等閑’,‘時危湏早轉(zhuǎn),親老莫他圖’,‘一個閑人天地間’等辭,其美如稲粱,甘如井泉,吾人皆得以珍之。 ”[1]532貫休在修行之余,閑于吟詩,閑于提高詩歌技藝,卻不閑于用詩歌表達對民生的關注。這些使得他的人生與詩歌呈現(xiàn)出矛盾的狀態(tài),而這種狀態(tài)既是他作為詩人,秉持用詩歌關懷社會和人生理念的體現(xiàn),又是他作為僧侶,與世俗生活保持距離的表現(xiàn)。貫休詩歌中的“閑”是詩僧雙重身份意識的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