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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十里長階雪(短篇小說)

2019-02-19 08:00童星語
啄木鳥 2019年2期
關鍵詞:教導員警車宿舍

童星語

那年大暑,方弘文站在堵了綿延幾公里的高速公路上,身邊警車的引擎蓋已被曬得開始嘎嘎著響,就像一只被蒸籠蒸著的紅薯。他脫下警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一甩手不小心把汗水甩進眼睛里,疼得原地轉了好幾圈。在這全年最熱的一天,太陽鮮艷得跟咸蛋黃似的,地面被蒸騰出熱氣,吸進鼻子里都是燙的。

方弘文就這樣在太陽底下曬了整整五個小時,車流還是一動不動,即便是坐在空調車里的司機們也早已不耐煩。有輛車噌地一下從應急車道快速駛過,后面的車一輛兩輛三輛跟著,第四輛車正準備鉚足了勁踩油門的時候,被方弘文攔了下來。

司機戴著大金鏈子,一下車就開始嚷嚷,說憑什么前面的車能走,我不能走。方弘文嗓子冒煙,哆嗦著敬了個禮,說應急車道是生命救援通道,平常都不能走,何況是今天前面出了交通事故。大金鏈子不干了,說那你去把前面那幾輛車攔回來啊,不然我就要走。方弘文的警服濕了個透,緊緊黏在身上,他正想回司機幾句,卻發(fā)現已經使不上勁,兩眼一黑,雙腿一軟,撲通倒地上了。

方弘文醒來時,他已經上了新聞。分隊長打趣說自己從警快十年了都沒上過新聞,你小子才來一年就上了小頭條。方弘文接過手機一看,氣得差點兒又背過去。新聞標題用粗字體寫著,高速堵車,駕駛員苦等無果怒將交警打翻在地。正文邊上,配了一張方弘文被七手八腳抬進警車的圖片。再想往下翻看網友評論時,分隊長一把搶過手機說,別看了,吃飯。

方弘文沒去吃飯,他覺得太丟臉了。莫名其妙的新聞,莫名其妙的照片,一想起照片里自己那個慫樣就恨不得鉆床底下去。想著想著就到了晚上八九點,他從床上爬起來想喝點兒水,喝著喝著就餓了。宿舍里燒水壺壞了,只能拿著方便面嘎巴嘎巴吃干的。方弘文想起了剛備考公務員那會兒,晚上看書看到半夜,也經常是這個樣子。

大學剛畢業(yè),方弘文興沖沖地考了警察。至于為什么選擇交警,分隊長也曾經問過他。他翻著眼睛想了會兒,一本正經地說可能是覺得交警的白色帽子比較好看。分隊長白了他一眼說我呸,那你咋不去當護士。方弘文沒說話,把手中的對講機放下,往床上一歪就睡著了。

你說這月亮它和千百年前古人們看到的是同一輪嗎?中秋節(jié)那晚,正好是方弘文的零點班,他坐在警車里看了看天上的明月,自言自語地問道。沒有人回答他,身旁副駕駛的同事已經睡著了,發(fā)出細細的呼吸聲。他搖下車窗,側耳聽了聽,車窗外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他覺得好像有那么點兒孤獨。所幸,這明月千里相思夜,沒有一個報警電話,所有匆匆而過的人,都是平安的。

月下的這臺警車,隱沒在夜色里,又被月光映出了一點兒輪廓。沒有人知道在這樣的夜晚,有這樣一個人在這里。他手里緊握著對講機,沒有人和他說說話,也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這樣守在高速公路的一個港灣里,呆呆望著窗外的月亮,一夜待命,一夜未眠。

第二天回到隊里時,有事故當事人正在辦案區(qū)大鬧。十幾號人圍著分隊長你一句我一句,唾沫星子滿屋子飛,好幾種方言混在一塊兒,根本聽不清在說些什么。分隊長苦著臉坐在中間,眼圈黑得跟暈妝了似的,頭發(fā)油膩膩成了一團,胡子冒了茬,臉上長了好幾個痘痘,被他摳了一下,正往外冒血。

方弘文剛湊過去,立馬就有當事人抓著他開始念叨。有的說大哥現場遺留的錢包里錢少了,有的說姑媽躺醫(yī)院里沒醫(yī)藥費了,有的說現在就要賠償金,要多少萬多少萬。方弘文扒拉開那幾個人,看了眼分隊長那張筋疲力盡的臉,和滿屋子依舊在不停說著事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那晚分隊長四點才回宿舍睡覺,他沒有洗澡也沒有脫衣服,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天蒙蒙亮時,他嘟嚕了兩句夢話,又拉過被子胡亂蓋在了身上。宿舍里電視機已經許多天沒有開過,顯示屏上有一層薄薄的灰塵。

分隊長的室友是個胖子,巡邏分隊的骨干。胖子后來跟方弘文閑聊時說分隊長愛說夢話,四點鐘才回來的那晚他睡到一半又迷迷糊糊開始講夢話。他說,我的頭發(fā)臭了,我想洗個澡。

處理完這起事故,分隊長又恢復了平常的狀態(tài)。他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盤算著怎么省錢還房貸,然后就是給老婆孩子打電話,聊視頻。

方弘文其實也是有過女朋友的。在同事絕大部分是光棍的環(huán)境下,他居然不是光棍大軍中的一員,這讓他很是得意。女孩兒是個幼師,有雙休日和其他所有法定節(jié)假日,還有三個多月的寒暑假。最開始還好,她說她能尊重方弘文的工作,盡量遷就他的休息時間??墒菚r間一久,她就發(fā)現,她的假期總是她一個人。

過了孟冬,方弘文總算有了幾天假。他買了兩張去云南的機票,跑到女孩兒家,拉著她就往機場跑。女孩兒高興壞了,嘰嘰喳喳說了一路,籌劃著旅行的行程,說一定要在朋友圈好好秀一把。

飛機剛落地,方弘文就接到了通知。轄區(qū)可能出現大規(guī)模冰雪天氣,勤務等級直接提到一級,他必須趕回隊部待命。放下手機,他低垂著眼停下了腳步。女孩兒穿著厚厚的棉襖,硬是把胸前一片都哭濕了。方弘文傻傻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女孩兒轉身一個人走了,方弘文看著她的背影,她戴著白色的毛線帽子,肩膀微微抖動,似乎還在抽泣。直到女孩兒消失在機場出口的人海中,方弘文才回轉身,去買回程的機票。

他時常想起女孩兒一個人拖著箱子毅然離開的背影,這個場景也反反復復出現在他的夢里。還是那個機場,他多想留住她,可無奈的是,無論是在夢里,還是現實里,他都不曾開口,也沒有回頭。

就這樣,方弘文又回歸了光棍同胞的隊伍中,再沒有人和他發(fā)微信,也沒有人催他放假回去了。真的有假期了他就回家陪父母,或者就待在宿舍里打打游戲。

二十來歲的年齡,他發(fā)現自己除了這份工作,什么都沒有。

沒過多久,春運開始了。方弘文白天上路巡邏,晚上事故班備勤。春運期間車流量猛增,收費站門口常堵得水泄不通。有一次同事攔下了一臺大貨車,它加長了足足十米。駕駛員一到警車邊就開始向方弘文求饒,說這是今年最后一趟貨了,拉完這趟就該回家過年了,能不能饒了他這一次,明年就下決心不干這個了。方弘文拿出文書,搖搖頭說如果這樣就都不處罰的話,那高速公路上就亂套了。駕駛員拿出兩百塊錢笑著想往警車里塞,嚇得方弘文忙下車把他拉開,與自己隔出一米多的距離。駕駛員見行不通,就打著哭腔說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看我一年都在路上跑,好不容易熬到年底了,警官你扣了我的車我就趕不回去過年了。

方弘文抬頭看了司機一眼,黝黑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特別是眼角的皺紋,深得跟水渠似的。駕駛證上標的年齡明明不過四十,卻已兩鬢斑白。方弘文看見從旁邊駛過的那些車,前方就是故鄉(xiāng),車窗里的人眼角眉梢都流溢著掩不住的歡喜。

方弘文沉默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收起文書,將手中的駕駛證行駛證丟回大貨車駕駛室里,叫上同事開著警車就離開了。一路上,眼看著天色將暗,天空轟隆隆的,竟下起雨來。

剛回隊里,方弘文就被叫到了教導員的辦公室。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往下落,滴滴答答落了一地。教導員神色不大好,見他這個樣子,手一揮說等會兒找你有個事,你先回宿舍換個衣服。方弘文沒動,輕聲說,我沒有關系。

教導員起身走了幾步,又轉身回去坐下。開口問道,你剛才是不是放了一輛加長的大貨車。方弘文很詫異,呆呆點頭。教導員臉色更不好了,說違法情況屬實,為什么不開單。方弘文眨了眨眼睛,費力地吞了一口唾沫,說我看他說得可憐巴巴的,就……

沒等他說完,教導員猛地站起來,說你都被當事人舉報了,還在這里發(fā)什么慈悲。

警車后排座位下果真有兩百塊錢。方弘文的腦袋嗡嗡嗡響,反復閃現著那個駕駛員往警車里塞錢的樣子。他打了個寒戰(zhàn),難道真的是扔進去了嗎。自己明明沒有收錢,是一時心軟沒有開單子,怎么會變成這樣子呢?

分隊長過來打圓場,他拍了拍方弘文的肩,說我們是相信你的,你也太粗心大意了,丟了錢進來都不知道。還有,你把車放了,萬一出了大事故,看你如何脫得了身。你聽領導的,先停職寫檢討。

警車上的泥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方弘文呆呆坐在里面,看著雨水滴到車窗上,又掉落下去。他的衣服還是濕的,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天空黑得沒有一點兒別的顏色,像巨大的幕布籠罩在天地間,也籠罩在人的心里。

雨越下越大,方弘文回到宿舍,脫下被雨打濕的警服,輕輕關上了窗戶。室友回來的時候,方弘文已經睡著了。他微微皺著眉頭,頭發(fā)還沒有干,枕頭上淡淡地濕了一片。

天快亮時,雨停了。室友起床上廁所,看見方弘文趴在桌上,臺燈還亮著。他半夜起來寫檢討,卻只寫出了短短幾行。

有一句,他寫道,我心里難過,可又著實是錯了。我沒有收錢,可我還是對不起,但我想我又究竟對不起誰呢。

室友伸手將臺燈按滅,他打開窗戶,緩緩呼出一口白氣。冬天的夜真長啊,可這天,到底還是亮了。

兩天后,事情終于得到了解決。收費站廣場的監(jiān)控顯示,是方弘文正和駕駛員理論時,大貨車副駕駛偷偷把錢丟進警車后排的。檢討過后,對于情與法,方弘文有種大徹大悟的感覺。振作精神,他又重新投入了日復一日的工作。

小年夜那天,方弘文值了通宵電話班。一晚上上百個電話,接得他面紅耳赤,早上從值班室出來時,他竟出了一頭的冷汗。剛交接班準備回宿舍休息,接班的同事就接到了事故報警。不是一般的事故,現場有人員傷亡。就這樣,方弘文又和大家一起匆匆趕往了事故現場。

冬天的高速公路上雨一下,風一吹,人都仿佛要結冰。方弘文從警車上下來,一陣風吹過,他直打哆嗦,眼淚都快要吹出來了?,F場很慘烈,小車里的人都死了。哥哥開車帶著弟弟和弟媳回老家過年,車速過快車輛失控,打了幾個滾子后飛過隔離護欄,撞到了路邊青石砌的護坡上。哥哥當場死亡,弟弟弟媳沒系安全帶被甩了出去,等救護車趕到時也沒了生命體征。

前方一公里處下高速不遠,就是他們一整年來念著想著的家。家就在眼前,可是他們永遠也回不去了。

前面有同事在勘查事故現場,方弘文有些不敢走近死者。工作了這么些時日,每次面對這樣的場景,對他依然是一種煎熬。生命消逝,陰陽相離,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轉身去后面示警,看見有輛小面包車在他前面不遠處停下。車上下來一位老人,滿頭銀發(fā),臉色蒼白,全身不住地顫抖。老人朝死者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就直直走到方弘文面前。

方弘文正想說點兒什么,老人突然撲通跪了下來,緊緊拽住方弘文的衣角,俯下身子,失聲痛哭。直到天上開始飄雪,直到雪花落滿肩頭。

老人是死者的父親,他最終沒說出來一句話。突如其來的悲戚,壓彎了他那歷經歲月滄桑的背脊,奪走了他在人生最后歲月中所有的希望。方弘文用盡了辦法,始終也沒能扶起老人。

幾個小時后,事故現場終于處理完畢?;氐骄嚴铮砩系难┧查g就融化成了水。方弘文手上的凍瘡又痛又癢,手指又紅腫了起來。他從儲物格里拿出半袋餅干,咬了兩口發(fā)現沒有水咽不下。他猛地咳嗽了幾聲,眼淚突然掉了下來。溫熱的淚水流過凍得冰冷的臉頰,留下了兩道淺淺的痕跡。方弘文脫下警帽,風里來雨里去,好看的白帽子早已臟成了黑灰色。他用手擦了擦,眼淚又落下來。

當這白色的警帽不再雪白自己卻依舊珍惜時,方弘文知道,當初選擇當交警,從來就不單是為了這個。

大年三十的早上,方弘文接到媽媽電話,家里已經開始熱熱鬧鬧準備團圓飯了。媽媽問你能不能回家,不行的話大年初一可以嗎。方弘文笑著說還要過幾天,說有沒有在外面過過年是衡量一個男人長沒長大的標準。媽媽再說什么,方弘文沒有聽得太清,電話那頭有老人的笑聲,小孩子的打鬧聲,廚房里噼里啪啦的炒菜聲,還有電視機里正在播放的喜慶的綜藝節(jié)目。

八點半,分隊長來敲門喊方弘文去巡邏。高速公路上非常安靜,偶爾過去一兩臺車,想必都是匆匆往家趕的。警車后座的胖子正在電話里為沒回得去過年跟女朋友賠小心,掛了電話后又掰著手指頭算過年要花多少錢。方弘文說胖子你咋每個月都要算一遍,你也不抽煙不喝酒又沒有啥不良嗜好,怎么老是這么緊巴巴的。胖子嘆了口氣,說你看我每個月工資要上交一點兒給父母,還要給女朋友和未來的丈母娘買個禮物什么的,自己拿個兩三百做路費和其他零用,就基本剩不了什么了。房子首付沒攢齊,女朋友還嚷嚷著要買車子。胖子哭喪著臉又說,不回去過年也好,不然又要問房子車子的事了。

分隊長哈哈笑了兩聲,說你好歹還有個女朋友。方弘文切了一聲,說我挺好,至少沒人找我要車子房子和票子。正說著,突然發(fā)現前方應急車道上停了輛面包車,開著雙閃,放了警示牌。警車剛停下,面包車里就下來一個穿軍大衣的中年男人,頭發(fā)亂蓬蓬的,領子袖口有油漬圈著,臉頰皮膚龜裂泛紅。他搓著手上前解釋說車子輪胎出了點兒問題,已經叫了修車的來了。方弘文問叫了多久了,軍大衣男人說已經有段時間了,估計就快到了。他連忙說不好意思,耽誤你們過年了。他有些不安,不停地點頭又鞠躬。

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從面包車后排車窗里探出腦袋,可能剛睡醒,眼神還有些惺忪。她一臉茫然地看了會兒方弘文他們,慢悠悠問道,叔叔我還睡著呢就被喊醒出發(fā)回家了,爸爸說還有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你們還有多久到家呢。方弘文愣了愣,他低頭想了會兒,笑著說我們剛出發(fā),大概……大概鞭炮響起的時候就到家了。小姑娘把手里攥著的小面包遞了過來,說這個給你吃,爸爸給我買了好大一包。

胖子后來在回去的時候一直嘟囔,說他也想要個面包。方弘文說你可拉倒吧,自己長得就跟個面包似的?;仃犂锏臅r候已經過中午了,食堂留了一桌子菜,有餃子,還有可樂。幾個人圍著桌子,就算吃了團圓飯了。

教導員也沒回去。吃飯的時候,他給他媽媽打了個電話。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么,教導員突然有些激動。他說娘看您說的,我去年回家過年了,今年該輪著別的同事回去了。您老長命百歲,咋就等不到我回家了呢。

胖子吃了口餃子,在方弘文耳邊小聲說道,看來全世界老媽都一樣。我還可憐些,不只是老媽,女朋友也數落我好幾天了。方弘文呸了一聲,說你個死胖子是在變相秀恩愛吧。

今年這里圣誕沒下雪,大年三十也沒下雪,老家那邊下了雪??墒遣还芟卵]下雪,我都不能回去看雪。胖子飯后邊念叨著邊拉著方弘文在冷風中遛食。方弘文凍得直哆嗦,皺著眉頭看著胖子說,好詩好詩,我可以回宿舍了不,這天寒地凍的你能不折磨我了不。胖子大手一揮,說你回去吧,我還要溜達會兒,我吃撐了。

方弘文回宿舍后,坐在床沿上發(fā)了會兒呆,又躺了會兒,發(fā)現睡不著,于是去分隊長宿舍串門子。分隊長正在跟女兒視頻聊天,小丫頭穿著喜慶的紅棉襖,在電腦那頭咿咿呀呀叫著爸爸。方弘文看了幾秒鐘,朝分隊長打了個招呼就轉身出來了。沒有地方去,他又回到宿舍,拿出手機看看別人都在做什么。

朋友圈里都是曬飯局的,曬紅包的,秀恩愛的,還有借機曬自拍的,無一不是熱熱鬧鬧,紅紅火火。方弘文也想發(fā)一條朋友圈,他穿戴整齊自拍了一張,寫上過年了,不能回家。他想了會兒,刪掉了,又重新打了句,過年了,很開心。

剛發(fā)完,分隊長就進來了。他看了眼方弘文說,一看你就很無聊,我來陪你坐會兒。方弘文起身開了電視,房間里感覺熱鬧了許多。電視里都是萬家團圓的畫面,春晚正在倒計時。兩個人突然無話,并排坐著直到入夜的時候。

吃過晚飯,天上開始飄起絨絨的雪花。胖子高興得手舞足蹈,在空地里蹦跶了兩圈后又愁眉苦臉起來,說雪天路上不安全,還是別下雪了。方弘文說你別蹦跶了,回宿舍看春晚吧,我上路看看,一年的盡頭了,得有人去守著。

收費站前一臺車都沒有。方弘文下車一個人站在路燈下,雪花輕悠悠地飄落下來,沾濕了他的衣領,染白了他的雙鬢。遠處有煙花騰空而起,靛藍的夜空瞬間被點亮,放眼看去,竟像小時候玩兒過的萬花筒。方弘文抬頭看了許久,他的嘴動了一下,似乎是說了句什么。煙花冷卻后,天空又暗下來。他低下頭靜默良久,和這漫天雪花一樣,無聲無息地融入在這一年中最后的夜色里。

如果他說的那句話是對著煙花許下的心愿,那會是什么呢?

大年初四,方弘文休假回家了。在家陪爸媽吃吃飯,幫他們干干活,自己打打游戲,然后去親戚朋友家串串門,假期很快就過去了。臨走的時候,媽媽終于還是開口提了找對象的事,說要不要托人去給介紹介紹。方弘文本來想拒絕,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直到第二年過年,方弘文才真正答應媽媽托人給他介紹對象的事。記得之前的某一天晚上,他一夜沒睡,手機一直亮著,上面是一張結婚照。照片上的女孩兒他很熟悉,但又好像有些陌生。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她喜歡吃什么,喜歡什么顏色的衣服,喜歡聽什么人的歌,喜歡看什么類型的電影,轉念一想,又好像記得不是很真切。

機場分開一年多時間里,每每想到她,方弘文總是覺得無所適從。也不是多么深刻的記憶,就是覺得自己虧欠她什么。直到看到她的結婚照,方弘文才知道,其實人家一直在向前走,只有他是停留在原地的。

如果要說有什么遺憾,那他也只是覺得這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和她告別了,連親口說句對不起的機會也沒有。

方弘文想著想著突然就困了,外面天光正好,不如睡一覺,做個白日夢。不需要誰來安慰,人生本就是如此。舊夢一場,也總有醒來的時候。

這一年方弘文到巡邏分隊去干了半年,后來因為事故多分隊缺人手,就又回來了。其實他跟教導員說過,自己還想干干內勤,搞搞處罰,坐坐辦公室,學著寫點兒東西。教導員說你業(yè)務都精通了嗎,考核能打滿分了嗎,大小案子都能拿得下了嗎。方弘文忙打哈哈說算了算了,我干活去了。

再到年底,方弘文的業(yè)務水平已經大有長進了。按他的話來說,已經和比他先從警兩年的胖子差不多了,雖然胖子死活不肯承認。

入春的時候,晝夜溫差太大,高速公路上總是起霧。分隊長和方弘文在路上守了一夜,等到清晨大霧稍稍散去了些,才回到隊里。分隊長有些感冒,鼻子不通氣,整個人都是蔫的。他見方弘文還是神清氣爽的,不由得唉聲嘆氣,說年輕就是好啊,一晚上沒睡精力還這么好。方弘文一臉得瑟,說我一會兒就休假走人啦,老媽找人給我介紹了對象,我要回去相親了。分隊長撇著嘴一個勁嘖嘖嘖,說你得瑟個屁,工資卡上交的滋味你以為很爽啊。

正說著,突然就接到事故報警了。一輛小車側翻,有人受傷。分隊長猛地咳嗽了幾聲,苦笑著說本來以為終于可以休息了的。方弘文說你去吃點兒藥休息一下,我先替你上去看看,反正回去的票我買的中午的,一會兒再趕去高鐵站也來得及。分隊長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囑咐方弘文注意安全,自己吃了藥緩一緩就上去。

高速公路上的霧還沒有完全散開,小車側翻在中央隔離帶的一旁。一起去的兩個同事下車開始擺錐筒,準備著手處理事故??赡苁且煌砩蠜]睡,方弘文拿出風油精在太陽穴上抹了抹,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剛一下車,他就看見前面靠近高速公路的護欄邊站著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可能是她的親人受了傷正躺在地上,小姑娘正扯著嗓子哇哇大哭?,F場太混亂,小姑娘又太小,誰也沒有注意到她。方弘文一邊大聲喊讓小姑娘不要往路中央走,一邊往她那邊跑去。

突然,有同事在大聲喊著什么,方弘文沒有聽清。他剛跑到小姑娘面前,猛地感覺后方有車極速向自己撞過來。他都沒來得及回頭看,在最后一刻,抱起小姑娘用力扔出了護欄外。

“砰”的一聲,一輛重型半掛牽引車失控撞向應急車道,喊叫聲、哭嚎聲頓時響起。待半掛車終于停下側翻在護欄上時,現場突然陷入安靜。

方弘文躺在十多米外的行車道上一動不動。似乎是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看了。他覺得世界挺安靜的,就像那年的中秋節(jié)晚上,也像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那兩晚都是只有他一個人。后來,他好像聽到了分隊長帶著哭腔的聲音,又聽不太真切。閉上眼睛之前,他看到有陽光穿破薄霧灑下來,還有遠處的人家升起的點點炊煙。

他動了動嘴角,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第二天,方弘文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上了新聞。

分隊長紅著眼睛看著新聞下面網友的留言,他的手不停地顫抖,哽咽著問,這是為什么?

教導員長嘆一口氣,把手機從分隊長的手里抽過來,說別看了,吃飯吧。他站起來,一轉身,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胖子在方弘文的宿舍坐了一夜,煙抽了一根又一根。他沒有開燈,黑暗中,只能看見那一明一暗的煙頭,還有胖子那一次次壓抑著的抽泣聲。

初春再也沒有起過霧,偶爾下幾場春雨,綿延好幾天。有時候人一恍惚,竟不知道這雨到底下了多少年。

后來的一天午后,分隊長休假沒有回家,他蹲在方弘文宿舍的窗戶邊上,面前放了幾杯白酒。他嘴唇一開一合,似乎在喃喃自語,又好像是在和誰說話。

他說,兄弟你慢些走,有來生要記得回來看看我。他端起一杯酒灑到地上,接著說,愿你此去了無遺憾,莫理人間聚少多離散。愿你來生兒孫滿堂,無風無雨歲歲皆平安。他突然哽咽起來,又端起一杯酒輕輕灑到地上。他說,還有,兄弟,愿你從此再不孤單,有人把酒等你在彼岸。

窗外草長鶯飛,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jié)。分隊長知道,人世間所有人,都有重逢的那一天。

十年后,分隊長調去省廳工作。至此,他在高速公路上整整奔波了二十年。胖子后來還是和女朋友分了手,幾年后找了個本村丫頭結了婚,生了個女兒。

只有方弘文,他還是那個二十郎當歲一無所有的方弘文。只有他永遠留在了歲月里,眉目如故,年少依然。

多年前,方弘文連夜寫的那篇檢討,還有這樣一句。

他說,我每每站在高速公路上都覺得自己很渺小,我不是一個偉大的人,但我始終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沒有什么夢想,沒有什么抱負,我不需要誰認識我,不需要誰報答我。我只想守護著這條高速公路,我只是一個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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