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超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
王國維是中國近代舉足輕重的學術(shù)大師,熟諳中學和西學,他曾言:“學之義,不明于天下久矣。今之言學者,有新舊之爭,有中西之爭,有有用之學與無用之學之爭。余正告天下曰:學無新舊也,無中西也,無有用無用也。凡立此名者,均不學之徒,即學焉而未嘗知學者也?!盵1]他早年學習西方哲學、美學,受叔本華思想影響極深,后轉(zhuǎn)向?qū)鴮W的研究,在古典詞曲評論、甲骨文、史學等領域做出了豐碩成果。在對古典詞曲的研究過程中,他借鑒西方美學的觀點,提出不少精辟論斷,不僅豐富了古典文論的理論內(nèi)容,同時為古典文學的研究提供了新視角,其影響一直延續(xù)至今。
王國維先治詞,后治曲,他對戲曲的評論延續(xù)了治詞的角度和觀點。不可否認的是,由于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浸染,王國維品評詞曲的理論內(nèi)涵中繼承了前人的評論觀點。最為顯著的是,他繼承了明清曲家的“本色”觀,并對其加以適當?shù)母脑?,這在《人間詞話》《宋元戲曲史》等著作中皆有體現(xiàn)。盡管在概念的使用上,“本色”一詞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不多,而是用“意境”“境界”等概念建構(gòu)起自己的美學體系,但它們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十分密切,這為我們認識王國維的文藝美學思想提供了新角度。
就筆者所見,在王國維的詞曲著作中,“本色”一詞僅出現(xiàn)于《宋元戲曲史》的“元劇之文章”一章,稱關漢卿的雜劇“一空倚傍,自鑄偉詞,而其言曲盡人情,字字本色,故當為元人第一”[2]103。在《人間詞話》中,他則使用“意境”“境界”等概念,如“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3]3,“言氣質(zhì),言格律,言神韻,不如言境界。境界,本也。氣質(zhì)、格律、神韻,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隨之矣”[3]127。他的“境界說”以作品有無“真情”為首要標準,如“境非獨謂景物也,感情亦人心中之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3]9。他認為,作為抒情文學的詞作必須有作者的真情實感蘊藏于內(nèi),賣弄文采、空洞無物之作即使用詞華麗也稱不上佳作。因此,“真情”是“境界”說的重要組成部分,有真情則有境界。
對于“真情”的理論內(nèi)涵,王國維也給出了自己的定義。他說:“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一矯揉妝束之態(tài)。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3]91“沁人心脾”指的是言情要感人肺腑,“豁人耳目”指的是寫景要真實動人,“脫口而出無一矯揉裝束之態(tài)”則指的是用辭自然,不裝腔作勢??梢哉f,“真情”是王國維文藝美學思想的基礎,也是其“本色”觀的重要內(nèi)容。
正是對“真情”的看重,才使王國維著力于對元劇的研究。關于治曲的原因,按他本人的說法,既出于傳統(tǒng)文人的責任感,也受到詞曲同源觀點的驅(qū)使。他在《曲錄序》中說道:“國維雅好聲詩,粗諳流別,痛往籍之日喪,懼來者之無征,是用博稽故簡,撰為總目”[2]143。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有強烈責任感、使命感的知識分子形象。詞曲同源的觀點始于明代,王世貞在《曲藻》中說:“曲者,詞之變。自金、元入主中國,所用胡樂,嘈雜凄緊,緩急之間,詞不能按,乃更為新聲以媚之?!盵4]25自明以降,這一觀點為大多數(shù)的文人所接受。王國維有言:“因詞之成功而有志于戲曲,此亦近日之奢愿也”[5]189,證明他也認可這種觀點,因此他說:“粵自貿(mào)絲抱布,開敘事之端;纖素裁衣,肇代言之體;追原戲曲之作,實亦古詩之流。”[2]142除上述原因,不視戲曲為末技、小道,不以文體論雅俗也是他治曲的另一原因,“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與娼伎之別”[3]50,這表現(xiàn)了他的文藝思想中進步的一面。
然而,從他的著作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對元雜劇抱有極為矛盾的態(tài)度。從戲劇藝術(shù)的角度,他對元劇十分鄙視,對明清傳奇較為贊賞。例如他說,“元曲誠多天籟,然其思想之陋劣,布置之粗笨,千篇一律,令人噴飯。至本朝之《桃花扇》《長生殿》諸傳奇,則進矣”[2]119,“吾中國文學之最不振者莫戲曲,若元之雜劇、明之傳奇,存于今日者尚以百數(shù)。其中之文字雖有佳者,然其理想及結(jié)構(gòu)雖欲不謂至幼稚、至拙劣不可得也。國朝之作者雖略有進步,然比諸西洋之名劇相去尚不能以道里計”[5]189。他在《錄曲余談》中也說:“至明,而士大夫亦多染指戲曲。前之東嘉,后之臨川,皆博雅君子也;至國朝孔季重、洪昉思出,始一掃數(shù)百年之蕪穢,然生氣亦略盡矣?!盵6]225他在《紅樓夢評論》中,亦是將《桃花扇》與《紅樓夢》做悲劇性的比較,而非“列之于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也”的《竇娥冤》《趙氏孤兒》等元雜劇。
但從文辭的角度,他對元劇則十分欣賞,稱贊其“優(yōu)足以當一代之文學”[2]104,“千古獨絕之文字”[2]77。正是這個原因,他沒有研究明清傳奇。在日本學者青木正兒拜謁他,言及自己打算撰寫明清戲曲史的想法時,更是冷冷答道:“明以后無足取,元曲為活文學,明清之曲,死文學也?!盵7]7王國維稱元曲為“活文學”,與元曲作者蘊于其中的“真情”有莫大關系。他說過:“詩詞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鳴者也。故歡愉之辭難工,愁苦之言易巧?!盵3]124元曲作者正是處在“不平而鳴”的時代:科舉考試中斷幾十年,文人的進身之路受阻,滿腹才華無處施展,常使他們懷有抑郁悲怨之感。再者,元朝統(tǒng)治者實行民族壓迫政策,分治下民眾為四等,漢人處于卑賤的第四等,倍受欺凌。另外,貪官污吏隨處可見,權(quán)豪勢要輕賤人命時有發(fā)生,有正義感的文人雖然滿腹悲憤卻無計可施,只好借助元曲進行宣泄。因此,王國維稱元曲作者“彼但摹寫其胸中之感想,與時代之情狀,而真摯之理,與秀杰之氣,時流露于其間”。“胸中之感想”“時代之情狀”“真摯之理”“秀杰之氣”共同構(gòu)成元曲的“真情”。
這也解釋了為何王國維以西方悲劇、喜劇的標準觀照古典戲曲,“明以后,傳奇無非戲劇,而元則有悲劇在其中”[2]98。因為“不平而鳴”多與悲劇有關,相較于喜劇,悲劇有更多的真情寓于其中。明清文人的地位與生活遠非元代文人可比,他們對待戲曲的態(tài)度也與元代文人不同,僅僅視其為消遣娛樂、賣弄才華的手段,這導致了明清的戲曲創(chuàng)作出現(xiàn)了不少不良傾向,如明代的“駢綺風”“時文風”,清代的案頭化創(chuàng)作等等。由此,不難理解王國維稱明清傳奇為喜劇,明清之曲為“死文學”的原因了。
王國維對元曲的研究基本延續(xù)了治詞的角度和觀點:只談文本,不涉場上;只論曲辭,鮮及科白。青木正兒稱其道,“然先生僅愛讀曲,不愛觀劇,于音律更無所顧”[7]1,誠非虛言。因為首重曲辭,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的“元劇之文章”一章中,先論元曲,“元曲之佳處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古今之大文學,無不以自然勝,而莫著于元曲”。他筆下的“元曲”與“元劇”的內(nèi)涵不同,“元曲”包括小令、套曲和雜劇,“元劇”專指元雜劇。元曲之“自然”專指曲辭,與情節(jié)結(jié)構(gòu)、思想主題、角色形象無涉,因此他說:“關目之拙劣,所不問也;思想之卑陋,所不諱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顧也。”[2]98論元劇單論文章,元劇之文章亦不包括思想結(jié)構(gòu),專指唱詞,他將詞論中的“意境”概念直接移用于此,說道:“其文章之妙,亦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矣。何以謂之有意境?曰: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明以后其思想結(jié)構(gòu),盡有勝于前人者,唯意境則為元人所獨擅。”[2]99不難發(fā)現(xiàn),他在這里化用了《人間詞話》中的“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等語,證明其詞曲評論的理論一致性,論曲仍以“真情”為首要標準。
與詞論不同之處在于,王氏曲論中的“意境”概念有新的內(nèi)容,即“述事則如其口出”,這既是他對戲曲作品語言上的要求,也體現(xiàn)了他對戲曲藝術(shù)敘事性特點的準確把握。在治曲之前,他就說過:“然詞之于戲曲,一抒情一敘事,其性質(zhì)既異,其難易又殊。又何敢因前者之成功而遽冀后者乎?”[5]189寫情、寫景皆可以抒情性語言為之,但戲曲是敘事藝術(shù),劇中人物的語言必須符合劇中身份,并能夠推動劇情發(fā)展方為當行之作。因此,“當行”也是他的“本色”觀的組成部分,是其“本色”觀比“意境”說在理論范圍上更為廣闊之處。在這一點上,王國維繼承了傳統(tǒng)曲論的相關觀點。王驥德說過:“引子,須以自己之腎腸,代他人之口吻。蓋一人登場,必有幾句緊要說話,我設以身處其地,摹寫其似?!盵4]138李漁也說:“填詞義理無窮,說何人肖何人,議某事切某事,文章頭緒之最繁者,莫填詞若矣”[8]26,“言者,心之聲也,欲代此一人立言,先宜代此一人立心。......務使心曲隱微,隨口唾出,說一人肖一人,勿使雷同,弗使浮泛?!盵8]54王國維的“述事則如其口出”體現(xiàn)了戲曲藝術(shù)的代言體、敘事性等特征,是對前人觀點高度凝練化的表述。
除此之外,王國維對詞曲中的使事用典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在《人間詞話》中說:“人能于詩詞中不為美刺投贈懷古詠史之篇,不使隸事之句,不用裝飾之字,則于此道已過半矣。”[3]92他批評沈伯時的觀點,說:“沈伯時《樂府指迷》云:說桃不可直說桃,須用‘紅雨’‘劉郎’等字。詠柳不可直說破柳,須用‘章臺’‘灞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為工,則古今類書具在,又安用詞為耶?”[3]54他還以此為標準評價白居易和吳梅村詩作的優(yōu)劣,說:“以《長恨歌》之壯采,而所隸之事,只‘小玉’、‘雙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則非隸事不可。白、吳優(yōu)劣即于此見。此不獨作詩為然,填詞家亦不可不知也。”[3]93由此看出,王國維從“真情”的角度出發(fā),反對利用詞作“美刺投贈懷古詠史”,反對過多使事用典、使用替代字。他結(jié)合戲曲藝術(shù)的特點,反對曲辭用語艱澀難懂,“惟語取易解,不以鄙俗為嫌,事貴翻空,不以謬悠為諱”
[2]142。他對元劇作品的評論也體現(xiàn)出這樣的觀點,例如評關漢卿《謝天香》第三折和馬致遠《任風子》第二折的[正宮端正好]一曲“語語明白如畫,而言外有無窮之意”,評《竇娥冤》第二折的[斗蝦蟆]一曲“此一曲直是賓白,令人忘其為曲”,評《倩女離魂》第三折的[醉春風][迎仙客]曲辭“此種詞如彈丸脫手,后人無能為役;唯南曲中《拜月》《琵琶》差能近之”[2]99。這也體現(xiàn)出他對傳統(tǒng)曲論的繼承。王驥德說:“夫曲以摹寫物情,體貼人理,所取委曲宛轉(zhuǎn),以代說詞,一涉藻繢,便蔽本來?!盵4]122李漁也說:“詩文之詞采貴典雅而賤粗俗,宜蘊藉而忌分明;詞曲不然,話則本之街談巷議,事則取其直說明言”[8]22,“總而言之,傳奇不比文章。文章做與讀書人看,故不怪其深;戲文做與讀書人與不讀書人同看,又與不讀書之夫人小兒同看,故貴淺不貴深”[8]28。
上文對王國維的“本色”觀做了簡要探討,這里不妨將其與吳梅的“本色”觀做一對比。吳梅是與王國維同時代的另一位研究古典詞曲的學者,著有《詞學通論》《顧曲麈談》《中國戲曲概論》等著作,被認為是古典曲學的集大成者和現(xiàn)代曲學的開創(chuàng)者。王、吳二人的研究視野有諸多重合之處,卻結(jié)論殊異。如評周邦彥詞,吳梅大為推崇,“至用字發(fā)意,要歸蘊藉。露則意不稱辭,高則辭不達意。二者交譏,非作家之極軌也。故作詞能以清真為歸,斯用字發(fā)意,皆有法度矣”[9]400;王國維則稍有微詞,“美成深遠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chuàng)調(diào)之才多,創(chuàng)意之才少耳”[3]51。二人對古典戲曲的態(tài)度也頗為相似,王國維認為元曲“自然”的原因是“蓋元劇之作者,其人均非有名位學問也;其作劇也,非有藏之名山,傳之其人之意也。彼以意興之所至為之,以自娛娛人”[2]98。吳梅推崇傳奇的原因與之相類,“余嘗謂古今文字,獨傳奇最為真率。作者就心中蘊結(jié),發(fā)為詞華,初無藏山傳人之思,亦無科第利祿之見,稱心而出,遂為千古至文”[9]985。不同的是,王國維寫出《宋元戲曲考》之后,研究視野轉(zhuǎn)向甲骨文、史學等領域,吳梅則耗盡畢生精力研究詞曲,并培養(yǎng)諸多弟子,為曲學的傳承做出了不朽貢獻。
吳梅治曲的角度和觀點延續(xù)了古典曲論的傳統(tǒng),其“本色”觀亦然。首先,在其著作中多處使用了“本色”一詞,茲舉數(shù)例如下:
曲之勝場,在于本色,試遍看元人雜劇,有一種涂金錯采,令人不可句讀否?[9]5
實甫曲如“顛不剌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可喜娘罕曾見”及“鶻伶淥老不尋常”等語,卻是當行本色。關漢卿《續(xù)西廂》,人瑞大肆譏彈,實皆元人本色處,圣嘆不之知耳。[9]70
此曲絕佳,亦本色,亦妍麗,直是元人真相。[9]75
余獨愛其字字本色,直奪關、馬之席,明人北詞,似此者少矣。[10]
詞雖工,非元人本色也。[9]949
可以看到,吳梅曲論中的“本色”亦以元曲為圭臬。
吳梅的“本色”觀亦注重“真情”,其言:“大抵劇之妙處,在一真字。真也者,切實不浮,感人心脾之謂也”,但他的“真情”沒有新的內(nèi)涵,僅是對前人觀點的復述。此外,他講“真情”非僅從文學評論的角度,還出于世俗性、功利性的考慮。他說:“風俗之靡,日甚一日。究其所以日甚之故,皆由于人心之喜新尚異。劇之作用,本在規(guī)正風俗。顧莊論道德,取語錄格言之糟粕,以求補救社會,此固勢有所不能也。就人心之所向,而為之無形之規(guī)導,則不妨就末流之習,漸返于正始之音,故新異但祈不詭于法而已。”[9]88從這里可以看出,他繼承了古典曲論中“戲曲教化”的觀點。
對作品的評論,吳梅與王國維只重曲辭的案頭評論大相徑庭。他擅長唱曲、度曲、作曲,熟于音律,雖有言曰:“嘗謂傳奇之道,首論事實,次論文字,次論音律?!盵10]但他更多地是從排場角度分析、評價作品,尤其對洪升的《長生殿》推崇備至。茲舉數(shù)例如下:
且文字之美,遠勝有明諸家,《彈詞》之[貨郎兒],《覓魂》之[混江龍],雖若士、海浮,猶且斂手焉。至于音律,更無遺憾,平仄務頭,無一不合律,集曲犯調(diào),無一不合格,此又非尋??普熂宜芷蠹罢?。[10]
余謂《牡丹亭》襯字太多,《桃花扇》平仄欠合,皆未便效法。必不得已,但學《長生殿》,尚無紕繆耳。[9]60
惟其詞句采藻,直入元人之堂奧。所作北詞不在關、馬、鄭、白之下,且宮調(diào)諧和,譜法修整,確居云亭之上耳。[9]155
顧《桃花扇》《長生殿》二書,僅論文字,似孔勝于洪,不知排場布置、宮調(diào)分配,昉思遠駕東塘之上。......余嘗謂《桃花扇》,有佳詞而無佳調(diào),深惜云亭不諳度聲,二百年來詞場不祧者,獨有稗畦而已。[9]307
從音律排場的角度評論戲曲作品,是古典曲論一以貫之的方式,也是吳梅對王國維曲論的糾偏、補充之處。
對作品的用字,吳梅亦崇尚自然,同時又有所保留。他在《詞學通論》中引彭孫遹和吳衡照的觀點為佐證,彭孫遹有言:“詞以自然為宗,但自然不從追琢中來,便率易無味。”[11]721吳衡照亦言:“詞患堆積,堆積近縟,縟則傷意。詞忌雕琢,雕琢近澀,澀則傷氣。”[11]2403由此看出,吳梅亦以“自然”為上,反對堆積詞藻,用字“追琢”而不“雕琢”。他論曲亦是這個觀點,“曲則不然,有雅有俗,雅非若詩余之雅也,書卷典故,無一不可運用,而無一可以堆垛?!郧兴L,在乎超脫,正不必以情韻含蓄勝人也。至于俗則非一味俚俗已也,俗中尤須帶雅。......蓋烹煉者筆意,自然者筆機。意機交美,斯為妙句。若只顧烹煉,乃至語意晦塞,是違填詞貴淺顯之道矣,又安足取哉”[9]98。吳梅對這一問題的論述比王國維細致、豐富,注重用字要“烹煉”,但“烹煉”的目的是為語句達到“自然”的程度,而非“語意晦塞”。對曲辭的雅俗有程度上的要求,太雅與太俗都不可為,講究淺顯易懂,還應做到諧耳方為佳作。這比王國維的“不以鄙俗為嫌”更注重戲曲藝術(shù)的品格和觀眾的審美需求。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王國維之所以稱元曲為“活文學”,在于元曲中洋溢著時代之“真情”。首重“真情”構(gòu)成王國維“本色”觀的理論基礎,同時吸收了古典曲論的“當行”論,講求語言符合角色身份,用語淺顯易懂。他的“本色”觀比“意境說”有更廣闊深刻的理論內(nèi)涵,在吸收古典曲論的同時,將西方戲劇理論的因素做了恰當?shù)娜谌耄瑥亩欢ǔ潭壬细淖兞斯诺淝摰拿婷?,使之獲得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