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憲國

第一場 巡 城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 年）

【長城一修筑現(xiàn)場。

【幕啟:扶蘇、蒙恬分上。

扶 蘇 （念）北疆征戰(zhàn)吾監(jiān)軍， 逐罷匈奴筑長城。

蒙 恬 （念）北擊匈奴聲威震， 筑城馬邑留美名。

扶 蘇 始皇長公子贏扶蘇。

蒙 恬 大將軍蒙恬。

二 人 （同）吾皇北巡，不期駕到。你我就此城下議事來者！

扶 蘇 將軍請。

蒙 恬 公子請。

【二人石上落座。

蒙 恬 公子，想那匈奴經(jīng)我三十萬大軍連續(xù)北擊，一如喪家之犬，無力卷土重來。倒是這長城工程，不能如期進展，有違皇命，蒙恬心里著急呀！

扶 蘇 彼此彼此。本監(jiān)軍一樣地著急呀！

蒙 恬 蒙恬有意表奏始皇帝陛下，謫戍增援，確保長城。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扶 蘇 你要調(diào)動軍隊，趕筑長城？

蒙 恬 正是。沿長城防線就近增派兵力，趕筑長城！

扶 蘇 此乃軍國大事，尚要奏請圣上。

蒙 恬 圣駕說到就到，蒙恬這就下去草擬奏章。（起身）

扶 蘇 將軍勿忙。（出示奏章）為兄已將奏章擬好，將軍過目了。

蒙 恬 （閱罷）好哇。十年來，你我一路同行、艱難相扶，知我者公子，不，知我者監(jiān)軍也！

扶 蘇 哪里，蒙將軍三代將門，代代功勛，有將軍護國，國家平安；與將軍同行，我扶蘇腳下踏實呀！

【“報——”一親兵上。

親 兵 啟稟將軍，有三千死囚押送過來，聽候?qū)④娛箚尽?/p>

蒙 恬 天意！

扶 蘇 將軍快去處置。

蒙 恬 走?。ㄏ?，親兵隨下）

扶 蘇 長城啊長城——

（唱）黃河之南邊疆重， 五十縣境筑長城。 近看山高城更高， 遠眺躍欲飛長龍。 先王筑城護一廓， 先民筑堡衛(wèi)一村。 始皇筑城鎖山河， 萬里山河萬里城。 萬鈞長策秦皇夢， 天下震動恐而驚。 夯土石筑藏險境， 血肉與共賦悲風(fēng)。 十年不覺霜撲鬢， 日不離鞍夜挑燈。 憂是工期逼迫緊， 亦憐士卒苦而貧。

【親隨上。

親 隨 稟監(jiān)軍，有一女子前來長城尋父，她說認得監(jiān)軍。

扶 蘇 嗯，從哪兒來的？

親 隨 從馬邑西神頭來的。

扶 蘇 馬邑西神頭？噢，西神頭不就是五年前本官的臨時行營嗎？

親 隨 正是。

扶 蘇 那女子認得本官？

親 隨 還說是監(jiān)軍大人的小房東哩。

扶 蘇 啊呀，明白了，她是燕子。距此地四五百里路?。∫?，見。

親 隨 （向內(nèi)）請了！

【燕子扮男裝、肩背行囊上。 （唱） 長城尋父長城上，

【燕子行不幾步，踉蹌欲倒，親隨相扶，燕子站穩(wěn)定神。 （接唱）：窮人命短長城長。

親 隨 這位大人可是你認識的監(jiān)軍么？

燕 子 （接唱）便時識得當(dāng)年樣， 未語先覺心里惶。 ——監(jiān)軍大哥！（摘帽）

扶 蘇 果真是你！燕子，你都長大成人了！

燕 子 （解下項上銅錢墜）你看，這枚銅錢還是你離開我家院之時送與我的。

扶 蘇 （自嘲地）哈哈哈！

燕 子 你是大官，哪里記得這些，我可是把它當(dāng)寶貝呢！

扶 蘇 （爽朗地）哈哈哈！燕子，你爹他何時上的長城？

燕 子 一年多啦。

扶 蘇 你是找他來的？

燕 子 是。

扶 蘇 可有影蹤？

燕 子 三個多月來，我沿著長城一路尋問，無有影蹤。

扶 蘇 哦。（對親隨）那年我受風(fēng)寒侵擾，燕子她爹去深山采藥泡制藥酒，讓我服用，不久風(fēng)寒去也。今來燕子尋父，漫漫長城，何以尋得？你且調(diào)閱馬邑勞工花名冊，仔細查詢燕老爹在哪條線上。

親 隨 遵命！

燕 子 多謝監(jiān)軍大哥！哦，稍等。（從行囊里拿出一小皮囊）這里裝的正是你曾用過的那種藥酒。是我采藥泡制的，本來要帶給我爹，你需用時便可用了。

扶 蘇 使不得。有問燕子，家里可好？

燕 子 燕子沒有家了。

扶 蘇 你說什么？ 【幕后忽然傳來轟響，場上頓時啞疑，三伯急上。

三 伯 稟報監(jiān)軍大人！

扶 蘇 是你？何事驚慌？

三 伯 遵照監(jiān)軍大人之命，小人為我縣前來長城送交軍糧，不料走到這里，遇見山坡滑落，城墻坍塌，城上勞工盡數(shù)人滑下——

扶 蘇 啊呀！

三 伯 小人停下驢騾馱隊，立刻趕到出事現(xiàn)場——

扶 蘇 怎么樣？

三 伯 幾十號勞工十死九傷！

扶 蘇 集合隊伍，趕快救人！ 【親隨應(yīng)諾急下，三伯欲下。

燕 子 三伯！

三 伯 燕子!怎么是你？

扶 蘇 你倆？

燕 子 俺倆是一個村的，他跟俺爹學(xué)過草藥。

三 伯 燕子，你來何干？

燕 子 我來找我爹爹。

三 伯 你爹，你爹他——

燕 子 你看見過他？

三 伯 他——

燕 子 他怎么樣？

三 伯 他——你爹他就在將將發(fā)生的災(zāi)禍中遇難了哇！

燕 子 什么？爹，（暈場而后猛醒）爹?。_下）

三 伯 燕子?。ㄗ废拢?/p>

扶 蘇 唉?。毕拢?【鑼震號鳴，“始皇帝駕到！” 【隨駕儀仗依序左出，護衛(wèi)遠近環(huán)列。 【李斯、趙高、胡亥依次左出。 【蒙恬右出迎駕，扶蘇轉(zhuǎn)出迎駕。

李 斯 丞相李斯。

趙 高 太傅趙高。

胡 亥 始皇少公子胡亥。 【眾一一禮見并互道“辛苦！” 【秦始皇上，蒙恬、扶蘇伏拜迎駕。

始 皇 （下輦，念）猛志逸四海， 翮騫思遠翥。

秦始皇嬴政。十年前，朕率領(lǐng)臣僚平定海內(nèi)，一統(tǒng)天下，是為大秦帝國。群臣奉孤王為帝，號稱始皇。十年間，朕廢分封，置郡縣，統(tǒng)一法律，統(tǒng)一文字，統(tǒng)一度量，收兵器，均田地，勸農(nóng)桑，修馳道，筑長城。企就民富國強，名就千古一帝。今來，為鞏固國防、永保社稷，朕是以風(fēng)塵仆仆，御駕出巡萬里長城。蒙恬、扶蘇。

蒙、扶 臣在。

始 皇 平身。

蒙、扶 謝皇上。

始 皇 數(shù)月以來，朕沿長城一路巡來，長城工程堅固而宏偉且頗具創(chuàng)造，功在萬世千秋，朕甚是滿意。

蒙、扶 謝皇上。

始 皇 不過，依朕巡視之所見，長城工程進度緩慢，有違期限，二卿可知否?

蒙、扶 吾皇圣明。

扶 蘇 父皇之所見，正是兒臣與蒙恬將軍之所急。為此，蒙將軍已有籌謀。

蒙 恬 臣有表奏！ 【趙高接表呈與始皇，始皇略一瀏覽，心頭微震，順手遞表與李斯，遂踱步有思。 【幕后一陣騷動之聲并幾聲燕子長哭。

趙 高 何事騷亂？護駕！

始 皇 （甩袖以示無妨）噯!這里不是十三年前的咸陽秦宮，也不是五年前的博浪沙。今秦宮尚在，故燕太子丹、荊軻安在？今博浪沙尚在，原韓國安在、那個操大鐵錘的狙擊猛士安在？別說是些許騷亂，就算是匈奴、西戎、北狄犯境，怕是遠遠地瞭見長城他們的馬腿都是軟的?。ㄞD(zhuǎn)過語氣）那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呀？

扶 蘇 長城一隅塌方，造成死傷，兒臣已有所處置。

始 皇 昔周之文武二王嘗深入民眾對話，史來傳為美談。今兒個倒好，朕不妨仿效之。喚那啼哭女子上前問話。

趙 高 是！帶那女子來者！ 【三伯扶燕子上。

趙 高 跪下！

始 皇 免。（問三伯）看你衣冠，可是縣丞？

三 伯 （慌忙伏拜）小吏乃馬邑縣丞，為長城運送皇糧而來。

始 皇 縣令可在？

三 伯 縣令？我們縣令他，哎呀，小人不敢說明。

始 皇 恕爾無罪，起來說話。

三 伯 是，俺縣縣令乃當(dāng)?shù)孛?，去年往去咸陽結(jié)社會文，遭遇坑殺。

始 皇 焚書坑儒？你可知議論焚書坑儒者，斬。

三 伯 小人愚鈍，不懂國政。小人只知道一切為了長城。

始 皇 法令無情，推出去問斬！

武 士 喏！

三 伯 皇上開恩，皇上！

扶 蘇 父皇容稟，此人為長城繳糧派工恪遵恪守，難能可貴。再者，父皇問他馬邑縣令何在，他不能不照實回話。

始 皇 嗯？——嗯。倒是個實誠的人。朕再問你，你聽見人們對長城有何議論？

三 伯 這個——（低頭自語）誰敢哪，敢說長城一個“不”字是要殺頭的?。蕴ь^）回皇上，倒是有人疑問，家住長城以外的人口還算不算是中國人？

始 皇 哈哈哈——（轉(zhuǎn)問燕子）你這小女娃，何方人氏，為何哭泣？

燕 子 （跪）小女不敢言說。

始 皇 恕你無罪，起來說話。

燕 子 小女心懷悲痛，故而哭不自禁。

始 皇 哭得什么？

燕 子 我哭什么？我哭長城！ （唱）馬邑西向神頭村， 走來燕兒哭長城。 一哭大哥長城雪， 裹入驚風(fēng)雪擁中。 二哭小哥長城雨， 失之雨暴并雷奔。 三哭家父上長城， 塌方為冢葬殘身。 再哭老母地下醒， 若知今日何生丁。 曾聽說姜女孟氏千里尋夫 淚如時雨哭斷長城未敢信， 今日個孤女燕兒千里尋父 血淚并迸浸沒長城可否能？

始 皇 都說舊燕趙大地多悲壯慷慨之士，哪知朔方大地多古道熱腸之烈女，其情可感。不過，你可知罪？

燕 子 燕子何罪之有？

始 皇 爾在渙散民心、瓦解軍心、動搖國基、毀我長城！按律當(dāng)斬！

三 伯 （慌忙趨前伏地）吾皇開恩。燕子年幼無知，只知骨肉之情，不知長城之利害。念其父兄皆為長城捐軀，剩她孑然一身，孤孤零零、可可憐憐。小吏冒死愿與擔(dān)保，吾皇開恩啊！

扶 蘇 父皇，長城服役有令，卯在長城而脫卯者斬；又令，一戶人家應(yīng)留一男丁在家，然而燕子一家三丁，三丁俱上長城，法律尚且有失公允，燕女何能不泣不訴？

始 皇 這是為何？

扶 蘇 想必是哪個有權(quán)有勢的人家，為逃避長城服役而私下作祟，假卯而頂卯、買卯而應(yīng)卯。

始 皇 這個——（對三伯）你這縣丞可知此情？

三 伯 卑職無此知情權(quán)，縱然有知，亦無權(quán)處置。還盼皇上復(fù)派縣令早來馬邑主政。

始 皇 （笑外有意）朕準(zhǔn)你所請。免這小女一死。

三 伯 吾皇萬歲！

燕 子 謝皇上！

始 皇 爾來聽旨！

三 伯 ?。。ǚ荩┬∪嗽谙?。

始 皇 朕任你為馬邑縣縣令。

三 伯 ?。啃∶癯跬ㄎ淖?，沒有文化，不堪勝任。

始 皇 能為國家效力，敢為百姓做主也就夠了。你先到任，命狀隨后下達就是。

三 伯 謝主隆恩！

始 皇 丞相。

李 斯 臣在。

始 皇 替朕頒詔。

李 斯 臣領(lǐng)詔。

始 皇 頒告天下，誹謗長城者斬！逃避長城而買卯應(yīng)卯者族誅！

李 斯 臣領(lǐng)旨。

始 皇 蒙恬、扶蘇。

蒙、扶 臣在。

始 皇 準(zhǔn)二卿表奏。

蒙、扶 吾皇圣明。

始 皇 如此軍民總計將有七十萬人共筑長城，東起臨洮、西至遼東，綿延萬里同時展開。亭障要塞更需加緊施工，帝國之國防安危全在二卿，二卿莫負朕望！

蒙、扶 遵旨！

始 皇 現(xiàn)場軍民并普天之下聽了！ （唱）國內(nèi)十年無戰(zhàn)仗， 變法改制圖國強。 恨有外夷常窺望， 筑城萬里強國防。 橫亙?nèi)f里何雄壯， 大國氣度盡顯張。 一人一把泥和土， 便做長城鎮(zhèn)北疆。 一勞永逸一本賬， 長痛短痛一個瘡。 一城少我兵百萬， 一城省我萬兆糧。 長城好比大戰(zhàn)場， 縱有死傷也得扛。 大戰(zhàn)一死幾十萬， 筑城哪有不傷亡？ 朕來只要城和墻， 不要哪個說死傷。 萬里長城帝國夢， 天降大任秦始皇。眾 （三呼萬歲）

始 皇 （微感不適而后鎮(zhèn)定如常）起駕。（入輦）

李 斯 起駕。（對趙高）起駕。

趙 高 是。下官有一小事請教君侯。

李 斯 何事？

趙 高 此次北巡，山高路遠，隨駕宮女不便多帶，幾個月來，一路風(fēng)寒，到此塞北地面，隨駕宮女更是多有不適，病的病，垮的垮，七倒八歪的很不湊手。下官看這燕子倒是喜人，不妨隨駕使用如何？

李 斯 此等小事，便由太傅做主。

趙 高 謝君侯?。▽ρ嘧樱┟嗯S駕?。▽Ρ姡┢瘃{！

【鼓角相鳴，皇輦起。眾“恭送陛下”。儀仗親兵依序而下。

【燕子忐忑不定，一公公示意燕子跟上。

【扶蘇、三伯與燕子惜別。眾目送燕子下。

【幕落。

第二場 立 儲

【沙丘驛始皇行宮。

【禮樂聲中幕啟：宮衛(wèi)、宮女、胡亥依次出場。

【燕子攙扶秦始皇上。

始 皇 （念）長城之志大秦夢， 奈何歲月不饒人。（就寶座，燕子下）

朕御駕出巡，行至瑯琊道上，痛感身體違和，駕到沙丘，設(shè)下行宮。日來只覺得病情轉(zhuǎn)劇，叫朕不由得思念起后世來了！

（唱）沙丘驛設(shè)行宮將養(yǎng)重病， 旦日里天不幸后繼何人？ 前思思后想想暗自吃驚， 由不得宣老相話說嗣承。

皇兒！

胡 亥 兒臣在。

始 皇 你替朕傳詔，宣丞相李斯上殿。

胡 亥 兒臣奉詔，宣丞相李斯上殿！

太 監(jiān) （宣詔）始皇帝陛下有詔，宣老丞相李斯上殿！

李 斯 （內(nèi)）臣李斯奉詔！

【李斯上。

（唱）忽聽宣詔心亂跳，（跌跤） 咋的平地也跌跤？ 莫非不是好征兆， 啊呀呀，我乞靈， 乞靈始皇帝—— 玉體如山不動搖。

臣李斯給吾皇請安！

始 皇 丞相免禮，賜座。

李 斯 謝陛下。陛下龍體欠安，日來可見安好？

始 皇 唉！日來不見轉(zhuǎn)好，倒覺得病入膏肓。朕也曾冀圖長生不老，可恨那徐福帶走那多童男童女，去東海仙山求取仙藥，一去不返，為之奈何？（哭）

李 斯 陛下節(jié)哀?！熬龖n臣死”，為臣不安?。ü颍┍菹挛粗烀挥诖呵?，偶感不爽量也無妨，望陛下體恤黔首，愛惜圣躬！

始 皇 唉！生死有命，皇天不假。順其天命然也。只是日來抱病之中，尚有一件心事如巨石一般壓在心頭，令朕喘不過氣來，愿請老丞相斟酌一二。

李 斯 臣謹聽圣諭。

始 皇 （欲言又止，顧胡亥）皇兒暫且退下。（胡亥、眾人退下） 丞相啊—— （唱）病危中有一事不能坐等， 大秦國到如今尚無嗣君。

李 斯 （唱）論立儲說嗣位早該欽定， 說是晚未為晚陛下斟酌。

始 皇 你待怎講？

李 斯 這立儲承嗣乃陛下家事，陛下與宗室貴近為謀才是。有道是“疏不間親”，為臣不便與聞。

始 皇 哎！說什么“疏不間親”？當(dāng)年朕重用客卿，宗室大臣紛紛反對，勢在逐客。是愛卿你上書直諫，叫朕收回成命，貶去宗室，委丞相以天下重任。如此說來，那“疏不間親”該作何解釋？

李 斯 這——

始 皇 再則，朕雖有二十多個兒子，除長公子扶蘇，至今皆為白丁布衣。丞相則為百官之首，爵列通侯。如此說來這宗室貴近卻是哪個？

李 斯 這——

始 皇 （唱）叫丞相莫推諉直言回稟， 朕知你為秦嗣早有留神。

李 斯 （唱）聽吾皇一番話無地自容， 緊要時不擔(dān)當(dāng)何為忠臣！

陛下，為臣這就冒死直言了！

始 皇 直言來！

李 斯 容稟！

（唱）十年宮學(xué)那個人， 五年隨駕那個人， 八年戍邊那個人， 三年長城那個人。 伯樂識得千里馬， 老臣久察繼嗣人。 真是他長門長子旦立鼎， 大秦國始皇偉業(yè)有傳人。

始 皇 老丞相是在保奏扶蘇？

李 斯 正是。

始 皇 哈哈哈！丞相所奏，正合朕意。朕再問你，你道那少公子胡亥如何？

李 斯 陛下，儲位不能有二。為臣保奏扶蘇亦只論扶蘇一人，余者不便多言，還請陛下見諒。

始 皇 也罷。丞相，扶蘇算得上一個賢良之輩，惟言諫不慎，是其一短，恐人忌恨。

李 斯 直言敢諫之人，必是無私無畏之人，亦是大器可用之人。再者，大圣賢，有小過，不足為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么。

始 皇 人無完人?

李 斯 人無完人。

始 皇 如此說來，朕也是有過之人了？

李 斯 臣信口言事忘其所以，不意冒瀆圣躬，死罪死罪！

始 皇 （笑）他又來了?？炜炱缴?。一句戲言么，奈何這般？難道朕就不能有句玩笑，朕也是人么！

李 斯 謝主隆恩！

始 皇 這就是了。扶蘇德才兼?zhèn)?，試可駕御萬乘，表率群僚，繼承朕之遺志，圓我帝國之夢。

李 斯 我皇圣明。

始 皇 就依丞相保奏，將長子扶蘇立為嗣子，你將朕旨意帶與臣下商議，隨后表奏朕，以事定奪。

李 斯 啟奏陛下，右丞相馮去疾、少府章邯均留守咸陽，見之不易，這該如何是好？

始 皇 這沙丘驛上也還有幾位隨駕大臣，不妨就

便商議也可。

李 斯 臣領(lǐng)旨。（下） 【燕子端藥盤上，一太監(jiān)隨上。

燕 子 皇上，湯藥煎好了。（放藥）

始 皇 （看藥）唉！

燕 子 您不要唉聲嘆氣的?；噬显趺茨苡胁∧兀沁^于勞累了，吃了這服藥肯定就好了。（調(diào)試藥）

始 皇 （略一苦笑）誰說的？

燕 子 是那幾個御醫(yī)說的。民女也是這么想的。（喂藥）

始 皇 但愿如此。（喝藥、漱口）

燕 子 皇上，民女扶您下去歇息歇息吧？

始 皇 慢來。你叫燕子是吧？

燕 子 是。

始 皇 燕子，你不是民女了。

燕 子 是民女。

始 皇 你是皇宮的人了，怎么還是民女呢？再則，朕聽說你認太傅趙高為父，那就更不是民女了。

燕 子 太傅趙大人管著我們，他要認我做女兒，民女不敢不從呀！等皇上回了咸陽，民女還回我的老家去，上山采藥，下河摸魚，比在這兒好耍著呢！

始 皇 哈哈哈！唉，你脖子上掛的這個銅錢，聽說還有些來歷？

燕 子 您問這個？民女起先不知道送給我這個銅錢的人，原來他是皇上您的長公子。

始 皇 我這個兒子好不好啊？

燕 子 俺們村的人都說他好。

始 皇 說他什么好？

燕 子 說他要文有文、要武有武。

始 皇 文武兼?zhèn)洌€有呢？

燕 子 還說他人才好，品性也好。

始 皇 品貌雙全。他對你好不？

燕 子 他教我寫字，還教我練過拳腳呢！

始 皇 就這些？

燕 子 喔，還有，這一回要不是扶蘇大哥出面，沒準(zhǔn)呀，民女和三伯就讓皇上您給那個了。（比劃割腦袋）

始 皇 哈哈哈！

【始皇忽覺不適，燕子上前伺候，始皇示意回去，燕子攙扶始皇起身慢下。

【幕閉。

第三場 離 間

【沙丘驛趙高行邸。

【幕啟：趙高上。

趙 高 （念）勉從虎穴潛身臥， 挨過寒冬待驚蟄。（落座）

下官趙高。禁宮太監(jiān)。生于隱宮，其時父受誅，母為婢，吾為閹人。二十年御前效勞，居中用事，兼為少公子胡亥教讀，便與胡亥有師生名份。怎奈那始皇帝以下官家世寒微、出身卑賤，白眼相待。雖官居中車府令，人稱太傅，實則形同擺設(shè)，有也無也。說來，日夜憤憤，每思天變。不期始皇巡幸，病染沙丘，連日來不見上殿問政，想是一蹶不振，病危了也。以下官之所料，此時此地，始皇必欲立成擇嗣繼位之事而后方休矣！有了——

（唱）秦始皇立二世蜂腰豺聲從此斷， 篡國權(quán)報家仇且看老夫甚手段。

【侍女上。

侍 女 啟稟老爺，燕子小姐回來了。

趙 高 命她進來！

【燕子上。

燕 子 義父在上，女兒問安。

趙 高 罷了。兒呀，你在宮中聽用，始皇帝陛下的病情可見好轉(zhuǎn)？

燕 子 非但不見好轉(zhuǎn)，孩兒只道是越發(fā)地見重了。

趙 高 越發(fā)地見重了？

燕 子 越發(fā)地見重了。

趙 高 始皇病重，更應(yīng)駕前伺候，你卻照例回來看我，為父不忍。

燕 子 女兒曉得了。

趙 高 燕兒。

燕 子 父親。

趙 高 日來陛下可曾有所宣詔？

燕 子 陛下病重，不曾正殿議事，只把李老丞相宣上便殿商議立儲的事兒。

趙 高 （一驚）你待怎講？

燕 子 他倆商議儲立太子。

趙 高 始皇帝生有二十多個兒子，十幾位女兒，除了長子扶蘇、幼子胡亥，皆為白丁布衣，想那太子必得扶蘇、胡亥二者選一。

燕 子 正是。

趙 高 立扶蘇還是立胡亥？

燕 子 定的是扶蘇。只是陛下叫丞相跟隨駕大臣們再商議商議。

趙 高 三公六卿大都留守咸陽，從幸大臣并無幾個，他叫丞相跟誰去商議？

燕 子 陛下沒說找你商議。我說爹爹，陛下立儲并不曾找爹爹商量，爹爹又何必這般操心？

趙 高 （一怔）為人臣者貴在忠心。立儲之事，關(guān)乎國家興亡，為父身為大秦國堂堂大臣，焉不關(guān)心？

燕 子 爹爹莫怪。女兒不過一句戲言，女兒這廂給爹爹賠不是了。

趙 高 罷了。兒呀，你連日御前侍疾，衣不解帶，想必甚是勞累了，到后堂歇息去吧！

燕 子 女兒遵命。（欲下）

趙 高 吾兒轉(zhuǎn)來！

燕 子 （轉(zhuǎn)回）爹爹。

趙 高 你先去把少公子胡亥請過府來。

燕 子 （暗忖）請胡亥過府？爹爹，這個時候請少公子過府，恐有忌諱？

趙 高 （內(nèi)心一怔）胡亥乃我弟子，請他過府，師生私敘，就如同你我父女私敘，何必忌諱？去了。

燕 子 女兒遵命。（下）

趙 高 （唱）小燕兒稟報來不出吾料， 果然是立儲君就在今朝。 看情勢不能等火燒眉毛， 丞相府走一遭聊使花招。

來人！

【一閽者上。

趙 高 吩咐人役擺道起駕，丞相府去者！

閽 者 是?。ㄓ拢?/p>

【“慢著——”一官差上。

官 差 稟告大人，老丞相李大人駕到！

趙 高 巧了。出迎?。ㄒ贿M一迎）不知丞相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ㄊ┒Y）

李 斯 太傅少禮。（還禮）

趙 高 下官正待過府問安，不期遲了一步，君侯莫怪！

李 斯 哪里哪里。

趙 高 君侯上座！

李 斯 好說了。 【二人先后落座。

趙 高 君侯屈駕鄙處，想必定有見教？

李 斯 啊太傅。日間陛下召見老夫，垂詢立儲之事。

趙 高 喔。陛下春秋正富，不期抱病竟至于此。國不可一日無君哪！

李 斯 正是。

趙 高 君侯為陛下重臣、帝國棟梁，今日立儲豈不但憑君侯！

李 斯 言重了。

趙 高 敢問君侯保舉哪家公子？

李 斯 長子扶蘇。

趙 高 陛下的心意呢？

李 斯 其實陛下的心意也是扶蘇。此為不謀而合。不過，陛下立儲雖為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命老夫多與臣下商議，此陛下圣德也。連日來老夫與大臣們多有征詢商議，皆無異議。今日正要面君復(fù)命，不期路過太傅行邸這便想到太傅。太傅為人忠厚淳樸，任勞任怨，且身為陛下近臣，居中用事二十余年，對于皇家宗室了然于心，這便進來試聽聽太傅高見。

趙 高 （忽然跪下）君侯，下官出身寒微，本是宮中刀筆小吏，多蒙君侯栽培，才有今日，下官視君侯為再生父母，孝心忠心，難以言表。

李 斯 說得遠了！快快起來。

趙 高 說得不遠。君侯皇命在身、屈駕垂詢，可見事關(guān)重大，在下焉敢不掏出肺腑、進盡忠言！

李 斯 但講無妨。

趙 高 君侯?。?（唱）老君侯奏大寶未免矜愎， 知其進不知退尚欠三思。 旦日里長扶蘇踐祚稱帝， 哪一個領(lǐng)朝政猶未可知。

李 斯 老夫保奏扶蘇，只為江山社稷，至于個人進退，未在意下。

趙 高 （接唱）長扶蘇與蒙恬互為表里， 君知臣臣知君鐵環(huán)相依。 比蒙恬于扶蘇哪個可比， 一人下萬人上尚有殺機。

李 斯 太傅所言雖重，但也不謬。只是今日如此深責(zé)，老夫不解。

趙 高 君侯！

（唱）想當(dāng)年公孫鞅功蓋天地， 到后來只落個五馬分尸。 說白起破長平神鬼仰止， 秦昭王賜哪個自刈首級。 在秦國做宰相誰及二世， 有幾個不落得鮮血淋漓。

李 斯 如此說來，秦國的宰相是萬萬的做不得了？

趙 高 扶蘇一旦登基，那就不是哪個誰想做與不想做的事情了！

李 斯 如此說來，難道老夫還會為此受累不成？

趙 高 著哇！君侯你想，那蒙恬統(tǒng)兵扶蘇監(jiān)軍，雄據(jù)朔方十有余年，他們二人君君臣臣早為表里，扶蘇一旦稱帝，必用蒙恬為相。而君侯位極人臣，功高蓋主，他們豈能放心？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君侯處境危矣！

李 斯 如此如何是好？

趙 高 （大笑）君侯作繭自縛，問得何人？

李 斯 太傅教我。

趙 高 迷途未遠，來者可追。下官以為不難，君侯要躲脫殺身滅門之禍在于君侯，君侯要保定爵位在于君侯，君侯要蔭育子孫后代還在于君侯。

李 斯 （忽然悟到）啊呀呀，莫非太傅著意少公子胡亥不是？

趙 高 然也！

李 斯 不妥。世襲嫡傳，乃大秦國立下的鐵血規(guī)矩，而廢長立幼、不守宗法倫次，勢必動搖根本，釀成災(zāi)禍！此其一也。其二，少公子才智平庸，只怕難御萬乘。

趙 高 君侯災(zāi)禍臨頭，還提什么宗法次序？再說，那少公子胡亥溫良恭儉，聰穎過人，只是他不善言談而已。退而言之，有君侯中佐，自有明君。這里無非是只要君侯為少公子聊進一言而已。如此，于國無害，亦可保全君侯！君侯三思。

李 斯 噯呀！

（唱）趙太傅講過了一番道理， 老夫我心里頭猛受沖擊。 本來是賢良臣擇主而事， 危難時敢擔(dān)當(dāng)雖死不辭。 轉(zhuǎn)頭來保暗主有違本意， 挾天子令諸侯為人不齒。

啊呀，太傅！

（接唱）晉獻公易太子蕭墻禍起， 齊桓公爭江山手足分離。

趙 高 （接唱）狡兔死走狗烹知也不知！

李 斯 （接唱）解決疑緩表奏暫回府去。 告辭了！

趙 高 下官方才盡吐肺腑之言，全為君侯，君侯鑒察！

李 斯 老夫自有斟酌。（下）

趙 高 君侯珍重！（返回）如此看來，李斯老兒心有所動，至少可來拖他一拖，拖一會兒是一會兒。掌上乾坤旦此一會兒！（竊笑） 【胡亥急上。

胡 亥 太傅。（禮）

趙 高 來了。燕子呢？

胡 亥 燕子傳過話來，即回行宮去了。

趙 高 少公子來得正好，為師有大事同你私下敘談。

胡 亥 愿聽師長指教。

趙 高 事關(guān)重大，隨為師后堂去者。

胡 亥 請！

趙 高 請！（二人下） 【幕閉。

第四場 矯 詔

【一天以后。

【始皇行宮。

【幕啟：始皇帝病倚御榻。太監(jiān)、宮女如儀侍立。胡亥、燕子扶始皇帝坐起。燕子調(diào)一羹匙湯喂于始皇，始皇欲用未用，黯然推開。

始 皇 （喟然嘆息）唉！

（唱）沙丘驛一病倒百藥不應(yīng)， 脈幽幽魂幽幽難料不崩。 立嗣子傳皇位不容再等，

（對胡亥）宣丞相趕緊的上殿面君。

太 監(jiān) （對內(nèi)）宣李斯李老丞相上殿！

【趙高上。場上一班人相顧訝然。

趙 高 （念）太傅面君平常事， 今朝面君不平常！

胡 亥 太傅回避?；噬闲娯┫嗬钏?，并不曾召見太傅。

趙 高 哎，公子差矣。不見丞相奉召，想必是丞相尚未入班。再者，為師身為中車府令，隨時隨地皆可覲見朝請，此乃下官職司，借此空當(dāng)朝請，有何不妥？

胡 亥 倒是。太傅退下稍等。（趙高應(yīng)諾退下）啟稟父皇，丞相李斯暫且不在班上候朝。太傅趙高求見。

始 皇 這個李斯！喔，李斯年事高邁，行動不便，敢則是起駕遲了一些，待朕稍為等候于他便了。

胡 亥 太傅就在殿外候旨？

始 皇 這個趙高！他就像只蒼蠅，時不時在朕的眼前晃來晃去。不見！

胡 亥 是。（欲下）

始 皇 皇兒回來。先讓趙高在殿外候著。為父有話囑咐吾兒！

胡 亥 孩兒洗耳恭聽！

【始皇欲言又止，示意胡亥。胡亥會意，揚手示下，眾退場。

始 皇 皇兒啊!

（唱）父皇病重難久在， 將立扶蘇位皇臺。 昆仲間兄友弟恭親而藹， 秦江山皇兄御弟共英才。 血脈家國同一脈， 九泉下勿令父皇傷心懷。

胡 亥 （唱）父皇病中留疼愛， 一字一句記心懷。 明父知子兒感戴， 人臣之道兒順?biāo)臁?含悲和淚伏地拜， 但乞愿—— 父皇轉(zhuǎn)安康泰來。

始 皇 吾兒平身。喚趙高。

胡 亥 是！（出）有請?zhí)担?/p>

【趙高復(fù)上。

胡 亥 見過太傅。

趙 高 始皇病況好否？

胡 亥 （搖頭不語，轉(zhuǎn)念）太傅，始皇陛下已經(jīng)議定，立我兄長扶蘇為嗣，單等丞相立寫詔書圣旨。嗣子之事，太傅是萬萬提不得了！

趙 高 嗯。為師自有分寸。（進）賤臣趙高叩請圣安！

始 皇 罷了。

趙 高 稟皇上，日前，老丞相親臨敝舍，問詢立儲之事。

始 皇 朕正為此事喚你上前說話，你以為如何？

趙 高 吾皇圣明！老丞相保奏之人，吾皇擬定之人，群臣所議雷同，鄙臣所見亦雷同。實乃順天應(yīng)人，大秦帝國二世有人也！

始 皇 丞相言道，人無完人，你道扶蘇是謂完人？

趙 高 這個？

始 皇 你總是這個那個的，直言來！

趙 高 長公子文武雙全，可謂完人。不過，這個——

始 皇 又是這個那個的！但講無妨，朕恕你無罪。

趙 高 陛下容稟！

（唱）大臣們私下里頗有議論， 大公子失言諫屢犯圣躬。 于臣道于孝道似有不恭， 此及彼表及里可見其人。

始 皇 （唱）趙高他話里有話藏隱忍， 莫非是巧言令色罔欺君。 有一班鼠竊輩表面甚恭， 暗里頭口蜜腹劍毒蛇心。 此一輩不可以一日得志， 千古恨多來自輕信小人。

趙高。

趙 高 賤臣在。

始 皇 朕問你，直言相諫是好還是不好？

趙 高 直言相諫得好。

始 皇 扶蘇直言相諫忤悖臣子之道否？

趙 高 正是臣子之道！

始 皇 既然如此，扶蘇直諫，何以有失！

趙 高 賤臣只是說他諫言欠謹慎而已，別無他意。

始 皇 （勃然大怒）唗！趙高，你可知罪？

趙 高 （惶恐下跪）賤臣死罪！

始 皇 （唱）忍無可忍氣炸肺， 始皇不顧病勢危。

趙高！

（接唱）誹謗嗣子此一罪， 毀我江山為何來。 失職朝請又一罪， 欺君之為竊國賊。 二罪并一領(lǐng)死罪，

趙 高 （磕頭搗蒜地）皇上明察，臣冤枉、冤枉?。?/p>

始 皇 （接唱）皇兒速令刀斧來?。〞灎睿?/p>

胡 亥 （只顧惶恐下跪，不見始皇暈狀）父皇暫息雷霆之怒，看在孩兒份上，求父皇刀下留人！

趙 高 （只顧磕頭，不見始皇暈狀）賤臣死罪，皇上開恩！

【胡亥、趙高抬頭看見始皇倒于牙床之上，頓時驚而起之。胡亥近前連聲呼救，趙高視而未視，瞬時轉(zhuǎn)來緊張暗算一許。

趙 高 （背念）不期而期是天時， 生死就在這一局?。[于一側(cè)）

【始皇醒來、昏昏蒙蒙。

始 皇 （唱）天旋地轉(zhuǎn)頭昏脹， 口齒不靈三寸僵。

胡 亥 父皇！

始 皇 丞相何在？

胡 亥 丞相不在。

始 皇 快傳丞相進來，書寫遺詔。

胡 亥 丞相尚未到班，兒這便命人催班。

始 皇 丞相未到，時不及待。朕此時四體不仁不能寫字，你替父皇記下遺詔，待丞相書寫遺詔，皇兒監(jiān)寫遺詔。

胡 亥 謹遵圣命。就請父皇命詔。

始 皇 記下。遺詔予長子扶蘇：命扶蘇繼承皇位，為大秦帝國二世皇帝，隨同詔書賚去傳國玉璽。欽旨。

（唱）強彌留授遺詔停停想想， 霎時間秦始皇命喪無常。（死介）

胡 亥 父皇醒來，父皇醒來！

趙 高 （近前）陛下醒來，陛下醒來。

胡 亥 父皇?。。ǚ酵纯蓿?/p>

趙 高 大事當(dāng)頭，公子節(jié)哀。為師，先生給弟子道喜了，為臣，下官拜見吾皇！（跪拜于胡亥腳前）

胡 亥 （驚嚇而退卻）太傅你這是瘋了？

趙 高 始皇晏駕，你知我知。少公子嗣位登極就在此時！

胡 亥 你待怎講？

趙 高 啊公子，自古道人生在世各事其主。先皇命為臣侍奉公子，為臣我就但知胡亥，不知扶蘇。遺詔乃先皇口授，你知我知無人再知。但將扶蘇二字換成胡亥二字，大事成矣！

胡 亥 你要矯詔？

趙 高 正是。變偽成真、偽也真。哪個抗旨不遵，格殺勿論！

胡 亥 皇天有眼，胡亥不敢逆天而行?。≮w 高 你呀！

（唱）豈不聞小成王并那周公， 擒管叔殺蔡叔兄弟斗狠。 又不聞子路獻勇衛(wèi)出公， 拒生父國門外父子相爭。 你說這是天行還是逆行？ 勸公子全拋棄婦人之仁。

胡 亥 既已如此，但憑太傅。

趙 高 你就?好吧。（取來文具絹帛伏案偽造遺詔）

胡 亥 （唱）竹梃筆走絹帛疾風(fēng)勁草， 刀筆吏果然是操筆如刀。 一字字一行行如掠如拷， 嚇得我顫驚驚如鼠見貓。

趙 高 （拎起偽詔）公子過目。

胡 亥 生米已成熟飯，何須再看。我一步走來，下一步如何是好？

趙 高 公子但伏御榻痛哭，為臣自有手段。

胡 亥 但憑太傅。

趙 高 （向內(nèi)）就班！

【燕子及宮廷人員一應(yīng)上場，見胡亥哭喊狀，頓時驚而訝之。

趙 高 （跪倒哭喊）陛下醒來！

眾 人 （齊聲）陛下醒來！

燕 子 （對趙高）爹爹，始皇駕崩，百端待理，還不快快稟報丞相？

趙 高 不期陛下晏駕，頓覺五雷轟頂，為父已渾然不知所以，多虧女兒提醒。（轉(zhuǎn)對一太監(jiān)）快快稟報丞相進宮。

【太監(jiān)應(yīng)命而出。

李 斯 （內(nèi)唱）臨朝不宣退班傳，（急上） 只怕圣駕不保全。

趙 高 （迎上）君侯哪里？君侯哪里？君侯??！

李 斯 何事驚慌？

趙 高 稟報君侯，陛下他，陛下晏駕了！

李 斯 （直趨御榻前）陛下！（哭）

（唱）老臣有罪見駕晚， 失君之痛哭黃泉。 丟下黔首九千萬， 撇下文武一大班。 始皇啊， 嗣位之事尚未辦， 不能就此成永訣。

趙 高 陛下晏駕，寰宇振動，百端待理。天下安危系于君侯。君侯節(jié)哀！

李 斯 陛下彌留之際可有遺詔遺言？

趙 高 陛下彌留之際，龍體垂危，片刻難支，立令胡亥監(jiān)督、命下官書寫遺詔。

李 斯 遺詔何在？

趙 高 （取過偽詔）遺詔在此。

李 斯 待老夫一觀。（照偽詔念出）大秦帝國始皇帝陛下詔書：詔少子胡亥，名胡亥繼承皇位，為大秦帝國二世皇帝。詔長子扶蘇、將軍蒙恬，為人臣不忠，一并賜死?！ǘ笸蟊瘒@、仰天長嘯）大秦帝國休矣?。òc倒復(fù)爬至御榻哭介）

燕 子 啊呀！

（唱）一聽要讓扶蘇死， 一身冷汗?jié)窳_衣。 管他遺詔怎么地， 速與扶蘇報危急。

走者?。ò迪拢?/p>

趙 高 聽了！

（唱）圣駕崩禁宮內(nèi)不許聲張， 放金鉤垂絳帳退出朝堂。

【眾唯唯應(yīng)命退下。

【趙高、胡亥至御榻跪而哭之。

第五場 救 忠

【緊接前場。

【二幕前，燕子、三伯策馬左上。

燕 子 （念）匹馬兼程回馬邑， 見罷三伯成雙騎。

三 伯 （念）怕死不算馬邑人， 設(shè)計救忠不遲疑。（二人策馬右下）

【二幕啟，馬邑監(jiān)軍府大廳。扶蘇看竹簡，夫人縫制童裝。

扶 蘇 （唱）雁門關(guān)外筑馬邑， 北塞從此立城寰。

夫 人 （唱）馬邑廳上走針線， 好為得子內(nèi)心歡。

扶 蘇 （唱）馬邑功成道蒙恬， 軍政兩便民悅?cè)弧?/p>

夫 人 （唱）隨軍邊塞邊塞苦， 今日也算有家安。

扶 蘇 （唱）長城圖近寸心遠， 欲借長城代諾言。

夫 人 （唱）此身只為一人去， 不論在地還在天。

【傳出嬰兒啼哭聲；夫人聞聲下。

【府僚上。

府 僚 啟稟監(jiān)軍大人，馬邑縣令、內(nèi)宮燕子求見！

扶 蘇 怎么是他們兩個？稀罕哪。請了。

【府僚應(yīng)諾退下，復(fù)引燕子、三伯上，二人下馬，府僚引馬下。二人遂即入堂拜倒，燕子悲報：“將軍，出事了！”三伯哀道：“天大的事??！”扶蘇頓時吃驚不解。

扶 蘇 看他二人如此這般，想見定有大事。二位請起，從容道來。

燕 子 將軍！

（唱）燕子飛馬奔近道， 趕回馬邑報噩耗。

三 伯 （接唱）女兒家冒生死肝膽相照， 我一愿為救主生死相拋。

扶 蘇 （接唱）聽來沒頭又沒腦， 莫要慌張莫絮叨。

燕 子 （接唱）始皇駕崩沙丘驛，

三 伯 （接唱）立定胡亥臨當(dāng)朝。

燕 子 （接唱）賜你自裁有遺詔，

三 伯 （接唱）蒙恬將軍亦同曹。

二 人 （同唱）欽差說到就將到， 敢問公子怎么著。

扶 蘇 （接唱）噩耗噩耗真噩耗， 看山倒也聞雷咆。 叫一聲不好不好大事不好，（從驚慌中稍微鎮(zhèn)靜下來） 喚來蒙恬細分刨。 速請蒙將軍過府來者！

【親隨上，應(yīng)而復(fù)下。

【場上三人落座。

親 隨 （內(nèi)）蒙將軍駕到。 【蒙恬急上。

蒙 恬 （念）三步并作兩步走， 監(jiān)軍府上有事情。（進）

扶 蘇 （迎上）將軍來了。

蒙 恬 邊關(guān)平安無事，長城也無事端，不知監(jiān)軍

有何見教？

扶 蘇 啊將軍有所不知，你我大禍臨頭了！

蒙 恬 （一驚）大禍臨頭了？

扶 蘇 將軍可認得他們兩個？ 【燕子、三伯禮見。

蒙 恬 認得認得。

扶 蘇 燕子從宮中走脫，日夜兼程，送來密報。

蒙 恬 密報？

扶 蘇 始皇帝陛下駕崩沙丘！

蒙 恬 （一怔）啊！

扶 蘇 陛下遺詔胡亥繼位！

蒙 恬 什么？

扶 蘇 還有——

蒙 恬 還有什么？

扶 蘇 還有，還有，陛下賜你我就地自裁！

蒙 恬 你待怎講？

扶 蘇 皇上遺詔賜你我死焉！

蒙 恬 （大驚失色）哇呀呀！

（唱）咔嚓一聲遭霹靂， 頓將蒙某當(dāng)頭擊。 圣上賜死不足懼， 但問燕子決驚疑。

蒙 恬 燕子。

燕 子 將軍。

蒙 恬 始皇駕崩，你可見知？

燕 子 親眼所見。

蒙 恬 始皇遺詔，你可見知？

燕 子 親眼所見。

蒙 恬 哎呀?。ǖ紊希┪崴酪樱?/p>

扶 蘇 將軍，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夫叫子死子命難留。將軍你說，自我隨軍十年，恪盡職守，未嘗有失，死而無愧也。

蒙 恬 公子事父以孝，事君以忠，浩氣凜凜、正義堂堂。一封遺詔，公子含冤，令蒼天鎖眉呀！

扶 蘇 將軍啊將軍，蒙家三代保國，四人用命，平天下、滅六國、逐胡戎、守邊塞、筑長城，為大秦國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一道遺詔叫將軍死于非命，蒼天有情，也要淚雨傾盆！

【“報——”傳令官急上。

傳令官 啟稟監(jiān)軍、將軍二位麾下：現(xiàn)有驛馬飛報，說有欽差奉有始皇帝陛下詔書刻時便到，命監(jiān)軍、將軍等候接詔。

二 人 轉(zhuǎn)告，臣等候接詔。

傳令官 得令！（下）

二 人 （相覷）這便如何是好？

三 伯 啟稟二位大人，在下欲獻一計，可救二位大人于危難之中。

二 人 （相覷）計將安出？

三 伯 據(jù)燕子所言，始皇帝陛下原本意是讓長公子嗣位，遺詔卻變成了少公子，此一疑也。老丞相動本保奏扶蘇大人嗣位，皇上亦命李丞相書寫遺詔，而今這道遺詔卻出自太傅趙高之手，此二疑也。始皇駕崩，本該訃告天下，依照禮法舉喪，卻今秘而不宣，此三疑也。不待始皇移棺奉安，不待新主登極，卻要先拔除兩根擎天大柱，何也？有此四疑，二位大人未必去匆匆受死。

扶 蘇 這個——

蒙 恬 言之有理！

三 伯 經(jīng)與燕子思量再三，謀有一計獻上。

蒙 恬 你道怎講？

三 伯 在下已從死囚中提出兩顆人頭，以假亂真，避過當(dāng)緊，再作計較。

蒙 恬 你二人這般用心，就不怕丟了性命？

扶 蘇 是??！

燕、三 （同時）長公子恩重如山，不能不報；仰慕將軍威名，不能不救。

【一個捕快提著兩個匣子闖上。

燕 子 （亦驚亦喜）二哥，你總算來了！

二 牛 稟縣令大人，兩顆人頭提到。

三 伯 他叫李二牛，正是燕子的二哥。那次長城遇難，他僥幸逃脫。后來投奔于我，我念他一身武藝堪用，便讓他改名換姓，留做捕快聽用。按秦律，二牛死罪，在下亦為死罪。（二人跪）

扶、蒙 （同時）這般時候，不提舊事也罷。

三、二 （同時）謝過二位大人不殺之恩！

燕 子 （提過兩個匣子）沒工夫說話了，大人們快快拿個主意吧！

蒙 恬 監(jiān)軍之見？

扶 蘇 依我之見么——

（唱）莫道詔書有所疑， 疑之之疑只是疑， 不能因疑抗詔諭， 君臣之道莫偏移。 將軍之見？

蒙 恬 （接唱）蒙某何時懼一死， 不白之死難從依。 怕是矯詔殺人計， 問清端底死不遲。

扶 蘇 （接唱）奉詔從死在立地， 哪有不死說夢癡。

蒙 恬 （接唱）非我有意抗圣旨， 欲回京都問李斯。

扶 蘇 （接唱）就做父皇還在世， 抗旨之死說立時。

蒙 恬 （接唱）將在外可拒命知也不知， 蒙恬我主意定不再尋思。 倒說你可依從三伯之計， 為國家留青山莫失時機。

三 伯 （接唱）將軍之言出心底， 為有青山言不虛。 大秦如鵬將又舉， 未舉先折實痛惜。

燕 子 （接唱）管他三七二十一， 走為上計沒說的。 莫怪燕子數(shù)落你， 榆木疙瘩一樣地。

蒙 恬 （接唱）尊一聲扶蘇好兄弟， 快走快走快遠離。

三 伯 （接唱）大秦不能沒有你，

燕 子 （接唱）還有你的子和妻。

扶 蘇 （接唱）聲聲相勸動離緒， 進退兩難何允宜。 秉忠孝亦奉詔賜亦不死， 且令我削發(fā)代首表心跡。（拔劍削發(fā)一縷） 哎呀不好！俺扶蘇一走，是將連累家眷，這該如何是好？

三 伯 監(jiān)軍放心。我和燕子已有商量，就讓家眷先回俺神頭村暫避一時，再作計較。

燕 子 我家那個院子，還有你住過的那三間正房都還空著呢。再說，有我燕子陪伴，你就放心吧。

蒙 恬 如此甚好。

扶 蘇 也罷。燕子、二牛隨我來。（急下，燕子、二牛隨下）

蒙 恬 （對三伯）看你和燕子還有二牛，便知故晉趙邊陲雁門關(guān)人重情重義，大有尚古遺風(fēng)，蒙某甚是感佩。

三 伯 蒙將軍過獎，知恩圖報，不枉為人也。

蒙 恬 知恩圖報。嗯，春秋晉國義士豫讓知恩圖報傳為美談，你比豫讓如何？

三 伯 豈敢。

蒙 恬 豫讓知恩圖報，私也。杜縣令知恩圖報，公也。

二 人 （會意相笑） 【“來了?！倍Ｉ?，燕子、扶蘇各肩行囊，夫人抱孩子同上。

扶 蘇 （指縣令對夫人）這位就是杜三伯。

夫 人 大恩不言謝。三伯和燕子冒死傳送音信，救我全家，請受哀家一拜。

【內(nèi)呼：“欽差大人到！”

蒙 恬 莫慌。出走后廳。

【扶蘇與蒙恬匆匆揖別，帶燕子和夫人繞后廂急下。

【蒙恬對三伯耳語一許，三伯遂示意二牛提起那兩個匣子，一同急下。

【鼓樂聲中，幕后齊呼：“欽差大人到！”

蒙 恬 （對右場門）奉詔！

【護衛(wèi)使者一應(yīng)上場，蒙恬迎入欽差，堂前禮讓，落座獻茶。

使 者 臣有王命在身不便行禮，將軍莫怪。

蒙 恬 欽差奉詔而來，一路辛苦了。

使 者 大將軍暴師邊塞，筑城萬里，臣這邊問候。

蒙 恬 好說了。陛下有何圣諭，但憑欽差宣詔。

使 者 臣進的堂來，只見將軍，不見監(jiān)軍扶蘇奉詔，這是為何？

蒙 恬 蒙某不能不依實相告，扶蘇已死。

使 者 扶蘇死了？

蒙 恬 自刎而亡。

使 者 自刎而亡！這是為何？

蒙 恬 蒙某不知。只知始皇陛下有詔，蒙某在此等候欽差領(lǐng)詔。

使 者 且慢。問不清扶蘇之死，為臣如何回京復(fù)命？

蒙 恬 倒是。（對內(nèi)）叫秀榮縣令上堂問話。

【三伯上。

蒙 恬 （對使者）你問他吧。

使 者 你是何人？

三 伯 在下乃秀榮縣令杜三。

使 者 杜三聽了，本欽差問你，你要聽好了。

三 伯 卑職聽著呢。

使 者 你何時何地為何事見過監(jiān)軍扶蘇？

三 伯 前天正午在秀榮縣衙因監(jiān)軍督辦軍糧見過監(jiān)軍。一衙門人等無不見知。待公務(wù)事畢已至晌午，衙門備好飯菜，監(jiān)軍堅持不用。單要一壺老酒獨飲于客房，其時亦無任何人出入。也就一袋煙的工夫，待在下前去請安，但見客房里的監(jiān)軍大人已經(jīng)身首兩處。一時間嚇出我一身冷汗，事關(guān)重大，在下即刻快馬飛報過來。

使 者 何以為證？

三 伯 有扶蘇人頭在此。（二牛提一匣子上來）

使 者 （看一眼匣子而不愿再看）為臣入宮之時，扶蘇已在外監(jiān)軍，未曾與他見過，再說這血呼啦嚓的樣子怎能認得出來？蒙將軍，這是扶蘇么？

蒙 恬 是扶蘇。再擱兩天，連蒙某也認他不得了。

使 者 如此看來，他是自盡而亡？

三 伯 有監(jiān)軍佩劍為證。 【二牛呈上扶蘇佩劍。

使 者 （勘察佩劍）血跡殘留，鑄名扶蘇。（對縣令）退下。（對蒙恬）扶蘇之死，想必是宮中走漏了消息，扶蘇畏罪自盡。也罷，為臣就照此復(fù)命是了。（起身捧出絹寫詔書，陡然正色地）大秦帝國始皇帝陛下詔書。詔扶蘇、蒙恬：

蒙 恬 蒙恬接旨。（跪）

使 者 （宣詔）長子扶蘇，屢屢犯上不恭，監(jiān)軍在外，圖謀不軌，為人臣不孝。賜劍自裁。蒙恬統(tǒng)兵，士卒多耗，勞師無功。且與扶蘇暗中勾結(jié)，圖謀顛覆朝廷，為人臣不忠。一并賜死。所統(tǒng)軍權(quán)交予副將王離。欽此。

蒙 恬 （叩頭起身，仰天大笑）哈哈哈！

使 者 死到臨頭，你笑得什么？

蒙 恬 （唱）一聲長嘯哭當(dāng)唱， 長歌當(dāng)哭痛國殤。 有秦幾代到始皇， 蒙家哪代不忠良。 蒙驁爺居上卿同領(lǐng)大將， 定三川攻韓魏功勛昭彰。 父蒙武與王翦并駕雙響， 破強楚取南疆奠定中央。 蒙恬俺破齊軍、逐戎狄、守上郡、筑長城， 出生入死、功大功小、旦說無愧秦皇。 今日里這道詔實為妖妄， 蒙某人不奉詔自有擔(dān)當(dāng)。

使 者 蒙恬奉詔！（遞劍）此劍乃始皇陛下佩劍，請將軍自裁。

蒙 恬 話已道明，蒙恬暫不從命。

使 者 臣銜王命而來命你自盡，你敢抗命，這便由不得你了！

蒙 恬 你待何為？詔書明明白白賜我自裁，難道你敢違背詔諭不成？

使 者 這——

蒙 恬 你可知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ǔ槌雠鍎Π虢?，逼向使者）大膽來使，可惡！

（唱）叫欽差莫怪某不講客氣， 豈不聞伍子胥彎弓貫矢。（收劍） 叫親兵捧過來將軍符璽——

【親兵遵命捧出虎符、印信交給蒙恬

（接唱）

將全軍交與那副將王離。

【親兵接過，下。

休怪蒙某魯莽，想俺披堅執(zhí)銳身經(jīng)百戰(zhàn)，今日豈懼一死？來來來，你與我捆了！

（張開雙臂受縛）

使 者 回朝。

【眾下。

【欽差、隨從帶走匣子和扶蘇佩劍。

【三伯、二牛復(fù)出。

三 伯 一個削發(fā)代首、道骨儒風(fēng)，成忠孝雙全之美。一個自縛請命、敢作敢當(dāng)，成忠義雙全之美。但問蒼天，如此英才俊杰，大秦國尚有否？（嘆息）唉，我算的什么？一個臨時縣令，尚不待見過朝廷命書，便得匆匆退場了。

二 牛 三伯，時候不早了，咱這是往哪去呀？

三 伯 縣衙門怕是回不得了。（猛見二牛腰間包裹）哎，二牛，你那腰間裹得什么？

二 牛 一錠黃金、二錠白銀。

三 伯 （詫異）什么？你鬧錯了吧，這是他們的盤纏不是？

二 牛 這是監(jiān)軍大人執(zhí)意留下來的。

三 伯 執(zhí)意留下來的？

二 牛 他說要你日后開辦個藥鋪什么的。

三 伯 開藥鋪？（看腰包沉思）看來，扶蘇他，扶蘇是為我們安排出路?。?/p>

二 牛 三伯，你磨叨什么呢？你倒是說呀，咱們往哪去呀？

三 伯 不知道。（沉悶地走開。二牛一時不知所以的樣子，隨下。）

【幕閉。

第六場 哭 廟

【三年以后。

【西神頭村扶蘇廟。

【二幕前，杜三伯上。

三 伯 （念）天下大亂管不了， 只管俺村扶蘇廟。

山野村夫杜老三。始皇帝在世時，徒做了幾天馬邑縣令，扶蘇出走之后，我便退隱還山。是時在本村建成扶蘇廟堂一所。但因其時趙高當(dāng)權(quán)，未敢聲張。而今秦二世垮臺，義軍圍逼咸陽，趙高出逃，已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三年了，我頭一回大搖大擺地進了趟城，亮亮堂堂地做了塊匾，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村去者?。▽?nèi)）牌匾快者！

【“來啦！”兩個毛頭小家伙（大黃、二黃）

抬一匾額上。

三 伯 大黃、二黃。

二 黃 杜爺，又怎了？

三 伯 你倆請各位看官瞅瞅，匾額上刻寫的字怎么念？

大 黃 （匾額字面朝觀眾）怎么念，扶蘇廟唄！

二 黃 （調(diào)侃地）三伯，莫不是想讓人夸獎夸獎這是誰的一手好字呀？

三 伯 （會心一笑）神頭村的娃子就數(shù)二黃聰明。時候不早了，走著！

二 黃 （嬉戲地）走著?。ǘ颂鹭翌~晃晃蕩蕩地下，三伯自得地隨下）

【二幕啟：廟院，小樹兩棵，刀槍一架，水桶一擔(dān)。燕子澆樹。

燕 子 （唱）楸樹瓜瓢山泉水， 時光一轉(zhuǎn)十三載。 楸木原來堪傳代， 百木之首棟梁材。 自打扶蘇安營來， 一戶兩株送你栽。 俺這兩株更金貴， 本是扶蘇親手栽。 舊地筑廟傍楸樹， 好風(fēng)好水入廟懷。 扶蘇見了足可慰， 疑是燕子筑瑤臺。（竊笑）

【二牛領(lǐng)一伙拳棒手呼啦一下上來，頓時開練起來。

二 牛 燕子。

燕 子 二哥，你這個教頭敢情不賴呀！

（唱）亂世周遭依舊照， 自成一伍自會操。 護我村莊護我廟， 神頭村人乃人豪。

眾 （接唱）護我村莊護我廟， 神頭村人乃人豪。

燕 子 （接唱）你這個教頭要當(dāng)好， 家家戶戶有犒勞。

二 牛 犒勞什么？

燕 子 （接唱）犒勞什么你問廟， 扶蘇有靈會神交。

眾 （接唱）犒勞什么你問廟， 扶蘇有靈會神交。

【眾相覷而笑間，大黃、二黃抬匾上，三伯隨上，眾嘩而擁之。

燕 子 三伯辛苦！

三 伯 你們也不清閑呀。練好拳棒，保村護廟。

二 牛 三伯放心。

燕 子 三伯此去多日，讓我好等，扶蘇夫人更是天天盼著你呢。

三 伯 如此，有請夫人見過。

燕 子 哎。（對二牛）你們?nèi)ツ沁吘毎伞?/p>

二 牛 哎。（對眾）走?。ū婋S二牛下）

燕 子 （走到幕側(cè)）三伯回來了，有請嫂夫人?。ㄏ拢?/p>

夫 人 （內(nèi)唱）久避神頭擔(dān)驚怕， 燕妹喚出方應(yīng)答。（燕子陪上） 隔窗幾度聽燕話， 不見離人或信札。

（禮）三伯，你回來了。

三 伯 （禮）回來了。

夫 人 牌匾做好了？

三 伯 做好了。夫人見過。（示匾）

夫 人 （看匾）材質(zhì)上好，雕工精致。斗大秦書，蒼勁有力。三伯用心了哇。

三 伯 夫人過獎。

夫 人 三伯呵，你將扶蘇留給你倆的銀錢蓋做了扶蘇廟，如此義舉，請受哀家一拜。

三 伯 （相扶）不必不必。我和燕子的兩條命都是扶蘇給的，這該怎講？

燕 子 再說了，扶蘇大哥對我們村是有恩之人。當(dāng)年在這里修路、打井、栽種楸樹、減免軍糧，鄉(xiāng)親們惦記著他呢。為了這座廟，鄉(xiāng)親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是俺們西神頭人的品行啊。

夫 人 這個知道。打我來到神頭，神頭人保護我、照顧我，神頭人好哇！

燕 子 不說這些了。這牌匾都回來了，咱們掛匾吧？

夫 人 現(xiàn)在能不能掛，得問三伯是吧。

三 伯 現(xiàn)在能掛了，扶蘇廟終可得見天日。

燕 子 那現(xiàn)在就掛唄？

三 伯 得看個良辰吉日才好。

夫 人 倒是。

燕 子 三伯，夫人等你回來，不只是等這塊匾，更等你帶回來外面的世情。

三 伯 知道。夫人之所想知，也正是眾人之所想知。說來話長，咱們進廟里慢慢道來。看匾。

燕 子 我來。（搬匾，三人同下） 【暗轉(zhuǎn)，廟內(nèi)、日。扶蘇造像在上，蒙恬造像在側(cè)，供桌上物件齊全，油燈照明。匾額面靠供桌腿臨時置放。扶蘇夫人靜心清掃、整理一許，做添油料。

夫 人 （唱） 哀夫人在廟堂飲恨抱嘆， 卻原來大秦國業(yè)已倒坍。 蒙將軍陽周遇害毒酒烈， 老丞相血染咸陽鍘刀寒。 秦元勛一個個斬盡殺絕， 始皇帝兒女三十皆除干。 趙高賊指鹿為馬謀政變， 趙高賊稱帝不成做內(nèi)奸。 揭起了陳勝吳廣大造反， 殺來了劉邦項羽奪江山。 小胡亥作繭自縛自刎斷， 到這里問秦朝還能幾天？ 唉！原指望大秦國金甌一片， 聽三伯道說盡好不慘然。 沙丘驛使矯詔真相得見， 始皇帝若有知又是那般？（哭介） （看匾）撫匾額思公子往事堪嗟， 馬背上雪地窩相伴十年。 難與險苦與甜為妻無怨， 比翼鳥最怕是生離死別。 聽說你出走后路上遇險， 又說你東渡海琉球沉潛。 我有心隨你去哪怕陰間， 小嬌兒何以托難得兩全。

【覺心神疲倦，憑幾睡科。

【幻境、煙霧虛渺。

【雷聲隱隱、雨聲，趙高竊上。

趙 高 （念）丞相我原本是只鼠， 過街老鼠呀人人除。 倉皇出逃，落單到此。 見有一廟，且去避雨。（推廟門進門科）

趙 高 （暗中竊看，自語）怪哉！此廟不供天官、不供地官，供奉的活像兩個人。噢，是人廟。何人有此大德，可被立廟祭祀。呦！這個像似扶蘇，這個像似蒙恬——

【一道閃電。

扶 蘇 還我命來！

蒙 恬 還我命來！

扶 蘇 （唱）趙高矯詔拿命來， 還我長城還我秦！

蒙 恬 （唱）趙高矯詔拿命來， 還我命來還我軍！

趙 高 ??！啊?。ɑ瓴桓缴恚偷貪L爬）

夫 人 （囈語）你是人是鬼？

趙 高 （大驚）?。。▏樧鲆粓F，不得言語）

夫 人 還我家過來！

趙 高 （迷離地、近乎瘋?cè)税愕兀?/p>

（唱）傻傻傻，我真傻， 神靈罵我是大傻瓜。 傻傻傻，我真傻， 神靈罵我是大傻瓜。

燕 子 （內(nèi)喝）趙高！看刀！

【幕側(cè)飛出一刀，正中趙高前胸；趙高大叫一聲，雙手捂刀退滾而下。

【夫人醒，喊燕子。燕子手牽一稚童上。燕 子 夫人。

稚 童 （跌跌絆絆地跑）媽媽、媽媽。

夫 人 （忙迎上將稚童攬入懷中）嬌兒！

（唱）兒本是明珠擎掌， 怎生得流落逃亡。 告世人生子莫生帝王家， 虎豹重關(guān)橫禍藏。

稚 童 媽媽。（伸手為母親拭淚）

燕 子 夫人。

夫 人 燕子。

（唱）前一陣打個盹看見什么， 說是夢不是夢依舊存活。 趙高賊藏身一廟天識破， 凌空里飛來刀將他斬斫。

燕 子 夫人，好兆頭呀。

（唱）夢見趙高死得快， 趙高死了是活該。 用他人頭祭忠臣， 乃是扶蘇托夢來。 明天咱就揭廟牌， 大秦興亡天下白。

夫 人 造化！燕子，你聽哀家說來——

（唱）哀家哀哀甚哀哀之秦殤， 人在廟里恨在沙丘百轉(zhuǎn)回腸。 看家國已無望不再寄想， 身在異鄉(xiāng)心早枯死不及孤孀。 好在了沙丘驛白了真相， 好在了神頭人首立廟堂。 好在了趙高朋黨落天網(wǎng)， 好在了我的兒成長安康。 這四好好一比見了太陽， 我有心走一遭告慰夫郎。 獨有他扶蘇后我的掌上， 但拜托神頭人寄養(yǎng)扶將。

燕 子 （接唱）夫人多慮過多想， 倒讓燕子難揣量。 扶蘇后你的兒燕子擔(dān)當(dāng)神頭養(yǎng)， 但不允嫂夫人胡思亂想惹人慌。

夫 人 此話當(dāng)真？

燕 子 此話當(dāng)真。

夫 人 （破涕為笑）我的燕子！

燕 子 嫂夫人。

【二護廟人上，陪夫人、燕子下。

【幕閉。

尾 聲

【緊接前場。

【扶蘇廟前。

【鼓樂聲中，扶蘇廟上正在掛匾。人群陸續(xù)涌上，氣氛熱烈而莊重。

【“告示！告示！”二牛拎一告示跑上。

二 牛 （示告示）義軍打到咸陽了！趙高死了，誅滅九族！

三 伯 什么？

二 牛 趙高死了！滅九族！

三 伯 你再說一遍？

二 牛 趙高空做了幾日丞相，這一下他人頭落地了！

【眾相覷稱快。三伯放聲大笑。

司 儀 時辰到！

三 伯 扶蘇廟揭匾！

【燕子、二牛將彩遮掀下來，“扶蘇廟”匾額醒目。八音大動，巫司蹦跳，人群盡歡，司儀行禮！

【眾面匾行禮。

司 儀 恭請扶蘇夫人見禮！

【稍許，眾不見夫人上場，相顧相覷。

【燕子、二牛納悶，會意跑下。

【小孩哭喊的聲音：媽媽——媽媽——

【燕子內(nèi)狂喊：夫人！夫人！

【小孩哭喊：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二牛抱夫人出，燕子抱小孩隨后出。

【眾暗驚，漸擁上。

【二牛抱夫人沉重走來，眾為二牛讓開。

【三伯踉蹌地走到二牛身邊，久久注視夫人，突然仰天長嘯，“蒼天哪！”（跪）

【眾跪。

【幕后臺前同唱： 扶蘇廟 量不盡 皇天厚土 扶蘇廟 納不下 四海五湖 秦之恨 恨不斷 大河曲突 秦之恨 恨不解 長歌當(dāng)哭

【燈光漸暗。陰云合布，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幕徐徐閉。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