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五世紀末到十六世紀中葉,尼德蘭的繪畫與當時世界的文藝復興不同,如同古典主義的薔薇花園里生長出一朵超現(xiàn)實的紅蓮?;▓@里沒有水的滋養(yǎng),但它生長得妖異奪目,聞它刺鼻的腥味才恍然大悟,這朵紅蓮是以鮮血澆灌。
關鍵詞:勃魯蓋爾;尼德蘭;文藝復興;油畫
一、尼德蘭革命的歷史背景
十六世紀中葉,尼德蘭南方中心城市安特衛(wèi)普是世界型的金融中心,擁有上千家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行和國際性的金融交易所,港口內(nèi)能停放兩千艘商船。這也是勃魯蓋爾居住的城市。
1550年查理五世為鞏固西班牙對尼德蘭的殖民以遏制新教的發(fā)展,建立了宗教裁判所。頒布敕令:“禁止傳抄、保藏、散發(fā)、買賣路德或卡爾文等改革者的文集。凡散布異端學說者,男的殺頭,女的活埋。凡異端必須處死并沒收財產(chǎn),而藏匿、包庇異端者與異端同罪?!边@個敕令讓無數(shù)的尼德蘭加爾文教徒被“合法殺害”,尼德蘭人民稱其為血腥敕令。
菲力二世繼承查理五世的皇位后,對尼德蘭新教徒的迫害比他的父親更加殘忍。然而這一切在1566年8月11日發(fā)生了轉折。城市平民和城邦農(nóng)民矛頭直指天主教會,搗毀圣像和圣徒遺骨,燒毀債券和契約,將教會財產(chǎn)分刮一空,破壞教堂和寺院5500余所。破壞圣像運動揭開尼德蘭革命的序幕。
破壞圣像運動之后,西班牙侵略者雖被迫妥協(xié),暫停了宗教裁判所對尼德蘭的迫害,但是短暫的平靜換來的卻是西班牙更加瘋狂的反撲。國王派遣阿爾法公爵帥軍進入尼德蘭,誘捕了當?shù)氐馁F族革命領袖并將他送上斷頭臺;設立除暴委員會,用遍布城市的火刑柱和絞刑架“清除”新教異端;搜捕、處決所有質(zhì)疑天主教和西班牙政府的可疑人物,并獎勵告密者。
尼德蘭革命軍利用尼德蘭低洼、臨海、多河流的天然的屏障,經(jīng)過多年與西班牙艱苦卓絕的游擊作戰(zhàn),最終于1609年尼德蘭革命取得勝利。
二、勃魯蓋爾早期繪畫風格形成的原因
彼得·勃魯蓋爾,被稱為尼德蘭文藝復興時期最偉大的畫家。他早期作品的繪畫風格受到了博斯強烈的影響。年輕的彼得·勃魯蓋爾獨自游歷意大利,用三年時間見識了意大利文藝復興的鼎盛時期,受到了人文主義的熏陶。從羅馬到西西里島,年輕的勃魯蓋爾帶著對藝術的勃勃雄心回到安德衛(wèi)普,熟悉的尼德蘭已淪為地獄的城池,魔鬼橫行肆虐,不復往日的榮光。
重返尼德蘭的勃魯蓋爾,像是被博斯靈魂附體,替博斯用繪畫撫慰滿目瘡痍的尼德蘭,說完了他未曾說完的話。
文藝復興時期的尼德蘭有過多位繪畫史上的超級巨星,如早期的揚·凡·艾克(Jan Van Eyck),他秉承了尼德蘭細密畫精致的風格和虔誠的宗教感,是北歐哥特主義繪畫的創(chuàng)始人。更用亞麻油代替蛋彩調(diào)和顏料,是油畫技術的革新者。在他的畫中,能讀到一個相對平靜的尼德蘭。
尼德蘭文藝復興群星閃耀的銀河里,最令人驚艷的是兩顆妖異詭譎的流星,一顆是希羅尼穆斯·博斯(Hieronymus Bosch),另一顆是彼得·勃魯蓋爾(Bruegel Pieter)。他們共同為尼德蘭開辟了不同于揚·凡·艾克的繪畫之路。
勃魯蓋爾的早期作品深深印刻著博斯的痕跡,《反叛天使的墮落》是勃魯蓋爾早期作品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幅。描繪的是大天使路西法帶領他的一眾追隨者叛變上帝耶和華,墮入地獄成為魔王撒旦的章節(jié)。墮落的叛逆天使,樣貌已經(jīng)魔化,長著昆蟲或蝙蝠的翅膀,身體變成詭異的魚,這些面目可怖的魔物,被展開雙翼的大天使長米迦勒一一斬殺。
《反叛天使的墮落》就如同博斯的畫作《圣安東尼的誘惑》的續(xù)集,同樣帶有濃重的“超現(xiàn)實”色彩,博斯的繪畫語言充滿隱喻,而勃魯蓋爾顯得更加殘酷直白。
三、尼德蘭宗教運動在勃魯蓋爾早期作品中的體現(xiàn)
《反叛天使的墮落》創(chuàng)作于菲力二世繼位之后的幾年。菲力二世對尼德蘭新教徒的迫害比他的父親查理五世更加殘忍。這幅畫用超現(xiàn)實主義的荒誕手法,諷刺西班牙不允許天主教出現(xiàn)新的分支。
宗教本該是上帝的代言,宗教裁判所卻如同撒旦在尼德蘭四處蔓延、游蕩,代替惡魔用最殘酷的火刑草菅新教徒的生命。
相比博斯,勃魯蓋爾有更加鮮明的政治傾向性。其中最著名的作品就是《巴別塔》。
巴別塔的典故源自《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記》,最初人類本說著同一種語言,并企圖聯(lián)合起來修建一座通往天堂的高塔,但如此行為觸怒了上帝耶和華,巴比倫城就此被上帝遺棄,淪為“冒犯上帝的城市”。上帝決定讓人間言語不通,以瓦解人類通天的野心。建造巴別塔的計劃因此失敗,人類自此東西四散。
勃魯蓋爾畫過兩幅《巴別塔》,畫中巴別塔的原型皆是羅馬斗獸場,歷史上羅馬斗獸場是羅馬皇帝殺害基督徒的地方,而勃魯蓋爾生活的安特衛(wèi)普也正籠罩在西班牙血腥統(tǒng)治的陰霾中。公元四世紀,君士坦丁皇帝將基督教定為羅馬的國教,羅馬城被稱為“上帝之城”,而巴別塔被視為冒犯上帝的象征。用被遺棄的巴比倫城隱射羅馬這座上帝之城,是對教會的質(zhì)問和嘲諷。畫作中尼布甲尼撒二世與他的隨從正在視察修建中的巴別塔,傾斜的塔身呈螺旋狀向天空延伸,雖然宏偉壯觀,但似乎國王的巴別塔如同他的統(tǒng)治一樣,并非看上去的那樣堅實穩(wěn)固。
在勃魯蓋爾的眼中,尼德蘭就像傾覆的巴比倫城,危在旦夕。而畫中如同螻蟻的工人模糊的身影,也許正是人類自己。
《死亡的勝利》是勃魯蓋爾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死亡的勝利》被解讀為描寫十四世紀中葉黑死病的作品,我愿以我粗淺的認知提出另外一種可能。黑死病的確是一場覆蓋整個歐洲的浩劫,發(fā)生在1347至1353年間,勃魯蓋爾或有可能在祖祖輩的記載中將這場發(fā)生于上上個世紀盛大的死亡描繪于畫布之上。
但此刻,無數(shù)披著教會外衣的死神就活生生站在彼得勃魯蓋爾面前。面對宗教裁判所的審判,新教徒被絞死、焚燒、活埋。這一幕幕血淋淋、凄厲厲的死亡一定比追憶黑死病時的靜默與無奈更加震撼,更加鮮活。
最重要的是,黑死病帶來的只有死亡,沒有勝利。而西班牙血腥統(tǒng)治下的尼德蘭人民,死亡之上有傲骨、鎮(zhèn)壓之下有堅持、信仰之前有忠誠,動亂之后有理智。這才是關于死亡輝煌的勝利。作品中偽裝在黑死病皮囊之下的死神亦是西班牙殖民與屠殺的隱喻。畢竟能給人類帶來死亡陰霾的,除了“細菌”還有“槍炮”。
勃魯蓋爾刻畫出了人們面對死亡的恐懼、憤怒、掙扎與順從。骷髏軍團以飾有十字架的棺材蓋作為盾牌,寓意政治性的宗教屠殺。畫面中那團正在燃燒的烈火,像極了被宗教裁判所濫用的火刑。騎在戰(zhàn)馬上的死神暴戾恣睢,搶奪金幣、踩踏婦女,卻也有英勇的青年與之抗爭。
四、尼德蘭革命的轉折與勃魯蓋爾繪畫風格的轉變
博斯無疑是勃魯蓋爾的先驅(qū),但勃魯蓋爾的偉大就在于他不甘于只做博斯的追隨者。這成就了他的另外一個名字——尼德蘭最偉大的“農(nóng)民畫家”。
勃魯蓋爾在藝術上最重大的轉變發(fā)生在1566年,與尼德蘭歷史上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不謀而合。1566年8月11日,破壞圣像運動揭開了尼德蘭革命的序幕。勃魯蓋爾一改往日“超現(xiàn)實主義”的奇幻風格,不再對叛逆上帝、諷刺教會、描寫屠殺的題材窮追不舍,轉而將目光投向平凡的農(nóng)民。似乎“破壞圣像運動”的成功為樂觀、質(zhì)樸、堅韌的尼德蘭民眾賦予了信心。
1566年,尼德蘭和勃魯蓋爾的重大轉折,絕不只是一個巧合。在此期間,勃魯蓋爾最具個人特色的幾幅代表作先后問世。
尼德蘭革命軍自稱“森林乞丐”和“海上乞丐”,利用尼德蘭低洼、臨海、多河流的天然的屏障與西班牙游擊作戰(zhàn)。
勃魯蓋爾1568年作品《絞刑架下的舞蹈》描寫的正是“森林乞丐”在林間路過一座絞刑架的畫面。在偏僻的林中仍能見到西班牙迫害尼德蘭人民的鐵證。
完成此畫的第二年,勃魯蓋爾就逝世了。他才44歲,沒能見證尼德蘭革命的勝利是這位敏銳的天才畫家唯一的遺憾。
五、結語
我當然相信,是時代造就了人,同一片土地上,勃魯蓋爾為何濃烈厚重,維米爾為何恬淡輕盈。同時,人也影響著時代,揚·凡·艾克何以肅穆莊重,梵高何以熱忱張揚。1609年革命勝利,西班牙承認荷蘭獨立。今天,尼德蘭已經(jīng)消失,這片藝術的熱土中生長出的每一位畫家也都烙印著歷史不可磨滅的痕跡。他們代表了時代、代表了荷蘭(尼德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