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復林
冬天夜晚的風,就像是一個不安分的瘋婆子。一入夜,便聳動著黑乎乎的身子,翻越河堤,掠過村路上衰敗枯黃的草尖,從陰森的土地廟那邊吹刮過來,對著村子那堵豁了口的土墻一陣猛咬。誰家破舊的后門晃了晃,終于被推開,并無人進屋,唯外面漆黑的夜和濃烈的寒意,一下子涌了進來,像是要爭奪房間的光明和溫暖。風,日日在村莊來去,往村莊的每一個角落里鉆,它認識村里的每一個人,桂林,荷花爹,啞巴,菊嫂,會招魂和咒語的女人——村里人也都是這樣,串門不用打招呼。夜晚誰家的門是虛掩的,誰家的門是緊閉的,誰蹲在夜晚的墻腳哭泣,誰在黑夜里羞隗難眠,誰是村莊的守夜人,誰在夜晚垂淚到天明,誰翻進了寡婦的院墻,那些巫婆似的神秘女人在黑夜里做了些什么。這一切,只有風知道,但它不會說出來,永遠保守著村莊黑夜的秘密。
桂林,這個愛喝二兩燒酒,嗓門大得像打雷,喜歡橫了身子紅光滿面橫著走在村莊的人,原先就是白天的一只麻雀,房前屋后,到處有它低飛的蹤跡和嘰嘰喳喳的叫喚,自從做了那個手術之后,就變成了黑暗中的一只鼴鼠,他的大部分生活,都需要黑夜的掩護。他總是在夜晚的時候才出門,倚靠村莊某個偏僻的墻腳,點一支劣質香煙,明滅的火光照見他瘦長的身子,雙手垂立,像把收攏的褪了色的油紙傘,或者墻頭一件久已不用的破舊蓑衣,暗淡,沒有一點光澤;有時則蹲在老祠堂后門的巷弄,抱著亂發(fā)的頭,在風中獨自哭泣。鄉(xiāng)村的黑夜,宛若一只張開巨翼的大鳥,隨著他抽動的身子,輕輕搖晃。
那一年,桂林做了直腸癌腫瘤切除手術,連帶肛門被一并切除,腰里整日掛著個排大便的塑料袋,時常黻出難聞的惡臭。再不敢在白天拋頭露面,有個相好的也離他而去。白天不敢出門,夜晚才是他的白天。早些年,桂林可是村里的一個人物,吃香喝辣,風風光光。他是地仙,懂風水,村里人起新屋打地基,死了人選墓地,都會找到他,除了獲得高出日常工價幾倍的報酬,還另有額外的紅包。后來被病魔纏上,挨過那一刀,再沒人請他了,家垮了不算,還活得沒一點尊嚴,多次想到喝農藥了結,都被家里人攔住,一家子常??拮饕粓F。日子苦不堪言并不怕,桂林怕的是沒有尊嚴,那個排大便的塑料袋,如影隨形,嚴重傷害著他;而且從此懼怕光亮,常年縮在昏暗的屋子里,害怕暴露在陽光下。其實,夜晚并不能遮蔽桂林內心的傷痛,卻可以隱藏一具殘缺不全的身體,讓一個人借以獲得某種卑微的尊嚴。
黑夜的翅翼下,桂林肆意地舒展開壓抑已久的身子,他甚至彎腰在地上摸起一顆圓溜溜的石子,像少年時代那樣,疾跑幾步,奮力擲向星星眨巴著眼睛的天空。這個時候的桂林,是多么的幸福,雖然它是那么短暫,卻足以阻擋白天的疼痛。
荷花,身材高挑,是村莊長相最俊俏的姑娘。一朵出水的芙蓉,本該在陽光下展示她的亭亭玉立??墒牵斔獬鲞x擇了一種特殊的謀生手段之后,她的生活就必須轉入地下,進入黑暗。她極少回到村莊,即便過年也很少回來,不是因為路途遙遠,也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村里人的目光和那一張張遠比刀子厲害的嘴,那是她最懼怕面對的,也是最難言的痛。對于她從事的職業(yè),父母和家里人并不十分清楚,隱約知道一些,卻是諱莫如深,極少談及,荷花儼然全家復雜的心病。對于這一家子,左鄰右舍既嫉妒又羨慕,同時又打心眼里瞧不起。荷花一家,就像貼上了有色標簽,成為村莊一個遭人鄙棄的異類。
村子東頭,高高的院墻圍著一棟三層的小洋樓,一入夜就會亮起彩虹般迷人的燈盞,一看就是有錢人家。可這家的主人荷花她爹卻總是不硬氣,說話不敢大聲,連三歲娃娃也生怕得罪。“賤x,脫了褲子去城里賣呀!”女人之間不點名的對罵,雖是含沙射影,聽著卻格外傷人。村里人都知道,他女兒荷花在外面做“二奶”。這些年,村里去外面打工謀生的不少,對于如何賺錢,各有各的路子,各有各的招數(shù)。荷花沒上幾年學,人倒是出落得水靈標致,一到外面就被有錢的大老板包養(yǎng)了,大把大把地,往家里寄錢。荷花賺錢的路數(shù),雖做得人不知鬼不覺,她甚至還改換了名字,以另一個身份生活在異鄉(xiāng),就像一個隱蔽戰(zhàn)線的地下工作者,但終究還是被知曉,免不得被村里人在背后議論、指點、吐唾沫。因此,家里人一直抬不起頭,就像生活在村莊的暗夜。即便村里修路、修祠堂、接菩薩、演大戲,荷花爹總是第一個捐款,而且總是最多的,可村里人仍看不起他一家人,認為他家的錢不干凈,來路不正,有眼紅嫉妒的,借此指責他的女兒臟了村莊的名聲。有一次正月祭祖的時候,全村男丁無論老少,齊聚祠堂,祭祀祖宗,追思先人,有別有用心者,趁機說到古時候女子通奸沉塘和浸豬籠的事,煽情的語言,意味深長的指向,眾人的哄笑,聽得荷花爹猶如萬箭穿心。
夜晚,村東頭那比星光燦爛得多的霓虹燈下,荷花爹常常輾轉難眠,總是羞愧地望見數(shù)千里之外,南方某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女兒躲躲閃閃的身影。夜幕遮蔽下的村莊,影影綽綽,什么也看不真切,他突然無端地設想,如果沒有白天,只有黑夜該多好,那樣,黑夜就會把他一家人和他的房子全部隱藏起來,連同那些見不得人的傷口,一并遮蔽。
在《沒有語言的生活》這篇小說里,小說家東西曾經描述過聾啞人的日常生活。在我生活的村莊,也有一個啞巴。他用手勢與人溝通,用嘰里呱啦,或者沉默表達感情。他的面部表情,比一般人豐富許多,有時做怪臉,比孩童還逗,有時掩面獨自竊笑,似如獲至寶,若與人爭辯,臉龐紫脹,扭曲而夸張,令人想到馬戲團里被主人抽打嘰嘰尖叫表演的猴子。啞巴和我同族同宗,長我兩輩,我應稱呼他為叔公。從我記事始,他就是一個人,從沒有同伴,也未見他說過一句話,手勢和表情,成了他和世界交流的標準語言。由于沒有日常語言,很多時候,他都是獨自待在空蕩蕩的祠堂里,伴著香火和祖宗牌位,以及鼠雀蟲蟻度日。
不論寒暑,凌晨兩點左右,啞巴都會起來一次,給神臺上的香爐續(xù)香火,再四下里看看,有沒有火燭問題。啞巴擔任祠堂管守,負責侍奉香燈,像點長明燭,上香,燃放鞭炮,以及祠堂衛(wèi)生的打掃,每月有240元的辛苦錢。若在舊時候,還有一項重要職責,那就是請菩薩和打筶。現(xiàn)今不時興老一套,祠堂功用也就退化了不少。管守是個苦差,錢少得可憐,沒人愿意干,啞巴是主動攬下來的。啞巴沒兒沒女,一個人過日子,除了偶爾替人打零工,大多時候都守在祠堂里。另外,村里給了他一個低保指標,可按月領到160元的低保金。啞巴吃住都在祠堂,他本來手腳就不麻利,加之沒啥要趕的,自然做什么都慢半拍,摸摸索索的,打理一個人的生活。白天,有人來,就坐在大堂的長條凳上,用眼睛四下里看著;沒人,則吊著一雙腳,歪在一把辨不出顏色的老式高腳椅子上打瞌睡,很少走動。若非祭祀和慶典的日子,平常祠堂很安靜,大聲說話,會有明顯的回聲,聲音在油漆斑駁的粗大廊柱間回旋,縈繞。夜晚的祠堂,除了偶爾老鼠快捷的奔跑和蝙蝠爭巢噬咬發(fā)出的吱吱聲,以及某處墻腳蟋蟀唧唧唧清脆的歡叫,便是怕人的寂靜。啞巴一個人守著,非但不害怕,祠堂的安謐,神秘,神臺上眾多肅立的祖宗,反倒讓他覺得有種說不出的使命在身,他堅信祖宗是保佑全村人的,當然也包括保佑他自己。啞巴不能說話,但幸運的是,他的聽覺很好,而且特別發(fā)達,這一點,許是上天對這個可憐人的眷顧吧,因為它打破了日常生活中十啞九聾的規(guī)律。每到夜深人靜,啞巴便習慣站在神臺前,仰望那一排排黑漆的祖宗牌位,前排是誰,中間是誰,后排是誰,密密麻麻的祖宗們,他分得清清楚楚。黑夜里,先人們會一個個在他腦海里活動起來,他甚至憑借自己超常的聽力,聆聽到了祖宗們的交談對話。寂靜的黑夜,啞巴心里盛開著一朵血緣根脈的蓮花。
每天,啞巴按時給祖宗們上香,依照程序敬天神,敬祖宗,對著祖宗牌位下跪,作揖,一個,兩個,揖作到第三個的時候,他那額發(fā)稀松,像種了一片修剪并不齊整的薄草的頭顱會緩緩昂起,在半空停頓一下,雙目微閉,燭光映照的臉龐,瞬間泛出有如神一般的光芒,穿透著夜晚的黑暗與包裹。最后,雙手持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爐里。這個過程中,即便身邊并無旁人的深夜,啞巴依然滿臉虔敬,不落下任何一個程序。很多人不理解,有人甚至嘲諷,說他一個啞巴,沒有老婆,沒有子嗣,祖宗并未護佑到他,完全用不著那么虔敬。對此,啞巴從不爭辯,總是默默,似靜如止水,無悲亦無喜,照樣安守著祠堂,照樣把侍奉香燈當作每日最重要的事情,照樣把地面打掃得干干凈凈,連神臺也用雞毛撣子撣得一塵不染。撣神臺的時候,啞巴舉著雞毛撣子,每撣一下,就會看一眼祖宗,仿佛用目光和祖宗交流對話。啞巴雖不能言說,但內心那些別人不理解的東西,通過向祖宗和神靈傾訴,每每可以求得心靈的慰藉。祖宗和神靈,就是他對話和表達的對象。無疑,一個與祖宗和神靈交談的人,是不需要觀察旁人眼神和在乎世俗評價的。而且,在啞巴看來,守護祠堂,其實就是守護祖宗和神靈,也就是守護村莊的太平吉祥。
子夜,正是人們安睡的時候,啞巴卻準備著起床,他得給祖宗們續(xù)香火,請安,以及查看火燭安全。這是他多年的日課。續(xù)完香火,啞巴照例會背著手,身子往一邊側著,在祠堂周邊巡視一圈,然后在大堂中間站上一會兒,把祖宗牌上先人的名號,一個個在心里默念一遍,一個不落打上一聲招呼。這是他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啞巴一邊默念,身子會隨著腦袋往一邊歪過去,那幅樣子,活像一個肢體嚴重殘疾者,或者像一截歪斜的樹樁。神案上通明的燈火,把他矮小的身子拉長了許多,宛如教堂里虔誠的教徒,匍匐在青磚鋪就的地面。此刻,村莊萬籟俱靜,祠堂沒有一點聲響,啞巴不是教徒,卻像教徒一樣忠誠,他是侍奉先人的孝子賢孫,亦是祠堂守護者和村莊的守夜人。啞巴雖不能言說,但祖宗會替他說話,會保佑啞巴平安,長命百歲。在這年深日久、豎立著世世代代祖宗牌的老祠堂,在這祖宗與神靈共同安居的地方,敬奉祖宗,已經成為啞巴終生的宗教和信仰。
啞巴,一個離祖宗和神靈最近的人,無疑也是村莊最幸福的人。
走進祠堂,你會發(fā)現(xiàn)眾多黑漆漆的牌位中,有一塊油漆是新刷上的,很顯眼。那便是菊嫂男人的牌位,擺放在最下面。男人嗜酒,肝臟傷得厲害,腹痛的時候,腰彎得像一張弓,臉上冷汗直冒,嘴里發(fā)出咝咝的聲音,牙齒咬得咯咯響,一查,得了肝硬化,晚期,四處求醫(yī)不見一點效,不到半年工夫,便拋下菊嫂母子,死在41歲的壯年。每次去祠堂祭祀,有義都會在這塊牌位前停留許久。菊嫂的男人,和他同庚,打小一起摸魚,捕獸,砍柴,兩人十分要好,聚在一塊,必要喝個痛快,沒想到壯年之身撒手而去。男人走了,留下一身債務,菊嫂的天,瞬間塌了下來。看著身邊幾個未成年的孩子,菊嫂常常以淚洗面。有人勸她改嫁,因為舍不下孩子,舍不下這個家,放棄了。只得像男人一樣,在地里死做,仍難以養(yǎng)活一家人,幾個孩子瘦骨嶙峋,追在挑著一擔糞桶的菊嫂后面,就像追著一群山里的野猴子。村里人都說,可憐,可憐。既是可憐孩子,更是可憐這個苦命的女人。
春耕春種是一年的重頭戲。菊嫂不會使牛,耙不了田,眼看別家的田都耙好了,只等秧苗出來,就可插田了。布谷烏催得緊,菊嫂心里火燒眉毛般的急,這一季要是落下了,一年都得挨餓。有義,年紀和菊嫂差不多,按輩分,菊嫂得管有義叫叔。因為脾氣不好,早些年有義把老婆打跑了,成了村里有名的光棍漢。第二天起來,菊嫂的田耙得水平如鏡,菊嫂又驚又喜。有人告訴她,有義昨夜在田里忙了大半宿。那人還開玩笑說,菊嫂,你要好好招待有義哦。那天晚上,菊嫂留了后門給有義。從此,有義這個光棍漢,承包了菊嫂的田不算,還賣力耕作起了菊嫂的身子。不過,菊嫂從不允許有義在家里待一個整夜,總是天不亮就把有義推出門。有時候,她會無端地想起幾年不敢回家的荷花,曾經她也看不起一個女孩去做那一行,為什么不堂堂正正,賺干干凈凈的錢,如今自己卻和一個男人不清不楚,村里人又會如何評價她。因此,對待有義,菊嫂越來越矛盾。她屢屢在心里做著決定,這是和有義的最后一次??砂滋靵砼R,田地里的重活,家里幾張要吃飯的嘴,讓她選擇一次次放棄自己的決定。每次,有義痛快一番后出門走了,菊嫂卻獨自垂淚到天明。菊嫂就是這樣,反復自責,內疚,恨自己不要臉,傷風敗俗,甚至恨不得天打五雷轟。
對于菊嫂,白天難熬,夜晚更難熬,她的靈魂在黑夜里煎熬,反復掙扎。為此,菊嫂特別懼怕黑夜,黑夜一來臨,她就心慌,不知所措。黑夜的漩渦,那么洶涌,那么強大,一個孤寡女子,拖家?guī)Э?,如何能夠對抗和自拔。其實,菊嫂用身子換得男人替她干活,村里誰都清楚,但沒有人說出來,也沒有誰責備這個可憐的女人。并不像嘲諷荷花那樣,在背后議論,嚼舌頭。
白天的村莊是敞開的,夜晚卻是幽閉的。幽閉的夜晚,村莊呈現(xiàn)完全不同于白天的氣象,一些白天隱藏的東西,比如禁忌,比如巫術與咒語,比如陰郁與晦暗,全都活躍起來,它們共同打開村莊的一片幽暗地帶,展現(xiàn)村莊的另一番傷痛與悲戚。這是村莊的秘密,外人永遠不會知曉。
小時候,總是怕見到黑漆漆的棺木,可偏偏總會在村里各家各戶遇見,而且總是那么赫然擺放在某個空置的房間,有的甚至就直接放置于廳堂一角。有的人家,因為缺少盛放谷物的器皿。它便充當了臨時的糧倉。如果誰家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卻沒備下一口棺木,那真是貧寒之家。當家的男子是要遭村里人指責的,說他沒有盡孝。有一次捉迷藏,我突發(fā)奇想,躲進了爺爺?shù)墓啄?。棺木放在老屋閣樓上,閣樓黑咕隆咚的,很隱蔽,同伴都沒發(fā)現(xiàn)我。因為藏的時間太久,我迷迷糊糊在棺木里睡著了,等醒來時已是夜晚,滿世界黑乎乎的。我哇哇哭出聲來,家里人才找到我。當夜,我高燒不止,病得莫名其妙,郎中也看不出什么癥候。第二天,家里請來一個形貌猥瑣的女人。女人是晚上進屋的,蒙著頭巾,裹一身跟道士服差不多的玄色素衣。這個女人,我認識,是村莊一個不常露面的神秘女人,會使巫術,孩子們都懼怕她,稱她為巫婆。那個女人白天很少出門,總是在夜間活動,印象中,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與巫術有關,且都是見不得光的。那天夜間,女人舉了火把,從地場、房間,再到閣樓,四處探照了一番,得出結論,孩子丟了魂魄,需要招魂。家人當即幫著女人在廳堂擺設香案,只見女人手持一把燃著的香火,凝神閉目,對著空中念念有詞,最后吩咐我喝下一碗撒了香灰的水。奇怪的是,招魂之后,我居然很快就好了。真是說不出的神奇。
一陣“嗵嗵嗵”的聲響,在寂靜的黑夜聽來,聲音顯得格外膨脹,整個世界都被它占據(jù)著。那是漆黑的夜里,村莊念咒語的女人,手舉鍘刀砍在稻草人身上時,稻草連同墊在下面的木板,一齊發(fā)出的巨大聲響。每當親人被外人欺負了,夜晚的時候,女人便關上門,在家里扎個稻草人,寫上對方的名字,一邊咬牙切齒念著咒語,一邊用鍘刀劈砍稻草人,以此報復仇家。女人瘋狂的舉止,全村人都覺得可怕,每一刀都砍在村里人的心尖上,再不敢和這一家人作對。而且,當女人做這件事時,總是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避開旁人,顯得無比神秘。那個場面,我沒親見,只聽母親說起過,但從母親驚悸的敘述中,完全可以想象它的恐怖,也便不寒而粟。
招魂和念咒語,這樣類似發(fā)生在夜晚的事,歷來沒有誰說得清,已然成為村莊的千古之謎。它們連同黑夜,構成著村莊的幽暗地帶。也因此,那些常出現(xiàn)在黑夜里的女人,既被村里人敬畏,又常常被疏遠和孤立。她們是村莊的另類,總是難以融入村莊的主流,不被村里人接受,常常被孤立于村莊之外??稍谟仔〉奈已劾?,卻正是那些女人加重著村莊黑夜的神秘和恐懼,這些黑夜里的表演者,已然就是村莊夜晚最隱秘的部分。她們像神一樣,穿著黑夜的外衣,并借助這件外衣的掩護,表演著巫術和咒語。也許這就是為什么,那些表演從來不在白天現(xiàn)身,是因為只有在黑夜,它們才會靈驗。
責任編輯楊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