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真
摘要:《少女小漁》是美籍華人作家嚴歌苓的短篇小說,她塑造了一個處于西方文化邊緣,努力融入主流社會的女性形象。通過分析女主人公小漁與意大利裔老人馬里奧、小漁與青梅竹馬江偉之間的關(guān)系,可以發(fā)現(xiàn)小漁的文化取向經(jīng)歷了從“非自信適應(yīng)”、“非自信同化”到“自信同化”的轉(zhuǎn)變,彰顯了小漁在面對西方主流文化時,不僅敢于接受西方文化而且勇于發(fā)揚東方文化中的偉大女性形象,同時也為移民群體在跨文化交際中面對不同文化間的沖突的提供了解決的典范。
關(guān)鍵詞:嚴歌苓;《少女小漁》;跨文化交際;共文化理論
一、引言
嚴歌苓作為第五代華裔,是目前北美華文文壇上最具實力和影響力的新移民作家,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取得了顯著的成就,被翻譯成英、法、荷、西、日等多國語言在國內(nèi)外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嚴歌苓小說的題材內(nèi)容廣泛,且呈現(xiàn)出演變的軌跡,人性思考和女性體驗則始終貫穿始終,她出國前的作品以部隊生活、知青故事為題材;留美初期的創(chuàng)作則側(cè)重于移民題材的書寫,定居美國后創(chuàng)作的作品往往是反思故國和自身的成長;旅居非洲后則轉(zhuǎn)為純粹的“中國書寫”[1]。嚴歌苓在作品中塑造了很多的女性移民形象,他們都有著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經(jīng)歷、不同的性格,在世界多樣化的大熔爐中通過她們的人生起伏、命運跌宕,從側(cè)面呈現(xiàn)出文化的異同與人性的冷暖?!渡倥O》是嚴歌苓1989年赴美留學(xué)初期創(chuàng)作完成的短篇小說,中國女孩小漁追隨男朋友江偉來到澳洲悉尼,無依無靠的兩位年輕人為了獲得在澳洲的永久居住權(quán),未經(jīng)小漁的同意,江偉把二十二歲的小漁嫁給了一位六十七歲的意大利裔老人馬里奧,經(jīng)過一年“老夫少妻”式的同居生活,小漁用自己善良、偉大、獨特的東方女性形象感化了存在著種族差異、文化差異、性別差異的馬里奧,兩位同是社會邊緣的小人物(小漁作為移民游走于邊緣文化之中,馬里奧雖然身為西方主流文化中的一員,但是作為意大利裔人,沒有工作不思進取,靠“出賣”自己賺取生活費用,在澳洲悉尼仍然是存在于主流文化底層中的成員),最后的互相尊重,以及在主流社會中的惺惺相惜,暗含了嚴歌苓對中西文化和諧共生、共同相處的美好期冀。
學(xué)術(shù)界對嚴歌苓筆下小漁的形象褒貶不一。有學(xué)者指出少女小漁的形象“是作家在美國強勢文化環(huán)境中,反思中國文化以弱勢形態(tài)滲入的方法、途徑。她往往通過女性中遲鈍、隱忍、笨的品格來化解美國強勢文化造成的生存挑戰(zhàn)?!盵2]嚴歌苓塑造了一大批躍然紙上的女性形象,同時也刻畫了一些顛覆傳統(tǒng)認知的男性形象,在作品《少女小漁》中的男性形象分為身體殘缺和心理殘缺的兩種類型,女主人公小漁往往以無條件的付出和溫柔、寬厚的態(tài)度包容他們,以拯救他們的“殘缺”,小漁的“雌性”光輝得到最大程度的釋放[3]。有的學(xué)者則對這一形象進行了批判“身處異鄉(xiāng),以其女性身體為前提被動地忍受著自身的命運,而自身的價值卻被“異化”到男性身上。失去自我,將自己的存在定義在他人身上的小漁,被男性價值引導(dǎo)著,不會去尋求自身的超越?!盵4]由此可見,“一千個人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學(xué)者們從不同的角度對《少女小漁》進行了解讀。經(jīng)過對文章的再次解讀結(jié)合嚴歌苓自身的經(jīng)歷,以跨文化領(lǐng)域中的共文化理論為基礎(chǔ),從點到面,從個體到群體,探討以小漁為代表的邊緣文化在主流文化中的生存之道。
二、跨文化交際下的共文化理論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期,美國西密歇根大學(xué)傳播學(xué)教授馬克·奧布提出了共文化理論,運用現(xiàn)象學(xué)的方法以緘默群體理論(比如說社會階層的分化使一些群體有凌駕于其他群體之上的特權(quán))和立場理論(比如說特定的社會地位會使人們以某種主觀的方式觀察世界)為基礎(chǔ)建立了共文化理論[5]。奧布在其闡述共文化理論的首部專著中提出“共文化傳播是指未被充分代表的群體成員與優(yōu)勢群體成員之間的互動活動”。[6]旨在提供一個框架“讓共文化群體的成員在主流社會結(jié)構(gòu)中交際和企圖使緘默的人協(xié)商”。[7]共文化理論由共文化取向、共文化實踐及其影響三部分組成。共文化取向是指共文化群體成員在與優(yōu)勢群體成員展開日?;訒r所表達的特定立場或交流策略。每一種文化取向都由特定的結(jié)果偏好和溝通途徑所共同決定,并體現(xiàn)為特定的共文化實踐[8]。
三、共文化理論下的小漁移民形象分析
《少女小漁》中小漁的共文化取向變化與三條主線緊密有關(guān),第一條主線小漁初到澳洲,這是小說創(chuàng)作的根基。第二條主線小漁結(jié)婚初期,這一部分是小說發(fā)展的高潮。第三條主線作為小說的升華,描述了小漁結(jié)婚后期的生活。結(jié)合奧爾韋的共文化理論,一直處于被動地位的小漁,作為共文化群體成員,在主流社會結(jié)構(gòu)中的交際行為可以歸納為三種文化交際取向:非自信適應(yīng)取向、非自信同化取向、自信同化取向。
(一)小漁初到澳洲的“非自信適應(yīng)”取向
非自信適應(yīng)取向是指共文化群體成員試圖通過限制性和非對抗性的方式來引起改變[8]。嚴歌苓筆下典型的中國少女小漁,在試圖融入主流社會時,她選擇了“適應(yīng)”主流社會。面對江偉擅自制定的“結(jié)婚”計劃,小漁并沒有反抗而是順從了江偉的計劃。見到“未婚夫”馬里奧之后小漁也沒有因為他的邋遢、不思進取而對其抱有歧視態(tài)度。當她領(lǐng)完結(jié)婚證回到江偉家時,也坦然地接受了江偉的所有指責。在異國他鄉(xiāng)陌生的生存環(huán)境下,為了獲得定居的機會,小漁努力讓自己適應(yīng)悉尼的風(fēng)土人情,盡可能地融入當?shù)氐纳鐣顩r,這是她作為一名移民在面對異國文化時做出的文化適應(yīng)選擇。
在非自信適應(yīng)取向中,典型的實踐行為包括增加可見度、消除刻板印象等。有些實踐表面看是非自信的,但在共文化群體成員的描述里,這是他們用以影響主流群體的巧妙方式[8]。與男性優(yōu)越的社會地位相比,女性則永遠處在被動、忽視的境地。中國女性的封建、傳統(tǒng)的形象也在小漁身上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與江偉的相處中,小漁消除了在他看來嬌弱、封建、愚昧無知的傳統(tǒng)女性形象,采取了妥協(xié)的態(tài)度,抑制自己的情感訴求,她不會因為對自己不公平的事情同江偉爭吵,更多時候她扮演的是承受者的角色,把發(fā)泄憤怒的機會留給江偉,用非對抗性的方式維持著兩個人的關(guān)系。
(二)小漁結(jié)婚初期的“非自信同化”取向
非自信同化取向是指共文化群體成員努力融入主流社會,把他者的需要置于自己的需要之上。這些努力看起來是受壓抑的,但有時也是策略性的[8]。小漁在面對以馬里奧為代表的主流文化沒有自信且渴望成為主流群體的一部分時,她采取了以下幾種共文化實踐:強調(diào)共性,集中在人類的相似性,對共文化的差異不予以重視或忽略[7]。江偉和小漁去海邊看手工藝展覽,在躲雨的時候,他們看見了窘迫的馬里奧,小漁沒有因為馬里奧平日里的偏見與歧視而袖手旁觀。相反小漁沖出了雨傘的庇護走向雨里幫助狼狽的馬里奧撿錢,對馬里奧來說“他半蹲半跪在那里,仰視她,似乎那些錢不是她撿了還他的,而是賜他的”。[9]在那一刻她的形象是高大的,是不存在國家、地域、文化、性別差異的,東西方之間、主流和邊緣群體之間是平等的,小漁的這一做法也在向馬里奧,向所有戴著有色眼鏡、種族歧視的人證明:在坎坷面前無論什么膚色、哪種階級、什么性別,大家都是互相救贖、攙扶著共同度過,這是強調(diào)共性文化實踐的體現(xiàn)。
偏見是對一個群體的評價,或者基于個體的群體成員身份而對單個人進行的評價。偏見已經(jīng)進入了態(tài)度的范疇,是一種預(yù)先判斷,通常反映了在沒有充分了解某個人特征的情況下所作出的評價[10]。所以在馬里奧不了解小漁的時候,他對小漁帶有偏見與歧視。同居期間馬里奧漲了三次房租,修屋頂、通下水道、滅蟑螂等都費用由小漁出一部分,她每次接過賬單總是把錢一分不少地付給馬里奧,自己反而安慰自己“不就十塊錢嗎?就讓老頭這般沒出息地快樂一下吧”。[9]無論對方身處主流文化還是邊緣文化中,無論對方是貧窮、富有、美麗、丑陋,小漁總是作為親切隨和的交際者,待人禮貌、行為立場善解人意,對馬里奧等主流社會成員細心關(guān)注,這是小漁采取的“發(fā)展積極面子”共文化實踐的體現(xiàn)。此外,非自信同化取向還強調(diào)邊緣群體要審視自我,即當主流社會成員的評價是不恰當?shù)?,間接冒犯或極具冒犯性時保持沉默[7]。當馬里奧與瑞塔吵架后,她總是默默地幫馬里奧收拾地上的玻璃渣,像一位犯了錯誤請求原諒的孩子;為了化解馬里奧和瑞塔之間的矛盾,她不斷地審視自我,反思自己,并勸馬里奧讓瑞塔搬回來一起住,被馬里奧堅定地拒絕后,小漁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這是小漁審視自我的體現(xiàn)。當瑞塔來到馬里奧家里時,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端,小漁總是摸摸地收拾廚房,打掃衛(wèi)生,“不然瑞塔會覺得小漁侵犯她的主權(quán),爭奪主婦位置”。[9]這也是非自信同化取向“避免爭端”的實踐體現(xiàn)。
(三)小漁和馬里奧結(jié)婚后期的“自信同化”取向
“自信同化”取向指共文化群體成員會努力淡化有限的文化差異,并通過更為自信的溝通途徑,如充分準備、過度修正、假造刻板印象、討價還價等融入主流社會[8]。小漁同江偉之間的愛與付出是單向的流動,這只是小漁單方面的尊重、體貼、關(guān)心和掛念,江偉對小漁的情感是肉體與性欲的渴望,在小說中嚴歌苓寫道“他跟渴急了似的,樣子真痛苦、真可憐?!盵9]而小漁與馬里奧的交往是雙向的流動,在馬里奧這里小漁找到了應(yīng)有的尊重與做人的尊嚴,感受到了來自異性的關(guān)心和掛念,在經(jīng)歷了磨合階段,即“非自信適應(yīng)”以及“非自信同化”之后,小漁與馬里奧走向了“自信同化”的共文化取向。所以“自信同化”取向不是某一方的交際者單方面的付出,而是在交際者雙方互動的基礎(chǔ)上達成的一種高效的文化交際取向。
小漁日漸發(fā)現(xiàn)馬里奧和瑞塔的善良,體味他們生活中的艱辛,對馬里奧的態(tài)度由小心翼翼變?yōu)殛P(guān)愛。渾渾噩噩的馬里奧在生活中也漸漸改變,他不再整天與瑞塔把酒言歡,不再靠“出賣”自己獲取生活費用,他開始尊重小漁,在意小漁的感受,深夜為下班回來的小漁留燈,當小漁睡覺時會主動調(diào)小電視音量,幫助小漁打掃衛(wèi)生、打理花草,外出通過自己的勞動賺取生活費用等,最后老人中風(fēng)兩個人告別時都依依不舍。為什么在要“解脫”時,小漁會依依不舍?對善良的小漁來說,一方面她不放心將老人留在家里,不忍心想象他懷著孤獨與世長辭;另一方面,是老人在異國他鄉(xiāng)給了她尊重、關(guān)愛,給了她家的感覺,享受到了女性的尊嚴。對于老人馬里奧來說,作為在西方社會底層群體中的一員,小漁給了他做人的尊嚴和基本的尊重。最后要離開的時候,老人對小漁說“護士問我你是誰,我說你是房客。是個非常好的好孩子”。[9]筆者認為最后的對話是老人對小漁最好的認可,是白人族群對移民群體,是西方主流文化對邊緣文化最大的肯定和褒揚。
四、結(jié)束語
對比嚴歌苓其他的移民作品中角色的命運,小漁同樣作為一名處于文化邊緣的移民女性,在作品中有比較理想的生活,獲得了在悉尼的綠卡;在《也是亞當,也是夏娃》中的女主人公“夏娃”在國外為了生存淪落到了出賣自己的子宮的境地,而《方月餅》中的“我”也因為中西文化差異受到美國室友的排擠。所以小漁的“成功”不僅在于尊重、接受西方文化,還在于她沒有迷失自我,有著理性的把握身份的意識,面對紛繁的西方文化,小漁沒有自暴自棄,自甘墮落,她根據(jù)不同的情況不斷轉(zhuǎn)變自己的文化取向,充分發(fā)揚東方女性身上帶有的“真、善、美”的品質(zhì),并主動融入西方世界,漸漸受到馬里奧的認可,這也象征著東方文化在西方文化中的被認可。少女“小漁”不僅僅指的是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她象征了千千萬萬像小漁一樣踏上異國土地,勇敢于追求自己幸福與夢想的年輕人們,同時嚴歌苓在作品中也賦予了她“魚”的意蘊,從側(cè)面表達了嚴歌苓對“小漁”群體的美好希冀,這啟示所有的“小漁”們,在接受異域文化熏陶的同時,積極融入群體,同時也要保留自己的特色文化,只有做到“各美其美,美人之美”才能實現(xiàn)“美美與共,天下大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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