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聰
(清華大學(xué)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
一
此字舊有釋“祈”、“求”、“茇”、“漆”等諸説。①于省吾主編、姚孝遂按語編撰:《甲骨文字詁林》,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頁1474—1477。冀小軍受孫詒讓之説啓發(fā),在《説甲骨金文中表祈求義的字——兼談字在金文車飾名稱中的用法》一文中(以下簡稱爲(wèi)“冀文”)將上舉諸字與金文中用作邾國曹姓的“”、“”、“”等字繫聯(lián),認爲(wèi)此類字當(dāng)從“女”從“”得聲?!啊碑?dāng)與“曹”音近,故《説文》所載“,疾也。從夲卉聲”
本文爲(wèi)國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項目“清華大學(xué)藏甲骨的綜合整理與研究”(16@ZH017A4)階段性成果。之説實有誤,“”的小篆本當(dāng)從“夲”得聲?!皦?、“禱”音近,“”在卜辭中可讀爲(wèi)“禱”。①冀小軍:《説甲骨金文中表祈求義的字——兼談字在金文車飾名稱中的用法》,《湖北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91年第1期。此説信者頗多,主要原因在於“”在相關(guān)辭例中多表“祈求”之義,驗之辭例,將其讀爲(wèi)“禱”可謂文義通暢。
亦有學(xué)者不同意釋“禱”之説,相繼提出了讀“祓”、②董蓮池:《“”字釋禱説的幾點疑惑》,《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七輯,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版,頁117—122。釋“桼”讀爲(wèi)“祈”、③劉桓:《釋桼》,《甲骨徵史》,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頁398—403。釋“本”、④張振林:《釋“(本)(拔)”之我見》,《古文字研究》第三十輯,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版,頁468—473。釋“求”⑤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頁76—77;孟蓬生:《釋“”》,《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五輯,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頁267—272;單育辰:《楚地戰(zhàn)國簡帛與傳世文獻對讀之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版,頁61—64。按:讚同釋“求”之説的學(xué)者頗多,此説影響很大,但其關(guān)鍵的缺陷在於甲骨文中本就有“求”字,且“求”與“”還有同見於一條卜辭的情況(參裘錫圭:《釋“求”》,《裘錫圭學(xué)術(shù)文集》(甲骨文卷),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頁274—284)。此外,“”“求”二字還有同見一版卜辭且皆處於“~年”辭例的情況(《合集》10082+《合集》10127,李愛輝:《甲骨拼合第310—311則》,先秦史研究室網(wǎng)站,http://www.xianqin.org/blog/archives/5520.html),二字所處語法位置相同,用法也相同,顯然不能理解爲(wèi)由“異體分工”造成的“同字異形”,而應(yīng)理解爲(wèi)處於避複目的而換用同義或近義字的現(xiàn)象。等説。釋“禱”説有如此多反對意見的主要原因當(dāng)如董蓮池所言,其主要缺陷有兩點:一是《説文》小篆之前的漢字構(gòu)形系統(tǒng)中並不存在“夲”這一構(gòu)件;二是邾國曹姓之、、等字實爲(wèi)從“棗”而非從“”。⑥董蓮池:《“”字釋禱説的幾點疑惑》。
關(guān)於第二點,金文中用作邾國曹姓之字多作如下諸形:
借由上述分析,可見冀小軍的釋“禱”之説確有其合理之處,此外,釋“禱”之説也可由甲骨文中其他相關(guān)字形的證據(jù)得到證實,這也是我們之所以讚成其説的關(guān)鍵所在。
二
甲骨文中有字作如下諸形:
B式字作爲(wèi)偏旁還見於下類C1式字中:
新出楚簡材料使C1式字釋讀出現(xiàn)了新進展,上博簡《孔子詩論》簡16有一字作“”,其所處辭例爲(wèi):
孔子曰:“吾以《葛~》得氏初之詩?!?/p>
在此基礎(chǔ)上,王子楊對C1式諸字做出了正確的考釋,他排比相關(guān)辭例,指出甲骨文中的C1爲(wèi)一雙聲字,其所從的B在字形結(jié)構(gòu)中也作聲符使用,結(jié)合爲(wèi)雙聲字這一情況,可知B當(dāng)與“由”音近,B中的“”、“”、“”後來“變形音化”爲(wèi)“由”。因而,B可直接分析爲(wèi)從“木”“由”聲,隸定爲(wèi)“柚”,即“柚”字的表義初文,至戰(zhàn)國時代的“”中,B減省爲(wèi)“由”,與“尋”皆作“”的聲符。④王子楊:《釋甲骨文中的“柚”》,《甲骨文字形類組差異現(xiàn)象研究》,上海:中西書局2013年版,頁287—307。通過劉、王二位的努力,B、C1的字形結(jié)構(gòu)基本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值得注意的是,C1式字又有異體作如下之形:
這裏需要説的一個問題是C2(2)這類主流寫法的字形多見於黃組卜辭中,黃組卜辭中“”多作“”、“”之形(分別見於《合集》35803、38683),與C2(2)所從“”的形體有所不同。實際上,同組類卜辭一字使用多種異體的情況也頗爲(wèi)常見,以“”爲(wèi)例,在典賓類中就有“”、“”、“”三種形體(分別見於《合集》10112正、1439、1190)。又如“遠”,無名組卜辭中有“”、“”、“”等形(分別見於《合集》30085、27756,《屯南》3759)。再如“登”,何組一類卜辭中有“”、“”兩種異體(分別見於《合集》27221、27220)。C2(2)所從的“”與黃組卜辭中“”字形略有不同應(yīng)該也是同類情況。此外,我們猜想産生這種情況的原因可能還出於變形音化的需要(“”“尋”音近,詳後文),《合集》36573(=北圖2481)中的“”字分別作“”“”,前者左部所從爲(wèi)B(tài)式字,後者左部所從爲(wèi)“”。黃組卜辭中這種左部所從爲(wèi)B(tài)的“”字尚有“”(《合集》35744)。“”、“”這種字形所從的“”、“”上部的小點與下部豎筆相連,即與“”、“”這類“”字十分相近了,在文字的變形音化過程中,改造後的新形體往往與被改造的舊形體字形相近、相似,故刻手可能故意選擇了將B變形音化爲(wèi)“”、“”這類與“”、“”字體相近的“”字作爲(wèi)“”的音符,而未選擇黃組卜辭中多見作“”、“”形的“”字。
本文蒙趙平安師及石小力、王挺斌、吳麗婉諸位師友審閲指正,謹致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