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
人的成長是需要榜樣的,父母就是最直接的榜樣。本期王立紅《彈弓》中的男孩胡小壞幼年失去父親,叔叔胡漢三就充當了榜樣的角色。叔叔正直、勤勞,不僅在生活上給他們以幫助,更費盡心思規(guī)范胡小壞的行為,使淘氣男童成為自強男孩。這篇作品不僅是親情故事,更提出單親家庭孩子的“榜樣”教育和行為規(guī)范問題,角度特別,值得他人借鑒。
人在生命最后時刻最留戀什么?《水》的主人公說:“人間的水真甜??!”水讓這個絕癥瀕死的教師聯(lián)想到生命旺盛時候的所有感覺。水是延續(xù)生命的動力,失水的仙指花和焦渴的嘴唇,有的生命得了水可以繼續(xù)蓬勃,有的卻只能走向黯淡。講臺上的劉老師活力四射,躺在炕上的劉老師是芯里失水的植物。健康的軀體是生命力的“水”,小說提示為生存而狂奔的人們珍惜生命活力,因為人的生命有時比植物還脆弱。
常言說遠親不如近鄰,足見鄰里關系有多重要。小說《鄰居》寫了兩個極致的“鄰居”,同一屋檐下卻“無話,無交流,更無交集”,這在民風奔放的東北鄉(xiāng)村實在是奇葩一樣的存在。這篇小說留白空間很大,甲乙的關系,給讀者提供了多種可能性的存在。
——特約欄目主持:袁炳發(fā)
在小城的東北部,有一片居民區(qū)。一律黑瓦青墻,木柵欄圍攏著一個個單獨的小院。
其中有一棟農(nóng)家小院坐落其間,顯得有些扎眼。倒不是這家小院有什么與眾不同。扎眼的原因是這棟三間平房里住著的兩個男人。
年長的七十歲左右,這里我們稱他為年長的甲。
年長的甲身體纖瘦,中等個子,滿臉的花胡子,很少剃過,密密匝匝地全扎堆在刀條臉上。一對三角形的眼睛就躲在這張面目里。他平時什么也不做,一天三頓飯倒是按時吃。在三頓飯的閑歇,天氣暖和,就搬把椅子坐上去,在屋檐下曬日頭。天氣不好,下雨天,或者飄雪的日子,就躲在屋里喝酒。刀條臉上了顏色,就躺在土炕上睡覺。
年長的甲還養(yǎng)了一只鳥,不是什么名貴的鳥,是一朋友幾年前給他的。朋友臨死找他過去說,這鳥跟我十幾年了,如今走了,舍不得它,得給它找個人家,不能餓死了。
年長的甲問,咋,不把鳥給你兒子?找我啥用。唉,朋友嘆口氣說,我跟他關系一向不好,托付他等于白說。你要是不嫌棄,就將這八哥提走吧。咋的也給口飯吃,千萬,千萬別餓著它。說完,便一口一口往外捯氣兒。
還沒等甲答應,朋友就撒手人間了。
甲站起來,覺得晦氣。正要走。八哥叫了,老張,老張,老張我餓。樣子凄慘。
甲的朋友姓張。就在那一刻,甲決定提走籠中的鳥。于是走過去,提起八哥,邁開步子走了。
從這一天,甲有了一個伴兒,八哥。
八哥也沒辜負甲,平時總能跟甲交流幾句:老張,起床了;老張,撒尿了;老張,我餓了。八哥管甲叫老張,改不過來了。甲也不挑這些,有人說話就成,管他呢。
平房的西間里住著的是乙,一個年紀四十歲左右的青年人。他樣子肥,說話卻瘦,這里的瘦,是他說話聲音輕,小,不容易讓人聽到。說話聲音小的人,都膽小怕事。乙興許就是這樣的人。
乙長得光滑,沒幾根胡子,跟甲形成對比。乙平時很少在家,只在飯口出現(xiàn)在西間,其余的時間,都在外面混生活,打短工。年紀不小了,也沒女人??梢娚钜膊蝗缫?。
奇怪的是,這一對鄰居很少說話,或者說基本不說話,不交流。甲從東間屋子出來,乙能躲,就避開,躲不過去,就站定。等甲走過?;蛘哂袝r候乙進西間,甲要是躲不過去,甲也會站定,等乙走過。這一切都在無聲中完成,更不要說別的了。
按理說這種東北民居,中間開門,東西各一間的房子,鄰居交好,是很重要的。當然也有處不好的,但是處不好,也沒像甲跟乙,這么在一起住幾年了,卻從不說半句話。
這樣的鄰居,早年在東北很普遍。兩間屋子里的人處好的很多。趕上個節(jié)日,年節(jié),彼此端給對方一盤子菜。或者處得更好的,年節(jié)湊在一起吃酒也是常有的事??杉赘覅s處得僵,就是過年了,彼此也會悶在屋子里,自個兒吃自個兒的。無話,無交流,更無交集。
鄰里鄰外都覺得怪。有好事的看出點門道對甲說,乙年紀輕,你們合不來,你讓著點,鄰居沒有這么處的。甲聽了苦笑一下走了。
那個好事的鄰居遇見了乙,又說:唉,小伙子,你站一下,跟你說點事。乙站定,好事的說,小伙子,鄰居沒有這么處的,甲年紀大,倔,你讓著點。老人嗎,該讓得讓。乙聽后搖了搖頭,走了。
好事者討沒趣,自此沒人說和。
甲跟乙還是各過各的日子。
乙是年輕人,打工維持生活。但是甲平時也沒見親戚走動。他的生活靠什么呢?慢慢地人們發(fā)現(xiàn),甲的生活靠郵差。每月的月底都有郵差按時拿著一張匯款單給甲。金額不多,剛好夠甲一個月的生活費用。但是這錢誰寄給的,好事者問甲,甲不說。大家搖頭嘆氣說,甲真夠苦的,連個親人也沒有。再見著乙便勸乙,甲真夠苦的,歲數(shù)那么大了,你讓著他點,平時跟他說說話,何苦讓他跟鳥磨嘰呢。乙瞪著眼睛走了。
鄰居對這一對冤家無可奈何,不再過問。
事情在這年的年關出現(xiàn)轉(zhuǎn)機。甲的匯款單到了,可是郵差站在門外喊了半天,也不見甲出來。郵差的喊聲驚動了鄰居,大家紛紛聚來,跟著郵差推開了甲緊閉的門,原來甲躺在土炕上已經(jīng)死去多日了。
乙聞訊從外面趕回來。見此場面,撲通一下跪在了甲的跟前。
郵差拿著手里的匯款單對乙說,這錢——
乙接過匯款單說,錢是我匯的。
此時,人們一片茫然。
只有八哥在籠子里叫著:老張,起床了。老張,吃飯了。老張,我餓。
作者簡介:段久穎,黑龍江作協(xié)會員,哈爾濱作協(xié)全委會委員。畢業(yè)于魯迅文學院26屆少數(shù)民族班。哈爾濱市作協(xié)簽約作家。曾在《民族文學》《西南軍事文學》《前衛(wèi)文學》《北方文學》《小小說選刊》《小說月刊》《歲月》《百花園》《延安文學》《天池》《遼河》《小說林》《詩林》《西江文藝》《金山》等雜志發(fā)表作品。作品多次獲獎,并多次入小小說年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