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7000萬年前,在中國古陸塊的河湖盆地中,一種不同尋常的巖層正在發(fā)育生成。漫長的地質(zhì)時期里,板塊運動,群山隆起,這些原本沉睡在水底,通體泛紅的砂、礫巖巖層也紛紛破土而出,接受風雨的磨礪。
1928年,廣東韶關丹霞山一帶的紅色巖層中,來了一位手持地質(zhì)錘、放大鏡和羅盤的青年學者—馮景蘭,他被眼前熠熠生輝的紅色崖壁驚呆了。因為之前從未有過對類似地貌類型的地質(zhì)記錄,馮景蘭就以丹霞山的“丹霞”二字將其命名為“丹霞層”,并以巨大的熱情對其展開了研究。
隨后的數(shù)十年間,丹霞地貌—這個由中國學者發(fā)現(xiàn)和命名的地貌類型,成為世界地質(zhì)研究領域的一個重要分支。研究發(fā)現(xiàn),這種紅色地貌景觀分布最廣泛的區(qū)域恰恰就是中國。據(jù)《中國典型丹霞地貌研究》記載,截至2010年,在世界上已探明的丹霞地貌中,中國以799處排名第一,排名第二、第三的澳大利亞和美國分別為11處和10處。
“申遺”的丹霞
2010年8月1日,廣東丹霞山、江西龍虎山、浙江江郎山、湖南崀山、福建泰寧、貴州赤水六個典型的丹霞地貌景觀系統(tǒng)代表“中國丹霞”,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正式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丹霞地貌從此名聲大噪,以至于連“丹霞”這個名字也反客為主: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廣東丹霞山的得名反而變成取自丹霞地貌了。
就像峰林峰叢、天坑溶洞讓人一看便知是喀斯特地貌,丹霞地貌也有兩個最易辨認的特征:紅色巖層和陡坡峭壁。
號稱“世界丹霞之冠”的貴州赤水佛光巖便是丹霞地貌最好的代言地:如一面艷麗的IMAX全景大幕,弧形的佛光巖放映著一部史詩級地質(zhì)大片:一條白練從300米高的崖頂飛流直下,1000多米長的赤紅色崖壁環(huán)繞出一個隔絕天地的幽深空間,山風吹過,群樹搖曳,仿佛一條巨大的翼龍從游客頭頂呼嘯而過。
同樣是赤壁丹霞,江西鷹潭的龍虎山則顯得更加威風凜凜。氣勢磅礴的山巒一字排開,山上的巨石如被一刀切開,切面像銅鏡一樣平整。矗立在瀘溪河畔的龍虎山仙水巖,因風雨侵蝕,還發(fā)育出眾多罕見的丹霞洞穴。先秦時期的古越人將這片赭紅色的山崖視為神圣之地,他們將已故的長者裝入木棺,安放在走獸所不能及的絕壁洞穴中,以此告慰亡靈,祈求庇護。時至今日,他們“升棺”的技法依然是塵封的秘密。
在湖南崀山,石峰丹霞的千姿百態(tài)讓人拍案叫絕。辣椒峰,從側(cè)面看酷似一個豎立的紅辣椒,換個角度又像是插在地上的一把劍,當落日的金光打在鋒利的石壁上時,辣椒峰挺拔的身姿便在淡藍的天幕下笑傲紅塵。倘逢云海升騰,當厚重的白霧遮掩了大部分的山峰,則會有一支紅色的“蠟燭”在云霧上縹緲,它就是蠟燭峰,好像這山在向上天祈禱,在“峰”起云涌的滄桑里,點一燭永恒的溫柔。
在湖南和廣西交界的崀山八角寨,大山也玩起了跨界,一座座獨立的丹霞石峰以廣西盛產(chǎn)的喀斯特峰林樣式組合在一起。當云霧騰起,吞沒了人為劃定的地域界線,眾多綺麗的山峰便如漫游在云海中的鯨魚族群,時不時有調(diào)皮的家伙從云底一躍而出,撲騰出一片熱鬧的浪花。
網(wǎng)紅打卡地的丹霞
30多年前,美國亞利桑那州北部一處神秘峽谷的照片被攝影師公之于眾。人們驚嘆于其酷似波浪的紋理和令人眩暈的色彩,將其取名為“The Wave”(中文意為“波浪”),列入世界八大巖石奇觀。每天來自全世界的觀光者像買彩票一樣,以抽簽的方式競爭20個入園名額。
而在我國的黃土高原上,一股更為洶涌的紅色巨浪靜靜地躺在陜西省靖邊縣龍洲鎮(zhèn)的荒野上。億萬年的時光凝固于一瞬間,閉上眼,巨浪拍打山崖的轟響仿佛還在空中回蕩。這里也被人們稱為“波浪谷”。亞利桑那州波浪谷的地質(zhì)學命名為“納瓦霍砂巖”,它和靖邊波浪谷一樣,都屬于丹霞地貌。它們的前身都是侏羅紀或白堊紀時期在陸地上沉積的巨大沙丘。
在河西走廊沿線的甘肅省張掖市肅南縣,有一座屹立了數(shù)百萬年的“古城堡”。從遠處看,這座“古堡”有著清晰的廊柱,一些柱子頂端還有圓形的孔,好像這里曾經(jīng)承載過更高的大廈?!俺菈Α蔽《肷瓏?,“城內(nèi)”拾階向上,筆直的石柱連成宮殿的模樣,仿佛在詮釋一個未知的文明。然而,這座神秘的“古堡”并不是人類的手筆。300萬年前,一個由泥巖、粉砂巖和礫巖層疊堆積的褶皺帶在喜馬拉雅運動中形成。風雨的剝蝕使得柔軟的泥巖大都隨流水而去,唯獨那些受到礫巖保護的泥巖依然堅守在原地,以陡直的姿態(tài)站立在荒原之上。這處被地質(zhì)學家形象地稱為“宮殿式丹霞”的地貌奇觀便從此休眠在祁連山中,在青稞酒的香氛里醉得滿面通紅。
在“古堡”以東十余公里處的臨澤縣境內(nèi),有一道被封印在大地之上的七色彩虹—張掖七彩“丹霞”,如今已是世界級的旅游打卡地了。這是一個美麗的誤解,從地質(zhì)學的角度,七彩“丹霞”其實并不能算作丹霞地貌,因為它缺少丹霞的一個重要特征—陡坡峭壁。這里的巖層處于褶皺帶的傾斜部位,容易崩塌,且?guī)r體多為粉砂巖和泥巖,侵蝕風化更甚,所以最終生成的是平緩渾圓的丘陵地貌。地質(zhì)學家給它們起了一個貼切的名字:彩色丘陵。不只在甘肅張掖,遙遠的新疆阿勒泰同樣擁有斑斕艷麗的丘陵。
不過,彩丘和丹霞的界限也并非不可跨越。大自然在設計這些奇妙的作品時就已暗藏機關。如果形成彩丘的紅層相對堅硬,發(fā)育出了落差較大的陡坡,那么它就有資格踏進丹霞地貌的圈子,抑或另立山頭,自稱“彩丘式丹霞地貌”。青海貴德的阿什貢七彩峰剛好就是這樣的一座山峰。
丹霞,中國大地上最明亮的一抹紅,如同天空朝著生養(yǎng)我們的大地摁下的一枚傳世印章。她是溫暖的顏色,也是祝福的顏色,是代代相傳的寶藏。丹霞不可復制,也難以修復,她是我們共同的“家業(yè)”,愿人們愛之、護之,灼灼其華,永放光芒。
溫飛,自由撰稿人,地球旅客公眾號創(chuàng)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