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點(diǎn)春晚 黃鸝啼綠紅

夏五六月，石榴花開。一簇簇如刀的石榴葉，泛著瑩瑩的綠光。綠葉上面，托著一朵花?；ㄊ鞘窕?，一朵、兩朵、三朵，從葉片下鉆出來，花紅似火，分外鮮艷，紅得招眼。這時，有小鳥從遠(yuǎn)處飛來，在樹的枝丫間，一蹦一跳，從這一枝跳到那一枝，“唧唧啾啾—唧啾啾啾”地叫著，把日子叫得熱熱鬧鬧，繽紛多姿。

我看呂紀(jì)的《榴花雙鶯圖》時，突然就想起早年在鄉(xiāng)下，在石榴花開的日子，看到的場景。只是，樹上的鳥，是不是黃鸝，已記不太清楚。但麻雀是少不了的，白頭翁也是少不了的，好像還有八哥、燕子，這些精靈們，都曾在石榴樹上蹦跳過。黃鸝來過沒有？我想了想，一只黃鸝鳥，從記憶里撲棱棱地飛出來。

真的，記得是在我老家寨溝，記得我家的房子就在南坡根，記得挨著草房，有一棵石榴樹。初夏時節(jié)，石榴樹開滿石榴花?；ㄩ_一兩朵，多的至數(shù)朵，有的開在枝頂上，有的開在葉片的葉腋中，花萼鐘形，橙紅色，開口處有裂牙，花瓣單瓣或重瓣，紅色或粉紅色。那時小，淘氣，喜歡摘石榴花，然后把花瓣一瓣一瓣揪下來，對著天空揚(yáng)手一撒，看著一只只紅蝴蝶飄飄而飛，覺得格外的美。

有時候會在石榴樹上看到鳥，一兩只，三五只，在樹枝上跳，仰著頭叫。剛開始覺得很好聽，聽一陣就聽厭煩了，撿一塊土坷垃，朝著鳴叫的鳥，“嗖”一聲投過去，鳥一顫，扇一下翅膀，驚叫著飛走，我們就看著飛走的鳥笑。

一想到小時候的事，就想起來，石榴樹上的鳥，確實(shí)是黃鸝鳥。想起那鮮艷的黃羽毛，想起眼睛那一圈黑毛，想起那黑白相間的翅尖和尾巴，黃鸝鳥就在眼前晃動。

有很多年，沒有看到黃鸝鳥。美麗的小鳥，不知不覺，就從眼前消失。我想找回消失的黃鸝鳥。每次去一個地方，我就會在林子里尋找，南陽的山山水水，我去了不少，但一直沒看到黃鸝鳥。春天去唐河石柱山，循著鳥鳴，突然就看到了一身黃色羽毛的小鳥，那身影，多么的熟悉。很驚奇，能在這山中與黃鸝鳥偶遇，就走近看，還未走幾步，那黃色的身影就沖天而去，瞬間淹沒在林子里。我站在那里，心里空落落的，說不清是遺憾還是后悔。

夏天，我在單位的院子里散步，突然傳來一陣“唧唧啾啾”的鳴叫聲。一種久違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由近及遠(yuǎn)，反復(fù)地撞擊著我的耳膜。那聲音，如行云流水般婉轉(zhuǎn)動聽，是黃鸝鳥。我駐足，循聲望去，兩只黃色的小鳥，在一棵桃樹的枝葉間時隱時現(xiàn)。

我沒敢走過去，怕稍有不慎，弄出點(diǎn)響動，驚飛了兩只精靈。我知道，黃鸝鳥是一種很膽小的鳥，很少飛到樹頂，只聞其聲，難覓其影。兩只小鳥似乎是在桃樹上啄食桃子，過了一陣，它們可能是吃飽了，忽扇著翅膀飛上了天空，消失在遠(yuǎn)處的林子里。

兩次看到黃鸝鳥，但看到的只是模糊的身影。令我寬慰的是，我看到了呂紀(jì)的《榴花雙鶯圖》，這多少彌補(bǔ)了我的遺憾。

呂紀(jì)的《榴花雙鶯圖》，畫一棵石榴樹，樹枝上蹲兩只鳥。石榴樹只有一個枝丫，幾個杈枝，葉片墨綠，榴花數(shù)朵，如蝴蝶在綠葉間翩翩起舞，花瓣艷紅，燦若明霞。枝上有黃鸝兩鳥，一鳥頭向右，張嘴鳴叫;一鳥頭向左，亦張嘴鳴叫。感覺左右還有黃鸝棲息，兩鳥似乎是在呼喚同伴。兩只黃鸝，羽毛艷黃，極為華貴?？串嫞o人一種溫馨、熱烈、喧囂的感覺。還真有點(diǎn)“兩只黃鸝鳴翠柳”的意境。

畫面簡潔，除了石榴樹、鳥，別無一物。但通過畫面，可以想象到，這里祥和寧靜，沒有天敵的虎視眈眈，沒有人類的紛擾，它們無憂無慮，在和平的家園里，自由自在地生活。這樣的家園，不僅鳥類向往，我們?nèi)祟愐惨粯酉蛲Ｕl不希望，我們的家園，沒有殺戮和血腥，沒有紛爭和打斗，沒有污染和霧霾，沒有喧囂和噪音。誰不希望，我們的家園，充滿著溫暖、寧靜、快樂與和諧。

黃鸝，又名黃鶯。主要有金黃鸝、黑頭黃鸝、彩色黃鸝、黑枕黃鸝等多種，羽色鮮艷，背部、眼先、翅膀及尾部，分布著鮮艷的黃色羽毛和烏亮的黑色羽毛。黃鸝是鳴禽，歌喉婉轉(zhuǎn)，此起彼伏，美妙動聽。特別是在繁殖期，雄鳥小叫似行云流水，悠揚(yáng)顫抖;大叫時清脆悅耳，音韻多變，有時似珍珠落玉盤，有時似燕語聲聲，有時似云雀行云流水，妙不可言，深受人們的喜愛。

在古代詠鳥詩篇中，黃鸝受到了眾多詩人贊頌。比如杜甫的“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比如韋應(yīng)物的“獨(dú)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再比如方千里的“碧紗窗外黃鸝語，聲聲似愁春晚”?？梢哉f，在眾多的鳥類中，吟詠黃鸝的詩作，多不勝數(shù)。

我也愛黃鸝，我老家是伏牛山的余脈，屬淺山丘陵地帶，生活著眾多的鳥類，有云雀、百靈、喜鵲、鹡鸰、繡眼、畫眉等。但黃鸝并不多見，只有少數(shù)的黑枕黃鸝和黑頭黃鸝。金黃鸝、彩色黃鸝幾乎沒有看到過。我看到最多的是黑枕黃鸝，這種鳥在我們家鄉(xiāng)比較常見。

黑枕黃鸝，嘴紅色，翅和尾翎漆黑，秀麗俊逸。黑枕黃鸝的頭枕部，延伸著一條黑色的斑帶，從眼部向后腦延伸，嵌在金黃色的羽毛中，形成一條圍繞著頭部的黑色條紋。背腹及其他部位為亮麗的金黃色，鮮艷奪目，十分妖艷、耀眼。黑枕黃鸝的名字，大概就源于頭部環(huán)繞的帶斑吧。

每年的春夏之交，走進(jìn)山野，總能從樹林或者灌木叢中，傳來“唧唧啾啾”的鳥鳴聲。叫聲清脆悅耳，帶著一絲微微的顫音。那聲音好像是天空中飄來，從林子里擠出來，又好像是從灌木叢中彌漫開來，聽得我們?nèi)绨V如醉。

這是黃鸝鳥的叫聲。每當(dāng)這時，我們一群小伙伴，就會循著聲音找去，但總找不到方向，似乎聲音是從四面八方飄過來的，弄得我們暈頭轉(zhuǎn)向。終于找到了黃鸝鳥時，還未看上兩眼，小鳥黑色的尾巴一翹，忽扇忽扇翅膀，“唧啾”一聲飛向天空。只留下我們幾個呆子，伸著頭，仰著臉，瞪著眼，傻看半天。

小時候，我們少不更事，整天在山坡上瞎轉(zhuǎn)悠，尋找黃鸝的窩。找鳥窩，不是為了養(yǎng)鳥。聽養(yǎng)鳥的人說，黃鸝難養(yǎng)，十有九死，這么難養(yǎng)的鳥，讓我們望而卻步。尋找鳥巢，就是想看看，黃鸝的鳥蛋什么模樣，小黃鸝好看不好看，滿足一下好奇心。山坡上的鳥窩真多，百靈、云雀、斑鳩、鵪鶉等鳥的窩，經(jīng)常看到，就是找不到黃鸝的鳥窩。我們就懷疑，是不是黃鸝不在我們這里筑巢下蛋，養(yǎng)兒育女？

有一次，我們在一棵低矮的柞樹上，看到一個鳥窩。鳥窩很隱蔽，在樹杈上，上面有綠葉遮掩，不仔細(xì)看，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鳥窩像一只水杯，外面雜草環(huán)繞，里面有草莖、根須鋪墊，窩內(nèi)有三只小鳥，通體金黃，很好看。小鳥看到我們，張大嘴巴，唧唧地叫。過幾天再去看，鳥窩空空蕩蕩，金黃的小鳥已不知去向，我們還以為小鳥出窩飛走了。

后來才知道，黃鸝是有靈性的鳥，人一旦動了鳥窩，或察覺周圍環(huán)境有所改變，就很快轉(zhuǎn)移子女?？赡墚?dāng)時我們看小鳥時，不小心弄斷了小樹枝，被鳥爸鳥媽發(fā)現(xiàn)。也有可能是小鳥確實(shí)出窩飛走，記得當(dāng)時看小鳥時，小鳥的羽毛都長得齊齊整整。聽說，黃鸝從雛鳥出殼到長大出窩，只有二十來天時間。

這是我唯一見到過的小黃鸝。此后上學(xué)、參軍，就遠(yuǎn)離了山坡。再后來，老家開荒造地，山上的樹，被砍伐一空，一座座山坡，光禿禿的，沒有樹，就沒有鳥。我也曾多次回到老家，多次走向山坡，但山坡上除了一層層荒蕪的梯田，什么也沒有。就連過去常見的百靈、斑鳩、山麻雀，也很少出現(xiàn)在山坡上。

森林的過度砍伐，環(huán)境的破壞，大氣的污染，導(dǎo)致鳥類大量遷徙，尋找適于生存的家園。我老家鳥類日漸減少，誰敢說與森林的減少沒有關(guān)系呢？家鄉(xiāng)常見黃鸝鳥，突然消失，確實(shí)與山坡上被砍伐一光的樹木有關(guān)。原來家鄉(xiāng)的山坡上，長滿了松樹，松樹下是茂密、低矮的柞樹叢，適于黃鸝和各種鳥類筑巢，繁衍生息。現(xiàn)在沒了樹，鳥去哪里筑巢？

我一直認(rèn)為，黃鸝鳥是金貴的鳥，沒有好的生存環(huán)境，離開是明智的。鳥，是有智商的，也是聰明的。

黃鸝鳥看似小巧玲瓏，面相和善，不善打斗，其實(shí)是小看了它們。黃鸝鳥地域意識很強(qiáng)，也喜歡“占山為王”。它們以山頭為界，互不侵犯，一旦越界，就會受到對方的攻擊，常常會打得你死我活。為此，捕鳥人利用其習(xí)性，制作捕鳥籠，以此捕獲黃鸝鳥。捕鳥籠有“天門”四扇，“地府”兩座，籠中放一“引鳥”，讓它鳴叫?！傍B王”發(fā)現(xiàn)有外族侵入，就沖過來與籠中“引鳥”相搏，就會自投羅網(wǎng)。現(xiàn)在的捕鳥人更精明，他們不再用捕鳥籠捕鳥，而是用粘網(wǎng)，鳥誤撞到網(wǎng)上，無一逃脫。

記得2015年前，單位附近的桃園和樹林里，經(jīng)?？吹讲而B人張網(wǎng)捕鳥。我們單位，前面是桃園、樹林、竹園，后邊還是一大片桃園，西邊是獨(dú)山，有大片的森林，東邊是白河，環(huán)境幽雅、靜謐，吸引了成群的鳥類來此棲息。粗略統(tǒng)計(jì)，有上百種鳥類在此逗留棲息。因?yàn)轼B多，捕鳥人常常在林子里張網(wǎng)捕鳥。那幾年里，僅我一人，就剪斷二十多張粘鳥網(wǎng)，救下上百只小鳥，其中就有三只黃鸝鳥。

現(xiàn)在，我單位已經(jīng)沒有了粘鳥網(wǎng)。兩三年間，我沒看到一張粘鳥的網(wǎng)。沒有了粘鳥網(wǎng)，成群的鳥在單位院子和樹林里飛來飛去，耳朵里灌滿了 “嘰嘰喳喳、滴滴哩哩”的鳥鳴聲。成群的八哥、喜鵲、白頭翁，在院子里來回溜達(dá)，還有斑鳩、戴勝、灰喜鵲、啄木鳥、太平鳥、鹡鸰鳥等等。閑暇時，我就站在院子里聽鳥鳴、觀鳥影，在鳥聲鳥影中，感受著大自然的恩賜。

不得不想起呂紀(jì)的那幅畫，畫中的寧靜、溫馨、祥和的場景，不正是我們這個社會渴求的嗎？是的，我們渴望人與鳥和諧，人與自然和諧，只有和諧，才能營造美麗幸福的家園。

紅梅開老枝 寒鵲映春綠

單位緊靠白河，院子前后，成片的林子，閃著瑩瑩的綠光。春天，桃樹、紫荊樹、月季、玉蘭開滿了花兒。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是一個盛滿花朵的花園。到了夏天，花朵謝了，就剩下樹，葉片瘋長，一片濃郁的綠。一座小小的院落，被蔓延的綠色遮蔽。

樹多，就招鳥來，各種各樣的鳥，在院子里飛來飛去，熱鬧非凡。最近，單位的院子里，飛來了成群的灰喜鵲，它們拖著長長的尾巴，“吱吱”地叫著，在院子里悠閑地蹦來跳去。這鳥叫聲不怎么好聽，但長相美麗，黑的頭，灰的背，藍(lán)色的翅膀和尾巴，尤其是長長的尾巴，把身材襯托得格外修長，看一眼就喜歡。

作為喜鵲的一種，灰喜鵲也是人們喜歡的鳥。在人們看來，既然是喜鵲，就是吉祥鳥。因此，灰喜鵲也是人們保護(hù)的對象。另外，灰喜鵲長相俊美，討人喜歡，所以，很少有人傷害這種美麗的鳥。

寓意吉祥喜慶，灰喜鵲也是畫家喜歡入畫的鳥。最近看到一幅畫，是宋代的緙絲圖軸。這幅畫是南宋緙絲名匠沈子蕃的作品《梅花寒鵲圖》。畫中的雙鵲，就是灰喜鵲。

宋代緙絲畫，設(shè)色典雅，技術(shù)精巧，典雅高貴，成為皇家御用之物，用以織造帝后服飾、御真（御容像）和摹緙名人書畫。因織造過程極其細(xì)致，工藝精湛、形象逼真，雖不是原作，但勝于原作。緙絲工藝制品內(nèi)容廣泛，如牡丹、山茶、芙蓉、荷花、翠鳥、綬帶、鵪鶉、雁、蝴蝶等。其作品中的動物神態(tài)靈巧，形象逼真;植物花葉翻轉(zhuǎn)，呈搖曳之姿，造型栩栩如生，具有較高的欣賞價值。

緙絲作品多以寫實(shí)生動的繪畫作品為底稿，透過精湛的技術(shù)制作而成。雖是摹緙書畫，但不是簡單的照葫蘆畫瓢的描摹，不僅需要純熟的工藝技巧，還需要有較高的書畫藝術(shù)修養(yǎng)。緙絲作品在制作上，采用“通經(jīng)斷緯”的技法，使作品達(dá)到了雕琢鏤刻的效果。緙絲有“一寸緙絲一寸金”的說法，可見緙絲作品的高貴。

北宋時代，緙絲工藝在繼承唐代技術(shù)的基礎(chǔ)上，花色品種又有新的發(fā)展，花紋精細(xì)富麗，從花鳥蟲魚逐漸發(fā)展到繪畫書法，由實(shí)用裝飾向較高的藝術(shù)品轉(zhuǎn)變。摹緙正如卞永譽(yù)所言：“文倚裝成，質(zhì)素瑩潔，設(shè)色秀麗，畫界精工，煙云縹緲，絕似李思訓(xùn)?！?/p>

南宋時，緙絲生產(chǎn)已形成一定規(guī)模。緙絲作品大都摹緙名家書畫，緙絲技藝也不斷創(chuàng)新，可以靈活運(yùn)用摜、構(gòu)、結(jié)、搭棱、子母經(jīng)、長短戧、包心戧和參和戧等多種技法，緯絲色彩不斷增加，緯絲的松緊處理靈活。沈子蕃就是這一時期涌現(xiàn)出的緙絲名匠，緙織的《梅花寒雀圖》《清碧山水》等作品，構(gòu)圖嚴(yán)謹(jǐn)，色澤和諧。人物、花鳥生動活潑，工麗巧絕，形成了具有風(fēng)韻的獨(dú)特藝術(shù)風(fēng)格。

沈子蕃的《梅花寒雀圖》就是其傳世作品之一?！睹坊ê笀D》具有疏朗古樸的意趣，畫面生動、清麗、典雅。枝干蒼老古樸，遒勁枯瘦，新枝挺拔，花呈五瓣，怒放的純潔熱情，半開的嬌羞可愛，花蕾飽滿圓潤，生機(jī)盎然。雙鵲棲于樹干之上，上面一鵲昂首直立，扭頭張望;另一鵲雙翅緊抿，縮脖收身，以此抵御寒冷，給人一種瑟瑟發(fā)抖之感。在這酷寒的季節(jié)，梅花迎寒怒放，竹葉青青，隨風(fēng)搖曳，似乎在告訴我們，寒冬雖冷，但春天已經(jīng)到來。畫面生動傳神，充滿著初春來臨之時的詩情畫意。

我在嚴(yán)寒的冬季，常?？吹匠扇旱幕蚁铲o，它們?nèi)齼蓛啥自跇渲ι?，縮頭收翅，一動不動。偶爾有寒風(fēng)吹來，身上的羽毛，在風(fēng)中微微抖動。似乎是太冷，它們時不時會“吱”地叫一聲，然后飛起來，再換一棵樹，依然蹲在樹枝上，樣子有點(diǎn)可憐?？粗鼈兌自跇渲ι系哪樱陀幸环N徹骨的冷意，不經(jīng)意間，打了個寒戰(zhàn)。

沈子蕃緙絲畫中的場景，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好像是在昨天，在傍晚時分，單位院子里的一棵楊樹上，就蹲著兩只鳥。此時，寒風(fēng)吹徹，風(fēng)帶著響哨，“嗚嗚”地向白河刮去。有幾片樹葉，翻轉(zhuǎn)著從地上飛向天空，我看見樹葉打著滾，沖向那兩只灰喜鵲。我想，這鳥該飛走了吧。但兩只鳥動也未動，只有身上的羽毛在風(fēng)中輕晃。也許，它們早已習(xí)慣北方惡劣的氣候，對此見慣不怪。

我走近一點(diǎn)，它們沒動，我再走近一點(diǎn)，它們還是沒動。我很生氣，對著它們揮揮手，“嗨嗨嗨”大叫一聲，還是不動。我知道，灰喜鵲是不怕人的，平時遇見它們，不走到跟前，它們是不會飛走的。何況我與它們距離很遠(yuǎn)，一個在樹上，一個在地上，它們當(dāng)然不會怕的。我撿了塊石子，對準(zhǔn)它們?nèi)恿诉^去，石子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又掉了下來。一只灰喜鵲似乎受到了驚嚇，向另一只灰喜鵲靠了靠，但沒飛走。

我知道，寒冷的風(fēng)，讓它們變得有點(diǎn)麻木，對風(fēng)沒了感知，對人也沒了驚怯。它們只對溫度有感知，似乎只有肩并肩，相互靠在一起，才能抵御風(fēng)的肆虐?；蛘呤?，它們在等待風(fēng)過后的太陽。等待，有些時候是絕望，但更多的時候是希望。

陽光明媚，天氣暖和的日子，是灰喜鵲最活躍的一段時光。它們成群結(jié)隊(duì)，在草地上、林子里散漫地覓食。它們不是有耐性的鳥，在一個地方待不很久，一會兒“呼啦啦”飛過來，一會兒又“呼啦啦”飛走了。這大地之上，似乎沒有什么值得它們留戀的。

也不盡然，是鳥，都有它們喜歡的東西，也有它們喜歡的天地。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觀察過，這種無拘無束的鳥，也有讓它們流連忘返的地方——果園。

我居住的縣城北邊，有一片梨園。每年秋天，果子成熟時節(jié)，金黃的果實(shí)掛滿枝頭，人看了，垂涎欲滴。鳥也一樣，看到金黃的果實(shí)，就忍不住飛到果園，啄食黃梨?？垂麍@的是個老人，每天在果園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轟攆灰喜鵲。

有一次我在果園附近散步，突然聽到一陣鞭炮聲。循著響聲望去，果園的上空，彌漫著淡淡煙霧。信步走過去，看到老人正在罵鳥。走近問，老人說：“這幾天山喜鵲特別多，成群成群在果園里叨梨吃，被叨過的梨，上面留個坑，過幾天就腐爛了。不腐爛的，留個黑色的疤瘌，賣不出去。就這段時間，上千斤梨被糟蹋了，好幾千塊錢??！”原來，老人放鞭炮，是為了轟攆灰喜鵲。

灰喜鵲不僅喜歡梨，還喜歡吃葡萄、柿子等水果。水果成熟季節(jié)，是果農(nóng)最煩心的時候，為了轟攆灰喜鵲，費(fèi)時費(fèi)力費(fèi)腦子，辦法想盡，但收效甚微。在果園里燃放鞭炮，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效果還不錯。

其實(shí)，灰喜鵲最喜歡吃的是昆蟲，金針蟲、金花蟲、金龜甲、螟蛾、枯葉蛾、夜蛾、螞蟻、胡蜂、家蠅、花蠅等昆蟲及其幼蟲?；蚁铲o還是松毛蟲的天敵，據(jù)說，松毛蟲泛濫季節(jié)，大片森林的葉子被松毛蟲吃光，導(dǎo)致樹木枯萎而死。松毛蟲毒性很大，一般鳥類都不敢吃，唯有灰喜鵲、大杜鵑、暗灰鵑、黃鸝、大山雀等少量的鳥，才敢食用松毛蟲。一只灰喜鵲每天能吃數(shù)百條松毛蟲。以此來說，灰喜鵲應(yīng)該是松科、柏科樹木的守護(hù)神。

在野生鳥類中，灰喜鵲是比較容易馴養(yǎng)的鳥，而且一旦養(yǎng)熟，灰喜鵲輕易不會背叛主人，是很忠誠的鳥。你就是把它放出籠子，任它自由飛翔，它也不會像其他鳥一樣，有去無回?；蚁铲o在放飛后，依然會回到家中。家養(yǎng)的灰喜鵲，喜歡與人親近，也善解人意，能領(lǐng)會主人的意圖，為主人服務(wù)。據(jù)說，在北方，有林業(yè)專家曾經(jīng)馴養(yǎng)過灰喜鵲，讓它們捕捉害蟲。經(jīng)過訓(xùn)練的灰喜鵲，可以在果園、人工林內(nèi)捕食害蟲，效果很好。

說實(shí)在的，在寫這篇文章前，我一直在查找畫家筆下的灰喜鵲，我希望寫寫快樂的灰喜鵲，它們活潑可愛的樣子，而不是把場景放在酷寒的冬天，讓縮頭收翅、瑟瑟發(fā)抖的灰喜鵲出現(xiàn)在大家的面前。但是，沈子蕃畫面上的灰喜鵲，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讓人心生憐憫，不能不讓我的心為之一動。另外，緙絲工藝，作為精美的傳統(tǒng)民間工藝，也讓我感動。我覺得有必要向大家介紹一下，也算是為弘揚(yáng)民間藝術(shù)，盡一些綿薄之力吧！

不過，畫面中有點(diǎn)萎靡不振的灰喜鵲，只是寒冷冬天里一個短暫的縮影。它們的美好，也許會在你不經(jīng)意間，瞬間綻放。

是的，冬天過后，就是春天。當(dāng)一樹梨花白、百畝桃花紅時，灰喜鵲就會蓬松著羽毛，伸展著靈活的腰身，在開滿梨花、桃花的樹叢里飛來飛去。我突然明白，它們在冬天縮頭收翅，就是為了在春天里展翅。那時節(jié)，你的眼中，成群的藍(lán)精靈，在春天里舞蹈。

風(fēng)動竹葉搖 雀鳥舞枝梢

江南鐘靈毓秀，人杰地靈。靈秀的江南，才子佳人輩出。大才子、大畫家唐寅就出生在江南，為江南增添了一抹亮色。于是就有了“一庭花月正春宵，花氣芬芳月正饒;風(fēng)動花枝探月影，天開月鏡照花妖……”和“秋千蕩舞腰肢嫩，窈窕嬌娜與云平?？┛┬β暲裳雒?，竹林深處喚小名”這些詩詞，韻味無窮。

還有他的畫，山水、仕女、花鳥。我喜歡鳥，因此對花鳥尤為偏愛。他的花鳥，活潑灑脫，生氣盎然，生動真實(shí)。據(jù)說他作的《鴉陣圖》掛在家中，有一天數(shù)千只烏鴉縱橫盤旋在屋頂，恍若酣戰(zhàn)，堪稱奇絕。當(dāng)然，這只是傳說，那幅畫沒人看到過。他的代表作品是《枯槎鴝鵒圖》，筆墨疏簡精當(dāng)，行筆挺秀灑脫，形象饒有韻度。而另一幅花鳥畫《竹雀圖》，讓我心動。

江南這地方好，連鳥也喜歡。畫中的雀，學(xué)名灰椋鳥，也叫竹雀，對江南情有獨(dú)鐘。尤其是江蘇，可以稱得上灰椋鳥的“第二故鄉(xiāng)”，每年冬季，大批的灰椋鳥從北方飛向江蘇。它們成群結(jié)隊(duì)，遮天蔽日，多時達(dá)數(shù)千只、上萬只。因此，在唐寅的故鄉(xiāng)，灰椋鳥是較為常見的雀鳥，多如麻雀。

灰椋鳥，尖尖的嘴，灰灰的背，遠(yuǎn)遠(yuǎn)望去黑乎乎的。這種鳥的羽毛主色調(diào)灰褐色，兩側(cè)白色羽毛，頭頂黑色羽毛，尾部亦白色。嘴和腳是橙紅色的，在灰色的羽毛襯托下，顯得格外醒目。灰椋鳥的體型較小，身體呈流線型，雙翅有力，飛行速度很快。它們喜好群居，同吃、同住、同飛，很少單獨(dú)活動。

白天，灰椋鳥成群結(jié)隊(duì)，在天空上肆意盤旋，邊飛邊叫。有時黑壓壓的一片，有時排成數(shù)百米的長隊(duì)，成為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常常引起人們駐足抬頭觀看。夜晚時分，伴隨著西下的夕陽，它們一群群飛向林子，浩浩蕩蕩，氣勢磅礴，集聚在林子里棲息。這是一種奇特的現(xiàn)象，而這種現(xiàn)象，除了麻雀，很少能看到。

灰椋鳥群飛群棲的場景，卻沒有出現(xiàn)在江南才子唐寅的畫面里。唐寅的《竹雀圖》，畫面很清靜，靜得讓人感覺到除了幾片竹葉、兩只鳥，偶爾一聲雀鳴，什么聲音也沒有。好像這世界，是無聲的童話世界，是靜止的。

當(dāng)然你也可以這樣理解，幾片竹葉的后面，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綿延十?dāng)?shù)里，綠海翻騰。兩只灰椋鳥的前后左右，竹林里，空地上，到處都是灰椋鳥。這里是竹子的世界，是鳥的家園。唐寅看到的只是一片竹海里的幾枝竹子，成千上萬只鳥中的兩只。一如他自己，在郁郁不得志時，孤獨(dú)地來到這山中，尋求一方寧靜。因?yàn)橄矚g清靜，而他的《竹雀圖》也畫得那么的靜美。也許，那一刻，他覺得雀們太熱鬧了，它們不該全部出現(xiàn)在他的畫面里，但畫一只，有點(diǎn)孤獨(dú)，就畫兩只，有一個說話的伴侶，不至于太過寂寞。

這只是我的揣測，或者說是我的臆想。究竟是也不是，只有唐寅知道。

再看《竹雀圖》，倒是看出一些意趣來。似乎與我想象的不大一樣，畫面是鮮活的，沒有沉悶之氣，反倒活潑輕松。畫面上，竹葉叢生，枝丫橫出，一枝禿桿，一灰椋鳥蹲在上面，頭微仰，眼睛向左前方凝視，似乎是在看什么。下面那只鳥，落在細(xì)小的竹枝上，竹枝晃晃悠悠，似有立足未穩(wěn)之態(tài)，驚恐地回頭張望?；议ｘB在看什么？不知道?？赡苁怯腥梭@動了它，它在看人是不是威脅到了它，也許，這只鳥是在回頭呼喚同伴。也許，它什么也沒看，因?yàn)榱⒆阄捶€(wěn)，下意識地回一下頭。這幅畫構(gòu)圖嚴(yán)謹(jǐn)，用筆流暢，虛實(shí)相間，情景柔和，用墨濃淡相宜，輕重勻稱，功底扎實(shí)。

畫中的鳥，確實(shí)很有情趣，尤其是下面的那只鳥，竹枝因承受不住鳥的重壓，看上去馬上就要從竹枝上滑落下來。它用爪子鉤住竹枝，翅膀扇動著，竭力想保持平衡?；艁y中，它扭過頭，好像希望誰來助它一臂之力。這樣的場景，很多人可能看到過，那種慌亂、無奈、無助、掙扎的情景，多么的生動，多么的調(diào)皮，多么的可愛，讓人忍俊不禁。

其實(shí)，生活在大自然里的灰椋鳥，確實(shí)是可愛的。很多時候，你會看到它們在山坡、田野、草地上覓食。它們蹦蹦跳跳，嘰嘰啾啾，很快樂的樣子。它們也會為爭搶一粒種子，吵吵鬧鬧，打打斗斗。但它們永遠(yuǎn)是快樂的，你很難看到它們悶悶不樂，盡管它們有時候你來我往地打斗，但很快，它們又和好如初，肩并肩，繼續(xù)覓食。

我在農(nóng)村老家時，看到過一大群灰椋鳥，在一棵桑葚樹上覓食，烏黑發(fā)紫、光鮮透亮的桑葚，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灰椋鳥大群地飛來，落到桑葚樹上，啄食美味。把樹枝壓得搖搖晃晃，桑葚果實(shí)簌簌墜落。也許是果實(shí)太誘人了，灰椋鳥們一哄而上，先落到樹枝上的灰椋鳥，剛啄了一口，還未伸著脖子咽下去，后面來的灰椋鳥又?jǐn)D了進(jìn)來，把先前的那只擠了下去。而再后來的灰椋鳥，又把前邊的那只擠下來。就這樣你擠我我擠你，打斗不止，吵鬧不休?？茨菆雒妫屓烁械胶眯?。

我沒有去過唐寅的家鄉(xiāng)江南蘇州，沒有看到過上萬只的灰椋鳥多么的壯觀。我家鄉(xiāng)河南伏牛山區(qū)，也有灰椋鳥，我也看到過成群的灰椋鳥，在我家鄉(xiāng)的藍(lán)天上飛過，有上千只，這是我看到過最多的灰椋鳥。

在我的家鄉(xiāng)，灰椋鳥一般都是一小群一小群地飛過來，有的像一張網(wǎng)，有的排著長隊(duì)，在天空中盤旋著、鳴叫著，陸陸續(xù)續(xù)地落在林子里。它們有的蹲在樹梢，仰頭鳴叫，有的在酸棗叢和灌木叢中尋找果實(shí)，還有的在草地里捕捉昆蟲。它們是那么自由自在，那么歡快，無憂無慮。

傍晚，夕陽漸沉，天空中很少看到鳥的蹤影。許多鳥歸林歇息，而它們卻毫無睡意，依舊在林間嬉戲。這只鳥飛上樹梢，那只鳥又從樹梢上飛下來，有的望著樹上的鳥鳴叫，有的對著地上的鳥啾啾。傍晚的山坡上，一片鳥的啁啾聲。那聲音清澈空靈，如天界神韻，緩緩流淌，像一個龐大的交響樂團(tuán)，在空曠的山野里演奏，把寧靜的夜晚，渲染得熱鬧非凡。

我曾在傍晚，看到過一群灰椋鳥，有的蹲在林子里的樹梢上，有的行走在林間的草地上，還有的繞著樹枝飛來飛去，它們“嘰嘰啾啾”地鳴叫著，似乎是在交流著什么，好像是在談?wù)撘惶靵碛龅降娜な?，那么的快樂?/p>

在離鳥群十多米的一棵孤樹上，兩只離群的灰椋鳥，肩并肩，蹲在樹枝上，樣子很親昵。一只鳥扭過頭，“啾啾”地叫兩聲，好像是在對另一只鳥說著什么，另一只鳥也把頭扭過來，“啾啾—啾啾”地回應(yīng)著，你一聲我一聲，說得很愉快。過了一陣，一只鳥用喙在另一只鳥的身上啄來啄去，好像是在為同伴梳理羽毛，也好像是在給同伴撓癢。被啄的那只鳥，頭仰著，眼瞇著（感覺），很享受的樣子。這只鳥剛為同伴梳理完羽毛，同伴似乎是為了回報，也扭過頭幫同伴梳理羽毛，從脖子開始，到翅膀，再到尾巴，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然后兩只鳥抖抖翅膀，開始仰頭鳴叫。

看著它們相親相愛的模樣，我想，這是兩只戀愛的鳥。是的，它們一定是在戀愛。

不知道唐寅看到過這樣的場景沒有。我想，唐寅一定沒看到過。這樣美妙的場景，作為畫家的唐寅，如果看到了，一定會留下點(diǎn)什么。一幅畫，或者一首詩？

也有可能，唐寅看到過，甚至不止一次地看到過。但他不愿觸及內(nèi)心的傷痛，就什么也沒留下來。是的，愛情對于唐寅來說，是他一生的痛。唐寅18歲時，與妻子徐氏成婚，24歲，妻子兒子相繼去世，29歲因科考案被罷黜為吏，唐寅感到恥辱，堅(jiān)持不去就職。仕途的失意，愛情的坎坷，使唐寅對人生失去了美好的向往。

是與不是，誰又能說清呢？但能在五百多年后的今天，看到唐寅的《竹雀圖》，這已經(jīng)足夠，還能奢求什么？

作者簡介：祖克慰，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主要從事動物散文創(chuàng)作，散文被《散文》《散文選刊》《北京文學(xué)》《山花》《山東文學(xué)》《青海湖》等刊物發(fā)表。先后有100多篇（次）散文被國內(nèi)61家文摘類刊物和散文選本轉(zhuǎn)載。散文獲2014年冰心兒童文學(xué)新作獎、第二屆林語堂散文獎等。出版有散文集《觀鳥筆記》《動物映像》《鄉(xiāng)村文化人》等6部。

特邀責(zé)任編輯 李 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