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呈
不少人推薦過日本電影《小森林》。這是一部近乎紀錄片的電影,沒有任何情節(jié),拍攝也非常靜態(tài),僅僅由無數日常細節(jié)組成。這部許多人認為有治愈功能的片子讓我意識到,美食和農業(yè)是能戰(zhàn)勝空虛感的。
在空虛的時候,好好做一頓飯,然后再讓它填充自己和家人的胃口,會覺得特別充實。農業(yè)勞作也是同樣的道理。自己在土里播下種子,它就能長出糧食,這個過程的成就感可能超出我們的想象。
我總是想到我在鄉(xiāng)下遇到的一個癡迷種植的人,他是工作狂,經常因為過于熱愛勞動而被他的太太指責。每天早上天不亮他就出門去地里干活,到天蒙蒙黑才回來。他是為了賺錢嗎?也不全是。我覺得他就是在土地上實踐了他對生活的熱情。
他的外號很奇怪,叫“四點五”。因為他是家里第六個兒子,出世時,他媽媽聽說又是個男孩,不想要了,因為家里太窮養(yǎng)不起。他爸對小嬰兒感嘆:“你這命啊,只值半條狗。”“狗”在當地的發(fā)音類似于“九”,半條狗(九)也就是四點五。
大字不識一個的他,卻把生活活出一種盛宴的意味。他喜歡工作,但他的平臺,只限于這片土地。所以在有限的土地上,他就像一個農民科學家,開發(fā)出各種花樣,比如種植當地沒有種過的作物。
他種洛神花、向日葵、秋葵……他還熱衷嫁接,把絲瓜跟葫蘆瓜嫁接,他認為那樣會產出一種兼具兩者優(yōu)點的新品種(但失敗了);把茄子跟某種野生植物“刺茄”嫁接——他信誓旦旦地說某鄉(xiāng)某處有人曾經試過并成功了(結果他還是失敗了)。他沒有被失敗打倒。在這興致勃勃的“科研”中,他賦予這沉重的農業(yè)生活一種天真的魔幻感。
他做西瓜酒。在西瓜長到七八分熟的時候,他把西瓜朝上的那一面切開一個小口,往里面填酒曲,然后封好切口,讓西瓜繼續(xù)成長,酒曲開始發(fā)酵。最后,徹底成熟的整個瓜,變成一汪巨大的西瓜酒。他還用同樣的方法做菠蘿酒。
在山上,“四點五”向我展示他種的花生苗和別人種的花生苗有多么不同。我猶豫地說:“你種的比別人的高一點?!薄八狞c五”相當不滿意:“高一點?這叫高一點?我告訴你,我收3斤他才收1斤。”我不識趣地加了句:“是不同品種吧?”這下他急了:“不是同一品種能比嗎?都是‘航空2號!”他不屑地指著人家的地:“它們長得不好是下肥晚了。我都是未發(fā)芽就下肥,它們一出世就能吃到。會不會管才是關鍵!”
年輕的時候,他喜歡去遠處砍柴,一走就是十幾天,在村里找一戶人家借宿,天冷一點就用芭蕉葉和麥稈塞在席子下當棉絮。雖然這是迫于生計,但我還是隱隱地意識到,喜歡外出砍柴,是出于對這世界的好奇。
于他,生活本身就是盛宴。他的生命是旺盛的,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活著本身的樂趣,與階層、身份、財富無關。《小森林》中的主人公市子,她的感染力想必也是來源于此。
(責任編校周丹)
寫你敬佩和景仰的人,就是要寫出他做的一件件讓你敬佩的事情,以及他不同于常人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