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利
摘要:浙東唐詩是中華文化血脈之軀體的動脈,是人與自然、人與社會親密互動的結(jié)晶。浙東唐詩研究有力推進著浙江精神的發(fā)揚、年青一代的思想傳承與中國文化自信的深化。該文聚焦唐代詩人創(chuàng)作的與浙東有關的詩歌與散文,從“凝視”理論的視角對唐代浙東文學名篇展開話語分析、美學評價與意境建構(gòu),探討唐人的自然觀、人生觀與文化氣質(zhì)。在人與自然的對話中,唐人傳達著物我交融、相互生發(fā)的“和合”自然觀與生態(tài)美學思想。在與自我及社會的對話中,唐人追求不一般的人生境界與靈魂表達,在對生命本真的探尋中,書寫著自由又多樣的人文氣質(zhì),安放著不安而向上的靈魂。
關鍵詞:浙東唐詩;“和合”自然觀;生態(tài)美學;人生觀照;凝視理論
doi:10.1608 3/j .cnki.16 71-15 80.2019.08.040
中圖分類號:I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1580(2019)08-0170-05
唐詩是傳統(tǒng)文化浩瀚海洋中一顆顆奪目的珍珠,它的綻放不拘于唐朝,時至今日,仍滋養(yǎng)著國人的靈與肉。唐詩的魅力源于它的親民,它的廣博,它的靈魂與它的氣質(zhì)。唐代浙東有一條山水文化之路,從錢塘江出發(fā),經(jīng)山陰道.鏡湖向南經(jīng)曹娥江,入剡溪,再經(jīng)新昌沃江、天姥山,終達天臺山。文人墨客紛至沓來,留下無數(shù)名篇,形成了一條山水田園人文大動脈,為唐詩登上中國文學頂峰做出了突出的貢獻?!罢銝|唐詩”是人與自然親密互動的結(jié)晶,也是中華民族日久彌新的歷史記憶與民族烙印,它的文化意蘊與文化價值也日益體現(xiàn)出其時代啟迪性。近三十余載,國內(nèi)外、省內(nèi)外文化研究學者孜孜探究唐詩與浙東唐詩,再一次將唐詩與浙東唐詩研究推到了時代的前沿,有力推進著浙江人文氣質(zhì)的提升和浙江的產(chǎn)業(yè)轉(zhuǎn)型與升級。
研究浙東唐詩的代表人物為竺岳兵先生,他的《唐詩之路唐代詩人行跡考》《唐詩之路唐詩總集》《唐詩之路綜論》等作品為浙東唐詩愛好者和廣大學者提供了素材和啟發(fā)。唐代文學學會副會長尚永亮在其專著《詩映大唐春:唐詩與唐人生活》中以詩與生活為主線,著力展現(xiàn)唐代史上浪漫、閑逸、或悲怨或歡樂的場景。浙工大肖瑞峰教授“‘浙東唐詩之路研究的學術邏輯與學術空間”一文梳理了“浙東唐詩之路”研究的學術邏輯與學術空間,他指出浙東唐詩之路是一塊有待進一步開拓與發(fā)掘的沃土,應不斷拓寬研究空間,個案研究與整體研究相結(jié)合、域內(nèi)文獻與海外文獻相結(jié)合,有效避免研究死角與盲區(qū),全方位、多支點地將“浙東唐詩之路”研究推向縱深。[1]關于“唐詩之路”文化底蘊的研究包括七方面:第一,山水詩發(fā)祥地。浙大教授林家驪在其“會稽山水詩與‘浙東唐詩之路一一文中詳盡論述了會稽山水詩與浙東山水詩的發(fā)展脈絡,并指出“白謝靈運以后的山水詩書寫愈發(fā)自然,漸漸淡退玄言的痕跡,以山水體悟哲思,蘊藏感情,寄言志向”。[2]第二,唐詩人行跡。研究唐詩人行跡的論文有80多篇,竺岳兵的《唐詩之路唐代詩人行跡考》旁征博引,考證出451位唐代詩人在浙東的行蹤。第三,士文化的中心地。第四,天姥山文化中心地。第五,以王羲之為代表的中國書法藝術圣地。第六,中國山水畫的源頭。第七,詩路文化與浙東旅游開發(fā)。陸曉冬的“浙東唐詩之路形成的社會經(jīng)濟動因淺析”及胡正武的“唐詩之路與政治因素之關系”通過對“浙東唐詩之路”的理論研究,探討了浙東唐詩之路的現(xiàn)實意義和作用。臺州學院的李躍軍教授指出:浙東唐詩之路旅游線應該加強體驗式旅游開發(fā),深化旅游主題,加強唐詩之路山水文化資源挖掘。[3]曾任中國唐代文學學會會長的傅璇琮指出:“浙東唐詩之路與河西絲綢之路并列,同為頗具人文、景觀特色、蘊含歷史開創(chuàng)意義的區(qū)域文化。”
本文選取部分唐代浙東山水詩歌、詠史詩與散文,從“凝視”理論的視角對唐代浙東文學名篇展開話語分析、意境構(gòu)建與美學分析,探討唐人的自然觀、人生觀與文化氣質(zhì)。
一、理論基礎
20世紀下半葉以來,凝視理論成為了西方文化研究及文學評論的一個重要概念。它傳承了西方的“視覺中心主義”思想理念,即視覺同為理性的載體與理性認知的工具,還是認知活動通往真理的必經(jīng)之路。海德格爾、拉康、薩特等人的研究視角逐漸擴大其理論解釋力和實踐適用性。海德格爾從生存論的角度對傳統(tǒng)的“視覺中心主義”進行消解與清理[4],將信心指向“解蔽”的凝視,即強調(diào)語境的、橫向的、關切的凝視。薩特的“注視”研究與存在主義哲學思想密不可分,在看與被看過程中,人的存在意義、世界的存在意義得到解釋并確立。拉康“凝視的前存在”,意指主體在自我審視、向外觀看的同時也被另一個主體或另一個物體注視,并被他者的凝視目光所包圍。主體看的視角是有限的,但在主體的存在、構(gòu)建與確立中,他卻會被周圍所有可能的視角、物體、客體所凝視,而這一客體也可能是想象的自我個體。拉康的凝視理論研究表明,主體的構(gòu)建中存在著凝視與視覺的分離,眼睛是主體本身的目光,而凝視則是來自他者或客體的目光,但同時“凝視”是無處不在的,它不僅在主體上發(fā)生,在客體上發(fā)生,同時也在另一物那里發(fā)生。本文以薩特與拉康的凝視理論為研究基礎,探討唐代浙東山水詩歌、詠史詩與散文中唐人通過凝視他者及自我凝視而產(chǎn)生的藝術描畫與靈魂表達。
二、自然觀與生態(tài)主義
凝視的習得性與生俱來,它賦予人一種習得的能力,即在有意識地“看”與“被看”中,感知與認知自然、事物、他人及白我,在“凝視自然”與“自然的凝視”之間,山川草木的靈性與人之靈性互相生發(fā),互相交融。在“主體凝視客體”“主體凝視主體”的過程中,人與自然構(gòu)建了一個“認同的凝視”,在認同的凝視視域下,人與自然互為人境與化境,兩者的關系融會共生之時,和合觀照的境界便形成了。
(一)物我交融的“和合”自然觀
漁浦作為聯(lián)系錢塘江與富春江的戰(zhàn)略要地,其旖旎風光與文化氣質(zhì)不僅吸引了眾多商賈旅客及文人墨客,還吸引了范大夫范蠡等英雄據(jù)此為要塞與駐地。自謝靈運在《富春渚》中歌頌漁浦之后,唐代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篇描繪漁浦壯麗風景的藝術創(chuàng)作。孟浩然的《早發(fā)漁浦潭》充滿了欣欣向榮的氣息,表現(xiàn)出人文與生態(tài)交融的“和諧”之境。首句的“東旭早光芒,渚禽已驚聒”,再到二句“臥聞漁浦口,橈聲暗相撥”,惺忪中便已然“耳聞”漁浦的晨間熱鬧繁榮?!八B驚聒”“橈聲已撥”可謂睡夢中未見其景,先聞其聲,別有一番匠心。繼而“目睹”“日出:、江湖闊、美人弄沫、猿之飲水、水獺膳魚”等,展現(xiàn)出一幅人與景,物與景共生共榮的和諧畫面,別有一番禪境。詩人尾句“舟行自無悶,況值晴景豁”傳達出人與自然間和合、互動、交融的情景,抒發(fā)其泛舟湖上、輕松愜意、物我一體的“和合”心境。本詩寫于孟浩然漫游吳越期間,尋仙訪道途中,可謂“景由心生”“物我和鳴”。從“凝視”的視角論之,看與被看相融交錯,看的主體也成為看的客體,構(gòu)成“物我相望”“我在湖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也在看我”的互相生發(fā)、互相交融的“和合”情境。
(二)物我靈性的相互生發(fā)
紹興有“山水之國”的雅稱,又是古越國的國都。孟浩然有云:“山水會稽郡,詩書孔氏門?!睍さ拿绞⑺麚P中外。對于曾經(jīng)游歷過浙東山水的詩人,美若仙境的無邊盛景經(jīng)常引人懷想。杜甫在《壯游》中同憶:“剡溪蘊秀異,欲罷不能忘。”[5]李白念念不忘浙東的美景:“東嶺橫秦望,西陵拱越臺。湖清霜鏡曉,濤白雪山來。”孟郊是唐代“苦吟詩人”的代表,他對浙東風光的情境構(gòu)建與傳神描畫,其藝術價值不止于辭藻、韻律、形式等,而表達了草木靈性與人之靈性的相互映射與生發(fā),具有較高的美學價值。
孟郊描繪自然山水,多用孤冷凌冽之詞,而《越中山水》卻盛贊越地的山水風光,開篇便把越地風光比作蓬瀛仙境,河湖田野的碧綠色調(diào)相互映發(fā),人在道上走如若湖上行,碧綠山巒間流動著無數(shù)清泉。山水交融,互為映襯,好一番醉人的湖光山色。越水澄澈見底容不下污垢,天色陰晴轉(zhuǎn)換間更覺大自然的靈動,空氣新鮮通透,視野廣闊無阻。詩人“凝視山水”,也以古越的一山、一水、一光、一氣、一春、一夏映照自我,完成“自我凝視,物我相望”。千層碧嶂,萬余清流,水難污,天易收,有余翠,無荒疇,對眼前這毓秀美景的描畫可以一直無休止地進行下去,不知不覺恍如隔世,愁云競也消散。
孟郊為浙江人,他對江南的美景當是非常熟悉,可走在浙東“唐詩之路”上也是滿心歡喜,萬般感慨,甚至忘卻憂愁。置身浙東山水中,詩人甘愿忘卻世俗煩惱,臣服于山川草木的靈性,在大自然的美好生態(tài)面前,詩人的靈性與草木之靈性相互交融,融景于心,融心于景,潛意識中構(gòu)建了“身世兩忘,萬念俱寂”的美好情境。
(三)美學觀照下的生態(tài)主義
文學作品表現(xiàn)生態(tài)文化的方式往往與地理學、生態(tài)學以及美學相結(jié)合。英國學者邁克·克朗指出:“文學作品不單單是簡單反映周圍的世界,文學作品也提供了認識世界的不同方法,揭示了一個包含地理意義、地理經(jīng)歷與地理知識的廣泛領域?!盵6]荷爾德林有詩云:“人,功業(yè)卓著,但他卻在大地上詩意柄居。”海德格爾認為技術意志是一種征服自然的意志,在它的控制下,技術世界越精彩,自然世界越荒蕪。[7]人與自然應當共生共榮,自然才真正是人類精神的家園。
浙東文學中的生態(tài)美學思想也在浙東詩歌與散文中得以凸顯。在唐代剡溪古藤,曾因剡溪工人的過量采摘開發(fā)而一度達到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受破壞、古藤植被幾近絕種的地步。唐代舒元輿《悲剡溪古藤文》有云:“剡溪……多古藤,雖春入土脈,他植發(fā)活,獨古藤氣候不覺,絕盡生意?!笔娌唤猓八靻栂先?。有道者云:‘豁中多紙工,刀斧斬伐無時,擘剝皮肌,以給其業(yè)。噫!藤雖植物,溫而榮,寒而枯,養(yǎng)而生,殘而死,亦將似有命于天地間。今為紙工斬伐,不得發(fā)生,是天地氣力為人中傷,致一物疾厲之若此……”[8]舒從旁觀者的視角凝視剡溪古藤的生存狀態(tài),氣候不覺、絕盡生意的現(xiàn)象令作者困惑,問了當?shù)厝说弥?,由于剡溪中紙工為了延續(xù)他們的產(chǎn)業(yè),對剡溪古藤進行日夜砍伐,才導致古藤的不得生發(fā),他通過溪上人之訴說揭露人們對自然資源的肆意掠奪,并以悲切遺憾的口吻講述古藤悲慘的未來,暗示出如若人類繼續(xù)無節(jié)制地毀壞自然,將會給自然帶來滅絕的災難。由此可知,早在唐代便有有識之士開始關注他們周圍的世界和生態(tài)環(huán)境,呼吁有節(jié)制地開發(fā)白然資源,保護一草一木的靈與肉,停止人與白然的相互支配關系,人與自然完全可以和諧相處甚至達到通感,具有很明顯的生態(tài)倫理思想,這一生態(tài)主義的自然觀與現(xiàn)代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理念不謀而合。
唐代浙東詩歌和散文對浙東山水的傾情描繪與歌頌,表現(xiàn)出唐人物我交融的“和合”自然觀、物我靈性的相互生發(fā)以及美學關照下的生態(tài)主義。以自然之美饗讀者的同時,用美的思想與靈魂提升了人類的精神享受,為后人提供了解讀唐代浙東人文思想與文化脈搏的突破口。
三、人生境界與靈魂表達
唐代浙東詩人在漫游、拜謁、送別、上任途中并非單純對浙東盛景走馬觀花,而是將志向、靈魂與對生命的追問一并揉進了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
(一)生命本真的探尋
寒山與拾得同為唐代歸隱天臺山的詩僧,拾得在詩歌中表達了他的人生哲學:“般若酒泠泠,飲多人易醒。余住天臺山,凡愚那見形。常游深谷洞,終不逐時情。無思亦無慮,無辱也無榮?!痹诒驹娭?,詩人一反常理,般若酒喝得越多人愈發(fā)地清醒,如同醍醐灌頂一般,常歸隱的他與世人不照面,常常游觀于深谷遠洞,對世間諸多事沒有刻意的關心與在意。通過描述白我的生活環(huán)境與生活場景表現(xiàn)詩人清醒而寧靜的生命狀態(tài)。沒有念想就不會有憂思,就不會有榮耀與屈辱的感受,足見詩人的遠離紛擾、淡泊名利、寵辱不驚的心態(tài)。寧靜白若的心境折射出詩人高遠而忠于內(nèi)心的人生境界:這是一種對自我個性、生存狀態(tài)與內(nèi)在精神價值的觀照與強化,同時從側(cè)面反映了詩人對世俗與名利的淡漠。
唐代名詩僧寒山寫詩甚巨,題材廣泛,涉及自敘、諷喻、學道、參禪、山水五類。他的詩通俗中有深意奧旨,讀來給人一種自由、放松、閑散的心境渲染。臺灣學者陳慧劍指出:“寒山是中國文化透過孔孟的鋼筋,老莊的水泥、沙,釋迦的水,結(jié)合而成的堅實的巨型?!盵9]——將儒釋道和合于一身,就是寒山完整的人格形象?!端膸炜偰刻嵋穼ζ湓u價云:“有T語,有率語,有莊語,有諧語?!痹娙说摹氨娦橇_列夜明深,巖點孤燈月未沉。圓滿光華不磨鏡,掛在青天是我心”,靜夜中觀看天上的繁星,它們就如棋子一般各有各的位置,夜空在星星的映襯下顯得愈加幽深寧靜。山崖上點綴著的一盞孤燈便是那輪皎潔的月亮。這輪月亮圓滿而光潔,就如一面毫無雕飾但又熠熠生輝的鏡子。凝望這輪圓月,它的空靈與靜美,心就好似那輪滿月般寧靜與悠然。從凝視的視角論之,詩人在凝視夜空的種種的同時,也在低首凝視自我的內(nèi)心靈魂,而夜空好似也在凝視著詩人以及詩人的內(nèi)心。屆時主體對客體的凝視,客體對主體的凝視,它者對自我的凝視,自我對自我的凝視化為一境,凸顯了月夜的空靈、寧靜與壯美的同時也刻畫出詩人空、靜、美如泉般明澈、如日月光明的卓爾靈魂。
詩僧寒山將禪境融人詩歌創(chuàng)作,外境與內(nèi)心在詩歌創(chuàng)設的情境中交匯,靈與物的無聲博弈,頻繁出現(xiàn)在詩歌的情境中,且自然流露,毫不做作。詩歌讀來使人有聞詩現(xiàn)景、穿越時空的感受。在描繪大白然鬼斧神工的同時,詩人也在探究生命的本真和價值。同時,品讀他的詩作,讀者能清晰地感知作者的和合思想。他提倡身與心的和合統(tǒng)一,“人以身為本,本以心為柄”?!氨庇袃山猓阂蛔鞲?,二作柄用。心與魂是身體與物我的根本,也是支撐物我的柄用。從凝視的視角鑒賞本詩,既然心為物我之本,人便要經(jīng)常凝視內(nèi)心,用本真與良善滋養(yǎng)心性,助力其發(fā)展與成長,此為修心,以內(nèi)心為境,心若通達,身則通達,心若靈秀,身則靈秀,如此便可助力物我的健康常泰,反之,如果本心向邪,則易迷失自我,甚至走向歧途。詩人修身、修心的人生態(tài)度在現(xiàn)代也具有普遍適用性,當代青年尤其是當代大學生,疏于修身修心,癡迷電玩、手機等現(xiàn)代智能設備,已經(jīng)將生命的本真與民族崛起的使命淡忘,因此,在高等教育理論與實踐中,應當堅持踐行“課程思政”“國學思政”,用中華民族的文學經(jīng)典、文化精華滋養(yǎng)其靈魂,鍛造其人生造詣,不忘梁啟超同志“青年興則國興,青年強則國家強”的教誨。
(二)現(xiàn)實主義的人生觀
山水詩歌的美流露出親近自然的天性,而對現(xiàn)實的失望越強烈,對自然美景的向往越強烈,對真善的渴求越強烈。李白的詩歌創(chuàng)作始于虛幻與夢境,而又不止步于此,對李白來講,縱情山水、寄托夢境都只是暫時的精神轉(zhuǎn)移,他始終心系現(xiàn)實世界。詩歌的神思妙想與奇特構(gòu)思表現(xiàn)了李白浪漫主義表象下的現(xiàn)實主義靈魂基調(diào)。
1.凝視白然。“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詩人在“凝視自然”中排解心中的苦悶與抑郁:在仕途遇挫時詩人選擇寄情山水,通過夢境實現(xiàn)了情感的寄托和心境的轉(zhuǎn)移,通過這種方式,詩人才能夠暫時逃離現(xiàn)實生活帶給自己的晦暗與挫敗的感受。對于李白來講,自然美景擁有治愈的能量,是他暫時逃離現(xiàn)實的渠道:即便是幻想中的浙東山水風光也足夠有吸引力,讓作者意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任它仕途道路多坎坷,任它人生失意多莫測,唯有山水美景不離不棄。因此,李白選擇接受鬼斧神工的自然仙境的“洗禮”,取道夢境,尋求苦悶的解脫出口,也寄希望于同自然美景相伴相隨,甚至踏上精神與靈魂的自由之路。
2.凝視自我。然而,詩人并未沉浸在痛苦和郁悶中無法自拔,詩人的情緒在接受大自然的洗禮后峰同路轉(zhuǎn),“浪漫現(xiàn)實主義”的靈魂再次蘇醒,人生莫測又如何,我有我的本心,任它仕途多舛,任它報國曲折,我自心堅如磐石,“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我的心境我做主,誰人又能奈我何?詩人的樂觀與豁達躍然紙上,毅然決然暫別熟悉的一切,來一次靈魂與精神的暢游遠游?!扒曳虐茁骨嘌麻g,須行即騎訪名山”,或許在沐浴大自然的和風細雨中,在與鄉(xiāng)野村夫的茶酒閑談中,在明川大山的先賢腳下,會有非同一般的人生體驗與頓悟。因此,李白四次入浙江,三次訪剡中,兩次登天臺山。[10]他在群山中修身問道,在靜水中安放不安的靈魂。李白在《越中秋懷》《越中覽古》《對酒憶賀監(jiān)二首》《早望海霞邊》《送王屋山人魏萬還王屋并序》《天臺曉望》《早秋單父南樓酬竇公衡》《淮南臥病書懷寄蜀中趙徵君蕤》《子夜吳歌夏歌》《同友人舟行游臺越作》等諸多詩歌中或描繪越地盛景先賢故地,或表達生活境況、人生境遇與靈魂訴求。他在一次次的出游中磨礪心靈、探求人生真諦,在無奈的境遇中辨識清濁,用萬千詩句表達人生境界與精神高度:唯有堅持自我信條,方可不失本心,方可守得云開見月明。
(三)以史明志、心向先賢、開放包容
唐代文人對先賢與歷史的態(tài)度是開放和包容的[11],他們并未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頂禮膜拜,而是辨證地施以褒貶,大膽抒發(fā)其見解,或許正是唐代的繁盛與開放為唐人提供了開闊的眼界、開放的思想與高遠的境界。唐代詩人胡曾以詠史詩著稱,《全唐詩》收錄其詠史詩150首。詠史詩均以地名命題,薈萃歷史名人、重要事跡、景點名勝等。詩人以凝視的視角凝視先賢,綜論歷史人物、歷史事件與功敗垂成,忠于史實,論述公允,開放包容。有學界認為其作品句式呆板,形式較為單一,但筆者認為,胡曾的眾多詠史詩中反問句與疑問句的使用,正是詩人表達其對歷史的追問與辯證態(tài)度的絕佳技巧。也正是這些反問與疑問,引發(fā)了讀者的思考,并引人思辨歷史,汲取經(jīng)驗教訓。詩人同時又以歷史和詩歌明志,表達人生立場和生命格局。
在《詠史詩·涂山》中:“大禹涂山御座開,諸侯玉帛走如雷。防風謾有專車骨,何事茲辰最后來?”詩歌追憶大禹治水,其治水成功的奧秘源于大禹的殺伐決斷。他在會稽涂山召集諸侯,并下令“遲到者斬”,袞袞諸公紛紛走如雷,趕來涂山,而防風氏來遲,大禹一怒之下斬殺之。據(jù)傳,在春秋時期,越國百姓掘得一堆白骨,骨頭奇大無比,一輛車只能裝下一節(jié)。人們疑惑不得解,追問孔子,孔子向眾人解日:“此防風氏骨也。被禹王斬之,其骨尚存?!盵12]詩人開篇兩句描述大禹治水的恢弘氣魄與殺伐決斷,后兩句講述歷史的延續(xù)與詩人的思考,立場較為客觀,但同時引發(fā)了讀者的思考,兼具藝術價值和教育的蒙學價值。在國學與歷史課堂上,教師的發(fā)問與詩人的追問是否有同樣的拋磚引玉、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思辨效果?詩歌的主體凝視視角非常鮮明,繼而產(chǎn)生的他者凝視與自我凝視的效果是巨大的:詩人的凝視引發(fā)了他者對這段歷史與相關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的凝視與關注,而他者的關注與凝視又會引發(fā)其自我的凝視,從而同到凝視的原點——自我對自我的凝視與追問,對人生價值與意義的思考。詩人對歷史的凝視只是一個引子,他的不表態(tài)與他的追問恰是對歷史、對現(xiàn)實、對人生最好的啟發(fā)。
唐詩是中華民族的血脈,而浙東唐詩是中華軀體的動脈。在人與白然的對話中,唐人傳達著物我交融、物我相互生發(fā)的“和合”自然觀與生態(tài)主義美學思想。在與自我及社會的對話中,唐人追求不一般的人生境界與靈魂表達,在對生命本真的探尋中,書寫著多樣的人文氣質(zhì),安放著不安的靈魂。對浙東唐詩的關注與探究,不僅有助于推進浙東的旅游經(jīng)濟,而且有助于弘揚浙江精神,同時對年輕一代的思想傳承以及中國文化自信的構(gòu)建與深化更有深遠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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