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秉輝

一

在車水馬龍的大城市里，像幸福郵這樣鬧中取靜的小區(qū)確實不可多得。幸福坉小區(qū)由十余棟電梯小高層公寓樓組成，綠化不惜，治安良好。6號樓的底層有一個小區(qū)業(yè)主會所，包括一間可容七八十人開會的大會議室，撤了輕便座椅可以容納三四十人體操、歌詠或是舞蹈，兩旁還有幾間房用作圖書室、乒乓球室。物業(yè)管理與居委會常在此舉辦各種集體活動。

幸福郵小區(qū)的居民以公教人員及文藝人士居多，小區(qū)建成近十年，居民人口結構逐漸老齡化，小區(qū)的退休老人多為知識人士，生活行為大多較為傳統(tǒng)，關心集體活動，也關注保健知識。最近，關于膽固醇究竟能不能吃、血里膽固醇高了要不要緊之類的問題成為不少人心中的疑惑。

會所左側有一間圖書室，里面有8排書架，放滿了各種圖書，林林總總足有五六干本。這些書除了當初房產商為宣傳小區(qū)樓盤設施齊全而放置的幾百本“大路貨”圖書外，多數(shù)是小區(qū)居民捐出的，也有搬離的居民索性將家中圖書盡數(shù)捐贈，多年下來倒也十分可觀。盡管如今上網(wǎng)查閱、手機閱讀十分流行，但許多退休老人還是有看紙質書的習慣。

這天，趙老師在圖書室里查閱了《實用內科學》《缶床心血管病學>，是以前住在這小區(qū)里的陳醫(yī)生留下的兩本專業(yè)性很強的醫(yī)學參考書。趙老師是第八中學退休老師，知識面甚廣，所以也能讀出個大概來。兩本書里都明確說到：“脂類物質，主要是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進入動脈血管的內膜之下，為吞噬細胞所吞噬，形成泡沫細胞使動脈血管壁向血管腔內隆起，形成動脈硬化，阻礙血液流動，若隆起之‘斑塊破裂，則其中的脂質并凝血塊流出阻塞冠狀動脈、腦血管，形成心梗、腦梗，故欲預防心梗、腦梗，必須從源頭上控制脂肪飲食的攝入?！苯虝娜俗钕嘈诺木褪菚亿w老師知道這兩本書的分量，所以對此篤信無疑。

這時，恰好錢行長走了進來，不愛讀書的不會來圖書室，錢行長自然也是愛書之人，退休前曾擔任過當?shù)匾患抑械男虚L，所以熟悉的人都稱他“錢行長”。

錢行長不但精于金融業(yè)務，退休之后對營養(yǎng)學也很有興趣，緣是他每年體檢血脂都高，醫(yī)生開了降脂藥，叫什么他汀。一看這藥品說明書，錢行長決定“終止這筆信貸”，因為血脂高點并無不適，吃壞了肝功能，豈不是等于“壞了賬”？不過，錢行長是知識人士，覺得這脂肪是吃進去的，何不在營養(yǎng)學上多下功夫，既保證營養(yǎng)又不增高血脂，豈不更好？所以手上拿了一本《中老年營養(yǎng)大全》，倒是圖文并茂，對于膽固醇一事，書上也說“需要控制”但并無深解，于是準備歸還圖書室。趙、錢兩人相遇，說起膽固醇所見略同：需要控制！

二

會所右側是一間乒乓球室，放了兩張乒乓球桌，隨時開放供居民使用。這天，孫主任一身白色運動服、白色網(wǎng)球鞋，正和李科長在臺前大戰(zhàn)。

孫主任退休前是廣播電臺采編部副主任，新聞界從業(yè)人員對新的信息自然十分敏感。孫主任認為，如今是信息社會，信息爆炸時代書本上的知識只是基礎，科學知識日新月異，不可能靠書本傳播?；ヂ?lián)網(wǎng)應是新知識的來源，即使是退休人員也要跟得上形勢，必須時時關注網(wǎng)上傳播的新知識。當然，網(wǎng)上的信息有時真?zhèn)坞y辨、良莠不齊，這就需要有科學的思想、科學的方法加以分辨。孫主任前幾個月獲悉美國新版膳食指南“不再強調控制膽固醇”之事，因為與傳統(tǒng)的知識大相徑庭，亦曾經有所懷疑。等到后來新版的《中國居民膳食指南》中提到可以適當?shù)爻孕┑邦?，而且還強調包括（膽固醇含量頗豐的）蛋黃時，孫主任確認無疑了，再上網(wǎng)一查，原來這膽固醇是人體不可或缺之物，而且人體中的膽固醇竟然80%是由人體自身的肝臟制造的…--

孫主任覺得科學知識固然重要，科學的思想更為重要。“不斷更新”是科學的本義，以前認為要控制膽固醇的攝入，現(xiàn)在“不再強調控制”就是科學，所以孫主任有意無意地在“朋友圈”里對于這個“不再強調控制”膽固醇的道理做了許多宣傳。

李科長相對年輕，是市科委一位分管科學普及工作的科長，科普是他職責所在。李科長對孫主任強調“科學思想”的觀點十分贊同，對他關于膽固醇問題的看法自然亦是趨同。

孫主任傳達的觀點在朋友中大受歡迎，原因很簡單：相信新觀念橫空出世必有道理，新的總是好的。

三

錢行長最近經常覺得胸悶，因為原有高血壓、高血脂之事，故亦十分警惕，就醫(yī)檢查的結果是血脂、血壓皆高，而且認為已患有冠心病。醫(yī)生檢查其診療記錄，發(fā)現(xiàn)其血脂、血壓增高已久，似乎較少服藥治療，詢其所以，答以恐有副作用之慮。醫(yī)生解釋道：他汀類藥物確實可能有損肝等副作用，但發(fā)生率甚低，服藥過程中定期檢查，如有發(fā)生，減量服用即無問題，毋需過慮。錢行長突然想到“不再強調控制膽固醇”之說，遂詢問醫(yī)生：

“不是說美國已經不再強調控制膽固醇了嗎？”

醫(yī)生笑了笑說：

“你是今天第六位提到這個疑問的病人了。美國膳食指南不再強調控制膽固醇，不等于血里膽固醇特別是這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增高不需要治療??！”

醫(yī)生看他似乎一下子還沒有明白過來，便又補充說道：“食物中膽固醇的多少與血液中的膽固醇含量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食物里的膽固醇吃進去并不一定能完全吸收，也并不一定完全轉變?yōu)閴哪懝檀?，而血液里的壞固醇就能堵你的血管，怎么能不控制呢？?/p>

這么一說，錢行長總算明白了。不過這一查又查出了冠心病，醫(yī)生說這與血脂增高日久、未能很好控制有關。錢行長心事重重，也不再問了。醫(yī)生又開了藥叮囑要認真服藥，定期復查。

一會兒說不強調限制膽固醇了，一會兒又說血里壞膽固醇過高會導致冠心病必須控制，真把人給弄糊涂了，究竟應該怎樣正確認識？幸福坉的居委會干部想到他們小區(qū)有醫(yī)生啊，原來，幸福坉所屬的安寧街道衛(wèi)生服務中心的苗解醫(yī)生是他們小區(qū)大多數(shù)居民已經簽約服務的全科醫(yī)生，不知有無可能請他過來給居民上一課？電話打過去，苗醫(yī)生欣然同意，于是居委會出7布告：某月某日下午二時業(yè)主會所，苗解醫(yī)生主講：《膽固醇究竟要不要控制？》

會所活動室座無虛席，加了座椅仍有人站著聽。

這苗醫(yī)生好口才，他先說：“美國膳食指南中‘不再強調限制膽固醇的攝入確有其事，人體也確實需要一定量的膽固醇，人體內的膽固醇80%是肝臟制造的，這話也不假。不過，所謂‘壞膽固醇能堵塞動脈血管也毫無疑問。這當中的關鍵問題是飲食中所含膽固醇的量與血里的膽固醇、尤其是壞膽固醇的含量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吃進來的不一定能完全吸收，也不一定都轉變?yōu)閴哪懝檀?，所以可以不強調控制，但血里的壞膽固醇卻能堵塞你的血管，怎么能不加以控制呢？”

錢行長也在座，發(fā)現(xiàn)他說的跟心臟專家說的一樣。

苗醫(yī)生把話峰一轉，打了個比方：“養(yǎng)花的人都知道，花盆底部有個洞，這個洞是為了排水。種花是要澆水的，為什么還要這排水的洞呢？因為，若澆水過多、水在花盆中積蓄又排不出去的話，這花便會‘爛根死掉。這就好比人是需要攝入一定的膽固醇的，等于花是需要澆水的，但是如果血里膽固醇過高，好比花盆中有了積水，就必須治療，把盆底的孔疏通一下，把積水排出去。當然，這時候也應該暫停澆水，即控制一些膽固醇的攝入，這道理是一樣的。有些花更喜歡干燥或是潮濕的土壤，若要養(yǎng)護好這些花，必須時時關注盆里土壤的干濕度，好比查血脂，注意盆底孔洞的排水功能，必要時疏通疏通，就是降脂治療，少澆或多澆點水，就好比適當?shù)乜刂浦撅嬍陈?！?/p>

大家熱烈鼓掌，表示全聽懂了，都說這個比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