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耀虎

多年前，在收集山西古陶瓷資料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一類赭黃彩繪的瓷器，不是以往人們認為的介休窯器物。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考察，并多方訪問這類器物的持有人，大體知道它的燒造地點應該在山西西北部的興縣、河曲一帶。還有黑釉斑的盤或缽、劃花盤和碗、低溫和高溫的塔等一批器物，都來自山西的西北地區(qū)，并具有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幾年來，一直有意查找這類器物的燒造地點，但由于種種原因，未能如愿。

圖一 興縣磁窯溝

圖二 坍塌的民國窯爐

圖三 民國或略晚的窯爐

2012年夏天，經(jīng)過籌劃，在當?shù)貛讉€文物愛好者的幫助下，終于在興縣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了該窯址。窯址采集到的標本雖然有限，但解決幾年來的疑慮和應證以往的看法，還是沒有疑問。這要算是近些年于我來說最為舒坦的事了，每每想到，總是心意愜然。興縣窯址發(fā)現(xiàn)的意義是顯而易見的，流散國內(nèi)外的那些藏品由此可以找到其生產(chǎn)的窯場。

2012年6月，去磁窯溝調(diào)查時，因為所驅(qū)之車為兩驅(qū)，而那僅容一車通過的溝底積了很深的水，只好繞道而行，卻還是路不能行。只好置車半路，步行而入。走了幾千米的山路，在大家的努力下還是如愿找到了窯址。當中，我們曾被雨淋，鉆進半路的現(xiàn)代饅頭形耐火窯爐中。從窯址返回時，天色已晚。

磁窯溝一帶很是荒涼，本來不大的村子內(nèi)靜悄悄的，居住的村民不多。想要探訪，也沒有結果，無人知道這東、西瓷窯溝村的來由。當看到半山腰坍塌的窯爐時，以為就該是磁窯溝的物證。半山腰的窯爐不大，周圍的堆積也很少，推測它的使用年代在民國或其前后。心想，如果是這個時間燒造陶瓷的話，這村子也沒有多少年歷史，也不是我想要考察的窯址。在溝底的路邊有現(xiàn)代饅頭形耐火磚窯爐，里面裝滿了坯子。據(jù)說是因環(huán)保部門的介入，這里不讓用煤燒磚了，窯爐已經(jīng)開始破敗。在瓷窯溝的路邊，有兩個采料洞，從洞口看，是比較好的青坩土。礦洞的深淺不知，推測可能不是現(xiàn)代的采料洞，或需與半山腰的窯爐是同一個時期。茫然間，我們發(fā)現(xiàn)了第一片赭黃彩的瓷片，驚喜中，頓感親切。我們找到了北宋的窯址，這是多年來我心所愿。

圖四 白地赭彩缽，圓唇口、鼓腹、圈足，灰白胎。肩腹部畫對稱草葉紋兩組

圖五 白地赭彩缽，扁唇口內(nèi)斂、鼓腹、圈足、灰白胎。肩腹部畫對稱草葉紋兩組，器形較大

圖六 白地赭彩梅瓶，圓唇、束頸、溜肩，深腹、圈足、黃白胎。肩腹部繪赭色草葉紋

圖七 白地赭彩盤口瓶，殘口可能為盤口、長頸、鼓腹、圈足，磚紅胎。肩腹部繪赭色折枝牡丹花葉紋

圖八 白地赭彩盆，方唇、斜腹、淺圈足，灰白胎。底部有抹釉澀圈，中心部位會赭色逗圈紋飾，腹部主題為囧字形草葉紋，輔助紋飾為簡易式草葉紋

圖九 白地赭彩盆，圓唇、斜腹、淺圈足。腹底赭繪對稱兩組四片草葉紋，底部主題為一鳥作覓食狀

該窯址的堆積其實還不是很清楚，因為基本上都在地表以下。從并不寬闊的溝內(nèi)考慮，可能規(guī)模不是很大。采集到的標本有白地赭黃彩（包括赭彩、柿黃彩等多種色階）、赭色或赭地白彩、白地釉彩斑、白地醬彩、白瓷、黑瓷等品類，還有窯具、支具、錢幣等。國內(nèi)外公私收藏中有一些器物完全可以和興縣北宋窯址采集到的標本相對應。它們古樸而斑斕、簡潔而大氣，詮釋了那時期山西西北部的地域人文與文化的風貌。

圖一○ 白地釉斑盤，圓唇、斜腹微弧、圈足?；姨?。器內(nèi)白色化妝土上涂施黑褐色斑釉，白色呈現(xiàn)海星狀圖案；器外無釉處為五星

圖一一 赭地白彩提梁罐，彎梁、短直流、扁唇口內(nèi)斂、鼓腹、圈足，灰胎。提梁及器外施白色化妝土，其上再施赭色化妝土，梁部、唇部、肩部白色化妝土點畫弧線、直線圓點等幾何圖案，罩透明釉

圖一二 赭色瓜棱執(zhí)壺，直口、長頸，頸肩間設扳，短流，瓜棱鼓腹，圈足?；姨ァＦ魍獍咨瘖y土上再施赭色化妝土，罩透明釉

圖一三 白地黑斑罐，唇口內(nèi)斂、鼓腹、圈足。器外白色化妝土上施以黑釉斑塊。英國英格蘭·格拉斯哥博物館藏品。照片由該博物館的鐘瑜平博士提供。藏品早年被收藏，定為金代

圖一四 白地黑斑罐，圓唇、鼓腹、圈足，灰胎，腹部白色化妝土上施以連續(xù)黑釉斑塊，黑白相應，別具一格

圖一五 白地黑斑罐，唇口內(nèi)斂、鼓腹、圈足，灰黃胎。外部白色化妝土上施黑釉斑塊裝飾。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圖片采自《世界陶瓷全集?12?宋》，小學館

圖一六 葫蘆形執(zhí)壺，頸肩之間設扳，另一側肩部設短流，鼓腹，圈足。淺灰胎。白色化妝土上施透明釉

圖一七 瓜棱罐，圓唇、束頸、深腹、圈足。透明釉有細碎開片。器身有瓜棱紋

圖一八 白地赭彩盤口瓶，盤口、長頸、鼓深腹、圈足，淺灰胎。肩腹部位畫赭色折枝草葉紋兩組，做對稱布局。 圖片采自陳永志《內(nèi)蒙古盛樂古城的考古發(fā)現(xiàn)》，《收藏家》2007年第7期

圖一九 赭地白彩梅瓶，圓唇、束頸、豐肩、深腹、圈足，灰黃胎。器身唇口及外側在白色化妝土上施赭色化妝土，在肩腹部繪白色草葉紋。這種裝飾手法獨具特色

圖二○ 白地赭彩梅瓶，圓唇、束頸、豐肩、深腹、圈足。腹部赭繪對稱草葉紋兩組，每組由中間一葉左右兩葉組成。器形渾厚樸素

圖二一 赭色彩繪瓷塔，塔由五節(jié)組成。塔頂一層、塔身四層。塔頂由寶瓶式剎、六棱束腰柱、寶珠、屋頂組成，寶瓶下方的六棱束腰柱上題刻紀年文字。塔頂下承罐式第四層塔體。第三層中部圓鼓，貼塑3個人面，上部為仰盤式并設凸起的錐刺，頂端設圍欄；下部為臺階式座。第二層為六棱塔身，設立柱、門、窗、斗拱、出沿瓦頂，上部有圍欄。最下一層與設圍欄、斗拱立柱、門窗。這種式樣的瓷塔，是晉西北一帶成熟的樣式，或素或繪，或繁或簡

興縣窯是目前為止可以確認的山西西北部地區(qū)古代窯場。在未調(diào)查以前，因檢索出東磁窯溝、西磁窯溝之名，推測為晚期窯場，所以在《山西省歷史地圖集》一書中筆者將其標示為明-清。目前就流散文物顯露的線索而言，還應當有其他的窯場存在，但現(xiàn)在還不能落實其燒造窯場的所在地點。在偏關縣和神池縣都有自然村落磁窯溝，極有可能也是較早時候的燒瓷窯場，需要以后的考古調(diào)查。

圖二二 彩繪瓷塔，高86厘米。由五節(jié)組成。頂部為寶塔樣，下承帽式座扣合于第四層的罐式塔身上；塔式頂與罐式身都是在胎體上施白色化妝土后在罩以赭色化妝土，分別用白色化妝土繪畫出斑線和折枝草葉紋，最后罩透明釉。第三層中部圓鼓，貼塑3個人面且用赭色涂染繪畫，上部成碗式，腹部也堆帖3個人面，下部成覆碗式座。第二層上部設圍欄，其下為斜坡瓦楞屋頂，再下為立柱，門洞。底層頂邊設圍欄，下有立柱，葫蘆式開光或門洞

圖二三 貼塑人首罐，圓唇，鼓腹，圈足。肩腹部貼模制人面3個并涂染赭色化妝土，罩透明釉。3個人面為高浮雕，是有意要表現(xiàn)某些內(nèi)容，目前還不能通譯。圖二一、圖二二兩件塔的構件上也有一樣的貼塑人面?？梢源_認其和宗教信仰有關。此件罐，可能也是塔上的組件而非單獨使用。淺灰胎致密

就興縣窯的燒瓷時間而言，并沒有太多的墓葬資料可以應證。內(nèi)蒙古盛樂古城出土的淺灰胎盤口瓶，可能來自興縣窯，可以作為興縣窯燒瓷的一個標志性器物。興縣窯采集標本也表現(xiàn)出它燒造在北宋時期的特征。有一件紀年瓷塔，從它的胎釉和繪畫色彩看應當是興縣窯產(chǎn)品。在它的塔剎部分，有“天圣八年四月日記”的刻銘，為我們提供了燒造的直接時間證據(jù)。同一時期沒有紀年的興縣窯瓷塔也有發(fā)現(xiàn)。天圣八年為北宋仁宗趙禎年號，時在公元1030年。依據(jù)這紀年塔成熟的燒造技術，興縣磁窯溝一帶燒瓷可能還要早。由此簡單的推測，興縣燒瓷的時間當在北宋早期晚些時候開始，延續(xù)至北宋末期。

興縣窯燒造的瓷器在胎質(zhì)、胎色、釉水甚至器形上有自己的特點，特別表現(xiàn)在胎質(zhì)和胎色上。胎質(zhì)堅硬，胎色為灰色或黃白胎帶灰色格調(diào)，與黃白胎器物共存。最能體現(xiàn)自己風格的還有繪畫題材上的線條運用。這里主要是使用變異的草葉紋作為裝飾，草葉的圖案組成比較活潑，但線條在運筆上彎曲程度要小，相對于動感略強的北宋時期介休窯、交城窯而言顯得規(guī)矩或硬直。介休窯和交城窯的草葉紋在線條上多運用比較彎曲的線條組成圖案。而沒骨法所繪花鳥的裝飾手法，在北宋的介休和交城窯中到目前也沒有見到。介休窯和交城窯同時期的器物多為黃白胎，胎質(zhì)略顯疏松。盤、缽之類白地釉斑裝飾，在唐代的長沙窯、耀州窯已經(jīng)出現(xiàn)，長沙窯更是在執(zhí)壺、罐類等多種器物上使用。興縣窯此類手法的使用，或是受到歷史上的長沙窯或耀州窯影響。歷經(jīng)一個多世紀后的興縣窯出現(xiàn)的這類釉斑裝飾，是一種怎樣的文化傳承？需要更多的發(fā)現(xiàn)和更深層次的探討。河南登封一帶窯場也生產(chǎn)相似的白地釉斑裝飾的盤類器物，可能也在北宋，并非有研究者認為的唐代。隨著北宋興縣窯的發(fā)現(xiàn)，以往多數(shù)人不能區(qū)分同時期的介休窯或交城窯與西北地區(qū)窯場生產(chǎn)的這類有赭色畫花的器物以及黑釉釉斑裝飾的遺物的產(chǎn)地問題，將會逐步得到新的認知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