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 王英
摘 要:失獨者是一個比較特殊的群體,是獨生子女政策的產物,因獨生子女死亡而使其父母在中老年成為孤寡老人。對這一人群的社會工作服務包括生活照料、心理撫慰以及其他物質和精神的服務遞送。本文以T市Q街道為期三年的“針對計劃生育特殊家庭精準幫扶工作”為例,使用行動研究方法,研究者與社工人員同時介入、進行項目干預,幫助失獨者提高自信、從失權失能的弱者轉變成為主宰生活、增強自我掌控感的強者。
關鍵詞:失獨者;社會心理;增權;行動研究
中圖分類號:G913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3-1502(2019)05-0121-08
一、研究背景和研究問題
失獨者是指因意外、疾病等原因失去了獨有子女、母親超過生育年齡不適宜再生育、且其死去子女沒有留下后代的父母。失獨者不僅要經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傷,而且要承受晚年膝下無子、無人養(yǎng)老、死后可能無人料理后事等等的結果。這些家庭為國家抑制人口過快增長、緩解人口壓力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也比多生育子女的夫婦承擔了更大的無子女風險,并在經濟、醫(yī)療、養(yǎng)老、日常生活及心理健康等方面遭遇著不同程度的困難。2016年國家正式全面放開二孩政策,但是獨生子女人口政策的后果并沒有隨之結束,相反,隨著獨生子女一代進入成年,人口死亡風險累積效應不斷增強,政策后果將會一直持續(xù)至21世紀中葉。
目前全國究竟有多少失獨家庭及失獨者,尚沒有公開數(shù)據(jù),在國家衛(wèi)生部發(fā)布的《2010中國衛(wèi)生統(tǒng)計年鑒》的說法是:50歲以上失獨群體“日益龐大”。有關部門在公開報道中提及,2013年全國領取特別扶助金的特扶對象共67.1萬人,其中獨生子女死亡的特扶對象40.7萬人。另外,有報道稱,截至2012年全國范圍內的失獨者至少有100萬個。人口學研究利用人口普查等資料進行了測算。通過2005年全國人口1%抽樣調查數(shù)據(jù)和計算機仿真模型,2010年全國獨生子女總量在1.45億左右,累計死亡獨生子女超過100萬?!霸诂F(xiàn)行生育政策下,預計2050年全國獨生子女總量在3億左右,累計死亡獨生子女將超過1184萬,每年新增死亡獨生子女的總量將由目前的9.5萬上升到2050年的56萬左右。”[1]通過生命表和概率理論,發(fā)現(xiàn)父親喪子的累計概率(即子女先于父親去世的累計概率)達到 10%[2]。另外,根據(jù)全國第五次人口普查資料推算,大約有 3.91%的人在 18 歲之前死亡,有5.1 %的人在 30歲之前死亡,其中1.17%的人是在18—29 歲死亡的。在18—29 歲年齡段人群中, 死亡率為 1.1 ‰。估計2007 年 49 歲以上全國死亡獨生子女母親總量在30萬以內。死亡獨生子女母親數(shù)量在 2038年以前持續(xù)增長, 2038年以后開始下降,峰值規(guī)模在 110 萬左右,死亡獨生子女父母人數(shù)估計應該在 220 萬以內[3]??傊?,失獨者數(shù)量正在逐年累積、越來越多,能否妥善解決失獨者問題將影響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
二、失獨者失權失能的主要表現(xiàn)
本文以T市Q街道為期三年的“針對計劃生育特殊家庭精準幫扶工作”項目為例,對該街道67戶失獨家庭、108名失獨父母展開行動研究。對社會工作者與失獨家庭相互陪伴、相守相扶共同走過的歷程進行梳理、分析和總結。以期能夠為此類特殊困難群體的社會工作提供經驗借鑒與理論支持。通過對失獨群體的調查,發(fā)現(xiàn)這一人群普遍存在如下失權失能的表現(xiàn)。
(一)對未來喪失信心,經濟能力弱化
T市Q街道的67戶失獨家庭108位失獨者,年齡集中在50—69歲,普遍文化水平偏低、經濟收入較低。有一半以上的失獨者屬于低收入群體。經濟狀況良好的家庭僅有4戶。他們中有的因子女生病在治療期間欠下巨額治療費、因病致貧、債務纏身;有的因喪子后憂傷過度,身患疾病,需要承擔沉重醫(yī)療費。多數(shù)人因喪子而喪失希望,失去了外出賺錢、創(chuàng)造財富的動力。尤其年齡已進入老齡(60歲以上)的失獨家庭經濟更為拮據(jù)。
(二)身體明顯早衰,健康狀況堪憂
因失獨而飽受精神折磨使失獨者比正常人身體衰老更快,更早進入老年人行列,調查中我們看到失獨者雖然只有50來歲就已經行動遲緩。在被調查者中80%以上患有慢性病,以高血壓、心臟類疾病、精神抑郁者居多。在日常生活中,他們不愿意接受親朋好友的幫助,多數(shù)時候夫妻相互扶持照顧,那些失獨后離異或配偶病逝只留下一位失獨者的則更是孤單無依(此次調查中有26人屬于此類情況)。
(三)遭受心理創(chuàng)傷,社交愿望低、能力差
在調查中,70%—80%的失獨者存在精神創(chuàng)傷或心理障礙,近半數(shù)患有精神抑郁。失獨者十分敏感脆弱,自我封閉,躲避他人,拒絕與社會接觸,害怕過節(jié)和聚會,常常處于壓抑狀態(tài),無法積極地投入工作和生活。有68%的家庭搬到外區(qū)或其他街居住,他們不愿意待在孩子曾經居住的地方;81%的家庭處于失語狀態(tài),用隱居和沉默來埋葬“失去子女的秘密”。面對喪子之痛,50%以上的人選擇自己承受,很少和他人談及,從不參加集體活動。7%的人選擇宗教信仰轉移注意力。多數(shù)失獨者遠離人群,社交能力差。
三、T市Q街道對失獨者幫扶的策略和方法
失獨者因其特殊生活境遇而遭受社會與心理方面的困境,急需社會伸以援手。如果說經濟方面的困難可以依靠政府出臺各類保障政策而逐漸得到解決,那么,精神方面的痛苦乃至一些心理問題以及生活不便,則需要更為細致深入的關愛工作,在此方面,政府部門(如國家及地方計生部門、街道一級政府及下屬社區(qū))和社會組織都作了很多嘗試和努力。T市Q街道對失獨者幫扶的策略和方法如下。
(一)艱難的啟動,幫助失獨者從失權狀態(tài)中走出
1.為增權而行動:維權帶來關注
在2014年以前,Q街道及相關部門對失獨者人群的困難和需求并沒有給予太多的關注。當一些生活困難的失獨家庭要求街道給予幫助,其請求基本被駁回。而街道主動針對這一群體的幫扶行動則基本沒有。原因正如一位街道干部所說:
一是因為沒有特別的政策和上級要求,二是不敢走進、近距離接近失獨家庭。不敢走近的原因是:對于這些人不知說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說。萬一他們提出的要求與問題解決不了怎么辦?如果走近他們引發(fā)了不滿情緒,造成新的上訪,那不是反而給領導找麻煩么。
這一段話反映出社區(qū)與街道干部——政府基層工作者在解決失獨者這類的社會弱勢群體問題時的擔心與疑慮及面臨的主要困難——政策匱乏。同時,由于政府基層工作的目標主要是對上負責,沒有來自上級的明確指令,下級便缺乏工作動力與資源。所以,失獨者為了獲得政府關注與支持,就要引起最高一級政府的關注,導致了其組織進京上訪維權的行為。
2013年底,L夫婦的獨生子婚后三個月因病去世,當時妻子已經懷孕,兒子去世后,兒媳將孩子墮胎。從2014年年初L夫婦開始上訪。要求國家為自己失去獨生子進行補償,并提出自己作為失獨父母在看病方面政府應提供幫助,還希望街道搭建失獨者家庭互助協(xié)會、建立服務電話等。他們先是去當?shù)亟值擂k事處,辦事處人員后讓其去區(qū)衛(wèi)計委反映,區(qū)衛(wèi)計委答復沒有相關政策,重新回到街道辦事處,并請區(qū)衛(wèi)計委向市衛(wèi)計委為他們呼吁。2014年8月,L夫婦由于一直沒有得到答復,到北京國家衛(wèi)計委信訪一處反映,然后信訪處讓他們繼續(xù)找當?shù)厥行l(wèi)計委。2015年3月市衛(wèi)計委邀請市信訪局、區(qū)衛(wèi)計委就此事召開聯(lián)席會進行研究。隨后街道接到上級要求后,對L夫婦的問題高度關注,主動派員進行家訪。
從這個過程我們看到,很多時候上訪維權者并不能從其維權行為中直接得到滿意答復,但是可以帶來上級重視,維權行動的后果是形成了上級政府對下級的工作要求。由于有上級部門的指派和命令,街道與社區(qū)干部開始入戶走訪、并向上申請政策與資金,因此上級的指令同時也意味著上級的支持,為解決問題提供了現(xiàn)實可能。由于上訪對象是國家衛(wèi)計委,從國家衛(wèi)計委下達任務到各市區(qū)計生委,再到各街道負責計生工作的干部,最終到當?shù)鼐用袼诘纳鐓^(qū),這樣一級級傳達,最終失獨者的具體幫扶工作還是由街道與社區(qū)完成。
處于失權失能狀態(tài)下的失獨者們在無法通過正常渠道獲得援助的情況下,會采取一些極端的、甚至違法的方式表達訴求,這是他們?yōu)榱俗晕以鰴嗨龀龅呐?。這些努力最終帶來了上級政府部門的關注,也開啟了這一群體增權增能的可能性。
2.走進失獨家庭,調查評估失獨者現(xiàn)狀
隨后Q街道下屬社區(qū)在接到上級指令后,開始了對轄區(qū)內所有失獨者的調查與幫扶工作。當工作開始后,社區(qū)工作者們發(fā)現(xiàn),要想走進失獨家庭并非易事。由于很多失獨者多年無法走出心理陰影,對外界抱有懷疑態(tài)度,一些人甚至隱居多年,不習慣被他人關注,因此,他們中很多人對街道和社區(qū)干部不信任,非常排斥。“哪怕你是上級領導,我也不買賬?!币虼?,當街道和社區(qū)人員開始面對失獨者,試圖給予幫扶服務的時候,他們面對的卻是懷疑與拒絕。為了打開工作局面,Q街道人員創(chuàng)新性地安排了“一個人的春晚”,在2016年春節(jié)前夕,帶著五個專門排練的節(jié)目走入了失獨家庭,為其登門表演,這種別出心裁的形式受到失獨家庭的歡迎,為失獨父母們帶來了久違的歡樂。
除了慰問演出,Q街道還進行了失獨者家庭情況調查,全面摸底逐戶調查,以問卷、訪談方式走入失獨家庭,了解失獨家庭的基本生存、生活狀況,為以后的幫扶工作打下基礎。同時,入戶調查本身也給失獨家庭以希望,讓他們感受到自己受到社會關注,增進了失獨者與計生干部的聯(lián)系,問卷中關于需求方面的問題也讓被調查者開始思考自己的需求。問卷調查開啟了社區(qū)關愛失獨者工作的旅程。
3.打破隔離,幫助失獨者走出家庭、融入社區(qū)
要幫助失獨者走出心理陰影,最重要的是讓他們走出家庭、融入社區(qū)。失獨群體的特殊性在于這個人群很多人懷有沉重的心理負擔:對失去孩子的愧疚感,羞恥感、擔心受歧視、被人笑話、感覺自己是另類、和別人不一樣的邊緣感等等,這些都阻止他們與外界發(fā)生聯(lián)系,因此很多失獨者多年不參與社區(qū)活動,不愿讓他人知道自己失去了孩子的身份。Q街道計生干部在春節(jié)前夕,準備了禮品,打電話邀請失獨人員參加集體活動,經過多次邀請,最后有50%的人來到了活動現(xiàn)場。當他們走入會場時,他們的裝扮看著讓人揪心,大多數(shù)人帶著帽子、口罩、墨鏡,將臉嚴嚴實實包裹起來,他們不愿意暴露自己。主持者開始講話之后沒多久,讓街道干部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有人突然失聲痛哭起來,其他人也都跟著傷心起來,現(xiàn)場氣氛十分沉重。眼看活動無法進行下去,這時有一位失獨大姐站了出來,大聲勸說道:大家不要這樣,領導是要慰問大家,特別準備這么多禮物,咱們光哭,總是沉在自己的情緒里有什么好處呢?她這樣一說,一些人止住了哭聲。但隨后也有10來位離開了。這便是三年多前的第一次。為了打開局面,街道與社區(qū)工作者多次被拒,不得不承受尷尬與挫敗。
我們看到,一是失獨者是有需求的。之前他們隱藏自己的身份,不愿意暴露是因為擔心受到他人的歧視。失獨者當眾哭泣使社工人員感到尷尬,但這也是好事,因為他們內心的郁悶與傷心終于有機會得到宣泄與疏解,也讓社工們看到他們巨大的痛苦與悲傷,這正是開展工作的契機。二是他們是有主體意識的。失獨者們是在“為自己而行動”,比起那些干脆拒絕來到會場、參與活動的其他失獨者而言,每一個第一次前來參與活動的失獨者都是鼓足了勇氣的,他們在多年隱瞞身份、隱藏自己之后,為了尋求改變,為了自我發(fā)展而主動進入探究的歷程,參與社區(qū)活動的失獨者不僅僅是要成為被服務的對象,更重要的是他們有了自主的意識:我——失獨者不能永遠隱藏自己,或者僅僅作為失能的弱者被看到。這一點需要社會工作者主動認識到,因為這才是改變的起點。所有改變來自內在,幫扶他人的社工人員不是救世主。
(二)意識覺醒與發(fā)展,使失獨者重獲自主權能
1.搭建有效平臺,幫助失獨者與他人重建連接
失獨者一方面不愿意和他人發(fā)生聯(lián)系,但另一方面他們也渴望與他人交流,而且他們更愿意與和自己命運相同的人發(fā)生聯(lián)系,很多失獨者在網絡上建立QQ群,加入同質團體,彼此傾訴。但這些網絡交流很少會對現(xiàn)實生活形成積極影響;有時候反而激發(fā)了對政府的不滿,成為組織發(fā)動請愿上訴的渠道。根據(jù)失獨者的需求與研究者的策劃,Q街道建立了失獨者組織——暖心家園,組織目標是建立溫暖的家,讓每一位加入該群體的人都成為彼此的家人。將素不相識的人凝聚到一起,建立家人一般的親密,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幾年時間里,組織方每月為大家安排外出活動,去各種場館、企業(yè)單位參觀,在公園聯(lián)誼互動,召集專業(yè)心理咨詢師帶領團體活動,引導其敞開心扉彼此交流。這些同命人逐漸從冷眼旁觀變?yōu)橹鲃訁⑴c,日漸熟識、親密起來。甚至有人在其中找到了新的伴侶、重組了家庭。為了在沒有地面活動的時間里,仍能加強聯(lián)系,主辦方建立微信群,讓大家在群里每日報到,由專人負責查看,如沒有報到者,特別打電話問候。這成為“專門聯(lián)系人”制度的成功方式。曾經有一位老大姐因重病住院,組織者提出由“家人們”輪流值班看護,幾十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主動排班,在幾個月時間里沒有間斷。這些活動極大地將人們凝聚起來,讓大家感受到家庭的溫暖。
2.提供專業(yè)輔導與心理支持
對失獨群體的心理慰藉離不開專業(yè)人員,但形式和內容需要特別安排。在幫扶初期,為了勸說某個失獨上訪者,Q街道曾出資專門聘請了一位心理專家對其進行心理輔導,但是干預了幾次,效果并不明顯。因為心理干預一般是在求助者主動要求下才會起效,如果是由外界推動的被動行為,那么無論是多么有能力的咨詢師也無法促使其發(fā)生心理轉變。
在暖心家園行動中,Q街道聯(lián)合專業(yè)心理機構,以團體輔導為主要形式,由專業(yè)老師帶領,針對性地設計輔導活動,緩慢、漸進式地接近失獨者的內心,建立起彼此的安全與信任感、一同回顧和兒女在一起時的家庭甜蜜時光,體驗喪失愛子、愛女的悲痛心情、對逝去親人進行哀悼,最終完成了完整的心理告別。這個過程十分重要,因為沒有正式的哀悼,我們在心理上就不能與逝去的親人真正分離,心理能量的固著使我們無法回歸現(xiàn)實。通過心理教育,大家明白了,紀念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心懷愧疚,而是讓自己活得精彩,只有這樣才能告慰亡靈:因為親人們都深愛著我們,我們生活得好,他們才能在九泉下安心。
3.讓失獨者重新認識生命意義與自我價值
讓很多失獨者悲觀失望的是他們在喪失孩子的同時也喪失了對未來生活的希望,因為孩子寄托了他們的全部希望和所有價值。但其實,一個人的價值不只是孩子,還有每個人自身的價值;一個人也不應當將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哪怕是自己的孩子,而是應當自己創(chuàng)造新的希望。在失獨者群體中聚集了各種人,既有普通的工人農民,也有高級知識分子、政府官員,因為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任何人都可能遭遇它的打擊。有一些心理強大的人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出傷痛。如晚年痛失愛女的楊絳先生,通過寫作《我們仨》,升華了自己的哀痛。但是那些受社會支持較少的人,很難自己走出來。很多失獨者常年抑郁、喪失對生活的勇氣,過著悲慘的生活。但是Q街道的暖心家園通過多次心理疏導、使很多人情緒緩解,逐漸地,越來越多的人走出陰影,重燃生活的熱情。有一位失獨者是音樂創(chuàng)作者,Q街道請他為失獨群體譜寫歌曲,為暖心家園創(chuàng)作隊歌,帶領大家排練,甚至幫助他成功舉辦了個人專場音樂會,這些終于使他走出了人生低谷,并認識到孩子雖然離開了,但是自己的歌曲可以流傳下來,這同樣是為社會做貢獻,而且是更大的貢獻。接著在這個群體中,不斷有新人出來帶頭,一位英語教師主動提出教大家英語,舉辦了英語學習班,接著繪畫班、詩歌朗誦班、模特表演班、書法班,一個個成立起來,失獨者們不再孤獨寂寞,開始超越痛苦,因為他們看到了新希望,發(fā)現(xiàn)了新世界,從此開始了新的生活。
開始時,失獨者最信任的人就是和他們一樣的同命人,因為他們相信別人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無人可以真正理解他們的痛苦,這時候最有說服力的是同樣遭受失子之痛、限于孤獨無依處境下的人,但是他/她已經在精神上站立起來,擺脫了脆弱。正如在第一次活動時,出面打破僵局的那位失獨大姐,她的話讓很多人止住了悲傷。榜樣的教育作用是巨大的。讓人看到遭受了命運打擊之后,仍然可以有生機、有活力地生活。因此,當更多失獨者走出陰影,組成合唱團、舞蹈隊、時裝隊及各種才藝演出隊外出慰問演出,其社會影響十分巨大,更加激勵人心。他們成為了新的社會資源,教育、激勵其他弱勢群體從自卑自閉狀態(tài)中走出來。從需要“他助”到“自助”,再到“助他”,失獨者們完成了生命的跨越。同時,也讓我們看到幫助特殊困難群體的工作不僅是為了幫助弱勢群體,同時也是在挖掘人力資源潛力,讓這些曾經遭受命運打擊的人從悲觀絕望中站起來,其顯現(xiàn)、爆發(fā)出來的精神力量是社會的巨大財富。
每一個失獨者在經過多年個人的痛苦掙扎之后,深知個人的努力是不夠的,在一個共同打造的公共空間里,在組織化與專業(yè)化的服務支持下,在具有凝聚力的情感團體中,有著相同經歷的人對照自己的悲傷體驗,嘗試著為了療愈心靈的創(chuàng)傷,為了謀求一種新的生存狀態(tài),將自己從邊緣化、滿懷羞恥的感受中解放出來,從受人同情的弱者變?yōu)樯畹膹娬摺⑺说陌駱?。這正是社會工作者與社區(qū)打造情感團體和公共空間的初衷,也是增權行動的基礎。人們開始逐漸意識到,通過團體實踐、通過“我們在一起”的體驗,人們可以獲得這樣的感受:即“我是主體,我可以選擇和決定自己的生活,活出精彩與不同尋常,重新?lián)碛凶晕覂r值與力量?!边@便是改變自我,擁有自己的生存發(fā)展主動權的核心。
(三)構建社會支持失獨者體系
1.動員社會力量,參與對失獨者的社會服務
從人與環(huán)境的維度看,外部環(huán)境再建不僅是服務對象重要的資源,也是改善他們生存發(fā)展條件的必需之路。由于社區(qū)與街道計生干部人數(shù)少,工作多,針對失獨者群體的服務需要動員社團組織、愛心團體的關注和參與。Q街道能夠成功建立暖心家園并長期堅持下來,也得益于和社會組織的合作,一開始是善緣慈善會的愛心義工,后來是專業(yè)心理機構的支持。幾年來,暖心家園項目也得到了國家財政項目的大力支持。事實證明,政府通過購買第三方服務,發(fā)揮社會公益組織志愿者的專業(yè)幫扶作用,是項目能夠常態(tài)化、長效化的有力保證。
2.構建服務通道,使失獨者從多方獲取政策支持
為了更好地為失獨者爭取社會資源,Q街道還多次召開市區(qū)級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調研會,訪談失獨者,了解其特殊困難,多次提出有價值的提案與議案,呼吁建立健全“特殊家庭社會關愛救助”機制,以及“特殊家庭社會公益服務制度”。除了建立暖心家園平臺、加強“家人”之間聯(lián)系、給予心理慰藉之外,Q街道還為有特殊困難的失獨家庭申請專項資金,為生大病者申請專項醫(yī)療資金,解燃眉之急。在該街道的積極呼吁與推動下,市區(qū)兩級政府陸續(xù)出臺了有關失獨家庭救助的相關政策,提高了失獨家庭補助標準。為解除失獨者生病后無人照管的后顧之憂——因為年邁行動不便,120救護以及醫(yī)院方需要親屬簽字等,都造成了其現(xiàn)實困難——Q街道專門聯(lián)系了一家民營醫(yī)院,承諾給予就醫(yī)綠色通道,對失獨老人實行上門送醫(yī)服務等。
這些細致周到的工作使失獨者們越來越信賴街道與社區(qū)干部,愿意支持街道組織的各項工作。甚至有不少戶籍在此街道、但后來搬遷居住到其他街區(qū)的失獨者們也紛紛要求回歸本社區(qū)。可見,積極有效的社會服務可以起凝聚人心、凝心聚力的作用。
四、對T市Q街道幫扶失獨者的理性思考
通過研究T市Q街道對失獨者幫扶的系列行動和方法,我們認為他們之所以取得了明顯的效果,是因為符合增權理論闡述的客觀規(guī)律,并且此項目是由社區(qū)社工人員與研究者共同完成,研究者的深度參與對項目的成功起到了重要作用。這體現(xiàn)了“行動研究”的宗旨與方法。
“增權”一詞從英文 Empowerment 翻譯而來,也被學界譯為“充權”或 “增能”,是社會工作領域中一個重要的理念與視角?!霸瞿堋睆娬{人的主觀能動性和內在潛能,強調每個人都有能力、有機會為自己的生活做出決定并采取行動。增權/增能的核心就是通過提供資源、傳播知識、灌輸信心、培養(yǎng)能力,使一個人或家庭從“失權/失能”狀態(tài)轉為“增權/增能”,從被動的弱者變成為生活的強者,提高人的自我掌控感與實際控制生活的能力[4]。以增權理論為依據(jù),研究者、社會工作者和其他工作人員共同合作,對失獨者群體運用社會工作專業(yè)知識與技能,通過外部干預和幫助,消除、減少其自卑、羞恥、無助等消極感受,改變其對自我的消極認識,幫助挖掘自身潛能,增強人際交往能力,最終促使失獨者實現(xiàn)增權自助。
行動研究(Action Research)發(fā)起于 20 世紀 三四十年代,國際上被廣泛應用于教育研究、組織研究、城市社區(qū)研究、發(fā)展研究、未來研究和心理、行為研究等多個領域,是一種新的研究范式。行動研究的課題來自實際工作者的需要,由實際工作者和研究者一起參與完成。在行動研究過程中,“研究”與“行動”的邊界變得模糊,研究者與實踐者共同參與、相互協(xié)作、各有側重,共同推動研究深入進行;研究目標不再僅是為了“發(fā)現(xiàn)知識”,而是嘗試將“發(fā)現(xiàn)知識”與“傳播知識”“應用知識”“創(chuàng)造知識”相結合。行動研究改變以往“為研究而研究”的模式,而是在解決現(xiàn)實問題過程中,做出干預,引進變化,同時進行觀察、分析與總結[5]。行動研究一方面為了解決現(xiàn)實困難,另一方面也為社會科學做出理論貢獻。因為只有根植于社會現(xiàn)實,可以被實際工作者所運用的理論,才是一種“好的理論”。
五、構建完善社會機制,推進弱勢群體增權增能
通過對失獨者增權行動的研究,我們看到了失獨群體經歷一系列改變,也帶來了巨大的社會效益。從失能狀態(tài)轉變?yōu)樽宰鹱孕?,增權增能。這個過程離不開社會與社區(qū)的共同努力。因此要對類似于失獨者群體這樣的社會困難與弱勢群體提供精準幫扶,需要從社會與社區(qū)兩個層面進行。
首先是社會支持。包括政策與制度兩個方面:在政策方面,為計劃生育特殊困難家庭建立專項經費,解決大病救助、住院陪護、養(yǎng)老補助等專項資金,減輕失獨群體的經濟壓力,解除其對養(yǎng)老等問題的后顧之憂。在制度方面,應建立多部門幫扶的聯(lián)動機制。充分發(fā)揮計劃生育協(xié)會、工會、共青團、婦聯(lián)等群團組織的幫扶優(yōu)勢,積極開展關愛活動;建立健全特殊家庭社會公益服務制度,如“特殊家庭社會關愛救助”機制。政府通過購買第三方服務,發(fā)揮社會公益組織志愿者的專業(yè)幫扶作用,使心理慰藉常態(tài)化、長效化,實現(xiàn)政府幫扶制度化。
其次是社區(qū)支持。社會政策與各項幫扶機制的落實最終是由社區(qū)來完成的。無論是經濟補貼的發(fā)放,還是關愛活動的展開,都需要社區(qū)有效工作的保證。因此要不斷完善社區(qū)服務制度,引入社會工作者、心理工作者參與社區(qū)服務。具體包括:1.建立社區(qū)專門聯(lián)系人制度,形成制度化、有保障、可追責的社區(qū)照顧機制。2.搭建“失獨者”暖心家園平臺,讓失獨者之間通過聯(lián)誼溝通,彼此安慰,讓先走出心理陰影的積極者帶動消極悲觀者,重拾對生活的信心。3.挖掘資源樹立榜樣,激勵其他弱勢群體重燃生命希望。雖然幫扶弱勢群體在前期會投入大量人力與資金,但一旦這些人走出心理陰影,其社會示范效用將會十分巨大。4.實現(xiàn)“他助”與“自助”相結合,社區(qū)工作者可以利用前期累積的資源,動員已經走出心理陰影的失獨者加入志愿者團隊,現(xiàn)身說法,為那些尚未從悲痛中恢復過來的人進行宣講與輔導,使后期工作更有成效,實現(xiàn)“滾雪球”效應。5.充分利用新媒體等現(xiàn)代手段,積極傳播正能量。失獨群體在人群中的比例屬于少數(shù),喪子后他們往往自發(fā)通過網絡尋找“同命人”,相互傾訴、彼此安慰,但也容易激發(fā)不良情緒,甚至利用網群組織上訴上訪等;當社區(qū)將這一群體組織起來后,面對面的交流加深了彼此的感情,建立微信群、QQ群十分普遍,社區(qū)組織者可作為群主規(guī)定群規(guī),傳播正能量。6.搭建求助咨詢平臺,服務更多失獨者。出于自卑與愧疚,很多失獨者長期處于自閉狀態(tài),不愿與他人交流,長此以往造成各種身心疾病,但是他們內心又渴望交流,因此電話與網絡咨詢更適合這一人群,可組建專業(yè)咨詢師及已走出低谷的“同命人”組成志愿者團隊,建立失獨者心理熱線,統(tǒng)一培訓,做到專業(yè)而規(guī)范,讓更多失獨者困難群體有機會免費獲得心理援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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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parents who lost their only child are a special group, which is the product of the one-child family planning era. The death of the only child makes the parents helpless old people. Social work services for this group include life care, psychological comfort and other material and spiritual support. This paper takes the four-year project of Q community in T city as an example. Using the method of action research, researchers and social workers intervene and carry out project intervention at the same time to help the parents to improve their confidence, and change from the weak person who has lost power and ability to the strong person who is in charge of life and able to enhance the sense of self-control.
Key words: parents who lose the only child; social psychological; empowerment; action research
責任編輯:翟 ? 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