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浩
要準(zhǔn)確地用長沙話寫字并不容易,首先是不容易在字典里找到對應(yīng)的字。其次是找到了對應(yīng)的字,未必能準(zhǔn)確的讓讀者理會到你想表達的意思。比如“這杯水很燙”,長沙人絕不會說“燙”,而說“沃”。但肥沃的“沃”字并無燙的意思。我查了字典,所有帶水旁的沃音字,如:“涹、渥、渦”都沒有燙的意思。如果寫成肥沃的“沃”,長沙土著一讀便能會意,但外地人就看不懂了。所以在書寫的時候,還是只能寫作“這杯水很燙”。規(guī)范的方言寫作,在講求同音的同時,也要溯本求源其來有自,不可生套諧音亂造詞匯。
有些長沙土話可以寫成文字,比如撐棚、掌兜、圖了撇、撮巴子,熨(讀玉)帖……這些字眼詞匯都是很準(zhǔn)確的。不但音準(zhǔn),意思也貼切。非土生土長不可為也,非用心體會不可為也。
有些則需要考證,比如“彈四郎”一語原為“當(dāng)事郎”。緣起于長沙死了人的人家在門口貼的字條“當(dāng)大事”,以提示街坊鄰居。又如“充板鴨”,我一直以為是南京板鴨的板鴨,后來才曉得,應(yīng)該寫作“板牙”。你本來只是一顆門牙,卻偏偏要來“充當(dāng)板牙”,形容自不量力的意思。還有一個詞,但很多長沙人以為是“炸枯”,實為“炸箍”。本來婚宴只準(zhǔn)備了二十桌,結(jié)果來多了人,坐不下。這叫“炸箍”。因為舊時代的木桶必須用鐵絲箍緊,才不會漏水。鐵箍子如果炸開,水就會澎出來。這種溯源入情入理,使我茅塞頓開。
老長沙話還有很多局障(黑話、切口)。如手表叫做“江西子”,生豬叫作“拱老倌”,自行車叫作“線滾子”,偷東西叫作“子丑寅”,很形象貼切。特別是偷東西叫作“子丑寅”,耐人尋味,非常有意思。作者文中未作詳解,根據(jù)經(jīng)驗我是這么理解的:一解:作業(yè)時間;另有一解:長沙人管拿東西,叫卯東西,例句:“二話不說,卯起來就跑?!庇型档囊馑??!白映笠笔÷粤艘粋€“卯”字,暗指偷竊,可謂妙哉!
長沙話中也有非常優(yōu)美的詞匯,例如“冷火秋煙”,形容非常寂靜冷清的樣子,簡潔優(yōu)美而略帶憂傷,如同一枚美麗的宋詞。我小時候住在學(xué)宮街,有一家修傘的鋪子,門口掛一副對聯(lián)“天晴來修傘,落雨好出門”。用長沙話一讀,真是如歌如詩的好句子。流年似水,記憶便是那水中的倒影。掠影浮光,多少好詞好句好故事都沉入了水底。長沙的作者們打撈并保存下來一部分,也算是一份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