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所同
A.甘肅有個山丹縣,那里住著兩個詩人梁積林和蘇黎,他們是一對比翼連理的伉儷。如果稍作夸張描寫,他們房后聳立著天山雪峰,門前則是河西走廊,想登高就近有焉支山,若懷古不遠就到了漢長城,閑時不妨跑馬撒野,八百里軍馬場草肥水美,遍地野花解開包袱,放出無數(shù)蜂蝶,想去哪里就飛到哪里;這等好去處令人艷羨,被兩個詩人左攬右擁獨占,更叫人嫉妬;都說真正的美是偏遠的,也是奢侈寂寞的,對于熱愛大自然和藝術的人來說,簡直是上天眷顧;他們生活并熱愛這里,每天展開山水又合上萬物,領受著神賜和暗喻;自然,通過愛找到了自已,這正是藝術生成的源頭。
B.茫茫人世,心相通并走到一起的人是多么幸運。他們愛好志趣相投,個性與精神一致,天賦和秉異互補,相繼參加了詩刊社舉辦的青春詩會,逐漸躋身全國一流詩人行列;其作品具有的鮮明、獨異的地域特色和風情,以及悲憫良善的人文情懷,幾乎構(gòu)成他們共有的標識;在詩人多如牛毛的今天,人們依然能一眼看見并認出他們,是多么不易,足見他們的作品具備了逆向?qū)徝酪馊ず桶底陨L的能力,以格外的藝術質(zhì)地與個性品位,有效地避開格式化、同質(zhì)化寫作傾向,真詩人與偽詩人的區(qū)別正在這里。
C.在共同的生存環(huán)境與創(chuàng)作背景下,尤其是在價值觀、藝術觀、生活姿態(tài)、精神向度相一致的前提下,仔細區(qū)分他們的作品,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這涉及到藝術生成時諸多因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將生活情感上升到審美情感時如何突顯個性特點,張揚自己不拘一格的創(chuàng)造力,往往起著重要作用。當他們共同凝注、接納、包容身邊的物事時,梁積林偏愛以閃電般的意象打開事物的秘密;蘇黎則會手持花環(huán),以母性的情懷給予親近;面對同樣的草木、牛羊、落日、廢墟、甚至一扇木門、一片瓦當,梁積林首先想到萬物皆有自己的深淵,在時間面前,一切皆是廢墟;而蘇黎一定會俯下身來,親手撫慰她們,甚至想為她們披上一件御寒的衣衫;在理性與情感的介入下,在審美過程和物象呈現(xiàn)之間,他們以各自的智慧和人性的光芒,為表達找到適合的居所,真正達到相互依存又區(qū)別鮮明,住在一個屋檐下,又各自走向不同的遠方。
D.梁積林與蘇黎都是溫暖低調(diào)之人。甘于寂寞、不事喧嘩,背上的行李與生命中的胎記,依然閃爍著為人的良善和卑微的顏色;其人品與作品的高度一致,標志著他們藝術創(chuàng)作逐漸走向成熟,并確立了自己獨特的風格。令人欣喜的是,這些年他們的藝術視野不斷擴大,作品中的精神氣象和哲學背景日漸充盈,散發(fā)出逼人的力量;梁積林出版了自己的小說集《尋找道爾基》,中篇小說《虛擬現(xiàn)場》也即將發(fā)表,難怪有專家稱,他以自己詩的語言,打開一扇獨行之門,他的創(chuàng)作是對兩個世界的趨近;蘇黎也漸次突破了地域界線,將女性詩人特有的細膩、溫婉、純美,以及偶爾的傷感,集體融匯貫通到自己的作品中,使其豐富復雜、多元,具備了多重美學意義;即將發(fā)表的組詩《在云南》,當讀過第一首《普者黑》,我就被深深感動,這是一個母親內(nèi)心的秘密,她以極短的篇幅,隱忍著巨大的愛意與想念,“像一個哭泣的人/把手蒙在臉上”。她以寥寥數(shù)語,就寫出了人類共有的情感,所以,也具備了普遍的認識意義;這表明,她的創(chuàng)作又邁入一個更高更新的境界,表達的和諧與藝術的完善得到同步提升,相信讀過這組詩的讀者,都會得出相同的結(jié)論。
E.最后,是我的祝福與期待。梁積林與蘇黎無論為人還是為文為詩,都是值得信賴之人,他們能有今天的創(chuàng)作成就,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盡管今后的道路還遠還長,但我相信他們的腳力、耐心和堅持,相信他們已做好跨越各種關隘的準備;人品之清濁決定作品之高下,這是藝術領域里的真理,達到他們這個程度的詩人雖然為數(shù)不少,但今后能否更上一層樓,比拼的重點則是人格的魅力,所有技術層面上的因素退居其次,這符合藝術創(chuàng)造的梯度理論:好比一條河流,她的位置越高,傳來的響聲就會越大,甚至可以成為瀑布和風景,這是好詩人好作家的宿命,一路伴隨著舍棄和冒險,最終才會呈現(xiàn)出與他人不一樣的文本意義和精神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