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亮
1
枝葉茂盛的法國梧桐濃蔭遍地、翠綠了一片,宛如兩排魁梧的巨人矗立在街道兩旁,隨著火熱夏風(fēng)的陣陣吹拂,那墨綠色的枝條颯颯作響,很像戀人們在柔聲細語??擅康椒艑W(xué)的時間點,這條不太寬的街道立馬就變樣了:一陣陣嘈雜聲打破了這里的安靜,從路兩端涌來,擠向?qū)W校門口,不出十分鐘,人群就會把不太寬的街道縮成了只能過一輛車的細線。好在這條路不長,過往的司機要么繞道要么就在“細線”的兩端等一會兒,加上有火熱的夏風(fēng),那感覺總令他們昏昏欲睡??晒萆绞遣荒艿鹊模媒优畠悍艑W(xué),一周五天,雷打不動——是義務(wù)也是幸福。明亮而又清純的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像鳥兒一樣從校園出來了,那快樂的聲音,隨著熱風(fēng)蕩漾,漂浮在了樹梢之上。
三分鐘后,郭逸山接到了女兒檬檬,帶她離開這條擁擠的小街,拐到了芙蓉路上?,F(xiàn)在是下午五點半,街上的人多了起來,尤其是女人們的夏裝閃現(xiàn),宛如多彩的蝴蝶,自顧自地翩然飛過,和閃爍的汽車尾燈交織在了一起。
“怎么樣檬檬,今天作業(yè)多嗎?”
“不多,我在自習(xí)課做一半了?!?/p>
“那好,一會兒給你媽打電話,我領(lǐng)你去吃肯德基。”
“真的!太好了老爸,你來稿費了?”
郭逸山頓覺有種幸福感沁入心頭,就像一位不請自來、頗受歡迎的貴人。他渴望這種感覺,還帶著絲絲的羞怯,就朝后伸出了五個手指頭。
“五千?這么多老爸,你太厲害了……我待會兒要個雞肉漢堡吧?!?/p>
郭逸山直感覺著這種幸福的魔力還在心頭縈繞,又晃了晃手:“檬檬,五千再乘以五,算出了嗎?”
“我算算哈……是兩萬五,兩萬五呢……真的嗎老爸?”郭檬檬歡呼著拍打起郭逸山的后背,“我還想要一個冰激凌。不不不,我再想想,再想想啊……”
女兒歡快的聲音飄在了空中,讓郭逸山產(chǎn)生了一種萬物盛開的感覺。是的,生活是既平凡又有魔力的,需要有一些快樂氣氛來調(diào)劑——人嘛,都需要這樣,郭逸山總這么認為。不過對于家庭,兩年前他和劉金花離婚,無論從哪個方面說,他覺得對女兒都是愧疚的。即使現(xiàn)在女兒跟著劉金花過,他也是每天接送孩子,盡自己的愛和義務(wù),想和女兒做親密的朋友——以至他每次領(lǐng)到稿費時,也喜歡把這種喜訊告訴女兒,讓她體會到這種生活上的變化,生活中的一種美。
這個時間段,肯德基里人滿為患,兩人等了六七分鐘才挨到座位。郭逸山讓女兒給前妻劉金花打完電話后,才讓她去買吃的:兩個炸雞翅,一個漢堡和一杯果汁。郭逸山不喜歡吃這些東西,他看著女兒吃,也感到了滿心喜悅——女兒清秀可愛的樣子使她看上去活像一位小公主,她今年十一歲了,天真爛漫,像泉水似的純潔無瑕,邊吃還邊快活十足地向他講述班里的趣聞趣事,把他逗得哈哈大笑。同時,一股濃郁而又甜蜜的幸福感從他心田噴涌而出,緊緊縛在他的身上,使他有些飄飄然,像中了魔法。
到了六點半,他把女兒送回家。
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剛才女兒開心雀躍的畫面又浮現(xiàn)在郭逸山的腦海里,他邊騎著車子邊回想著,那快樂的情緒猶如鑲上了一道耀眼的金邊,他完全沉浸在了這種對未來的遐想中,以至自行車騎得歪歪扭扭,偏離了右側(cè),卻把后面邊開車邊接電話的吳佳穎嚇壞了,她忙鳴笛,踩了剎車,一下就把正遐想的郭逸山驚醒了,他趕緊打把,結(jié)果連人帶車倒在了路上。吳佳穎驚得啊了兩聲,靠邊停下車。實際呢,車子并沒撞到郭逸山,只是他猛拐車把別倒了自己。稍一停,他扶扶眼鏡,一骨碌爬起來,就往路邊拖自行車,并朝吳佳穎嘿嘿笑了笑,就是他的這一笑,又把吳佳穎笑懵了。
“對不起啊,我剛才想事情騎偏了……嚇到你了吧?”
“你這人……”吳佳穎突然有了一種模糊的感覺,這人腦子沒事吧?怎么倒了還嘿嘿笑,不像常人那樣氣急敗壞地大吼大叫,相反還問嚇到我了嗎,難道他是傻子嗎?就遲遲疑疑地又問:“你真沒事嗎?摔傷了嗎?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
“沒事,真的沒事,”郭逸山大大咧咧地甩了甩胳膊,隨后掰自行車的車把,“不好意思啊,我剛才分神騎偏道了,實在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就各走各的吧,抱歉。”
吳佳穎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有些發(fā)懵,難道這人就是傳說中的好人嗎?直到她發(fā)動車子了,她的思緒還像蒙上了一層難以看透的輕紗。更奇怪的是,從后視鏡里,她還看見郭逸山?jīng)_她揮了揮手,就像朋友分手似的那樣。這人怎么這樣呢?難道他認識我嗎?還是他就是一個怪人,或許是一個好人?她邊想邊搖頭,也把手機的耳機拿了下來。
與此同時,前妻劉金花卻對郭檬檬拿回來的錢發(fā)愣,好像不相信似的。憋了一會兒,她又問郭檬檬。
“你爸真這么說的,這是給你三個月的生活費,五千元。以前每個月都是六百,這次怎么給了這么多?他出去干活了?”
“我不是說了嘛,這是爸爸的稿費,他發(fā)了長篇小說,你咋不信呢。”
“我就是不信。他那個樣的還能發(fā)長篇小說……”
“不許你這么說我爸爸,”郭檬檬從書桌上抬起頭,瞪著劉金花,嘴唇微微顫抖,“你別說話了行不行,我寫作業(yè)呢?!?/p>
“好好好……”劉金花沒生氣,反而笑了,甩甩打打地往廚房走,“小東西的,問問都不行,還向著你爸說話?!?/p>
“就是比你好,你老說我爸的壞話?!?/p>
“檬檬,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他下崗了不去找工作,就知道在家寫呀寫的,一年能掙個一萬兩萬的稿費,還得指著我養(yǎng)他。你說,一兩萬能當(dāng)什么用?別說養(yǎng)你了,他連自己抽煙吃飯的錢都不夠,還能指望他養(yǎng)家嗎?再說了,我們罐頭廠的效益也不好,咱倆要跟他喝一輩子的西北風(fēng)嗎?真是窩囊廢一個!想想,我都要氣得半死……”
“煩不煩人呀,你都說了八百遍,我在寫作業(yè)呢。”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你趕緊寫吧。”
2
晚上七點多,郭逸山才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雖說剛才摔倒身體沒什么大礙,可左胳膊還是擦傷了皮,他簡單清洗了下,貼上創(chuàng)可貼,隨后把電腦打開。這個時候,夜晚已經(jīng)帶著灰色的面紗來臨,卻沒有帶來多少涼風(fēng),空氣悶熱,頭頂上的吊扇吱吱紐紐地轉(zhuǎn)著,顯得房間昏暗而又狹小。郭逸山抽著煙盯著屏幕,沒一會,肚子又叫喚了——他突然想起來,下午光看著女兒吃了,加上又碰上摔車,自己忘弄晚飯了。
“俗話說的好呀,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他嘟囔著起身,去煮了方便面。
實際,在郭逸山房子的對過不足一百米處,吳佳穎正在和朋友亞楠吃飯。吃了一會,她又情不自禁愣起神。
“發(fā)啥呆呀佳穎,我剛才問你話呢,你還在生周浩的氣?”
吳佳穎無限傷感地扭過臉,點了點頭。
“真是,至于嘛生氣……你要不喜歡,就把周浩讓給我,我看他挺帥的。”
“帥有啥用,他那么粗魯,見了面除了那個就是那個……上個月還去紋了身,弄得跟黑社會似的,你說,這有什么意思!”
“紋身咋了?他可能覺得好玩,又不真是黑社會。那個,你剛才說你們見了面就那個那個的,到底是哪個?”沒等吳佳穎開口,她自己卻哈哈笑了。
“討厭,你明知故問吧。對了對了,給你說個事亞楠,我下午差點出了車禍,碰了一個人?!?/p>
“老天爺,”亞楠耳朵一激靈,伸長了脖子,“那人沒事吧?訛?zāi)懔藛???/p>
“訛啥,沒碰上,當(dāng)時可把我嚇壞了?!?/p>
“噢,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亞楠說著說著,突然笑了起來,“沒碰上就好,要是真碰上了一個帥哥也不錯,你正好來個美女救帥哥,是不是佳穎,兩全其美呢?!?/p>
亞楠說完又哈哈笑了,吳佳穎打了她的手一下。
“打我干什么?那人多大了,長得帥不帥?”
“你個花癡,連大叔也不放過嘛?!?/p>
“什么,大叔級別的就免了,我還是喜歡帥哥。不過呢,他人倒是挺好的,沒有向你訛錢,就沖這一點,咱倆該給大叔敬一杯,來,干一個?!?/p>
亞楠的話逗笑了吳佳穎,使得她臉上的輪廓更加俊秀、勻稱,眼睛顧盼神飛,面頰細嫩紅潤,如夏日里的水晶一樣清純。
……
郭逸山煮完方便面,沒用五分鐘就把面條吃下了肚,之后繼續(xù)看稿——本市的肖主編和他是老交情了,也是為了照顧他,就把《彭城文學(xué)》的小說校對交給他,讓他增加一部分生活收入。照肖主編的說法,他們這叫雙贏,說是干不好隨時就能把郭逸山開了。兩個人認識快十五年了,也成了亦師亦友的朋友,郭逸山離婚那天,老肖還請他吃了一頓飯,又安慰他:離婚不是一種罪惡吧,卻也讓人有些傷感和不知所措,尤其像你這樣下崗的工人,會更加艱難。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誰也不想離婚,就像當(dāng)年我也不想離婚,可架不住她給我?guī)弊友?,我就一咬牙一使勁,離就離吧,天又塌不下來,就散伙了?,F(xiàn)在咋樣,我還不是過得好好的,你現(xiàn)在的嫂子一點也不比那個差,是不是?起碼在這一點上你比我好受些吧,劉金花沒給你帶過帽子。你們呢,只是志向的不同才分道揚鑣的,和我們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是不是呀逸山?以后記住,啥事都要往前看,往好里奮斗,我說的沒錯吧。
是的,老肖說得沒錯,郭逸山也是這么認為的,因此離婚對他來說并不是多痛苦的事,只是他覺得有一點最難受,就是對不起女兒,她當(dāng)時才八歲,也沒有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這也是他心里最大的結(jié),一種深深的愧疚。
到了九點鐘,郭逸山才把一個短篇校完,他長長舒了口氣,靠在椅子上。這個時候路燈閃閃,散步的人消退,大家向著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家,大街上安靜了很多。在他臨窗的馬路上,一輛出租車發(fā)著刺眼的黃光一閃而過,就像細雨落在草坪上,地面發(fā)出了輕微的震顫聲。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肖主編。
“不好意思老肖,我還有兩個短篇沒校完?!?/p>
“不是這事,呵呵呵……”肖主編那張黝黑的臉就像坐在他對面似的浮現(xiàn)出來,“逸山,明天晚上呢,華宇書城的李總約我一塊吃個飯,你也來吧,我給你們引薦引薦,怎么說都是一個圈的人,認識了沒啥壞處。還有,以后你這個長篇的單行本出來了可以在她那兒搞個簽售會,到時不是好說話嘛逸山。就這么定了,明晚六點半你直接去東沙飯店找我即是,在鳳山路上,不見不散啊?!?/p>
“我得接孩子呢?!?/p>
“知道你接孩子,晚不了,檬檬不是五點多放學(xué)嗎?”
“嗯。”
“那就說定了,早點兒睡小子?!?/p>
掛了電話,郭逸山就在想,老肖今天真有意思,竟然喊我小子,我都三十六了,還是小子嗎?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又輕柔地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走到了鏡子跟前——自己要是刮刮胡子也不是很老。他向鏡子每張望一下,似乎覺得自己年輕了幾歲,就是臉頰有些黃,眉毛可以,挺濃的,頭發(fā)也行,除了有些亂,還沒出現(xiàn)白頭發(fā)。那最不好的可以說是眼睛了,小巧玲瓏,也不是雙眼皮,可這沒法,長幾十年了。
3
次日的早上,吳佳穎的感覺很不好,她呆坐著一動不動,反感周浩的同時也在生朋友亞楠的氣,嫌她多嘴多舌、自作主張——昨晚吃完飯亞楠竟偷偷給周浩發(fā)了短信,說佳穎心情好點了,讓他趁機過來接她。結(jié)果呢,周浩也是喝了酒的,兩人沒聊幾句話他又是親又是摸,而且是在佳穎的車?yán)?,一下子就把她?dāng)晚的好心情掃光了。
想這些時,她接了一個業(yè)務(wù)電話,沒用五秒鐘她就說完了。房間顯得空空蕩蕩,似乎連空氣也沒有,在這種孤寂之中,她覺得自己的內(nèi)心也是一片空虛、色澤全無,她慢慢回憶著再三:自己到底需要一個什么樣的男朋友呢?為什么要和周浩談,他除了喜歡我的身體之外還愛我什么?她越想越悵然若失,猶如一棵小樹苗在懸崖邊無助地搖著枝條。辦公桌對面的墻上,石英表邁著顫巍巍的步子,有氣無力地走著,把時間分割成了無數(shù)個碎片,讓時間顯得更加漫長。
……
可時間對于郭逸山來說,總是過得很快。前妻劉金花上朝九晚五的班,沒時間接孩子,郭逸山就攬下這個活,一周五天,一次不落,剩下的時間才是他自己的:看書寫作,校對稿子,買菜做飯,這種流水般的生活按著永不停止的搖擺節(jié)奏,晃動著他的生活。
很快,傍晚又來臨了,郭逸山關(guān)了電腦,點上一支煙?,F(xiàn)在的時間剛好五點,他計算得很準(zhǔn),抽完這支煙去接孩子正合適。
而女兒檬檬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嘻嘻笑著捂住嘴,把他上上下下瞧了個遍,最后又沖他豎起了大拇指。
“老爸,你今天怎么把頭發(fā)梳得這么整齊,你理發(fā)了?”
“沒有,是肖主編請吃飯,讓我穿得板正一點。那個,你媽昨天怎么說的,佩服我發(fā)長篇了嗎?”
“她呀,根本就不相信,真是氣死我了?!?/p>
“不相信算了,甭和她治氣。改天你把樣刊拿給她看,她不就沒話說了?!?/p>
“算了老爸,我都懶得拿給她看。再說她老是說你的壞話,煩得我難受,還打擾到我寫作業(yè)了。”
郭逸山很了解劉金花,并沒有生氣,相反卻安慰起女兒:“她說她的,你寫你的作業(yè),煩啥!要不咱倆改天下館子,來個周末小狂歡咋樣?”
“真的?”
“真的,就去咱倆上次去的鴻運餐廳。”
“好。謝謝老爸?!?/p>
十五分鐘后,郭逸山騎到了以前老房子那,他沒上四樓,以前他和檬檬說過,只要他不上樓,她進了家要在陽臺給他擺擺手,他再離開。這次也一樣,郭檬檬擺完手后他才騎車子出了小區(qū)。馬路上依舊人車熙攘,郭逸山騎騎停停,用了十分鐘拐到了鳳山路上。
肖主編他們已經(jīng)到了。
華宇書城的李總把女兒吳佳穎介紹給大家時,郭逸山愣了一下,覺得似曾相識,吳佳穎對郭逸山也是眼熟,只是想不起來??僧?dāng)郭逸山呵呵笑著接過肖主編遞來的煙時,吳佳穎一下驚醒了,不過她幾乎保留著優(yōu)雅的風(fēng)度,簡而言之,她婉轉(zhuǎn)動人、青春靈動地向郭逸山伸出手,連道著感謝。她的母親李總,一下明白了怎么回事,就拽了下吳佳穎的裙角,讓她不用說那么多的感謝。
肖主編卻打趣了一句:“李總呀,吳經(jīng)理和郭作家真是不打不相識呢。這么著逸山,一會你得給吳經(jīng)理敬個酒才行,她可是李總的寶貝千金吶,以后你要辦個售書活動啥的,吳經(jīng)理會給你行個方便,是吧李總,你也沒意見吧?呵呵呵,逸山,你別發(fā)愣了,現(xiàn)在就給李總和吳經(jīng)理喝個吧?!?/p>
隨后吳佳穎給每人遞了一張名片,郭逸山卻尷尬地撓著頭說:“抱歉吳經(jīng)理,我沒有名片……不好意思?!?/p>
吳佳穎淺淺地笑著。郭逸山坐下,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扭身,從包里掏出筆和小本子,手寫了幾張自己的手機號,分給每位,也遞給吳佳穎一張。而他這個舉動呢,卻把眾人引得哈哈笑了。
“逸山呀,看你這個仔細樣、麻煩勁,以后我給你印一沓吧,”肖主編也被郭逸山的滑稽樣引笑了,他拍著郭逸山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說,“不管怎么說,郭作家也是我們‘彭城文學(xué)’的友情編輯,在給我們幫忙,我們也不能虧待他才對,是不是各位?還望大家以后多多支持‘彭城文學(xué)’,扶持咱們本土的作家。還有一個事,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這小子呢,實在是太不容易、太坎坷了……不光下崗了還離了婚,卻偏偏喜歡上了搞文學(xué)。各位,你說這年頭,能踏實寫東西的人還有幾個,咱們彭城有三十個嗎?是不是?還望大家多多扶持他呀。”
“會的,會的肖主編?!北娙烁胶椭c頭。
吳佳穎也被肖主編的話驚了一下,她的眼睛閃電般瞥了兩下郭逸山,目光中包含很多疑問的色彩,然后幾乎是神經(jīng)質(zhì)般坐著,碰也不碰她的筷子,仿佛陷進了不解和沉思的黑紗之中。
過了一會,吳佳穎的腦子開始轉(zhuǎn)動了,郭逸山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含蓄和內(nèi)秀對她來說是這樣的陌生,尤其她想到了男朋友周浩,是那樣的粗野和直接,和郭逸山比,一種嶄新的陌生感撲面而來,甚至她覺得郭逸山都有些窩囊、優(yōu)柔,同時又是那么自然、堅強,他和周浩根本不是一類人,可以說是無法比擬。接著她渾身一顫,悚然驚醒,自己到底怎么了?為什么要把他倆放在一塊比呢?難不成……這種感覺震顫潮濕,幽光閃爍,折騰了她整整一個晚上。
可以說,兩個人認識的全部經(jīng)過就是這樣。可對吳佳穎來說,郭逸山就像個謎一樣的怪人,老實人,眼神里充滿了溫暖、柔和,對別人來說這是和善的表情,可在吳佳穎眼里,卻是撥人心魄的,以至她在辦公室也老是分神。過了兩天,吳佳穎卻無意中在路上碰到了郭逸山,當(dāng)時是下午,她開著車慢悠悠跑著,看見郭逸山正急匆匆趕路,就把車子朝路邊靠了靠。
“郭老師,哎,郭老師。”
郭逸山一看是吳佳穎,從人行道上跑過來,笑呵呵地說:“吳經(jīng)理,這回咱倆沒碰上吧,主要我車子今天漏氣,沒法騎了。”
吳佳穎被逗得咯咯笑:“你這是急著去哪兒?”
“接孩子,一會就放學(xué)了,我先走了吳經(jīng)理?!?/p>
“哎,郭老師……我捎你過去吧,這樣快些,上車。”
“不不不,你忙你的吳經(jīng)理,我先走了啊。”
“我沒事郭老師,快上來,不然交警來了,快點快點……”
坐在車?yán)锏墓萆胶懿蛔栽?,不停擦著汗?/p>
吳佳穎偶爾瞭一眼郭逸山,就像用某種親昵的神氣在擁抱他,嘴角也泛起淡淡的微笑。車子唰唰跑著,異常輕靈,郭逸山的話也不多,顯得溫文爾雅,讓吳佳穎覺得,每過一分鐘,自己的心就慌亂一下,就像時間會把心里的某些東西帶走似的。實際,這短短的一段路,沒用十分鐘就到,可吳佳穎呢,又不想錯過這次見面的機會,執(zhí)意要送他們父女回去。
4
可以說,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比得上一個女人懷有不為人察覺的感情能使人改變的——吳佳穎現(xiàn)在喜歡上了看書,不論在家還是辦公室,只要有空,她都會看上一小時,這也讓她的母親大為驚訝,以至她覺得自己的女兒是在賭氣,或者和周浩鬧別扭才故意這樣的。而吳佳穎呢,卻憂郁地對媽媽解釋說沒什么,就是想看了而已。有時,連吳佳穎也覺得可笑,自己為什么要向郭逸山靠攏呢?他有什么好的,值得自己這樣愛上文學(xué),還不時地想他呢?這些,她又不能給朋友亞楠說,沒法向她訴說自己的心事,怕她一扭頭就把這事告訴了周浩。
這樣過了三天,吳佳穎沒見到郭逸山,周浩卻突然出現(xiàn)在她辦公室門口。
吳佳穎的心緊張得像根琴弦,顫抖個不停,就像周浩已經(jīng)知道她的心事似的,最后她還是把周浩讓進房間。兩個人不痛不癢說幾句話后,周浩又動作麻利地把吳佳穎攬在了懷里。
“你干什么,放手。”
“怎么了?這里又沒人?!?/p>
“沒人也不行,這是辦公室,放手!”
“你真是事多?!?/p>
“放手,快點……”
最后周浩生氣了,嘴唇哆嗦起來,一轉(zhuǎn)身,摔門走了。
吳佳穎在窗戶口看著他氣哼哼的背影,發(fā)動了摩托車,巨大的轟鳴聲像暴雨襲來,其間夾雜著他憤怒的搖頭,猶如一頭獵豹。隨后,周浩的車子駛出了視線,她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身子一動不動,仿佛陷進了沉思或者是在回憶什么——半年前,她和亞楠去健身房健身,認識了他——健身房的老板,他對她發(fā)起了攻勢,她就這樣半推半就接受著。但是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了,自己已經(jīng)厭倦了他這樣的粗野和粗暴,和郭逸山?jīng)]關(guān)系,從兩個月前她就感覺到了,自己和周浩不合適。
可接下來怎么辦呢?該怎么拒絕他呢?要是這樣毫無意義的拖延和沒完沒了的自我為難,能有什么結(jié)果呢?她覺得,這種空洞的感覺至少要用小小的外界刺激才能使自己緩解,要不……下午去看看郭逸山吧。
通過上次的接送,吳佳穎已經(jīng)知道郭檬檬的學(xué)校。而郭逸山呢,也對吳佳穎的突然到來弄得一頭霧水。
“阿姨好。”
吳佳穎輕柔地撫摸著郭檬檬的頭:“我是專門來請你和檬檬吃飯的,怎么樣,現(xiàn)在有空嗎郭老師?”
郭檬檬看著這個漂亮阿姨,又瞅瞅郭逸山,不知道說什么好,就一個勁瞅郭逸山。
“還是我請你吧吳經(jīng)理。走,檬檬,爸爸那天說要請你下館子的,要不就今天吧?!?/p>
“太好了,謝謝老爸?!?/p>
時間剛好,現(xiàn)在是六點十分,餐廳里的人不多也不少,他們選了一個靠窗處坐下來。在這一刻,不知怎么,吳佳穎感受到了溫暖和陶醉,郭檬檬正在給他倆講學(xué)校里的趣事,說有一個叫史代奈的同學(xué),今天和同桌吵架,他同桌說他毛病多,干脆叫你屎大王吧。大王,俺們小女子給你行禮了。把吳佳穎逗得前仰后合——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這么笑過了,就像喝了瓊漿似的,也和白天的自己判若兩人。難道自己愛屋及烏,喜歡上了他的女兒?這個小人精,不會看出來我喜歡她爸爸吧?可這……究竟是自己做的傻事呢,還是自己的那種情不自禁的愛呢?
就在三個人有說有笑吃飯的檔口,吳佳穎的朋友亞楠恰巧從店前路過,她先是看見了吳佳穎的車,之后朝窗口瞟了兩眼,就看見吳佳穎了。她有些不解,特別是她看吳佳穎瞅郭逸山的眼神時,像兩塊漆黑的寶石似的晶瑩發(fā)亮,閃著慌亂的火花,而自己那天和她吃飯時,她卻是一副憂憂郁郁的神情,為什么?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是誰?她為什么這樣看他?而這個小女孩又是誰呢?
亞楠走過餐廳兩百米了,還在想這事。最后她忍不住給吳佳穎打了電話,借口是想和她一塊吃晚飯。
“我在加班呢亞楠,改天,改天吧。”
從吳佳穎慌張、小聲的撒謊中,亞楠感覺到了異?!齻兪鞘畞砟甑睦贤瑢W(xué)、老朋友,亞楠略猜到了一二??伤龑嵲谑遣焕斫鈪羌逊f的做法,為什么?她放著帥氣的周浩不要,卻愿意和其貌不揚的老男人共進晚餐,是親戚嗎?亞楠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堅信,一個女人不會對自己的親戚流露出這種神志眩暈的眼神,她這是怎么了?他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5
第二天下午,亞楠去周浩那里健身,看見周浩愁眉苦臉的,動了惻隱之心。而周浩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一下把亞楠拉進辦公室,問她最近怎么不來健身,吳佳穎也不來健身,到底怎么了?
亞楠為難地搖起腦袋。這時,她又仿佛看見吳佳穎和那個男人有說有笑的吃飯情景,她甚至也覺得那個男人配不上佳穎,是那個男人引誘了她,她被蒙蔽了——可是,萬一他倆沒那層關(guān)系呢?
“亞楠,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啊……奶奶的,我倒想看看那個男的長得什么樣?!?/p>
“不不不,周浩,你冷靜些,我沒說什么呀?!?/p>
這個壯如巨樹的周浩渾身哆嗦著出了辦公室,沒一會他又回來了。是的,自己沒看到事實,且不認識那個男的,光生氣有什么用,得親眼看到才行。
周浩打定主意后,騎著摩托車尾隨了吳佳穎,到第三次時他看到了:吳佳穎送郭檬檬放學(xué)回家后,又把郭逸山捎回來,兩人還有說有笑吃的晚飯。這可把周浩氣壞了,尤其郭逸山那其貌不揚的樣子,還騎著一輛自行車,別說富有和帥了,連一般人都比不上,就更讓他生氣。第二天傍晚,他就把氣憤發(fā)泄在了郭逸山身上——帶了三個哥們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截住郭逸山,打了他一頓。
當(dāng)然,這一打也把郭逸山打醒了。除了有些生氣外,他覺得可能是周浩誤會了自己,誤會自己在追求吳佳穎,這怎么可能呢?他對圍觀的路人干笑了兩下后,又繼續(xù)趕路。
不過,郭檬檬放學(xué)后一眼就看見他嘴角的傷和手腕上的紅印子。郭逸山就給她撒了謊,說是騎自行車摔倒弄的,不礙事。郭檬檬信了,可前妻劉金花并不信,次日的下午她就把郭逸山叫上了樓。
“我可給你說郭逸山,作為你的前妻和檬檬的媽媽,我提醒你幾句話,和那個女的處朋友一定要慎重了再慎重,是不是她男朋友打的?”
郭逸山笑呵呵地解釋著:“你說吳經(jīng)理啊,我們是純粹的朋友關(guān)系,和清水煮豆腐一樣,擱進去什么色拿出來還是什么色,你就放心吧?!?/p>
劉金花瞪了郭逸山一眼:“別嬉皮笑臉的?!?/p>
郭逸山仍是笑著:“就這事嗎?沒別的我先走了,肖主編的活還沒干完。檬檬,好好寫作業(yè),爸爸走了?!?/p>
“好,爸爸再見?!?/p>
實際這事吳佳穎也是第二天知道的,她是聽亞楠說的——是周浩給亞楠炫耀,亞楠覺得對不起吳佳穎,才給她發(fā)了短信。吳佳穎火急火燎趕到了郭逸山的出租房。
“郭老師,周浩打你了你咋沒告訴我。太壞了這人,讓我看看,你傷哪了?”
“沒事沒事,呵呵呵……”郭逸山擺起了手,“都是誤會了吳經(jīng)理,我沒事。你吃了嗎?沒吃我正下速凍水餃,一塊吃點吧?!?/p>
“看看你,都傷這樣了還笑得出來?!?/p>
“我沒事吳經(jīng)理。他是你男朋友嗎?”
吳佳穎的指尖微微顫抖著,點了點頭后,又輕輕搖了兩下。在這種情況下,她不知道該怎么給郭逸山詳說自己心里的感受,就像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種孤獨,只有每天的工作,還有母親嚴(yán)厲的眼神??僧?dāng)她看郭逸山蠻不在意、憨憨實實的笑臉時,先是發(fā)怔,接著大吃一驚,臉上又泛起了紅暈。多年以來,她覺得自己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男人:憨實、細膩,堅強,不張揚,報復(fù)心不重,索求不多——這也變成了一種獨特的魅力,使她激動不已。最后,為了緩和氣氛,她又轉(zhuǎn)移了話題。
“郭老師,怎么天天都是你接孩子,她媽媽呢?”
郭逸山坐直身子,笑呵呵地:“吳經(jīng)理,用她媽媽的話說,我不去接誰去,我沒工作,她下班晚。再說,我去接孩子也是應(yīng)該的嘛,畢竟她上著班?!?/p>
吳佳穎笑了笑,小聲說:“哦,也是。”
“吳經(jīng)理,你看你,還專門為這事跑我這里來,謝謝啊。要是有機會你再來,我做的紅燒魚蠻不錯,到時請你嘗嘗。”
“真的嗎郭老師?我最愛吃魚了,改天一定來,你可得露兩手呀。”
實際這一夜,郭逸山失眠了——他看到吳佳穎的眼睛是水汪汪、紅彤彤的,像是哭過的樣子,無奈和痛苦似乎侵入了她的內(nèi)心深處。在她微笑的面頰下,仿佛有一種陌生的東西在她眼里閃爍,使她想拼命尋找、渴求、詢問,加上因為害羞,她的面頰會經(jīng)常泛紅,她就用輕輕的微笑掩蓋著。有時候,這會適得其反,會讓她的迷人和可愛呈現(xiàn)在別人面前,那么她……是動真情了?還是自己的錯覺呢?不斷的思索漸漸融化在了一片感動之中——吳佳穎的倩影老在他的眼前閃現(xiàn),就像一幅畫或者多個的電影畫面,他閉著眼想讓這些影像飄走,可最后是徒勞的,他只好點上煙,從頭到尾又思忖了一遍。事情怎么發(fā)展到這一步的?他一想到自身的情況:一個年齡大又離過婚的男人對于一個貌美的富家女孩能有什么結(jié)果呢?他尷尬得無地自容,覺得還是應(yīng)該和吳佳穎保持點距離才行。
他越這樣想,第二天,吳佳穎卻一早來了短信,問他的傷好了嗎?還疼不疼,要不要去醫(yī)院之類的關(guān)心話。郭逸山故意抻了一會才回的,可隨即吳佳穎又來了一條短信,說是中午一塊吃個飯吧,順便再給他壓壓驚。郭逸山仍是沒有答應(yīng),就編了肖主編急著要稿子的理由,算是應(yīng)付了過去。當(dāng)然,他覺得吳佳穎這么聰明不會相信這些,可自己能怎么辦呢?他不想傷害她。
到了下午的五點半,更令他沒想到的是,吳佳穎卻跑到學(xué)校門口等他了,現(xiàn)在當(dāng)著女兒郭檬檬的面,郭逸山也不便說什么,三個人有說有笑地往回走。然而不遠處,卻是周浩憤怒的眼神,是的,他又跟蹤了吳佳穎,他想看看他們倆到底還聯(lián)不聯(lián)系??伤吹降暮退氲膮s是不一致的,兩個人還在聯(lián)系,不光聯(lián)系而且看上去還很甜蜜。他氣得直喘粗氣,這一切,他覺得都是郭逸山造成的,是郭逸山橫加一杠攔在了自己和吳佳穎中間,他是個壞人,應(yīng)該再教訓(xùn)他才行。
而郭逸山和吳佳穎,并沒注意到角落里的周浩,周圍都是接孩子的人,熙熙攘攘的,三個人擠著出來,吳佳穎和郭檬檬上了車,郭逸山害怕車子丟了,就騎著車子跟在后面。結(jié)果沒出十分鐘,在一個拐彎處,周浩騎摩托車把他攔下了。他也不說話,上前一腳就把郭逸山的自行車踹倒,隨即兩拳打向了郭逸山,把他的眼鏡也打飛了。
“你瘋了周浩,這是在大街上……”
“大街上咋了?你想吃天鵝肉,還不得受點蛤蟆罪嘛……我怎么給你說的老頭,讓你離我女朋友遠點,你咋不聽!奶奶的,非得好好教訓(xùn)你一頓,讓你有點記性才行……”
有十來個過路的人避開八九米遠,光看,也不過來拉架,就像看兩個淘氣的孩子,瘋勁十足地打架,準(zhǔn)確說,是看一個人在打另一個人。
這個時候吳佳穎已經(jīng)開車融進了車流中,根本不知道后面發(fā)生了什么。因此在這個角落,這一小堆人,片刻間就被下班的熙熙攘攘,淹沒了。
周浩打完,又踹了郭逸山的車子一腳,才跨上摩托車離去。
郭逸山慢騰騰地爬起來,找到眼鏡,一看鏡片碎了,嘟囔著罵了幾句:“真是沒素質(zhì),沒教養(yǎng)……流氓,地痞,無賴……”
最后,為了不讓女兒看到自己這個樣,郭逸山就給吳佳穎打了電話,讓她在樓下看郭檬檬進了家再離開;謊說自己碰到了熟人,非要拉著去吃飯,就不過去了。
6
或許是女人的天性感覺吧,吳佳穎隱約覺得郭逸山在有意躲避她,第二天中午她沒直接給郭逸山打電話,而是打給了肖主編,說是郭逸山要請他倆中午去吃魚。肖主編也沒多想,笑呵呵答應(yīng)了。吳佳穎想著,人多郭逸山就不那么尷尬,氣氛也有,還能聊聊文學(xué),不就兩全其美了。她先上超市買了魚和紅酒,之后去雜志社接肖主編,中午十二點兩人趕到了郭逸山的出租房。
這會的郭逸山正往胳膊涂第二遍藥水,疼得呲牙咧嘴的,兩個人就這么到了。肖主編先是一愣,尤其看郭逸山傷痕累累的樣,就叫著問:“哎呦呦,你這是咋了逸山?怎么弄的?還有還有……你的眼鏡也換了,是喝酒喝多了嗎?”
吳佳穎一下子就猜到郭逸山的傷是怎么弄的。不過當(dāng)著肖主編的面,她沒挑明,而是默默低下頭,把眼淚強忍了回去。
“逸山呀,”肖主編坐下后,點上了煙,“你休息幾天再給我稿子吧,要不月底校完也行,我讓美編等等你?!?/p>
“不礙事肖主編……怎么樣,餓了吧兩位老師,我這就去收拾魚。”
院子當(dāng)中有個小水池,郭逸山去了那里弄魚。一會吳佳穎也跟來了,她上下打量著郭逸山,尤其看郭逸山的臉和脖子,一塊青一塊紫的,再也忍不住了,淚水涌進了眼眶,就像有一滴火花閃進了她眼里。
“郭老師……是不是周浩打的?”
郭逸山笑笑,沒吱聲。
吳佳穎明白了,隨即掏出手機,撥了電話:“周浩,是你打的郭老師嗎?憑什么,你憑什么打郭老師?你瘋了嗎?你簡直就是粗野、粗暴,沒素質(zhì)……”
郭逸山看吳佳穎真發(fā)火了,趕緊起身,把吳佳穎的手機奪過去,掛了電話。
急得吳佳穎直喊:“郭老師,郭老師……”
郭逸山笑呵呵地說:“都過去了吳經(jīng)理,算了,算了?!?/p>
肖主編在屋里聽得清清楚楚,明白了七八成,就過來打圓場。他這一說,吳佳穎再也繃不住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吳經(jīng)理呀……”肖主編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咱可得注意自己的形象呀,在這個院子里,你的級別最高了,可不能……那個,讓下屬們看見你落淚了才對。尤其是當(dāng)著郭逸山的面,他的級別最低了,你更不能傷心外露吧……好好好,咱們先回屋,就讓逸山專心給咱們燉魚才行哩?!?/p>
中午的飯吳佳穎沒有吃好,實際她晚上的飯也沒怎么吃,待在自己的房間里愣神。她媽媽李總看出來了,去了她房間,問她怎么了?是不是又和周浩鬧別扭了?吳佳穎看著窗外一聲不吭,似乎要把自己的全部苦惱編織進夜色里。最后她告訴媽媽,自己沒事,就是累了想休息。李總點點頭,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表示理解,出去了。
到了次日的下午,李總找到了周浩,而且是很嚴(yán)肅地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老欺負吳佳穎,弄得她昨天又哭了。
周浩難為情地低下了頭:“李總,我不好說,真的不好說……其實佳穎,不是為我哭的,她喜歡上了別人,一個中年人,聽說是離婚的……”
“胡說!”
“我偷偷跟著佳穎見到的,還有亞楠,也看見了?!?/p>
李總頓覺渾身緊繃,渾身冰涼。此刻她沒有說出話,也不知道說什么好,等她抬眼張望四周時,周浩嚇得已經(jīng)回了健身房。周圍一片沉寂,只有在不遠處的街上,有汽車唰唰地駛過,猶如它們的輪胎都痙攣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李總又把思路捋了捋——首先不能質(zhì)問自己的女兒,怕她接受不了,轉(zhuǎn)不開這個彎;要從那個男的身上下手才行,畢竟他是過來人,讓他知趣了主動放棄,就能省下很多麻煩。這樣想時,她又犯了一個難:怎么能找到那個男的呢?肯定不能問女兒的,那么那么……她突然想到周浩說的跟蹤了。
十五分鐘后,正如周浩說的,她看見了事實——三個人有說有笑地上了車,儼然像一家人的樣子。還有,這次的跟蹤很成功,她不光看見了這些,還看見小女孩回了哪里,之后女兒又載著那個男的離開,去了快餐店吃飯;最后一點,她看著這個男的面熟,很面熟,就是想不起來他叫什么。在一個路口等紅燈時,她猛地又記起來了,對,人是肖主編引薦的,好像是位作家,一起吃過飯?;氐焦荆o肖主編打了電話,閑扯一通后就把話頭轉(zhuǎn)到郭逸山身上,問出了他的名字。
……
現(xiàn)在劉金花也好奇,郭逸山怎么老是摔倒呢。她是聽郭檬檬說的,爸爸又騎車摔倒了。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難道都是摔倒摔的?她很不解,不解就問郭檬檬。
“你爸爸說的,他又摔倒了,臉上還弄得青一塊紫一塊的,眼鏡也換了,是真的嗎?”
“是真的,爸爸說他摔倒碰的?!?/p>
“可是……就算摔倒了也不能摔成那樣的,八成是沒干什么好事,被人打的吧?是不是檬檬?你見有人打他了嗎?”
郭檬檬沒抬頭,繼續(xù)吃著飯:“你瞎說什么,爸爸哪里讓人打了,就是摔倒碰的!”
劉金花被郭檬檬嗆得也生氣了:“你這孩子,媽媽問你正事你也不耐煩,我說錯話了嗎?你說,我到底說錯了什么!你說呀?”
“你老是問煩不煩,我吃完還有作業(yè),不給你說了?!?/p>
劉金花討了個沒趣,沒滋沒味吃著,可她心里仍對這件事好奇,過了也就兩分鐘,她禁不住又問:“檬檬,你爸還和那個女的來往嗎?她是干什么的?還去學(xué)校接你嗎?”
“這個嘛,不太好說的……干什么的我不知道,反正爸爸老喊她吳經(jīng)理吳經(jīng)理的,倒是挺客氣。”
“還吳經(jīng)理……人家那么有錢,怎么會看上你爸爸,真是邪了門了……她難道缺心眼嗎?你說,會有哪個女人看上他呀,真是要啥沒啥,也就我當(dāng)年瞎了眼嫁給他唄……”
“媽媽!”
“難道我說錯了嗎?”
“你就是說錯了,就是。我不理你了?!?/p>
……
李總從肖主編那兒問出郭逸山的名字,又想了半小時,終于想出了辦法,次日下午她就把女兒吳佳穎派到了東沙區(qū)的分店,說是替她去那里看看,查查,另外再約幾個經(jīng)理吃頓飯。過了五點,她很容易在學(xué)校門口找到了郭逸山,說明來意后,她讓郭逸山一會去轉(zhuǎn)角的咖啡館找她。
這個時候還不到六點,車流如梭,郭逸山小心翼翼地騎著自行車,仿佛道路變成了一條窄窄的木板,兩旁是花草叢生的深溝,一不小心就有墜崖的危險。他邊騎著車子邊嘟嘟嘍嘍,好像在念臺詞,這副狼狽的窘態(tài)一直到了咖啡館也沒消掉。是的,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知道李總來的目的。
“郭老師,咱們前幾天見過了,今天把你找來就是坐一坐,聊聊天,也沒別的意思,你放開說就行?!?/p>
郭逸山拘謹(jǐn)?shù)攸c點頭。
“郭老師,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對你我而言,都是過來人,都有自己的孩子,也了解自己孩子的個性,加上佳穎的爸爸去世得早,所以我從小把她慣得很厲害,長大后就更任性。而在這件事上呢,也沒有誰對誰錯之說,是不是?我想著,還是請您把握著尺度,和佳穎保持點距離,這樣對大家都好,是不是郭老師?畢竟她年輕嘛?!?/p>
郭逸山喝著水,鼻子尖都出汗了,他抹抹汗,笑呵呵地說:“您多慮了,李總。我和吳經(jīng)理什么事也沒有,一點點事都沒有,您放心吧。”
李總欠了欠身,給郭逸山滿上水:“郭老師,我的話你還是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呢,佳穎這孩子比較單純,也很任性、固執(zhí),她相中的事一定會去做。我就想著,還是您把握點尺度比較好,靠她呢我一點都不放心,真的不放心,您說是不是郭老師?”
“是是是,李總??稍捰终f回來了,我們就是朋友,吃過幾次飯而已,您說……我真不知道怎么個把握。”
李總冷冷笑著,突然又停住,振作了一下:“郭老師,咱們都是明白人,您懂我的意思的。我沒別的,就是想讓佳穎以后找個門當(dāng)戶對、年齡相仿的……”
“好的好的,您放心李總,我明白您的意思了?!?/p>
7
現(xiàn)在是六月的中旬,彭城的一切都在陽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輝,尤其是周末,一切的一切都閃閃發(fā)光、喜氣洋洋,大家忙碌了五天,終于可以停下腳歇一會。廣場和公園里到處是人,郭逸山也不例外,周六下午,他領(lǐng)著女兒檬檬來到了福山公園。這里空氣涼爽,繁花盛開,一對對情侶手挽著手穿過濃蔭一片的槐樹林,臉上洋溢著幸福,孩子們卻在林間的秋千旁手舞足蹈,追逐嬉戲。
這會的郭檬檬正和小朋友們玩“剪刀手”游戲,郭逸山就坐旁邊的連椅上,半是愣神半是想小說,一會,他又沉浸在了往事的回憶之中。突然,他中斷了思路,郭檬檬一巴掌拍醒了他。
“爸爸,那不是吳經(jīng)理、吳阿姨嗎?”
郭逸山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抬起頭,左右晃了晃腦袋,盡管他像從夢中驚醒似的,可不遠處走來的兩個人,他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其中一個是吳佳穎,趕緊站起身。
“這么巧吳經(jīng)理,你們逛逛呢?”
亞楠正挽著吳佳穎的胳膊走,一看面前這個說話的男人,先是一愣,隨即她想起來了——對對對,就是他,還有這個小女孩,那天看見的就是他倆和吳佳穎吃的飯。難道是因為他,吳佳穎冷落了周浩?可能嗎?老天爺,她上下打量了郭逸山有那么十來秒,始終沒看出他哪個地方有了特別之處讓吳佳穎著迷的,也讓周浩生了醋意,打了他,可他值得佳穎動心嗎?
吳佳穎一半是因為突然碰到了郭逸山,一半是因為和亞楠在一起,有一種獨特的害羞感,不禁泛紅了臉。不過,她當(dāng)著亞楠的面還不能讓自己表現(xiàn)得像個花癡似的,就抿著嘴輕聲說:
“是的郭老師,我們剛從那邊的超市逛過來。檬檬?!?/p>
“阿姨好?!?/p>
“郭老師,”亞楠笑嘻嘻地接過了話,“這么著吧,到飯點了,正巧咱們碰上,就一塊吃個飯吧。我和佳穎是好朋友,我叫亞楠,今天算是認識了,您就賞個臉唄?!?/p>
吳佳穎的指尖微微抖動著,使她撩頭發(fā)的動作有了一種獨特的僵硬而又飄逸的樣子,加上紅潮布滿的面頰,顯得她既可愛又笨拙。
“你好亞楠,你好吳經(jīng)理,今天真是不湊巧,晚上和朋友約好了,咱們就改天吧。謝謝啊。”
“你看看吳經(jīng)理,郭老師今晚沒空咋辦?還是你請我吧,誰叫他不肯賞臉呢。”
吳佳穎沒理亞楠,而是攬住了郭檬檬,輕輕摸了下她的臉頰,目光卻飛向了郭逸山。就在這閃電般的一瞥間,包含著疑問的火焰射向了他,令郭逸山嚇了一跳——是的,她真美,真迷人,難道這不是夢,不是自己在做夢嗎?她真的喜歡我嗎?可是可是……李總那邊怎么交代呢?他緊張地把眼睛眨了眨,低下了頭。
“好好玩檬檬,你爸今天沒空,改天阿姨再請你們行不行?郭老師,我們先走了。亞楠,亞楠——”
“好,謝謝,阿姨再見?!?/p>
直到晚上了,郭逸山還是靜不心來,他在電腦前寫寫停停,抽著煙,腦子里老浮現(xiàn)出吳佳穎那張憂傷俊俏的臉,就像迎風(fēng)飄舞的白云,鑲著火紅色的面紗,色彩絢爛,呈現(xiàn)出玫瑰色的華彩,再突然化為一片烈焰般的火燒云,之后顏色慢慢變淡,又充滿柔情地漂浮在他的眼前不動。這夢幻般的感覺,火燒火燎地纏繞他,以至他情不自禁想她了,想她在干什么呢?或許她也像自己這樣,正想著我呢。最后,他來到了院子,望著閃閃的星空,長嘆著氣,仿佛在失望地等待什么。
是的,正如郭逸山想的那樣,吳佳穎也陷進了迷夢之中,她想不通郭逸山為什么會拒絕她們,是因為亞楠在場嗎?還是他真有事,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喜歡我,而忽略了我的愛意呢?她靠著床頭發(fā)起呆。這時,李總輕輕敲了敲門,走了進來。她一臉嚴(yán)肅地坐吳佳穎身旁,拍著她的膝蓋說:
“佳穎,媽想問你件事,你能給媽說實話嗎?”
吳佳穎歪起了頭:“什么事媽?這么嚴(yán)肅?!?/p>
李總欲言又止,抻了抻才說:“佳穎呀,你是不是不喜歡周浩了,喜歡上了……那個寫小說的郭老師?”
吳佳穎被媽媽的話驚住了,捂住了嘴,心也慌慌亂亂,可愛的窘態(tài)使她沒有說出話。
“那個,你要和周浩談不來,我可以再給你介紹一個。可你和郭老師,我怎么看都不合適。還是聽媽的,斷了念想吧閨女。”
“不不不,你聽誰說的,媽?”
“是呀,別管我聽誰說的,反正你不能再想郭老師了,你們倆不合適?!?/p>
“媽——
“叫媽也沒用,我不同意你倆來往?!?/p>
“可是媽,我喜歡郭老師,喜歡他……”
李總沒吱聲,裝作沒聽見似的,起身出去了。
吳佳穎重重地靠在床頭上,剛才那些發(fā)顫的話語漸漸傳遍了她全身,她內(nèi)心也因為激動而慌亂顫抖。剛才,是的,自己終于說出了心里話,那剩下的呢——媽媽,周浩,郭老師,該怎么去面對他們呢?是隨了媽媽的意,退縮呢?還是勇敢地去面對,追求下去呢?她冥思苦索,突然,她的眼睛眨了兩下,目光中閃出了明朗的喜悅,難道這就是苦澀的愛嗎?愛情不都是曲折甜蜜的嗎?要不,就跟著自己的感覺和心靈走,勇敢地走下去?
有了這個念頭后,她立刻付諸了行動,第二天下午就趕到了郭逸山的出租房。這個時候郭逸山剛送完女兒回來,正要拐進胡同,看見吳佳穎站在路口。
“郭老師,晚上你也是自己吃,要不咱倆一塊吧,正好有個事想問你?!?/p>
郭逸山小心地避著吳佳穎的目光:“吳經(jīng)理,吃飯就免了,老花錢,啥事呢請說?!?/p>
“那好吧……郭老師,我媽是不是找過你?”
郭逸山突然聽吳佳穎問這個,呼吸亂作了一團,嗆得咳嗽起來,卻把吳佳穎引得咯咯笑了。笑聲火辣辣地彌漫在空中,像只歡快的小鳥,在郭逸山的頭頂上翩翩起舞。這時,吳佳穎繞到他的后背輕輕拍了兩下,顯得很調(diào)皮。
“不好意思,吳經(jīng)理……你問李總呀,是的是的……我們見了一面,就是談?wù)勎膶W(xué),聊聊我的創(chuàng)作,沒別的了。”
“真的?”
郭逸山心虛地點點頭。
“我不信?!?/p>
郭逸山想趕快換個話題,聊點別的,就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吳經(jīng)理,你要不嫌棄,去我那吃吧。中午我買了排骨和白菜,還沒做?!?/p>
“好吧,這次算你請的,下次該我請了,咱們可一言為定?!?/p>
郭逸山笑呵呵地點點頭,前頭去開了門,把吳佳穎讓進小屋,隨后他出去洗菜,洗排骨,門口的小廚房是房東的,現(xiàn)在歸了郭逸山用,他把里面的燈摁開,準(zhǔn)備炒菜。吳佳穎則像著了魔似的看他忙活,一動不動。身后的棕色窗簾在吊扇的攪動下來回擺動,從外面望過來,室內(nèi)溫暖的燈光呈現(xiàn)了暗黃色,旁邊是藍光閃閃的電腦屏幕,這忽明忽暗的光影交織,使得房間有了活躍的流動感。可是這個心潮澎湃的女孩,此刻又回轉(zhuǎn)了身,墻上的一面鏡子映出了她嬌美清純的面頰,還有那秀發(fā),披散著,和她亭亭玉立的身材成了正比。現(xiàn)在,當(dāng)她扭頭時,發(fā)現(xiàn)郭逸山已經(jīng)進來了,正低著頭擺盤子——這溫暖的輕輕一撞,使得她的身子化為陣陣異常激烈的震顫,一股強烈的渴望攫住了她,隨即她的身影一閃,從后面抱住了郭逸山。
“不不不,吳經(jīng)理,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快松了手……”
吳佳穎也不說話,閉著眼睛。她不知道,自己這次的摟抱會持續(xù)了多久,她只感覺著全身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燒,像有禮花在自己的腦海綻放,她不想醒過來——從旁邊觀察,實際她那夢幻般的大眼睛已經(jīng)涌出了淚,宛如一股股溫暖的水流,落在了郭逸山干渴的后背上。突然,一陣細細的哭泣聲從吳佳穎的香唇傳出來了,她慢慢松開了他,呆立著,苗條的胸脯慌亂起伏。郭逸山轉(zhuǎn)過身,輕輕抱住了她。
“怎么了吳經(jīng)理,是不是李總批評你了?沒關(guān)系,這說明你是有組織、有單位的人。哪像我,連個工作都沒有,沒人管沒人問的,想找組織都找不到,也挺可憐的。這么著,你先坐下,對對對,先坐下吳經(jīng)理,嘗嘗我做的排骨燉白菜咋樣?!?/p>
吳佳穎聽完,噗呲笑了:“沒想到呀,逸山同志還挺幽默的呢,我以后就叫你郭逸山了,你以后也不能喊我吳經(jīng)理吳經(jīng)理的,就叫我吳佳穎或者佳穎同志,行不行逸山同志?”
郭逸山笑呵呵地答道:“好的佳穎同志,聽你的。咱們吃飯吧?!?/p>
8
從這一個星期開始,吳佳穎覺得生活有了動力,同時她也知道,這很困難——可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想讓自己跟著心靈和感覺走。她就利用一切機會和時間去溫暖郭逸山,而郭逸山呢,卻是不溫不火的。是的,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吳佳穎的意思,可他總是拿不出勇氣來面對她,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內(nèi)心的渴望掩蓋起來,而這正好是吳佳穎喜歡他的地方——她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身上有種沒有消失的稚氣和真誠,又顯得不那么咄咄逼人,相反還表現(xiàn)出了一種必勝的堅強和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用朋友亞楠的話說,郭逸山不光是個怪人,好人,老實人,也是個笨人;不得不承認,他又是一個有目標(biāo)的人。而你呢佳穎,卻偏偏喜歡這個樣的,要放手帥帥的周浩,那么我呢,就對周浩不客氣了。
吳佳穎并沒對她的話當(dāng)真,現(xiàn)在她的心思全在郭逸山身上,這種遲來的、壓抑的愛已經(jīng)使她心情歡暢。不過,她還得強迫自己小心行事——她知道媽媽一直在留意自己的動向,因此上班期間,她都待在辦公室,而到了晚上,她就像出籠的小鳥似的,飛向了郭逸山。這些,李總都看在了眼里,了解得一清二楚——她安排司機小唐暗中跟蹤了吳佳穎三天。今晚也是如此,直到十點半了,吳佳穎才回來。李總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實在是件危險的事,就叫住了要進臥室的女兒。
“佳穎,媽還是想給你談?wù)劰萆降氖??!?/p>
“媽——”
“你知道他的情況了吧,他離婚了,也沒有工作,你說你們倆在一起能幸福嗎?這是個現(xiàn)實問題閨女,況且他比你還大十歲,這些問題你都考慮了嗎?就是你爸爸在世,他也不會同意你倆來往……”
“這些我知道,可他人挺好?!?/p>
李總搖了搖頭:“人好我知道,可他的情況我都給你說了。想必你也知道,他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就靠寫作能養(yǎng)活你嗎?能照顧好你一輩子嗎?就憑這一點,我也不能放心他?!?/p>
吳佳穎搖著李總的胳膊:“媽,只要他人好不就行了。再說,我一點都不在乎他有沒有工作,大不了我養(yǎng)著他,他在家寫就是。”
“不行,這絕對不行!”
“怎么不行了,兩個人誰掙錢不都是一樣嗎?”
“笑話!那他干什么,白吃白喝嗎?”
“他不是寫作有稿費嗎,哪里白吃白喝了?”
“那能掙幾個錢了!”
“可他不是在努力嘛……”
最后兩個人又是不歡而散。
這已經(jīng)是第幾次吵架了,連吳佳穎自己都記不清。夜里吳佳穎睡得很糟,總是亂夢顛倒,第二天早上,她仍是睡意未消,腦子昏昏沉沉。等開車上路時,她就把汽車音響開到了最大,而腦子卻不停轉(zhuǎn)著——該怎么辦呢?媽媽什么時候能同意呢?還有郭逸山,他總是不溫不火、小心翼翼的——她能感覺到他是在控制自己,壓抑自己,克制自己。因為她從他滾燙的嘴唇和瑟瑟顫抖的喘氣中,還有他撫摸她的乳房時,那貪婪而渴望的急切,就像他的整個人都在她的乳房上呼吸,他是渴望愛欲的,可再往下,他就停滯了不前,哆嗦著俯在她的胸上,也不說話,讓她平息,也讓自己平息。
要不,吳佳穎猛地想到了愛欲——媽媽既然不同意我愛他,那我把身體徹底給了他,屬于了他,媽媽不就沒辦法了?不就默認了嗎?
這樣想時,陣陣的顫抖又跳上了她的面頰,刺得她額頭發(fā)癢,一股激烈而又撩人的感覺從腮上順著血液傳遍了她全身,令她身軀隨之扭動,抖顫不已……幾秒鐘后,突然一聲巨響,她被猛地一擊,失去了知覺,身子不動彈了。瞬間街上亂作了一團,有人打電話,也有人下車看熱鬧,五分鐘后交警來了。
到了當(dāng)天的晚上,郭逸山才知道吳佳穎出了車禍。
大夫診斷為左腳骨折,三根肋骨骨折,雙手擦傷,腦震蕩,大夫把結(jié)果告訴李總時,她虛弱地點了點頭。這對她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她傷心的同時又在悔恨自己——要不是昨天晚上和女兒爭吵,或許她開車就不會亂想,不會走神,可這些……當(dāng)她看到郭逸山出現(xiàn)時,二話沒說,上前就搧了郭逸山兩巴掌。亞楠趕緊拉住了她。
“亞楠呀,佳穎都是他害的,他是個混蛋,讓他滾,滾遠一點?!?/p>
“您消消氣阿姨。郭老師,你先回去,先回去……”說話時她又沖郭逸山擠了擠眼,壓低了聲音,“等明天吧,明天你再來?!?/p>
開頭的兩天,吳佳穎一直迷迷糊糊的,疼得非常厲害,可是她覺得,疼痛之中還混合著一種特殊的幻夢,就像在這幻夢中有了寧靜和放松。之后的一連好幾天,她在黑暗中看見了郭逸山,她總以為這是夢,實際不是,就是真實的郭逸山——在前兩天的碰壁后,郭逸山換成了晚上來,這時李總已經(jīng)疲憊不堪了,就默許了他?,F(xiàn)在,每當(dāng)吳佳穎動了下身子時,郭逸山總是愧疚地撫摸著她的手臂,問她感覺怎么樣,是否疼痛輕了一些。而這時的吳佳穎才覺得一切真實起來,是真的,不是幻夢,是郭逸山在自己身旁,她就點點頭來回應(yīng)他。
就這樣,兩周之后,吳佳穎出院了,不過她不能下地走路,要坐輪椅。
現(xiàn)在郭逸山幾乎每天下午都去吳佳穎家,待得時間也更長一些。仿佛他倆之間的秘密公開之后,他害怕李總的情緒也隨之消逝。而李總呢,對郭逸山的態(tài)度也好了一些,尤其看他轉(zhuǎn)圈地忙乎,不是給女兒弄這弄那,就是推她去院子曬太陽,臨走前還做好了飯再去接孩子,不免讓她有了感動,也讓吳佳穎的臉上有了笑意。有天吳佳穎又問他,要是我殘疾了怎么辦?你會嫌棄我嗎?
郭逸山呵呵笑起來:“佳穎同志,這話你都說五十遍了,再說我可生氣了。要不你再瞅我兩眼好好看看,我是那樣的人嗎?問你呢佳穎同志。還有,你媽媽在那屋呢,太甜的話咱們還是少說的好,呵呵呵……”
“討厭,誰說甜話了?過來,抱我一下再走?!?/p>
9
進了九月份,吳佳穎就能下地走路了,不過得借助拐杖或者人扶才行。李總和郭逸山都很高興,可吳佳穎卻是陰郁苦澀的。郭逸山就問她,她搖搖頭,沉默不語——似乎有種陌生的東西摻雜進來,進了她的心田深處。郭逸山就一次次地撫摸她的手臂想讓她從黯然神傷中走出來。
“對不起逸山,我還是給你說吧,請別生氣好嗎?”又過了兩天,吳佳穎才開了口,“是這樣的,前幾天亞楠和周浩來了,你知道的,從開始到現(xiàn)在周浩就來過一次,那天是第二次,而且是和亞楠一起來的。不過這不是重點,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問題,亞楠她,現(xiàn)在看周浩時的眼神是喜悅的,顫抖的,也是奔放的,你應(yīng)該能明白我的意思逸山。上午十點,兩人離開了,也就五分鐘后吧,亞楠給我來電話了,她說請我一定原諒,請我理解她,她和周浩好上了,而且她還直言不諱地說,是他倆情不自禁就發(fā)生了沖動,且說的那么直接……你說說逸山,對于周浩我并沒覺得有多難過,可對于亞楠,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呀,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呢?為什么在我這樣的時候突然給我說這些呢?還有,對于他倆,我為什么要難過呢?為什么,為什么呀逸山?”
郭逸山聽完沒生氣,反而呵呵笑了:“這么說吧佳穎,你要學(xué)會理解這事才行。因為亞楠順從自己的意志,但是很遺憾,她的行動是愚蠢的,有些操之過急,沒有留意你的感受,這是她的短處。對此你應(yīng)該想到,這樣的人是絕對不能做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不適合做深交的朋友,這個時候她告訴你了這事,你應(yīng)該慶幸才對。假如以前你沒碰上我,真和周浩結(jié)合了,亞楠要突然闖入,攪亂了你們的家庭,最后的傷痛不是更大嘛?!?/p>
吳佳穎點了點頭:“我是真不喜歡周浩,她是知道的,她并沒多少錯呀??晌疑鷼獾氖?,她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說呢?難道我以后真的好不了了,要成瘸子了嗎?你說實話逸山,我是不是好不了了?要依靠拐杖過一輩子。那么你呢,會不會嫌棄我,會不會?”
“當(dāng)然不會了。”
“真的嗎?”
“我發(fā)誓佳穎,還有檬檬,也很喜歡你。”
這會的吳佳穎,渾身哆嗦得非常厲害,郭逸山趕緊抱住了她,把她移到床上,然后吻向了她,使她動彈不得,只能悶聲悶氣地呻吟。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快樂,她的眼里又涌出了淚,涂滿了整個面頰。
“逸山,逸山……”
“怎么了,壓到你了?”
“我很煩悶,真的,非常煩悶……要不咱倆做愛吧。”
“你瘋了嗎?”
“就是瘋了咋樣?”
吳佳穎說完竟然咯咯笑起來。這時,郭逸山聽到了李總開大門的聲音,趕緊起了身,也把吳佳穎扶起來。吳佳穎卻笑得更厲害了,郭逸山示意她別笑,說是讓李總聽見了咋辦。吳佳穎說聽見就聽見吧,她又不是不讓我笑。稍一停,郭逸山才去開了臥室的門,直奔了廚房,準(zhǔn)備做菜。
李總在臥室走來走去,一會,郭逸山聽見她進了吳佳穎房間,兩人說幾句話后她去了院子,給墻角的花花草草們澆水。現(xiàn)在,李總對于郭逸山,又有了新打算——她看到女兒恢復(fù)得很好,不出幾個星期,她覺得女兒就能像以前那樣活蹦亂跳了。這樣的話,要是等女兒好了,真嫁給了一無所有的郭逸山,她實在是不甘心。這會她邊澆花邊思忖著這事,等花草差不多澆完了,她的主意也來了。
通過上次跟蹤吳佳穎,次日的中午,李總?cè)チ藙⒔鸹?。她把來意徹徹底底給劉金花說了一遍,希望她能理解一顆做母親的心,并遞過去了三萬塊錢。
“李總呀,”劉金花緊張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知道您的意思了,可是……萬一郭逸山……不想復(fù)婚了咋辦?當(dāng)初是我和他離的,他要再記恨了,不想復(fù)了呢?”
李總微微一笑:“金花,我相信你能做到。關(guān)鍵郭逸山?jīng)]有工作,他應(yīng)該很想得到你的支持,特別是在寫作上和生活上,明白了嗎?那么事成之后呢,我會再給你三萬的,只要你知我知,無第三個人知……也算那個,我給你們復(fù)婚的賀禮吧?!?/p>
李總已經(jīng)走一會了,劉金花還在發(fā)呆,她在想李總的話——雖說這事不太光彩吧,可李總的做法也不能說她太壞,畢竟她是讓我們復(fù)婚,又不是讓我去干壞事,總的來說也不錯。還有,要是這事真成了就能白拿六萬塊錢,這可是自己兩年的工資總和呢。老天爺……她哆嗦了,心動了。等到傍晚郭逸山把檬檬送來時,劉金花把他叫進了臥室。
“先別走逸山,”劉金花笑嘻嘻地關(guān)上了門,“想和你商量個事……最近吧,我想了想,終于想通了,我應(yīng)該支持你才對,咱倆……還是復(fù)婚吧。你就在家好好寫,也不用出去租房子,不用去受那個罪,咱們一家人還像以前那樣過日子,平平凡凡的,多好。再說了,檬檬晚上也老想你,這樣你回來住了,孩子也能常看到你了,兩全其美,是不是逸山?我說的在理嗎?”
郭逸山完全愣住了,他搞不明白劉金花怎么突然說了這個。當(dāng)初離婚時,自己可是求了她八百遍也沒成功,可今天是咋了?她怎么突然主動要復(fù)婚呢?郭逸山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他就沒說出話。
直到晚上十點了,郭逸山還在想劉金花的話,可怎么想,他也猜不透劉金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對于吳佳穎呢,自己該怎么辦?這個像天使般純潔無瑕的女孩,對自己又一往情深,那么再離開了她,拋棄了她;況且她現(xiàn)在受了傷,要這樣了,會對她的心靈造成多么深的傷害,自己就是個罪人,是個混蛋,可最主要的,自己也很愛她呀。到深夜了,他也沒睡著,以至第二天的下午,他還有點精神不振。吳佳穎問他怎么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郭逸山就借口說和肖主編聊稿子聊了兩小時,沒休息好,吳佳穎則心疼地攬著郭逸山的脖子?,F(xiàn)在是下午的三點,可不知怎么,李總卻突然回家了。不光郭逸山愣了,吳佳穎也是怔了一會。
“逸山,”李總面無表情地說,“你可以回去了。我下午沒什么事,一個人照顧佳穎就行。謝謝啊。”
“我沒事的李總。”
“你還是走吧,謝謝啊。”
“媽,你怎么了?”
回來后,郭逸山就在想李總和劉金花的話,為什么那邊要急著復(fù)婚,這邊李總就不讓自己去照顧了,時間點卡得這么巧呢?難道她倆達成了共識?或者就是一種巧合,劉金花真想復(fù)婚了,李總則是變卦了,不想讓自己和吳佳穎來往了?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吳佳穎也是急哭了,電話里說一定會說服媽媽的。到了下午五點半,郭逸山把檬檬接回家,剛要走,劉金花又把他叫住了。
“逸山,我不知你是咋想的,你那天還沒回答我呢?!?/p>
郭逸山笑呵呵地沒吱聲。
“我在給你說復(fù)婚的事,你老笑干啥。是不是還在想?yún)墙?jīng)理?實話給你說逸山,人家那么年輕、漂亮,怎么會相中你呢,是不是?你說,你是有錢呢還是有權(quán)呢,還是年輕呢,這三頭你占了哪頭?”
氣得郭逸山把臉轉(zhuǎn)向一邊。
劉金花也生氣了,提高了嗓門:“你咋不說話了?把臉轉(zhuǎn)過來!我今天鄭重地告訴你,咱倆必須、必須得復(fù)婚,你聽見了嗎?要不然李總那邊就不好交代了……”
郭逸山一下把臉轉(zhuǎn)過來:“你說什么?和李總,給她交代什么?”
劉金花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趕緊改了口:“那是她媽,當(dāng)然得給她交代了。你不想想逸山,人家怎么可能會把這么好的女兒嫁給你個三無人員,除非李總瘋了,要不就是你癡心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郭逸山徹底生氣了,推門出了房間。
10
現(xiàn)在的郭逸山很少去吳佳穎那了,李總請了保姆照顧吳佳穎,不讓他去了,說是老去影響不好。當(dāng)然,郭逸山明白李總的意思,也很知趣,就沒怎么去。倒是把吳佳穎急得團團轉(zhuǎn),她就打電話或者發(fā)短信來緩解自己的思念之心。
郭逸山呢,過得也不輕松,他不光想著吳佳穎,還得應(yīng)付著劉金花,因為她老催他復(fù)婚。他就一天天敷衍劉金花,心里始終有另一種感情,在顫抖不已,半是遙遠,半是希望。
等初秋來臨時,吳佳穎的身體恢復(fù)得差不多了,郭逸山很開心,告訴她一定要注意,就連上廁所也要注意,把吳佳穎逗得咯咯笑,說上廁所也要小心呀。到第二天晚上兩人再次通話時,吳佳穎的情緒又一點不高了,她抻了一會問郭逸山,是不是要和劉金花復(fù)婚?
“你說話呀逸山,是不是?”
此刻的郭逸山呆住了,他聽到話筒那頭的吳佳穎在絕望地、傷心透頂?shù)乜奁?,這嗚嗚咽咽的哭泣像發(fā)了高燒似的使他渾身打顫——等他緩過神后,電話那頭已經(jīng)掛了,他接著打過去,她沒接。
對于吳佳穎不接電話他倒不擔(dān)心,關(guān)鍵是另一個問題他不明白:佳穎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這時,窗外的秋風(fēng)嗖嗖作響,刺激著他渾身發(fā)冷,猶如一串風(fēng)鈴被疾風(fēng)吹得胡亂搖擺。可他腦子里始終縈繞著一個問題:吳佳穎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劉金花說的?可她并不認識她呀,那就是……上帝呀,他猛地想起了劉金花說到的李總,難道她倆串通了一氣,是李總撮弄她復(fù)婚的,之后又告訴了吳佳穎?
想到這兒,他趕緊給吳佳穎發(fā)了短信,告訴她事情的經(jīng)過。末了他加了一句:是不是李總給你說的?
一直到凌晨了,吳佳穎的短信也沒回復(fù),郭逸山就沒再給她發(fā),他想讓吳佳穎冷靜冷靜再說。第二天一大早,他以為吳佳穎會來電話或者短信的,誰知劉金花來了。
“檬檬呢?”
劉金花一屁股坐在床上,也不說話,光使勁瞅郭逸山。
郭逸山站起身,把紗門關(guān)上:“怎么了這是?”
“你說怎么了?我倒想問問你,到底復(fù)不復(fù)婚?是不是還在想她?”
郭逸山笑呵呵地轉(zhuǎn)過身,搓著手指頭說:“你這么急干什么,我問你檬檬呢?”
“廢話!當(dāng)然上學(xué)去了?!?/p>
郭逸山哦了一下沒再吱聲。
劉金花站起來,盯著郭逸山的臉,怒目圓睜:“你給個痛快話,到底復(fù)不復(fù)婚?不復(fù)就拉倒,我還求你了不成!”
郭逸山低著頭,抽出一支煙點上。
劉金花指著郭逸山的頭頂,左右轉(zhuǎn)著,仿佛要在他的頭頂鉆出一個窟窿:“你可想清楚了郭逸山,我問過你六遍了,這是最后一次問你?!?/p>
郭逸山苦笑一聲,仍沒說話。
“好,你有種郭逸山,不復(fù)就不復(fù)了,別后悔!你就繼續(xù)做你的美夢吧,我找李總?cè)?,把她的東西還給她?!眲⒔鸹饧睌牡孛屯萍嗛T,走了。
這一次,更讓郭逸山看清了劉金花的行為,他了解劉金花,只是不明白劉金花為啥這么聽李總的話,還要還給她東西,他想不通這點,不過他覺得她們倆肯定有聯(lián)系。這也攪得他沒了心情寫小說,一上午就過去了,到了中午,他出去買了份炒面。等回來時,他看見有輛出租車停在院門口,吳佳穎從里面出來了,他趕緊跑過去扶住了她。
吳佳穎也不說話,眼睛通紅,像是哭過的樣子。郭逸山扶她進了小屋,坐下,給她倒了杯水。過了一會,郭逸山才緩過了神——吳佳穎說問過媽媽了,她沒承認撮弄劉金花復(fù)婚的,可她感覺媽媽撒謊了,因此吵了架。郭逸山也把劉金花早上來鬧的事說了,隨后他呵呵笑了。
“討厭,你笑什么呀?”
“我笑佳穎同志的身體康復(fù)了,值得祝賀。要不炒面就歸你了,我下方便面吃?!?/p>
“那不行。我不吃炒面,我要吃紅燒魚?!?/p>
“紅燒魚?沒問題。”
吳佳穎莞爾一笑,靠住了他的肩膀:“逸山同志,我現(xiàn)在又不想吃魚了,你給我捶捶腰吧,我的腰好酸呀?!?/p>
“是這里嗎?慢一點,慢一點,你趴好了?!?/p>
到了下午的兩點,郭逸山才勸動吳佳穎,讓她別生氣了,也讓她放心,他不會復(fù)婚的。之后把她送回了家。
可以說,整個下午郭逸山的心情都很好,邊哼著歌曲邊校著稿子。等忙完這些,到了晚上,他不禁又把白天的事濾了一遍,還是想不明白劉金花怎么會和李總扯上的,他總覺得這不可能是巧合,可又是什么情況呢?最后他不想了,覺得扯上就扯上吧,只要自己堅持住就行。在孤寂之中,他校了兩篇小說就睡覺了??稍趬衾?,他似乎心事重重,又覺得快樂幸福,不知不覺,溫暖的眼淚先是斷斷續(xù)續(xù)地,接著就暢暢快快地流下來。
次日的早上,吳佳穎發(fā)來了短信,讓他吃了早飯再寫作,又問他下午有空嗎,陪她去趟醫(yī)院,她說剛才洗頭時,不小心滑了一腳。郭逸山看完短信,不想吃飯了,騎車去了吳佳穎家。這個點李總?cè)ス玖?,保姆去了菜市場。他就簡單問了她幾句,扶她出了門,打車去了醫(yī)院,兩個小時后,CT單子出來了。大夫告訴郭逸山,病人左腳跖骨的第三塊錯位,需要重新加固石膏治療才行。吳佳穎聽到結(jié)果后哭了,她從大夫的話語中感覺出了不好,可她沒有一點辦法,只能一個勁地哭。郭逸山就攬著她,安慰她,鼓勵她。
11
接下來的這一個月,吳佳穎的情緒很不好,經(jīng)常神情呆滯地哭泣。等她徹底拆掉石膏后,她的腳也沒因為她的哭泣而好,而是有點跛,不太嚴(yán)重,可影響了美觀。郭逸山抱著她,她在他的懷里哭得氣噎喉干,死去活來。
李總眼淚汪汪、氣急敗壞地從臥室出來,照著郭逸山的肩膀就是一巴掌:“我女兒的車禍有我的錯,你呢?該死的,這下你滿意了嗎?干嘛偏偏認識了你。”
“媽媽,你為什么不講理呢?!眳羌逊f有氣無力地說。
“我說錯了嗎佳穎,自從你認識了他,有一點好嗎?你說有一點好嗎!”
她說話的時候,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郭逸山,眼睛眨也不眨。郭逸山對她的憤怒暗自顫抖,可他還想掙扎一下:“您放心李總,我會照顧好佳穎的。”
“笑話。你照顧,你拿什么照顧?拿什么?該死的,你不是瘋了就是我們瘋了,怎么會認識了你?!?/p>
“我下個月就去市文聯(lián)簽合同,成簽約作家,簽三年,一年給五萬塊錢?!?/p>
“什么,五萬塊錢,”李總朝后退了退,冷笑一聲,“你知道佳穎的車多少錢嗎?佳穎的衣服多少錢嗎?你說這些不怕別人笑話嗎?”
“我以后會好好寫的李總?!?/p>
“算了吧,算了吧……”
“媽媽。”
“還有你,一點也不爭氣,為什么喜歡這樣的笨蛋?他有什么好的,窩囊廢一個,你當(dāng)初要聽我的一句勸,能有今天的結(jié)果嗎?我真是不明白了,放著那么多的好小伙你不要,偏去喜歡這個笨蛋,能有什么好結(jié)果、好未來!氣死我了真是?!?/p>
“媽媽,是我開的車又不是逸山開的,你說話怎么不講理呢,他到底有什么錯?”
“佳穎呀……”
“是的媽媽,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我喜歡他呀……人只有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會開心快樂。我不喜歡周浩你是知道的,可你看看現(xiàn)在,他立馬就和亞楠好了,把我最好的朋友都搶走了,你說,這樣的人靠得住嗎?因為現(xiàn)在,任何的道德判斷全都毫無意義,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實?!?/p>
“好吧好吧……”李總氣喘吁吁地坐了下來,“你大了我是說不過你了。可你記住,貧窮會把任何美好的愛情壓垮的,到時你只要不后悔就行?!?/p>
“我不后悔。”
“那好,我現(xiàn)在給你的年薪是二十萬,他呢,他一年才幾萬,我看你們能好過到哪里去!這些,你一定要記住呀佳穎,這點錢你們怎么生活了?你還想換車、買房嗎?”
“媽……
“媽什么媽,咱們就走著瞧?!?/p>
這次爭執(zhí)之后,李總似乎對郭逸山的態(tài)度有了好轉(zhuǎn),她不限制他來了,相反,她對待他的那種冷嘲熱諷的態(tài)度卻顯得分外突出——她平時一向嚴(yán)肅,現(xiàn)在卻多次表現(xiàn)得不嚴(yán)肅,甚至說,她是在找機會熱諷郭逸山,想讓他知難而退。而吳佳穎卻用語言保護郭逸山,這讓李總覺得,女兒對郭逸山不動搖的堅決態(tài)度似乎又讓她深感欣慰,最后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女兒這種奇怪的、近乎固執(zhí)的愛,究竟是怎么造成的?難道女兒因為從小失去父親,有種戀父情結(jié)而鐘情于郭逸山的?還是他倆是真心相愛的?那該怎么去判斷她們這樣的愛呢?
這樣過了兩個月,李總?cè)詿o好臉色,這種情況對她很重要,她想堅持住??墒鞘虑橛植⒎侨绱耍瑥倪@一周起,她又顯得心慌意亂了——是的,就是在昨晚,她無意中發(fā)現(xiàn),女兒對郭逸山更加依賴了,竟偷偷央求著郭逸山不要離開,非讓他住下,而女兒卻裝作什么沒發(fā)生似的,早上竟把郭逸山藏在臥室,她獨自一人出來吃的早飯。
李總實在想不通女兒到底喜歡郭逸山哪一點,可為了女兒的自尊,她當(dāng)時并沒有戳穿,壓在了心里。第二天晚上,她借故找毛衣闖進女兒的房間,可一切又都如常,郭逸山不在,他晚上沒留下來,她暗自笑了——難道自己昨晚聽錯了?還是女兒和郭逸山,比自己更小心翼翼呢?
她知道,這一切顯得很古怪,可自己也是為了保護女兒——結(jié)果到了周六的晚上,時隔三天,她發(fā)現(xiàn)郭逸山又留下了。是的,她有起夜的習(xí)慣,并且耳朵也不聾。深夜里,女兒心醉神迷的呢喃聲她聽得清清楚楚,她遲疑了,沉默了,沒有去敲女兒的門。仿佛月亮的清輝一瀉千里,自己是孤零零地站在街上,周圍則是一片的沉寂……就在這個檔口,突然,她聽到屋內(nèi)飄出了女兒和郭逸山的聲音:
“我會對咱媽好的,放心佳穎……咱們別做了,明早你還得去公司上班?!?/p>
“真的嗎?可我還想要……”
“現(xiàn)在都一點了?!?/p>
“不行不行……”
這些話聽起來似火撩人,而李總卻呆呆站著,羞紅了臉。過了兩分鐘,她才從原地挪動了腿,回了自己屋——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這樣,又在無意中聽到他倆的談話,這是不是一種固執(zhí)的無恥呢?不不不,她安慰起自己,這是無意中聽到的,也不能全怪了自己。
夜,就像一張大網(wǎng),遮住了一切,她慢慢躺下來,感覺自己的力量正在衰退——女兒已經(jīng)完全屬于郭逸山了,而自己呢,盡管一直不情愿,可結(jié)果已經(jīng)被他倆悄悄隔離開了。她緊閉雙眼,什么也不想看,聽著窗外疾飛而過的西北風(fēng),強烈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存在。這活生生的一切,襲擊了所有,且融為了一體,使她一下子就迷失在了這種融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