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昌
昨天剛飛到西安,忙于籌劃集團公司設在曲江南湖邊上的陜甘運營中心的開辦事項,突然接到好友原新疆作協常務副主席趙光鳴先生的電話,說虞翔鳴先生走了!頓時,我感覺呼吸幾乎停止、大腦一片空白……
我與翔鳴結識于三十年前,即1988年初春,當時我在哈密興辦了磚廠,生意十分紅火,里里外外忙得團團轉,上午簽合同賣磚,下午騎著摩托車去工地收款,中午走到哪里隨便吃個炒面什么的,天黑才能回家。那天回家時,看見一個陌生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他起身同我打招呼并介紹說自己是兵團綠洲雜志社記者,叫虞翔鳴,專程從烏魯木齊坐火車來找我,想了解一下個體戶的事。聊起來才知,他上午十一點就到了,那時還沒手機之類的通訊方式,就一直等到了天黑。他說已和我的夫人拉了半天家常,對我經營個體磚廠的一些情況有了初步了解。后來我們邊吃飯邊聊,他年長我一歲,也坦誠地說了一些自己的家庭情況。我們兩人都是地富子女,非常時期在老家受盡歧視,萬般無奈當盲流進的新疆,命運相似談起來便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于是越聊越投機。好在他還有哥哥與二姐早前進疆也在兵團有工作了。那時關內到處不收人,我聽人說新疆能吃飽,便逃荒要飯一路往西,經過四十多天才落腳到新疆哈密了。晚上我們倆睡一個大床,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幾乎說到了天亮。第二天上午,他便坐火車回烏魯木齊了。
不久,他在《天山》雜志上發(fā)表了報告文學《磚比血還紅》的長篇文章,我拿到雜志反復看了無數遍,他把我想說又不敢說的,把我埋在心里的痛苦及遇到的心酸事全部寫出來了。我打內心對他的文采及記憶力佩服得五體投地。那時節(jié)沒有錄音設備,他當時拉家常也沒有用筆記,竟然把我回家的途徑、涇河流經的走向,特別是把我老家的村莊大寺坳村黑山李家也一字不落完全記在了心里并寫了出來,尤其我小時挨餓的種種細節(jié)也寫出來了,比如“我上初中時父親咬在嘴里嚼了一會的饃吐出來讓我又吃掉了”。不光我看到流淚,很多讀者特別是六十年代受過饑餓的人看到都會感動不已。
第二年,我離開新疆前在烏魯木齊又見了他,我把上次見面后的經歷及經營受阻不得不回老家的事又告訴了他。他接著又寫了《磚和血一樣紅》的續(xù)篇。他的這個報告文學系列,在當時引發(fā)了輿論大喧,很多報紙以“改革開放的能人被逼離新疆”為題進行了報道。根據他的兩篇報告文學,新華社記者蘭學毅寫了長篇通訊《磚王沉浮記》,引起了全國媒體關注?!吨袊ú膱蟆酚浾邚埣t在《中國建材報》頭版頭條一連發(fā)了十幾篇關于我的報道,部分還被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新聞和報紙摘要欄目選播,在全國范圍內引起了震動。改革受到阻力、個體戶受到打擊,無數人發(fā)聲。迫于形勢,兵團派工作組到原籍接我回疆,給新疆挽回影響。當時的兵團政委郭剛親自接見并征求我的想法,當聽到家已搬回老家女兒高考耽誤后,破格特批女兒在兵團財經學院上學,兵團紀委將我所在的團場的場長免職、政委撤職。之后,我又一次見到了翔鳴先生。他說沒人再敢給你經營設置障礙了,你還是回哈密吧,我因太過傷心,磚廠也捐給了國家,便執(zhí)意回了原籍。
五年后,女兒大學畢業(yè)分配在烏魯木齊工作,一個女孩子獨身在新疆,我們老兩口不放心便回來租房陪伴女兒。那時小平同志南巡講話已傳遍全國,八級累進所得稅制已取消,后來,我又放膽在烏魯木齊搞了房地產開發(fā),經過近三十年的發(fā)展,企業(yè)已發(fā)展成跨新甘陜三省區(qū)經營、資產數十億、員工上千名的集團化民營企業(yè)。這期間我和翔鳴一直在交往,他時不時還以我為題用輿論給我打氣,并經常在一些場合向媒體朋友們介紹,說我是賺錢的“魔術師”!并暗暗收集我經營及生活的各種素材,在2012年他寫出了近四十萬字的紀實文學《并非一個人的背影——李金昌傳》,真實記錄了我的大半生艱難經歷,也是中國近半個多世紀社會生活的縮影,引起了新疆文壇的一片贊譽。新疆文聯、新疆作家協會專門舉辦了作品發(fā)布會,國內文學界一些大家也發(fā)表了評論文章給予了極高評價。后來,他又去了我在咸陽投資的農副產品批發(fā)市場進行了實地調研,前年還和趙光鳴副主席去我平涼興建的農產品批發(fā)市場以及我出生的村莊——涇川縣高平鎮(zhèn)大寺坳村黑山李家調研,順道游覽了國家旅游名勝崆峒山,當時的精神狀態(tài)十分好!
我們兩人性格都不張揚,也都不善言辭,旁人看來我們是一般朋友,其實我們親如兄弟。在烏魯木齊三十多年的交往中,我們每年總會有幾次聚會,每個禮拜都會打電話,凡家里重要事項都互相訴說,征求解決方法。每當個人住院都會第一時間通知對方。我?guī)状巫鍪中g他都最先問候(我做手術大都在北京等外地),他幾次住院我都是第一時間去探視。
他雖然只上過初中,但天賦極高,又肯用功,先是在團場被抽調搞新聞宣傳,后來當編輯,最后擔任了《綠洲》雜志社主編,兵團作協常務副主席等職。除了文學創(chuàng)作外,他閑暇時寫書法,尤其愛好收集古錢幣。從文革后期烏魯木齊有了自由市場后,每個周末的時間他幾乎都消磨在花鳥市場旁的古玩攤點上,他可以說是新疆古錢幣收集最多的人,特別是對新疆紅錢每一種類都有收集。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新疆另一錢幣收藏家因家里有急事把自己收集的紅錢出手轉讓,他知道后第一時間去商討,竟然花十幾萬全部買了過來。這幾年退休后,他幾乎整天整理他的錢幣,編號、查索發(fā)行年號、書寫標簽。我見他過于一門心思喜歡,就把陜西一領導送我的一套陜西古代錢幣大全的藏品也送給了他,他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去年,我回關內過春節(jié)前又邀他和一些文化界朋友提前聚餐過年,那天他一改以往破格喝了一點酒,精神格外興奮,席間歡聲笑語。為了助興他還唱了一段我聽不懂的家鄉(xiāng)小曲,還唱了一段草原歌曲。雖然音調不準,但他內心中那股豪放強悍之氣也令人震動,贏得在座的朋友一片掌聲。過完年我在平涼市場停留了一段時間,又前往西安籌建集團陜甘運營中心,一直到六月份才回新疆。他告訴我住院的消息后,我立即趕到軍區(qū)總院,見面后使我大吃一驚,一個好端端的人一下變得面黃肌瘦。我們暢談了許久,他說堅持一定要把關于新疆的錢幣的那本書整理后出版,完成夙愿。說到病情,他說這種病非常疼痛,疼得他幾乎難以忍受,只有一種進口藥才能止疼,8000元只能維持一個療程(二十天)?;貋砗笪伊⒓唇o他打了兩萬元,讓用完后我再給打,誰知不到半個月他竟然毅然決然地說走就走了!人生如此短暫,生命如此脆弱,轉眼兄弟陰陽相隔,這怎能不使人肝腸寸斷,這讓我如何接受這樣的殘酷現實。他的義氣、才氣、勇氣,他那種含而不露、愛憎分明的文化性格,那種對學業(yè)的專注精神,永遠永遠都是后人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