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平

章峰——這個名字很容易記住，他是貴州師范大學(xué)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組織員，苗族，“八零后”。2018年3月，學(xué)校再次派他到石阡縣國榮鄉(xiāng)周家寨村任“脫貧攻堅第一書記”。我感慨：你都第二次駐村扶貧了！

章峰說：第一次是在鄉(xiāng)里。

言外之意，他覺得住在鄉(xiāng)里扶貧不“過癮”。

大山里的小村落

石阡縣城至周家寨村二十余公里，沿途坡陡路窄，會車得有一方在稍寬的地方停下。有的地段坡度傾斜超過三十五度，回頭彎道一個接著一個，時而急轉(zhuǎn)、時而俯沖，讓人有坐過山車的驚慌與恐懼。許多路段的滑坡尚未清除干凈，隨時都有再次垮塌的可能。路基下的泥石流更為嚴重，一些路段的水泥面成了空殼。

到達目的地，在村委會的小木樓后，我遇到一條蛇，鋤頭把粗細，通體灰褐，與行人爭搶長滿雜草的土路。山里的蚊蟲細若小米，但卻威力無比。隔著襪子，我的踝關(guān)節(jié)被其叮咬，密密麻麻的小疙瘩連成一片、腫成一塊，直到抓破皮膚，痛癢鉆心……

和章峰來時一樣，周家寨村以其野性的方式給了我難忘的“見面禮”。

貴州是大山的王國，山高水乏、道路不暢，巖溶發(fā)育非常典型，喀斯特地貌面積占土地總面積的60%以上?？λ固氐孛?，通俗點說，就是巖石風(fēng)化后形成的沙泡土。這種土壤，水大了會把地里的泥沖走，一旦有水，又很快滲透。因山多山大，耕地非但連不成片，且地表淺薄。除玉米、小麥，這種土質(zhì)長不出其他莊稼。

章峰曾指著路邊耕地對我說：這里，貧困的原因就是土質(zhì)！農(nóng)人勤勉躬耕，一生的時間和生命都耗在這樣的土地上，結(jié)果仍舊食不果腹。

周家寨村隸屬石阡縣國榮鄉(xiāng)，國榮鄉(xiāng)是貴州省二十個極貧鄉(xiāng)之一。此前我知道有貧困鄉(xiāng)，“極貧”一詞，是入村后第一次聽說。周家寨村為侗族仡佬族村，一類貧困村，漢族人口比例不到10%，土地總面積7.6平方公里，耕地面積3580畝，人口總數(shù)為1009人，人均耕地不到3.6畝。

近兩年，貴州實現(xiàn)了“縣縣通高速、村村通公路”，有的村寨又實現(xiàn)了“組組通公路”，周家寨村即屬此列，并有諸多夾雜其間的產(chǎn)業(yè)路。

路未修通前，村民進城趕場，凌晨三四點鐘就要起床，走到石阡縣城已過了午飯時間。如遇下雨，路滑坡大、背的東西多，還得脫掉鞋子打著光腳走，動作慢，過了午時三點，帶去賣的農(nóng)產(chǎn)品賣不出好價錢。一節(jié)木頭、兩三只雞、一挑菜……到了城里要餓著肚子，把攜帶的東西賣掉才可以有吃的。買了農(nóng)具、種子、鹽，就得急急忙忙往回趕，回到家天已黑盡。

那些年，周家寨村每戶農(nóng)家的床前，都挖有一口很深很大的地窖，用于存放番薯。地窖里的番薯是豬吃的，也是人吃的。

去年，隨著最后一戶易地村民遷出老屋，人豬共用的地窖最終得以退出周家寨村的歷史。

地圖上的標(biāo)記

2018年，章峰駐村后，帶領(lǐng)周家寨村村民整合飲水資源，興建人畜飲水池2個，水窖1個。完成4條產(chǎn)業(yè)路的建設(shè)，總計8.6公里，硬化進寨串戶路10.2公里。吃水，修路，這都不是小事。

我見過章峰在修路現(xiàn)場的照片，問及情況，他只說：我們學(xué)校出了一些錢，當(dāng)?shù)匾不I了一些。然后，他粲然一笑問我：這么多第一書記，怎么就采訪我呢？

我說，你不是今年全省表彰的300個第一書記之一嗎？

是300個，但我覺得自己沒做什么，也沒什么典型事跡。

再問村里情況，章峰報了一連串?dāng)?shù)據(jù)：我們村7個村民組252戶人家，1009人，其中建檔立卡戶80戶，335人，建檔立卡戶中已脫貧73戶，312人;2014年脫貧11戶48人……2018年脫貧42戶，174人。低保戶87戶，177人，特困供養(yǎng)人5戶5人，殘疾人28戶32人……這些數(shù)字都是活動的，隨時都在變化。

要這么細嗎？

12類人群，不細不行，要不怎么叫“精準(zhǔn)”呢？

你怎么知道誰脫貧，誰沒有脫貧？

縣財政、教育、社保、民政、銀行，好多單位都有相關(guān)信息，要從這些數(shù)據(jù)中篩選分析，還要跟蹤。不僅要把貧困的原因找出來，脫貧后，還要有所預(yù)判，防止“返貧”。有的村民自己收入多少，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我們必須清楚。

這時候，坐一旁的村干部笑了，他說：我們章書記對這些了如指掌，村里的每家每戶、每個人什么情況，他都了然于心，但他兒子學(xué)校打電話向他要兒子的身份證號，他卻抓破腦袋也想不起。

章峰一下就笑了：那時我愛人出差，父母又不在家，兒子的學(xué)校要給他們買保險，需要提供身份證號碼。這個我真記不住。

剛才笑他的村干部，拿出幾張A4紙打印的彩色地圖，是谷歌拍攝的衛(wèi)星實景圖。圖上周家寨村道路縱橫交錯、彎彎曲曲，每一條路都連接著一戶或幾戶村民，產(chǎn)業(yè)路則直接通往田間地頭、加工作坊。地圖上，每戶村民的家庭方位、房屋，都標(biāo)上了姓名。紅、白、黃、綠，戶主名字還用了不同顏色。

我問，這個顏色是什么意思？

村干部說：這是章書記的獨創(chuàng)，顏色分別代表正常、貧困、特困、孤寡、空巢……

第一書記把居委會的工作都做了，甚至做得更細。

這份地圖還有個故事：村里有戶人家，孩子常年在外打工，兩個留守老人都七十多歲了，身體不好。女老人還有糖尿病，一條腿是跛的。那時章峰駐村不久，到他家家訪，無意間撞見男老人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家里又沒人。問他怎么了？老人說，章書記，我可能要死了，全身無力，動不了。

老人越說越無力。章峰感覺情況不對，立即給村里的醫(yī)生打電話，又背著他上了自己的車。他計劃先去村醫(yī)處救急，再送縣醫(yī)院。在村醫(yī)處吊了半瓶藥水，老人漸有好轉(zhuǎn)，自己從床上坐了起來，一個勁鬧著回家。

農(nóng)村人有個三病兩痛，怕花錢，都不上醫(yī)院。一旦有病便硬撐，撐得過也就算了，撐不過一條命就這么完了。他看破了老人的想法，如果送他去縣里，沒人守護也是個問題，說不定還把有糖尿病的老伴折騰垮了。章峰把老人送回家，但心里卻放不下，他又去找了中醫(yī)，自己掏錢給老人開藥，還買了一些營養(yǎng)品送過去。

他說：有的家庭雖不在扶貧之列，但老人都需要關(guān)心。為便于緊急情況下及時找到求助人，他“發(fā)明”了這份地圖。

責(zé)任與擔(dān)當(dāng)

章峰和妻子都是“八零后”，同為獨生子女。他們要贍養(yǎng)四個老人、養(yǎng)育兩個孩子。

我問：兩個孩子、四個老人，兒子有兒童哮喘，父親糖尿病又剛做了心臟搭橋手術(shù)，岳父慢性腎病，你愛人一個人照顧得過來嗎？

肯定照顧不過來！她還要上班呢。

那怎么辦？

大兒子讀書，由我愛人、外公外婆帶，住大營坡;小兒子不到讀書年齡，由爺爺奶奶帶著，住新添寨。

一家人就這么分開了？兩個孩子一周見一面嗎？

一個星期見不了一面，有時一個多月才見上一次。

妻子不責(zé)怪你？

印象中只有一次，可能急慌了！

她怎么責(zé)怪你？

她打電話說，怎么回事？孩子病了，人也聯(lián)系不到！怎么回事？后來她知道我在開會，很快就掛了電話！

后來呢？

嘿嘿，章峰一笑說：后來不了了之了！沒辦法，我也回不去呀。幾百公里，再說我也脫不了身。

長期不回家，回去后你們鬧矛盾嗎？

不鬧！一回家我就拼命彌補自己不在家給他們造成的麻煩。我不在家，她遇到麻煩想發(fā)火，電話打過來，我總在開會。當(dāng)著大家打電話她也不好意思發(fā)火。她就沒機會發(fā)我脾氣。說完，章峰又哈哈大笑。

想兒子嗎？

想！兒子也想我。四歲的小兒子把自己最喜歡的玩具收了一大包，裝在袋子里。我回家時，他對我說：爸爸，這些我喜歡的玩具都不要了，送給村里的小朋友吧！我問，送給他們干什么？他說，他們玩我的玩具，你就回家吧！

就是這個四歲的兒子，有個晚上突發(fā)高燒，全身抽搐。當(dāng)時天氣很冷，時近凌晨三點。出村的路大霧彌漫，能見度幾乎為零，章峰很急，又沒法回去。家里的車，被他開來村里扶貧，已經(jīng)跑報廢了，父親的車又被他開來私車公用，他沒想過給家里留條路。當(dāng)時公交車已停開，出租車又打不到。情急之下，他給鄰居打了個電話。還好，這個鄰居深更半夜從床上爬起來，開車把兒子送去醫(yī)院，因病情嚴重，又拖了很長時間，入院時醫(yī)院開了危重病人綠色通道。

你真不擔(dān)心家里嗎？

她沒錢我不擔(dān)心，我駐村花銷雖比以前大，但這畢竟是臨時的，家里沒錢也是臨時的。她可以借，也可找父母湊?，F(xiàn)在，我最怕深更半夜家里打來的電話。說真的，我很感激家里人，他們都那么支持我，兒子、父親、岳父雖然有病，但關(guān)鍵時候都不拖我后腿。有時我回家，見孩子行為不好，還沖老的發(fā)脾氣，怪他們沒教育好?，F(xiàn)在想來很后悔。我走后，兒子成績下降。我們夫妻有過分工，大兒子的學(xué)習(xí)由我輔導(dǎo)。好在他讀小學(xué)，今后我回去再給他補上。是我虧欠他們的，包括父母的，我回去都一起補上。

話說至此，章峰的聲音突然小了。我抬頭看，坐在我側(cè)面的章峰，眼圈是紅的。

后來我聽說，去年他給村里的老年人每人買了一雙棉鞋。我不知道他買鞋，是否挪用了家里的錢。

他們說得最多的是虧欠

次日一早，沒遇著章峰，馮主任和我聊了起來。

馮主任說：章書記在我們村搞“一長兩短、以短養(yǎng)長”產(chǎn)業(yè)。“一長”就是以茶葉、黃桃為主導(dǎo)。這是長期產(chǎn)業(yè)，是縣里統(tǒng)一做的項目。“兩短”，一是在茶葉行間套種長條南瓜，二是投入產(chǎn)業(yè)基金種植食用菌，利益與全村貧困戶掛鉤?！皟啥獭笔菫榱藦浹a長期產(chǎn)業(yè)間歇的短板，村里自己搞的。章書記就是去南瓜采摘現(xiàn)場了。

馮主任三十多四十歲，是本村人。他母親才過世不久，因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老人就這么走了。他也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十八九歲，上初中時剛好開始扶貧駐村，關(guān)鍵時候沒管好，逆反心理很強。小兒子還小，放不得手，平時由母親幫著照看。自己忙村里的事，又擔(dān)心大兒子惹禍，家里老的也照顧不了。現(xiàn)在母親走了，小兒子無人照看。馮主任尚處在喪母的悲痛中。

他說：現(xiàn)在我才意識到，平時陪她的時間太少，我要是抽點時間多陪陪老的，現(xiàn)在可能會好過一點。哎！參加“脫貧攻堅”的干部，沒有不虧欠家人的。這個工作太具體，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管，每天忙得手腳不停。我當(dāng)了這么久的村干部，一個月工資才一千七八，家里也不夠用。好幾次，我都想不干了，隨隨便便打工也不止這點錢。

誰不想生活過得好點呢？我說：那你為什么還要堅持？

你看嘛！我們章書記，人家一個外來人，離家兩三百公里，同樣有家有兒。上面安排專門的住處，他也不去，一定要堅持住村里。人家就是想為我們做點事情，他都能這樣幫我們，我哪好意思拍拍屁股就走了。

他不說話了，大概又想起了母親，眼眶也是紅紅的……這也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好男兒心中都裝著大義。

你們怕不怕檢查？

參加“脫貧攻堅”，沒有不怕的。特別是暗訪組的檢查，他們偷偷進村，認為哪點有問題，從來不和村里溝通，直接就向上反饋，通報很快就下來，一整改，工作就翻倍，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但我們不怕。

為什么不怕？

我們都很盡心，做事也扎實，還沒被通報過。給你說個笑話。我們村也有省里的領(lǐng)導(dǎo)包村，有一次，省里的包村領(lǐng)導(dǎo)進村突擊檢查。他要到農(nóng)戶家里看看，我們都陪著，他想走哪就去哪。一大群人走到山后一戶人家，有個小男孩，兩歲多還不到三歲吧，正蹲在地上玩耍。見一大群人進寨，小屁孩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來，路都走得不太穩(wěn)，大老遠就向我們章書記揮手大叫——“章書記！”

我們都忍不住笑了。省領(lǐng)導(dǎo)笑得更開心，說：這個章峰駐村扎實，連兩三歲的娃娃都認識章書記，還跟他打招呼，這個人我放心！

我們說著話，章峰抱著一個又大又長的南瓜，高高興興回來了。作為“以短養(yǎng)長”項目，今年南瓜豐收，加上勞務(wù)收入，分紅到戶該是筆不小的收入。周家寨村的壯勞力都外出打工了，缺乏勞動力，也成了制約村級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問題，種100畝南瓜，當(dāng)然不容易。

貧困村的產(chǎn)業(yè)項目，由縣里統(tǒng)一規(guī)劃經(jīng)營，更大的則由市里規(guī)劃管理。對第一書記來說，只需聽從指令，落實好生產(chǎn)環(huán)節(jié)即可。

但章峰認為，謀劃“以短養(yǎng)長”村級經(jīng)濟，增加村民收入很有必要，也很重要。只是一旦虧了，村民兜不起這個底。所以一定要考慮風(fēng)險，絕不能虧欠了村民。

在村級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上，我看出了章峰的態(tài)度：項目不能靠等，也不能安于現(xiàn)狀，對村級經(jīng)濟的謀劃既要積極，又要穩(wěn)妥。

不可以冷大家的心

趁著章峰組織開黨員大會，我到村里轉(zhuǎn)了轉(zhuǎn)。

在一個村民組，有個六十歲左右的村民請我到家里坐坐。這戶村民家的房子純木結(jié)構(gòu)，一樓一底，房屋寬敞明亮，院壩前后都打掃得干干凈凈。

我說：你家房子真漂亮，是新修的吧？

他說：修了好幾年，每年都要修整上漆。村干部們說得對，打掃干凈住著舒服，人也精神。打工我累不起了，家里還有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不去打工，現(xiàn)在村里也過得。

見我們聊天，一個七十多歲過路的村民也加入進來。

我問：家里有幾口人吃飯？吃得飽嗎？

他說：我家就兩老吃飯。娃娃都在外打工，我和老伴都有養(yǎng)老金，一個人每天三塊錢。我們自己種的糧食、蔬菜已經(jīng)夠吃了，一天六塊錢綽綽有余。

這個老人有兩個孫子，大的一個去年考取了江西的大學(xué)，每年的學(xué)雜費一萬多元;小的一個今年即將高考，高三了。他說：我不要兒子的錢，他們在外面打工過得好就行。我們有事，村干部們都要管，日子還是好過。

我以為駐村扶貧最難的是找項目、跑資金。章峰說，最難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么？

是群眾對你的信任！他說：初來，村民們根本就不理我，有的村民遠遠見了我就把門關(guān)上，裝作不在家。

群眾工作不好做，一方面是有的干部做得不好，另一方面是有些工作群眾不理解，特別是貧困戶，心里憋著更多的委屈。

馮主任對我說過：修路到戶時，要硬化道路和院壩，把砂子和水泥拖到村民家門口，他們死活不要，覺得硬化無用，也不考慮衛(wèi)生環(huán)境。改電、改圈也一樣，有的村民不愿意，覺得你多管閑事。最后，好不容易說動了，又要一件件做給他們看，讓他們照著做。章書記就親自給村民修過房子。

有凝凍時，章峰帶著村干部們鞋子上套襪子、捆草繩，一家一家去看，油鹽柴米，樣樣都要過問。他和村民拉家常、談莊稼，了解大家的需要。為了解決村里人畜飲水問題，他跑遍了周家寨村周邊的所有大山。村民們也發(fā)現(xiàn)，這個書記不是來“打”一趟就走的，他是誠心給大家做事的。

他感動了村民，村民也感動了他。

一天，他一個人在村委會吃飯，有個上了年紀(jì)的女村民怕他沒菜吃，給他送了一把自己種的白菜。還有一次，去一個村民家家訪，剛坐下來，主人就給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湯。他感動了，迫不及待把這些都記錄下來，又曬到朋友圈里?，F(xiàn)在，逢年過節(jié)吃殺豬飯，村民們都排著隊請他，他不去，村民會生氣。

和村干部們相處，他不擺架子，主動要求住村里，和其他村干部同吃同住。特別是迎檢的時候，還和大家一起熬通宵。勸他回家看看，他也不去。村干部們也覺得這個第一書記很實在。

更讓大家想不到的是，村里有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上初中的女兒學(xué)習(xí)成績好，走進她破爛的家，灰暗的墻上貼滿了獎狀。但因單親家庭產(chǎn)生的心理壓力，小女孩精神失常，曾輕生自殺過。他可憐這個無人過問的小女孩，帶著她多次上貴陽，精神?？漆t(yī)院、三甲大醫(yī)院、學(xué)校醫(yī)院一處一處去求醫(yī)生。那段時間，他父親剛做了心臟手術(shù)需要多次復(fù)診，他的時間卻全花在了小女孩身上。

村民們信任他，婆媳關(guān)系不好、兒子不孝、夫妻鬧離婚……大事小事都找他。

村里有個大姐，孩子們長年在外打工，她留守在家。有一天，這個大姐找到他，開口就說：章書記，我倒霉呢，我養(yǎng)的豬死了、家里又被偷了、腳也崴了……說著說著，竟傷心地哭了起來。

查看腳傷、盡快報案、死豬埋掉……最后章峰安慰她：大姐，別哭！生活都有不如意的時候，有我陪著。大姐，不哭！

我真沒做什么

下到組里，村民們一見章峰就圍了上來，也不顧及我這個陌生人的存在。大大咧咧，開口就說：拐嘍！可惜章書記嘍，好幾天不見，都以為你調(diào)走嘍。

章書記沒調(diào)走，村民們都樂呵呵的。

一個村民說：章書記，我家雞下了八個蛋。我家雞下了八蛋哎。

向章峰哭訴家里被盜的大姐也在，她的話最多，但臉上已然沒有了悲傷。她說，派出所給她打過電話，反復(fù)核實了情況。是不是要交辦案費？

章峰回答她：你不要聽人家亂講，派出所辦案不收錢。派出所辦案要講程序的，他們辦完案就會通知你領(lǐng)錢的。你要有個教訓(xùn)，有錢就存到銀行里去，別放家里。

他又對一個笑瞇瞇的老太婆說，你家兒媳婦回來沒有？你要說說你兒子，不要耍大男子主義，有話要好好說。

回頭，又問蹲在地上的老頭：你家河溝邊的房子搞完沒有嘛？上次受傷的腳趾頭好沒有？干活時要小心哦，這個年紀(jì)了，整到哪點都麻煩。

……

去另一個村民組，在路口碰到一戶人家，男主人是殘疾人，跛著一條腿。他和妻子一個勁邀章峰去家里坐坐。章峰也不客氣，走到院子里，坐在家門口的老人立即站了起來，章峰又把他摁回去，讓他卷起褲腿，看他小腿上的癬好了沒有。

老人說：我一直擦你從貴陽買來的藥，好多了，都不癢了。

章峰又問：頭還昏不昏嘛？你要按時吃我給你買的那個藥，其他藥先停一停，我老爸就是吃這個藥吃好的。

我問章峰，都是你給他買藥？

他回答：我看我父親用著挺好，就給他買了。

你掏的錢？

這又要不了幾個錢！

進到家里，主人燒水、找杯子倒茶。章峰順手拿起桌上的透明膠，就像在自己家里，把墻上掉了一半的招貼畫扶正，又用透明膠粘上。

……

手機響了，村委會通知他回去開會……

急匆匆，我們從村民家里出來，剛泡好的茶也沒喝。主人一直追著送我們，直到我們上了車，那個村民還在挽留。

回去的路上，章峰又問我：我覺得自己真的沒做什么，我甚至說不出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就選我采訪呢？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他，但心里卻有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