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德明
任何一種閱讀都是一種學習。
一年前的初冬(2017年11月11日),在京城“中國新詩百年”全球華語詩人詩作評選頒獎大會簽到廳,遇見兩位女子,一位身著紅棉衣的美女笑說:一見你簽到的名字,我們就在找你。她叫紅楓林,多次編發(fā)過我詩作的編輯。另一位穿藏青色棉衣的女子笑著伸出手來與我握?。菏Y老師好!她的手溫潤。她說:讀過老師不少作品,是您不曾見過面的粉絲。
她叫田愛平。這是一個面對落雪也會心向大海春暖花開的北方女子,她是我的粉絲?我多少有些懷疑。我在她的笑容里,尋找夢里來過的讀過我詩作的女子,這女子沒在我夢中來過,凡遇見過的美麗才情女子,哪怕是在夢中,我都會憑借蛛絲尋得馬跡。田愛平?這個名字真的陌生。美女見我遲疑,說:她發(fā)表詩作的名字,是:幽蘭小詩。我笑,我在一些報刊上閱讀詩歌時,蓄存有這個名字,比如讀過的《河南詩人》《天津詩人》《山東詩人》《秋水》等刊物,幽蘭小詩都雁過留聲留有詩作。是的,這年頭,美女寫詩,大多備有另一個名字。
在百年一遇的活動中,幽蘭小詩榮獲“中國新詩百年網(wǎng)絡最給力詩人”獎。之后打聽,在南北詩人堆積如山的人群中,知道田愛平這個名字的人不多,幽蘭小詩記得的人倒是不少。
從京城返回貴陽,她的小詩也隨后抵達,不斷在微信中要我對她作品指點一二,我一直對自己說:詩歌,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守口如瓶地保存自己,才是方家。她卻是一個固執(zhí)的人,你不開口,便以為你對她的作品看不上眼。一次,她對她的一組詩說不是的時候,我忍不住,說:詩歌猶如蘋果,從樹上摘下來,用水清洗后,放進口里咀嚼,有口齒芬芳。那些所謂濃縮成果汁的液態(tài),在玻璃杯中,色澤亮眼,其實,是騙人眼睛的色素,沒有一絲蘋果的芬芳。她說:對,詩是來自心底的聲音。
愛詩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在情上被困,她說:草木與花香留出空白/ 寫詩的人封起舊事/ 只和一池的蓮對話//當夏背影遠去/ 秋天,推門而入像個故人/ 他說著往昔,一些用舊的詞/ 無非花褪殘紅 無非果香濃郁/ 無非他漂泊后的收獲//雨水越發(fā)多情而纏綿/ 甜蜜而憂傷/ 秋走在人間像個過客/ 他習慣接受藏起的喜悅 / 也習慣接受日漸的荒涼/ 卻總是放開出發(fā)的雙腳 (《秋天,推門而入像個故人》)——這種不急不緩沉穩(wěn)表述,一般女性詩人做不到,大多詩者女子,多情且易激動,對于語境的掌握或多或少有拿捏不準的情況。詩歌是語言藝術,學藝一生,不少人就是沒有掌控好自己的表述,于是完成不好自己的藝術人生表達,成為不了真身詩人。
連風都能聽見說辭的華美/ 像極了秋天的景致/ 清澈與渾濁,只是瞬間的意念//一只鹿的懵懂常?;艁y于/ 言辭的忽而激烈,驚恐的忙于奔跑/ 森林幽深,夜大于晝/ 顧忌不了姿態(tài)的傾斜//青蔥不會重來/ 世人疲于原諒單純/ 我聽見風聲大于話語/ 雨聲高過同情/ 有一千個潔白的理由/ 供我奔跑的開心,不計種種(《我有一千個理由,不計風雨》) 三千繁華充盈雙眸,我羞于說出疼痛/ 其實,我是被裝在籠子里/ 展示明亮的音符//我有純良之心/ 不可說謊,不可詆毀,不可頹廢/ 更重要的是,要有抵御風吹的能力/ 腳底生根,心生羽翼//還要樂于存在的形式,即使皮膚灑滿藥物/ 要止住咳嗽、談笑風生//你看,那風中的花影/ 沒人聽到她一邊又一邊的嘆息(《風中花影》)她不知道我在聆聽她這些來自心底的聲音,已入夢幻,怕人叫醒。因此,她一次次的問,我一次次地沉默。
關于沉默,她有一首詩,寫得相當機智的詩:使性子的人,喜歡站在高處/ 仿佛高屋建瓴,諸物皆為其承受/ 非己所愿,我們躲在暗處/ 像水又像石頭//是水的時候,流到最低處/ 是石頭的時候沉默著,一動不動/ 其實,我們可以是一只鳥飛起來/ 誰也拿不去我們的一片羽毛//斷喝聲常令我們走得舉步維艱/ 卻又走得更遠,我們竹子般的不停拔高/ 脫了舊葉又不斷的長出新葉/ 用過動詞用名次,趨于平淡、平靜(《沉默》)——這種能夠打通讀者血脈產(chǎn)生共鳴的聲音,讓我想起故鄉(xiāng),想起一群面對大山喊叫的孩子,他們一次次將自己的喊聲扔出去撞擊大山,大山又一次次把他們的喊聲反彈回來,人與自然就在一種不似詩中有了詩的天人合一。在山與山之間,孩子們喊山,只隔著一縱身便能過去的距離,其實不然,中間隔著很深很深的溝壑,一縱身是過不去的,你要繞很遠的山路才能抵達對面。于是,這里的山民,大多都練就了喊聲,喊山對面的人,你一聽聲音便知是誰叫你了,而要相互之間交換一件禮物就要從早上走到黃昏,有時我想,心聲與心聲,一嗚即和,而肉身的春秋,可要經(jīng)歷多少風雨的梳理。一個詩者,要喊動讀你的人,是要歷經(jīng)一些內修的。
幽蘭小詩的詩,多是源自心底的自言自語,給人一種佛門中人的印象。四周來者熱烈沸騰,她仍然我行我素地口吐心經(jīng),不受其影響。真正的佛道之人很少招搖過市地彰顯,走臺的模特鞋根敲打的是音響的點子,搖旗吶喊把文字分行出了名的口水詩人不是沒有人在,可是,那不是詩,詩,是刺心的疼痛,是刺心血淋淋開出的花,讓閱讀過的眼睛不能不留下記憶,不能不痛定思痛追究或追憶,判斷一首詩的好與不好,不單純看詩歌要素都具備不?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在萬人沸騰中聽見自己的心跳,除此無彼的心聲,池花對影落下,細微的風聲有炸雷驚天動地。
在我們尋找心聲的存在的世界,有兩種詩與我們相遇。一種是僵硬的詩,以僵尸存在,骨骼完整,除了生命氣息,一應俱全。一種是以柔克剛的詩,以生命氣息影響人,你讀他時,眼睛會跟隨跳動。盡管死活都是詩,我們還是選擇有生命氣息的詩歌陪伴自己。試想一想,心聲沒了的詩歌,有人讀你,類似悼念的閱讀,結果不言而喻。
一年的光陰,幽蘭小詩給了我百余首詩歌,無論寫人、寫事、寫景、寫二十四節(jié)氣,留給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個詩人,特別是一個女性詩人,只有返本歸真認識自己與這個太多迷幻的世界相處,才能有定力地把握自生的情感方向,使之運轉于兩掌之中,把控好自己的一言一行,放下凡事都要廣告的包裝,放下假我,做真實的自己。著名學者吳經(jīng)熊先生說:“我們既非向東,亦非向西,而是向內;因為在我們的靈魂深處,藏蘊著神圣的本體,那是我們真正的家園?!?/p>
幽蘭小詩,字詞行間平仄中,給我留下的風靜葉動的意像,我,思索,又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