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珊
從心理學角度上講,形象是在大腦中形成的關(guān)于某種事物的整體印象,而在文學理論中,形象便是文學形象的簡稱,它指的是語言形象,是文學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特殊形態(tài),文學形象直接傳達了作家的審美理念以及對社會、生活的形而上思考,是作家總結(jié)出來的現(xiàn)實社會中的一種典型。所以形象對比研究,一直被視為是文學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特別是對產(chǎn)生在不同時空卻有著類似思想表現(xiàn)的作品的研究,對于剖析歷史,啟迪世人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對法國作家小仲馬的長篇小說《茶花女》和中國中唐傳奇作家白行簡的作品《李娃傳》中女性形象的對比,目的是揭示在不同時空中的社會制度與社會風氣不合理性,闡釋在已經(jīng)逝去的年代里底層人心靈意識,生存悲劇,通過分析她們的社會處境,心路歷程,展現(xiàn)他們在極不合理的社會背景下所散發(fā)出來的人性光輝。
一個人的生活態(tài)度與自身的生存處境有直接相關(guān)性,不幸的人生遭遇直接讓人產(chǎn)生消極的人生態(tài)度。社會背景是人物生存的前提,作為文學審美形象,二位女主人公身上都集中反映社會底層妓女的生存現(xiàn)狀與心理活動,她們被作為典型的形象展現(xiàn)出來,很明顯是作家希望通過她們的人生遭遇從道德批判的角度審度整個社會。
茶花女瑪格麗特與李娃都是非常不幸的女性,雖然她們生活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域,但是人生遭遇皆令人同情。瑪格麗特本是一個純真善良的農(nóng)村女子,但她生不逢時,出生在法國七月王朝時期,七月王朝是一個代表金融大資產(chǎn)階級利益的王朝,這一時期法國資本主義得到高度發(fā)展,封建的人身依附關(guān)系逐漸消解,人與人之間在表面上呈現(xiàn)出相互平等的關(guān)系,但是在這看似繁榮發(fā)展的社會里,在底層的貧困者依舊在為生活而掙扎,這種現(xiàn)象最深刻的體現(xiàn)在農(nóng)村,因為農(nóng)村原有的經(jīng)濟形式受到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排擠,農(nóng)民受到地主階級與資產(chǎn)階級的雙重剝削,農(nóng)民生活每況愈下。因此為了生存,瑪格麗特不得不離開農(nóng)村,來到繁華的巴黎大都市,可對于一個只有美貌沒有任何人際關(guān)系的女子而言,在大城市除了出賣自己的肉體才能獲得生存空間之外,別無選擇。她憑借著自己的美貌與獨特的氣質(zhì)贏得了眾多所謂上層人士的青睞。表面上她過著光鮮亮麗,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是這種靠肉體獲取生存的環(huán)境,讓她的內(nèi)心跌向絕望的深淵。而那些供養(yǎng)她的紳士們,也只是把這個可憐的女子當作是炫耀自己身份的工具,沒有感情與尊嚴的物品,將她的人格肆意的踐踏。
《李娃傳》對于李娃的身世沒有詳細的說明,粗略的介紹了李娃是唐天寶年間的名妓,從作品中“某為姥子,迨今有二十歲矣”[1]這句話還可確定李娃自幼被鴇母收養(yǎng)。中國古代狎妓盛行,貧苦人家由于無力將子女撫養(yǎng)成人,將幼小女童賣入妓院,然后妓院再將這些女童培養(yǎng)成完全依靠鴇母,以肉體賺取金錢的工具。妓女沒有自由,她們被當作一件物品任意買賣,并且在“待客”時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由老鴇安排。李娃便是其中典型,由于從小被灌輸?shù)膬r值觀,讓她認為靠身體賺錢天經(jīng)地義,她非常配合鴇母去勾引富家子弟,從他們那里獲得財富,在揮霍完他們的金錢之后再拋棄。所以她人生悲劇的不幸不僅在于她自幼的遭遇,更在于她對于安于現(xiàn)狀不敢去反抗的態(tài)度,如果不是再遇見被她拋棄了的形容枯槁的滎陽公子,她可能會永遠活在自欺欺人的內(nèi)心世界里。
對生活的態(tài)度是人生觀的表現(xiàn)形式,是人們通過生活實踐形成的人生問題的一種穩(wěn)定的心理傾向和基本意愿。對于瑪格麗特和李娃而言,她們的生活實踐就是上文講述的在黑暗現(xiàn)實當中,作為底層人她們的不幸遭遇。在物質(zhì)生活上,她們可能比一般下層百姓生活得更優(yōu)越,但是這是用她們的肉體與尊嚴換來的,所以物質(zhì)上的優(yōu)越不可能彌補她們精神上的痛苦,這直接決定了她們?nèi)松鷳B(tài)度的消極性。
瑪格麗特來到巴黎之后在物質(zhì)上非常地富足,但由于內(nèi)心痛苦,她根本無法讓自己在精神上得到真正的滿足,她看不到希望,不知道自己活下去有什么理由,也不知道這樣黑暗的社會現(xiàn)狀還要多久才能改變。只是她卻清楚地知道以她的力量不可能改變社會的現(xiàn)狀,但是她又不愿意順從,于是就用摧殘自己,揮霍金錢方式來報復社會。她縱情聲色,生活奢華放蕩,千方百計的揮霍將她當作情人的紳士們的金錢,甚至讓他們傾家蕩產(chǎn)。她絲毫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甚至有意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原本就有肺病的她日日縱酒到深夜,把自己虐待的不成人形。她說:“保重身體,這對那些有家庭,有朋友的上流社會的太太小姐們是好的,而對我們這些人,一旦我們滿足不了情人的虛榮心,不能供他們尋歡作樂,他們就會拋棄我們,我們就會長期夜以繼日地忍受苦難。”[1]她將整個法國社會看得透徹無比,所以非常清楚自己在社會上的地位,知道自己雖然表面看來風光無比,實際上從來沒有被當作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來對待,所以她的生活態(tài)度是極其消極的,甚至是墮落的。
李娃,一個自幼被老鴇控制,幾乎沒有人身自由的風塵女子,對于自身面對的生活,有過不滿,但是沒有到達將之拋棄的程度,由于習慣賣身求榮的生活,她沒有想過可以改變自身的命運,也不會思考怎樣去改變社會的不合理,并且她接受了依靠出賣肉體獲取金錢的現(xiàn)實,甚至是安于這樣的生活。在她的觀念里,妓女不應該有感情,不配和地位高的富家子弟真正的相愛,她把自己界定為社會底層人,知道自己就算對男子產(chǎn)生了情愫,也會被社會所不容許,所以她不敢讓自己的情感表現(xiàn)出來。她不是沒有看清社會的真實面貌,而是她看得太過清晰,知道自己根本來變不了世人根深蒂固的門第觀念,所以選擇了順從。表面上看來,她比瑪格麗特豁達,至少沒有因為社會不堪的現(xiàn)實而摧殘自己的身心,但實際上,她內(nèi)心是無奈的,在貞潔觀念、門第觀念如此之重的封建社會里,一個妓女除了趁著年輕賣身掙錢,然后再孤獨終老,別無選擇。
愛情是人與人之間的強烈的依戀、親近、向往,以及無私專一并且無所不盡其心的情感,兩部作品都是通過寫作為妓女的女主人公與地位遠比她們尊貴的富家子弟相識相愛的過程展開的,她們的愛情都歷盡坎坷,真是動人,她們的人生結(jié)局雖然不一樣,但是對愛情的追求與為愛人犧牲的精神卻驚人相似。
茶花女是一個有著高貴靈魂的聰穎女子,她在遇見阿爾芒之前放浪的生活只是掩飾心里的不滿,所以真正的愛情到來后便為之赴湯蹈火,阿爾芒的出現(xiàn)讓她的心靈得到了重生,她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心如死水,形同枯槁,而是有夢想的活著。并且她的愛是執(zhí)著堅定的,對于阿爾芒尊那顆尊重她,把她當成平等、純潔的人來愛慕的心,她倍感珍惜,她說過“凡是一個女人心里能夠容納得下的和能夠給予的愛情,我都拿來給您了?!盵1]可見她對愛情的付出與重視。她如同一個小女人般與阿爾芒快樂的生活了半年,這半年里她的對阿爾芒的愛越來越深刻,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但她理想的愛情終究不能被容忍,阿爾芒父親,一個受門第思想影響很深的的出現(xiàn)是她人生的又一次轉(zhuǎn)折,他軟硬兼施要求瑪格麗特離開阿爾芒,他的話如同晴天霹靂般把瑪格麗特原本對未來滿懷憧憬的心劈得支離破碎,她開始思考自己對愛情的態(tài)度,最終高尚靈魂戰(zhàn)勝了追求幸福的夢想,聰明的她也意識到了自己永遠不可能得到阿爾芒父親的認可,于是她寧可背上背叛的罵名,選擇離開阿爾芒,哪怕早就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得到阿爾芒的報復。她的讓步,不是對于門閥制度的妥協(xié),而是被一個疼愛兒子的父親的情感感動,是不想讓心愛的人難堪而做出地巨大犧牲。
《李娃傳》對于人物的講述要簡單很多,但這并不妨礙對李娃愛情觀的理解。之前就分析,李娃不敢表達自己的感情,因為與她有過交集的男子都是在社會上有錢勢的人,他們只會把妓女當作玩物,呼之則來,揮之即去,所以不可能對她們付出真感情。也正是這種心理暗示,使她遇到滎陽公子后,哪怕自己動了真情,也不敢承認,并且等到癡情的滎陽公子身無分文之后,她便配合鴇母設(shè)置騙局,將滎陽公子拋棄,幾乎將滎陽公子逼上了絕路。等到她看到昔日英氣逼人的滎陽公子淪落到靠街頭賣藝為生的地步之后,終于接受了自己的真心,也爆發(fā)出了她原本就善良的本性,毅然決然的頂住世人非議,離開鴇母,全心全意幫助滎陽公子考取功名。她的愛情在開始時是隱忍的,在幫助滎陽公子時是義無反顧的,而等到滎陽公子高中之后,便豁達的提出要離開,又是明智而且高尚的,因為封建門閥制度不可能允許一個官僚把妓女當作妻子,李娃深刻的認識到自己一直跟著滎陽公子只會讓他難堪,自己也不會過得好。雖然到最后她得到了一個很好的結(jié)局,被封為汧國夫人,但是她那種情愿犧牲自己的幸福,保全心愛人聲譽的想法,非??删?。
對于《茶花女》與《李娃傳》講述的都是已經(jīng)遠去的故事,但故事所展現(xiàn)出來內(nèi)容和思想實質(zhì)都是探索歷史事實的養(yǎng)料,也是引導我們對社會存在的不合理性思考的引擎。通過對兩部作品女主人公的在人生、愛情方面的經(jīng)歷分析,展現(xiàn)她們帶有濃厚悲劇性的崇高美,讓我們了解到在不同時空當中,不幸是相似的,而不幸者,依然可以用高尚的心靈來面對人世間對于他們的不公平待遇,在卑微地位下展現(xiàn)耀眼的人格魅力。
注 釋
[1]小仲馬著,金鏘然譯.茶花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1.4,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