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冬群

漳州職業(yè)技術學院旅游管理學院，福建漳州，363000

1 問題提出

2018年7月5日，《我不是藥神》在中國大陸上映，電影以其觸及現(xiàn)實的力度和承載的社會意義引發(fā)輿論熱議，口碑與票房齊飛。上映首日，票房破3億(含點映場)，貓眼、豆瓣、淘票票評分全線破9分。這部“特別中國”“特別當下”的電影引起了國內外媒體的關注和爭先報道。

China Daily是中國最早的國家級英文網(wǎng)站，是國外媒體轉載率最高的中國媒體網(wǎng)站，被譽為中國最有影響力和公信力的英文門戶網(wǎng)站。它立足中國人的角度，是從中國視角向海外讀者述說中國故事的重要交流平臺，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中國主流社會對問題的解讀。從《我不是藥神》上映開始，China Daily保持持續(xù)關注，對影片票房的成功、暴露的問題、社會各層面的反饋、政府的相關舉措進行了一系列的報道。從話語分析視角對這些報道進行解讀，發(fā)現(xiàn)其中的話語秩序，對中國故事的講述、中國形象的呈現(xiàn)、中國話語的傳播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

2 批評話語分析理論及研究現(xiàn)狀

批評話語分析是語言學與社會學、歷史學相結合的跨學科產(chǎn)物。批評話語分析認為，話語不是純粹的個人行為，不是簡單的言語表達，而是各種社會變量的載體，是社會實踐的一種形式，有濃厚的社會意義。話語實踐與社會現(xiàn)實之間存在著密切的關系。話語是社會文化、權力結構和價值系統(tǒng)的體現(xiàn)，是社會現(xiàn)實的產(chǎn)物。批評話語分析的核心是“批判”，關注的語料多為負面的消極的沖突性新聞，對話語背后隱含的權力關系和意識形態(tài)進行揭露。但值得注意的是，揭露不是批評話語分析的目的，解構是建構的基礎，建構是解構的目的。在社會意義上，話語是建構性的，話語實踐對社會現(xiàn)實具有反作用，具有構建社會主體、社會關系、知識和意義體系的作用[1]。簡而言之，“不同的話語建構著不同的世界?！盵2]

自問世40年來，批評話語分析已發(fā)展成為語言學、社會學、社會文化學、傳媒等領域的一大研究熱點。截至2019年2月，以“批評話語分析”為主題詞在中國知網(wǎng)上進行搜索，可以找到2 070條結果，語料范圍很廣，包括政治性新聞語篇、政府工作報告、政要名人演講、國家形象宣傳片、電視民生新聞、網(wǎng)絡新聞、體育新聞報道、公益廣告、網(wǎng)絡流行語等。媒體領域的語篇分析占了絕大部分，且以應用型的語篇分析為主。“尤其是在高度發(fā)達的媒體技術得到廣泛應用的今天，社會各領域中的特定話語無時無刻不在與其他領域中的話語互動，并形成雜糅，這一研究范式為解構隱藏在交流中的‘秘密’而提供的理論概念和分析框架更顯重要。”[3]

文章選取的文本是對《我不是藥神》這部針砭時弊的電影的系列報道，其中必然涉及社會的反面和不理想的地方，但文章的分析不僅直面報道揭露的社會問題，更關注語篇的積極話語建構策略，尋找希望的聲音，提倡和諧的旋律。文章的分析是建立在話語實踐與社會實踐的辯證關系上，以韓禮德系統(tǒng)功能語法論為切入點，對China Daily網(wǎng)站中《我不是藥神》英文系列報道的高頻詞、情態(tài)、轉動詞、消息來源等進行分析，從詞匯、語法、語義等多層面進行細讀，旨在回答以下問題：中國主流英文媒體向境外讀者傳達的重點是什么？根據(jù)該重點，報道者采取什么樣的話語建構策略？折射出怎么樣的社會形象？對讀者對外交流有什么啟示？因此，文章分析的目的不是為了解構而解構，而是發(fā)現(xiàn)蘊含的積極的話語秩序及由其建構的社會形象。

3 China Daily對《我不是藥神》報道的語料分析

本文收集China Daily對《我不是藥神》的新聞報道，自建小型語料庫。語料庫共11篇報道，23 551個字符，樣本時間跨度從2018年7月5日到8月5日，跨度一個月，為報道的高峰期，可以較全面地展示China Daily對這一電影的詮釋和解讀。

3.1 高頻詞分析

高頻詞濃縮了報道的重要信息，是報道者表明其關注點及由其構建的話語秩序和話語模式的重要方式。通過詞頻統(tǒng)計網(wǎng)站W(wǎng)ritewords (http://www.writewords.org.uk/phrase_count.asp)對自建語料庫的語料進行詞頻分析，統(tǒng)計出前20項高頻詞(見表1所示)。

表1 China Daily對《我不是藥神》報道前20項高頻詞統(tǒng)計

詞匯重復是構建語料主題的重要方式。如上表所示，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前三個詞匯是Dying to Survive (21次),price/prices(19次)和antineoplastic drugs (16次)，這說明China Daily的報道主要聚焦《我不是藥神》所反映的抗癌藥物的高價問題，在此框架下，分析電影產(chǎn)生的巨大影響力，關注點多維立體，涉及研發(fā)部門(11次)、癌癥病人(10次)、醫(yī)藥公司(11次)、醫(yī)療保險(10次)、政府總理(11次)、國務院(6次)、常務會議(6次)、相關行政部門(6次)等。報道的重點不是簡單的電影票房的成功，而是從電影反映的社會痛點出發(fā)，對涉及的各個主體、各個層面進行解讀，既有底層被動的癌癥病人的苦痛，也有中間醫(yī)藥公司的苦衷、醫(yī)療保險的漏洞，以及高層政府部門的舉措，展現(xiàn)一個社會群體畫卷。面對抗癌藥物高價這個問題，報道的主旨不是回避，而是積極地面對，客觀地分析。這些高頻詞設置了基本的語料主題，初步限定了特定話語秩序構建的邊界，為積極話語秩序的建構奠定了基礎。

3.2 情態(tài)動詞的選用

根據(jù)韓禮德的系統(tǒng)功能語法，“歸一度是在肯定和否定兩者之間作出的選擇”，但是“從歸一度的肯定一端到否定一端不止一種選擇方式”[4]。情態(tài)是語言的概念功能和語言的人際功能之間的交叉點。情態(tài)特性傳統(tǒng)上是與情態(tài)助動詞相聯(lián)系的。情態(tài)動詞是對命題可能性和慣常性的判斷，體現(xiàn)了說話者對命題的態(tài)度編碼。根據(jù)情態(tài)值的差異，情態(tài)動詞可分為低值、中值、高值三個量值，情態(tài)值越高，親近性越強，肯定性越強，反之亦然。

情態(tài)動詞的選擇反映了說話者“在情態(tài)承諾方面的考慮”[5]，高情態(tài)動詞責任程度高，受眾期望程度強，低情態(tài)動詞責任程度低，受眾期望程度也低。

表2 China Daily對《我不是藥神》報道的情態(tài)動詞統(tǒng)計

中值情態(tài)動詞是居于肯定與否定之間的動詞，在《我不是藥神》報道中使用最多，達到46.5%(見表2)，讓話語生產(chǎn)者在傳達信息的同時營造客觀的印象，符合新聞報道的慣例。

例1：The commission said it will work with some other departments to further improve affordability and accessibility to urgently needed cancer drugs.[6](國家衛(wèi)生委員會提出將與其他一些部門合作，進一步提高人們對急需的癌癥藥物的負擔能力。)

例2：The administration and the enterprises reached agreement at the meeting,and the administration said it will speed up efforts so that patients can have access to antineoplastic drugs with higher quality and lower prices as soon as possible.[6](行政部門和企業(yè)在會上達成一致，行政部門表示將加快努力，使患者盡快獲得質量更高、價格更低的抗腫瘤藥物。)

“will”表示說話人對未來的某種推測，意愿的程度較強，國家衛(wèi)生委員會和政府行政部門表明了努力的意愿，充當了情態(tài)責任承擔者，但留有一定的協(xié)商余地，表示一種相對謹慎的態(tài)度，屬于中等情態(tài)責任。

高值情態(tài)動詞由于其義務性責任和高期待值，給讀者造成較大的壓力，很容易造成“壓而不服”的效果，在一般新聞中使用的比例不高。但如表2所示，《我不是藥神》相關報道中高值情態(tài)動詞的使用卻非常突出，must(10次)、need(4次)、has/had to(2次)、ought to (1次)，總頻率達到27.4%，尤其是must的使用，頻數(shù)高達10次，突出了強烈的意愿和責任。請看下面的例子。

例3：“Measures must be taken to shorten the drug circulation process and speed up the reduction of drug prices as soon as possible,so our people can get more tangible benefits,” Li said.[7](我們必須采取措施，盡快縮短藥品流通過程，加快降低藥品價格，這樣我們的人民才能獲得更多的實際利益。)

例4：Relevant measures,decided at State Council executive meetings,must be carried out urgently,he said.[8](他說，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的有關措施必須緊急實施。)

上例中的說話者都是李克強總理，是信息的權威來源，其言語行為屬于指令式(directives,命令、要求)。強勢情態(tài)動詞“must”的高頻選用、 命令語氣的使用、“urgently”、“as soon as possible”等情態(tài)附加詞的配合體現(xiàn)了問題的緊迫性和政府的高度重視，讓讀者看到中國政府主動積極的態(tài)度和解決問題的決心，對言論的有效性做出的鄭重承諾，塑造的形象是一個堅強有力、值得信賴的政府。

3.3 轉述動詞的選用

為了體現(xiàn)新聞報道的客觀性、權威性或真實性，新聞報道常常轉述他人話語。轉述動詞是傳達各種來源的信息的重要手段，但轉述動詞的選用與報道者的意圖是密切相關的?！懊枋鲂詣釉~或言語行為詞的選擇，始終是有意義的。它往往表明被描述話語的‘語內表現(xiàn)行為的’(illocutionary)力量?！盵9]轉述動詞有特殊的語用功能，按照其附加的意義可分為積極轉述動詞、中性轉述動詞和消極轉述動詞。轉述動詞的選用從一個側面體現(xiàn)了新聞報道者對事件持有的態(tài)度。對轉述動詞意義的分析有利于解讀隱藏于轉述動詞背后的意義和報道傾向。

如表3所示，中性意義的詞匯出現(xiàn)46處，占比最高，達到66.6%，其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前兩個中性轉述動詞是“tell”(12次)和“say”(8次)?！皊ay和tell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轉述動詞，它們也是英語中最中性客觀的轉述動詞?！盵10]這些中性轉述動詞的高頻使用體現(xiàn)了新聞報道理性分析、客觀展示的特征。

表3 《我不是藥神》語料庫的轉述動詞數(shù)量統(tǒng)計

積極轉述動詞幫助樹立消息來源的可信、可靠、堅定的形象，是建構積極話語秩序的重要輔助手段。11篇報道中，積極轉述動詞有20個，占比達到29%，其中14個動詞的主語是政府相關部門和人員，強調了政府各個部門的積極承諾和努力作為。尤其是urge一詞，重復出現(xiàn)了7次，且動作施動者都是李克強總理，聚焦了政府高層的重視和解決困難的決心，塑造了權威的聲音，增強了可信度。消極轉述動詞最少，只有3個。轉述動詞的選用說明國內主流媒體側重從正面進行報道，突出了社會專業(yè)機構和人士的理性分析、政府的領導行為、政府各部門的積極配合，建構了多元發(fā)聲、協(xié)商尋找方案的社會群像。

3.4 消息來源主體的分析

引語或消息來源主體的選擇是新聞報道者對新聞進行多面展示的重要方式。為了體現(xiàn)報道的客觀性，報道者通常不做主觀的評價和論斷，而是“通過對消息來源的傾向性體現(xiàn)自身傾向，達到強化認知的作用?！盵11]

11篇報道中，引用的消息源共有25個，主要分為官方機構或工作人員(20%)、權威專業(yè)人士(48%)、電影界人士(12%)、普通大眾(12%)和其他(8%)。

給權威人士或專業(yè)機構的話語權較大，范圍很廣，有12家消息來源，包括諾華制藥公司前產(chǎn)業(yè)總監(jiān)、中國3SBioInc.的高管、北京匯龍律師事務所的律師、中國癌癥基金會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衛(wèi)生政策研究員、北京大學經(jīng)濟學教授、中國研發(fā)抗腫瘤藥物的公司中科院(Sinovant Sciences)首席執(zhí)行官、國內醫(yī)療大數(shù)據(jù)平臺yaozh.com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江蘇Hansoh制藥集團、中國社科院助理研究員。這些權威機構和專業(yè)人士從醫(yī)療實際、公眾健康、藥物研發(fā)成本、創(chuàng)新機制、專利保護、法律政策等多角度探討抗癌藥物的降價問題。消息來源多元化，多角度呈現(xiàn)新聞，有利于較真實地還原新聞現(xiàn)場，為意義的磋商建立了基礎。

第二大消息來源是官方機構或工作人員，有中國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發(fā)言人、國家衛(wèi)生委員會、國家衛(wèi)生委員會、印度駐北京大使館的第二秘書、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這些消息來源突出政府為之付出的努力和對策，政治立場較鮮明，增加報道的說服力。電影界人士和普通大眾則主要從電影的角色、演員表演、觀影感受方面進行闡述，基層民眾的聲音相對薄弱。

這是由報道的重點決定的。國內主流媒體報道的側重點在于問題的分析和解決。通過各部門、各層次的消息匯總、碰撞，讀者發(fā)現(xiàn)抗癌藥藥價問題不是簡單的利益集團的利欲熏心或有關部門的不作為就解釋得了的。藥品研發(fā)的天價、各個流通環(huán)節(jié)的費用、知識產(chǎn)權的侵犯，向讀者展示了問題的復雜性，也讓讀者明白藥企、患者、藥商不是簡單的誰對誰錯來劃分的。官方機構和專業(yè)人士的言語探討了問題的嚴峻性、目前的困難、已采取的措施、可能的方案，構建了權威的話語系統(tǒng)，讓讀者看到在政府強有力指引下社會各個層面積極參與、努力解決困難的畫面。

3.5 消息來源明確度分析

消息來源按照明確度高低可分為明確來源、相對明確來源和不明確來源。消息來源明確度的高低決定了消息透明性的高低。報道的透明性是指“盡可能具體明確地交代消息來源的信息，消息來源越透明，報道的可信度就越高?！盵12]

表4 《我不是藥神》語料庫引語來源統(tǒng)計

表4所示，11篇報道中共有93次引語，69次為明確來源，占比達到74.2%。明確來源和相對明確來源的比例達到96.8%，建立了可信度高、真實性強的話語語境，拉近讀者與說話者的距離，增強感染力。

下面以2018年7月23日的報道“Charges in the spotlight after screening of hit movie Dying to Survive”為例分析消息來源的明確度對報道可信度的影響。

例5：For Zhi Xiuyi,a professor specializing in lung cancer at Xuanwu Hospital,Capital Medical University,in Beijing,what matters most for patients’ survival is not only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drugs available,but their prices.

“Such drugs are usually very expensive,and I have seen patients having to sell their houses or farmland for treatment,” said Zhi,who has worked as a surgeon for more than 30 years.“In some cases,patients from impoverished regions,such as parts of Yunnan province,may just give up treatment.”[13]

例5中，報道者首先指出消息來源主體的身份，“北京首都醫(yī)科大學宣武醫(yī)院治療肺癌的外科醫(yī)生”，接著采用間接引語引出觀點，高藥價是威脅病人生存的一大原因。下一段用直接引語形式將醫(yī)生的原話呈現(xiàn)在新聞中，“這種藥通常很貴，我看到病人不得不賣掉房子或農(nóng)田來治療。在某些情況下，來自貧困地區(qū)的患者，比如云南省的部分地區(qū)，可能會放棄治療?！?消息來源主體的明確和直接引語的應用增強了話語的真實性和報道的說服力，再現(xiàn)了病人的無助和痛苦。

例6：In May,the country lifted tariffs on all imported antineoplastic drugs,and reduced the value added tax on them significantly,a measure which could reduce prices by about 8 percent,according to some experts.[13]

例6主要說明中國政府的努力措施，今年5月，中國取消了對所有進口抗腫瘤藥物的關稅，并大幅降低了對這些藥品的增值稅。報道者采用間接引語和模糊信息來源 “according to some experts”，主要是因為這些舉措都已公布，多數(shù)民眾已經(jīng)知曉，信息的真實性不用證實，受眾可以接受。采用模糊或不明確的消息來源“一方面是保護消息來源渠道，另一方面，披露具體的消息來源對于報道內容而言可能并無必要?！盵14]

4 結 語

China Daily對《我不是藥神》的英文系列報道涉及醫(yī)療制度弊端，抗癌藥物高藥價問題。在報道中，高頻詞匯限定了構建的邊界，情態(tài)動詞、消息來源和轉述動詞的選擇和協(xié)作使用，影響讀者的認知方式。高值情態(tài)動詞的大量使用呈現(xiàn)政府的關切態(tài)度和積極作為，以此增強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和信息，構建和諧的政民關系。消息來源主體的選擇和高比例的明確消息來源體現(xiàn)多聲協(xié)商、多聲部的特征，構建了社會各層面積極努力研究對策，以和平方式消解矛盾的現(xiàn)實，傳達了寬容和諧的聲音。中國英文主流媒體所建構的和諧社會形象與電影結尾的社會進步的說明是一致的。China Daily對《我不是藥神》的英文系列報道的話語建構策略為相似敏感話題的表達和呈現(xiàn)提供了很好的借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