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忠
李學勤先生是著名的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古文字學家、古文獻學家。生前是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中國文字博物館館長、清華大學文科資深教授、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主任。他一生致力于漢以前的歷史文化研究,注重將傳世文獻與考古學、出土文獻資料相結合,在上古史、甲骨學、青銅器、戰(zhàn)國文字、簡帛學、學術史等眾多研究領域均取得了第一流的學術成果,引領了這些學科的發(fā)展方向,是中國古代文史研究的一面旗幟。
國際漢學研究也是李學勤先生一直非常重視和提倡的一個領域。所謂漢學(Sinology),是指外國學者對中國歷史、語言、文化等方面的研究。在西方,這一研究可以上溯到16世紀中葉,迄今已經歷了數(shù)百年,并發(fā)展成為一個羽翼豐滿的學科。李學勤先生是國內最早倡導要對國際漢學進行深入研究,并將其作為一門學科來建設的學者之一,為國際漢學研究的學科建設和順利發(fā)展做出了重大貢獻。
李學勤先生對于國際漢學的重視,與他長期以來的學習及治學經歷息息相關。
李先生從小就癡迷于讀書,而且是越艱深的書他越愛讀。從少年到青年時代,李學勤先生閱讀了眾多的漢學研究成果,熟稔漢學研究的方方面面,以至于在20世紀50年代,曾有一位學者殷切建議他繼承著名翻譯家馮承鈞先生的事業(yè),專門從事海外漢學成果的譯介工作。①見李學勤:《法國漢學·序》,載《法國漢學》第一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6年。另外,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李學勤先生曾立志從事比較文明史的研究,②見戴燕:《李學勤:“這輩子想做而沒有做到的事”》,《書城》2008年1月號。對于相關的漢學研究成果更為留意。雖然這些計劃和心愿由于時代的原因未能得以實現(xiàn),但是相關的學術積累使他具備了許多國內學者所缺乏的國際視野和學術情懷;加上他又通曉英、法、日、德、俄、拉丁等多種語言文字,能夠直接閱讀漢學家們用各種語言所撰寫的學術著述,更使他的研究工作如虎添翼。
與此同時,對于漢學的發(fā)展歷程,李學勤先生也極為留意,這其中,國內出版的第一部有關漢學發(fā)展史的綜述性著作《漢學發(fā)達史》一書,他很早就加以購買,并經常翻閱。③該書于1949年由北平文化出版社印行,作者為莫東寅。對于海外學者有關漢學研究動態(tài)的介紹與評論,他也一直持續(xù)關注。④李先生曾回憶說:“國際漢學這題目,我確實是很小的時候就注意了,因為我看外國人著作。有一個人的著作我很佩服他,是日本的石田干之助,他很重要的一本著作就是《歐美的中國研究》?!髞砦矣肿x青木富太郎、后藤文雄這些人的書,通過他們了解漢學的一些知識?!保ㄒ姶餮啵骸独顚W勤:“這輩子想做而沒有做到的事”》)
由于歷史的原因,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我國與西方的學術文化交流曾一度中斷了很長時間,直到改革開放之后,這一交流才得以恢復。李學勤先生是改革開放之后最早有機會走出國門、與西方學者展開直接對話交流的學者之一,他利用這一難得的機會,走訪世界各地的漢學機構和文博單位,與海外漢學家們展開了直接的對話與交流,掌握了西方漢學研究的第一手信息。在此基礎上,他不僅在國內的刊物上積極報道訪學收獲,還開始與一些有識之士一起,提倡和呼吁國內的學術界關注國際漢學研究。
1979年三四月間,李學勤先生參加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組織的訪澳代表團,對澳大利亞進行了為期四周的學術訪問。在澳大利亞期間,代表團訪問了澳大利亞社會科學院、人文科學院兩個科研機構,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格里斐大學、昆士蘭大學、墨爾本大學、摩納什大學、拉綽布大學、阿得雷得大學、弗林德斯大學、悉尼大學、麥考瑞大學、新南威爾士大學等11所高校,以及澳大利亞國立維多利亞美術館等文博單位。每到一處,李學勤先生除了與澳大利亞的漢學家們開展積極的對話和交流外,還仔細考察當?shù)馗咝?蒲袡C構的組織形式、運作模式、研究特色、出版刊物、館藏文物圖書等情況,注重借鑒其長處。比如,澳大利亞各大學的研究中心往往是跨系科的,以大學里對某一學科有專門研究的若干有權威的學者為核心,集合一批有共同興趣的學者,進行多方面的研究,研究中心往往有自己的研究計劃,有自己的出版物,也可以培養(yǎng)研究生。對于這一模式,李學勤先生指出:“這種組織形式比較靈活,有值得我們借鑒的地方?!雹倮顚W勤:《澳大利亞的“中國學”》,《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1979年第7期。
同年的6月16日至7月30日,李學勤先生又受美國斯坦福大學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亞語言和區(qū)域研究聯(lián)合中心之邀,出席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召開的馬王堆漢墓工作會議;并由該中心安排,由美國國際交流總署(ICA)邀請,作為“國際學者”在美國各地進行訪問,共走訪了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斯坦福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普林斯頓大學、耶魯大學、哈佛大學、匹茲堡大學、芝加哥大學、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和華盛頓大學等10所大學,以及華盛頓國立美術館、弗利爾美術館、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大都會博物館、波士頓美術館、芝加哥藝術館等十幾處文博機構。每到一處,他都與當?shù)氐臐h學家們進行深入的對話與交流,并仔細考察各文博機構收藏的豐富的中國文物,寫下了大量的考察筆記。有鑒于這次考察的收獲,1979年8月,李學勤先生向有關部門提交了《訪美報告》,提出了三點建議:一是進一步擴大人文科學界的對外學術交流。二是加強圖書情報工作。李先生憂慮地指出:“我們對海外學術研究情況,了解實在太少,太不夠了。許多新的動向、新的成果,我們的研究人員不了解,不知道。要解決這個問題,單靠情報研究所或少數(shù)人出國,還是不夠的。建議要求各所各室的專業(yè)人員都來做學術情報工作,最好能編出各學科的資料,先從最近五年著手。不要一搞就要求二三十年的情況,那樣不及時、不實際?!雹谳d《中國哲學》第1輯,1979年,題為《李學勤同志介紹美澳中國學研究情況》。三是進一步強調研究人員的外語學習,并希望給研究人員更多條件,提高外語能力,以便對外交流的進一步開展。
20世紀80年代以后,李學勤先生的對外學術交流更是全面開展,足跡所至,遍及英、法、德、意、日、瑞典、埃及、加拿大等國家和中國臺灣、澳門等地區(qū),這些訪問、講學和考察工作極大地豐富了李學勤先生對海外漢學的認識,并與漢學家們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同時,李學勤先生也深切體會到,中國的學術界不僅需要了解漢學史,還要盡快搜集當代漢學家們的研究成果,借鑒海外漢學的研究途徑和方法。關于國際漢學的重要意義,李學勤先生后來在《國際漢學著作提要·序》中有深刻的總結:
國際漢學研究對于中國學術界來說,有著特殊的重要性。外國漢學家?guī)装倌暄芯恐袊鴼v史文化,自有不少成果我們應當吸收借鑒,但由于語言隔閡等等原因,這方面成果大部分未能介紹到國內來。特別是前幾十年,我們和外國的同行學者很少進行學術交流,他們的論著國內學術界罕能讀到。國際漢學的發(fā)展狀況,大家是相當不了解的。直到近十幾年,外國漢學家?guī)缀醵紒碓L中國,可是相對說來,我們對國際漢學界還是不夠熟悉。這種情形,現(xiàn)在是必須加以改變了。③李學勤:《國際漢學著作提要·序》,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年。
正是出于這種危機感與使命感,李學勤先生一直奔走呼吁,希望學術界關注國際漢學。如果說在20世紀80年代李學勤先生還主要是從學術情報的角度關注國際漢學成果的話,那么到了20世紀90年代,李學勤先生已經更進一步提出,要將國際漢學研究作為一門學科來加以建設。李學勤先生公開提出這一主張,最早是在他的《漢學漫話》一文中:
國際漢學的研究,或者說是漢學史,應當被作為一個學科來開拓。發(fā)展這個學科的時機,當前已經成熟了。①李學勤:《漢學漫話》,《東方》1995年第1期。
把國際漢學研究作為一門學科來開拓,來建設,這在中國學術界是前所未有的認識,有著重要的指導性意義,并對后來國際漢學在中國的迅猛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我們覺得,李先生之所以在當時提出這樣石破天驚的觀點,應該與他當時正在倡導的“重寫學術史”主張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事實上,李學勤先生也明確主張,國際漢學的研究最好采取學術史研究的理論和方法:
我認為研究國際漢學,應當采用學術史研究的理論和方法,最重要的是將漢學的遞嬗演變放在社會與思想的歷史背景中去考察。和其他種種學科一樣,漢學也受著各時代思潮的推動、制約,不了解這些思潮的性質及其產生的社會原因,便無法充分認識漢學不同流派的特點和意義。尤其要注意,漢學家的思想觀點常與哲學、社會學、文化人類學等學科存在密切的聯(lián)系。因此,即使是研究一位漢學家,甚至他的一種論著,也需要廣博的知識和深入的分析。②李學勤:《國際漢學著作提要·序》。
李學勤先生倡導的國際漢學研究,并不僅僅局限于漢學史的研討分析,而是同時強調對當代國際漢學成果的借鑒、分析與研究。因此,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學勤先生又有意對“國際漢學研究”與“漢學史”二詞做了更進一步的界定和區(qū)分。在1995年發(fā)表的《漢學漫話》一文中,李學勤把“國際漢學研究”等同于“漢學史”,但是到了1998年,李學勤先生給《漢學研究》第三集作序時,是這樣來闡述二者的關系的:
漢學研究,在一定意義上也可叫做漢學史。③李學勤:《漢學研究》第三集《序》,見《中國文化研究》1998年冬之卷。
這一論述與《漢學漫話》中“國際漢學的研究,或者說是漢學史”的表述有了一些區(qū)別,但是對于這兩個詞之間的差異之處,李先生當時并沒有完全展開論述。
到了2001年北京外國語大學舉辦的“世界著名大學漢學系主任(漢學家)國際學術研討會”上,李先生專門做了《作為專門學科的國際漢學研究》的講演,這是一篇對國際漢學的學科建設有著重要指導意義的論文,文中對國際漢學的學科定義、研究內容做了全面的闡述。其中關于“國際漢學研究”與“漢學史”二詞的關系,李先生是這樣分析的:
“漢學史”便是國際漢學形成和發(fā)展的歷史,是把重點放在漢學的過去。至于“國際漢學研究”,意思更為廣泛,不僅研究漢學的過去,也包括漢學的現(xiàn)狀,甚至未來?!皣H漢學研究”,是對漢學本身所做的考察和研究。④載《中華讀書報》2001年9月19日。
從這一論述可以看出,李學勤先生認為,“國際漢學研究”一詞既包含了“漢學史”一詞的所有內容,同時還體現(xiàn)了“漢學史”一詞中不易體現(xiàn)的對國際漢學現(xiàn)狀甚至未來的研究,更能概括這一學科的全貌。因此,李學勤先生一直主張用“國際漢學研究”一詞作為這個學科的名字。
李先生對國際漢學研究的定義、內容和研究方法所做的詳細分析,對于國際漢學學科的建設起了重要的作用。
除了對國際漢學研究的大力提倡之外,李學勤先生還非常重視對流散海外的中國文物進行搜集與整理工作,他與著名漢學家艾蘭(Sarah Allan)等人一起,對歐洲各地收藏的甲骨、青銅器資料加以搜集,編輯出版了《英國所藏甲骨集》《瑞典遠東古物博物館所藏甲骨文字》《歐洲所藏中國青銅器遺珠》等書籍,這些成果是甲骨學、青銅器研究的重要著作,從而為相關學科的深入開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為了加強對國際漢學的研究,1992年,由李學勤先生牽頭,清華大學成立了國際漢學研究所,從此開始了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的艱辛建設歷程。
熟悉李學勤先生的人都知道,他對清華大學有著特殊的感情。1951年,李學勤先生考入清華大學哲學系,意欲師從金岳霖先生從事數(shù)理邏輯的研究工作,但在當時的氛圍下,這一計劃未能實現(xiàn)。1952年,由于院系調整,清華大學取消了文科,李先生因此離開了清華園,到中國科學院考古所從事甲骨綴合工作,開始了自己的學術生涯。雖然李先生在清華只有短短一年的求學歷程,但是它在李先生的人生道路中鐫刻下了極為重要的一章。用李學勤先生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在這里念書,認識了許多老師,向他們請教學習。實際上我研究甲骨文,還是從王國維這個傳統(tǒng)來的。可以說我整個的學術知識道路,都是從清華這個傳統(tǒng)來的,所以我對清華的感情很深?!雹谝姵剔保骸独顚W勤先生的清華緣》,《中國文化畫報》2017年第6期。
正因為如此,在20世紀80年代,清華大學根據學校發(fā)展的需要,做出了恢復文科的重要舉措。李學勤先生得知這一消息后,非常高興。他想,自己是從清華園里走出來的,理應為母校的文科建設做一些工作。清華大學校長張孝文教授聽說后,極為嘉許李先生對母校的情懷,學校領導遂請李學勤先生出面,組織一個高水平的研究所,有鑒于國際漢學研究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在當時還不被國內一些學者認識,于是李學勤先生敏銳地提出了建立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的設想。經過多次協(xié)商,1992年,清華大學正式決定成立國際漢學研究所,請李學勤先生擔任所長,葛兆光先生任副所長,并請老學長傅璇琮先生和錢理群先生共同擔任導師。
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的建立,是當時清華文科建設的一個重要舉措。然而,根據當時學校的安排,國際漢學研究所暫時不設編制,不給經費,而是掛靠在清華大學中文系,由中文系給予一定的支持。因此,國際漢學研究所自成立伊始,就幾乎可以說是白手起家,困難重重。然而,李學勤先生并沒有氣餒,在葛兆光先生等人的大力配合下,國際漢學研究所開始了艱難的創(chuàng)業(yè)歷程。
根據李學勤先生的建議,國際漢學研究所成立后,立即在國外一些漢學研究通訊上發(fā)布了消息,介紹了國際漢學研究所成立的情況以及研究的目標和方向;李學勤先生還親自與各國著名漢學家們聯(lián)系,希望他們加強與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的合作。這一消息傳出后,許多漢學家們紛紛來信,積極表達了合作的愿望。德國著名漢學家艾默力(Reinhard Emmerich)還專門聯(lián)系李先生,愿意把珍藏多年的一整套漢學研究刊物《遠東》(Oriens Extremus)③該刊由德國著名漢學家傅吾康(Wolfgang Franke, 1912—2007)等人創(chuàng)辦。無償捐獻給國際漢學研究所,這套書也因此成為國際漢學研究所的第一批珍貴資料。1997年1月,國際漢學研究所還成功舉辦了“20世紀國際漢學及其對中國的影響”國際學術研討會,數(shù)十位海內外學者聚集在一起,探討和展望國際漢學的發(fā)展歷程及前景。通過李學勤先生等人的不懈努力,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與二十多所海外的著名大學以及眾多的漢學家建立了密切的聯(lián)系。
根據李學勤先生的安排,國際漢學研究所成立以后,立即進行國際漢學的介紹和翻譯工作。國際漢學研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提要的形式,把國際漢學中一些比較重要的著作介紹給國內讀者。由于時間和人力有限,當時計劃先撰寫一百部漢學著作的提要,這就是《國際漢學著作提要》一書的編撰緣由。經過努力,1996年6月,《國際漢學著作提要》一書由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本書也成了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牡谝环N。
李學勤先生在規(guī)劃國際漢學研究所的工作時一再強調,國際漢學研究所當然要從事漢學史的研究工作,探討漢學在西方的興起和嬗變的過程,但是對于當前的中國學術界來說,迫切需要了解的,乃是當代國際漢學的狀況和趨向,因此國際漢學研究所的研究工作,應該把較多的精力放在當代漢學家及其成果方面,使我們能更好地與當代漢學家進行交流與合作。根據這一設想,國際漢學研究所把??牡诙N定為編寫《國際漢學漫步》,該書計劃把當時一些活躍在各國漢學界的著名漢學家介紹給國內讀者。經過數(shù)十位學者的共同努力,《國際漢學漫步》一書于1997年8月由河北教育出版社順利出版。全書分上、下兩冊,62萬字,分別介紹了美、英、法、俄、德、日、加等國一些著名漢學家的生平、師承、研究方法和主要成果,受到了學術界的普遍歡迎。
與此同時,國際漢學研究所也積極把當代國際漢學的研究成果翻譯介紹給國內讀者。經過醞釀,國際漢學研究所與遼寧教育出版社合作,共同推出了“當代漢學家論著譯叢”,該叢書著重收錄當今活躍在學術界的國外漢學家著作,目前已經出版了英國著名漢學家魯惟一(Michael Loewe)主編的《中國古代典籍導讀》、美國著名漢學家艾蘭的《早期中國歷史、思想與文化》、比利時著名漢學家戴卡琳(Carine Defoort)的《解讀〈鹖冠子〉:從論辯學的角度》以及日本著名漢學家蜂屋邦夫的《道家思想與佛教》等4部著作。另外,國際漢學研究所還曾多年在中華書局出版的《書品》雜志上開辟專欄,對當代一些國際漢學研究成果加以介紹和評介,其中李學勤先生親自撰寫了《西周史三書小議》①《書品》1998 年第1 期?!督榻B美國出版的一部中國古文字學導論》②《書品》1998 年第3 期?!秶移鹪磫栴}的新探索——介紹德總統(tǒng)赫爾佐克的著作》③《書品》1999 年第2 期。等多篇研究文章,使學術界對這些成果的學術價值有了很好的理解。芝加哥大學夏含夷(Edward L.Shaughnessy)教授主編的《中國古文字學導論》一書,也是在先生的牽頭下得以翻譯出版的。
1994年,法國遠東學院院長龍巴爾(Denys Lombard)來華訪問,李學勤先生接待了龍巴爾院長一行,雙方討論了介紹和研究法國漢學的問題。經過反復研討,中法雙方決定合作編輯《法國漢學》輯刊,由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北京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單位與法國遠東學院一起從事編輯工作,這一合作一直延續(xù)至今,《法國漢學》也成為國內學者了解法國漢學成果的重要窗口。1997年5月31日,中法雙方的有關學者在清華大學會商,決定從當年9月開始,舉辦“歷史、考古與社會——中法學術系列講座”(簡稱HAS),該系列講座每年都要舉行若干次,其目標是介紹中國和法國有關歷史學、考古學及社會學的最新研究成果,在研究方法上強調跨學科研究和比較研究。其中第一講即由李學勤先生主講,題為“中國簡牘帛書的新發(fā)現(xiàn)及其研究方法”。這個系列講座也一直得以貫徹下來,成為中法學術合作與交流的一段佳話。
李學勤先生十分重視國際漢學研究所的科研工作和學生培養(yǎng)。在他的指導下,國際漢學研究所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輯刊《清華漢學研究》,該輯刊強調以翔實的資料及細致的考辨從事文史研究,一共出版了3輯。另外,國際漢學研究所還與中山大學及泰國崇圣大學合作,出版了大型學術輯刊《華學》,本輯刊由饒宗頤先生擔任主編,發(fā)表海內外研究中華文明的高水平成果。這些刊物都在學術界有較大的反響。在培養(yǎng)學生方面,國際漢學研究所曾建立“歷史文獻學”碩士點,并與中國社會科學院聯(lián)合培養(yǎng)博士生。對于這些工作,李學勤先生都給予了認真而細致的指導。李學勤先生還非常重視國際漢學研究所的圖書資料建設,把自己多年收藏的與國際漢學研究相關的文獻資料悉數(shù)捐給了國際漢學研究所。
對于李學勤先生等人創(chuàng)辦國際漢學研究所的這段經歷,有學者曾深有感觸地說:“大學者從來不為現(xiàn)行的觀念所局限,他們總是在別人還沒有意識到的領域提出具有時代意義的課題?!雹苄燧岣骸端暮ふ洹ば颉?,載李學勤《四海尋珍》,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8年。這句話很好地道出了李學勤先生提倡國際漢學研究和成立國際漢學研究所的重要意義。
令人遺憾的是,盡管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白手起家,并在短短數(shù)年中即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然而,它在學校院系設置體系中,始終無法由“虛”變“實”,得不到相應的支持。在經過幾年的快速發(fā)展之后,由于人、財、物方面的客觀原因,國際漢學研究所后繼乏力的問題開始凸顯。而隨著國際漢學研究工作的深入人心,其他眾多高校和科研機構意識到國際漢學研究的重要性,紛紛下大力氣投入,進行國際漢學研究的學科建設,在這種外界形勢一片大好的背景下,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逐漸不能趕上其他兄弟院校的發(fā)展步伐;加上一些人事調動,國際漢學研究所的工作遂陷于停頓,被其他相關單位的國際漢學研究機構超越?;叵肫鹎迦A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走過的坎坷道路,讓人不勝唏噓。但是無論如何,李學勤先生在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建設方面所投入的心血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在國際漢學學科發(fā)展史上的地位,也一定會被大家長久銘記。
如今,李學勤先生雖然離開了我們,但是由他和許多有識之士倡導和開拓的國際漢學研究正在蓬勃開展,相信在中外學術界的共同努力下,國際漢學研究一定可以取得更大的進步,綻放出嶄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