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利鋒
(金陵科技學院人文學院,江蘇南京 210038)
學術(shù)界對《輿地紀勝》版本有所研究的,主要有譚其驤、鄒逸麟、李德清、李勇先、林璜等人(1)譚其驤: 《論〈方輿勝覽〉的流傳與評價問題》,《中華文史論叢》第4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24頁。鄒逸麟: 《〈輿地紀勝〉的流傳及其價值》,《古籍整理與研究》第7期,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149—164頁。李德清: 《〈輿地紀勝〉的成書年代》,《古籍整理與研究》第7期,第165—168頁。李勇先: 《〈輿地紀勝〉研究》,巴蜀書社1998年版,第14—31頁。林璜: 《廣東粵雅堂本〈輿地紀勝〉的刊刻與價值》,《嶺南文史》2012年第1期。,他們對該志版本的發(fā)現(xiàn)、類型和史料價值都有論述。然綜觀上述學者們的研究,多止于對《輿地紀勝》顯見版本的介紹,而少有對其稀見版本和授受關(guān)系的考察,且對相關(guān)材料的利用也不夠充分,因而搜求各種史料對《輿地紀勝》的版本流傳再進行考索仍有意義。
《輿地紀勝》是我國南宋時期著名的地理總志,王象之嘉定十四年(1221年)《序》謂此志是“搜括天下地理之書及諸郡《圖經(jīng)》”“參訂會稡”而成,“每郡自為一編,以郡之因革見之編首而諸邑次之,郡之風俗又次之,其他如山川之英華、人物之奇杰、吏治之循良、方言之異聞、故老之傳記與夫詩章文翰之關(guān)于風土者,皆附見焉”,如此“一郡名物,亦庶幾開卷而盡得之”(2)〔宋〕 王象之: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第4—5頁,南京圖書館藏。。李埴寶慶三年(1227年)《序》亦稱此書“甚巨”,是作者“窮探力究,洞貫本剽”“積日而成”,“使人一讀,便如身到其地,其土俗、人才、城郭、民人與夫風景之美麗、名物之繁縟、歷代方言之詭異、故老傳記之放紛,不出戶庭,皆坐而得之”(3)〔宋〕 李埴: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本序第1、2頁。。紹定六年(1233年)(4)李裕民: 《〈輿地紀勝〉輯佚》,《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8年第2期,第185頁。曾鳴鳳閱此書后也大為贊尚:“輿地萬里,如在目前,備見學識之博、收拾之富、考究之精、會稡之勤,不勝嘆伏?!?5)〔宋〕 曾鳴鳳: 《輿地紀勝札子》,《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第6頁。
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首先著錄此志,言“《輿地紀勝》二百卷,知江寧縣金華王象之撰。蓋以諸郡《圖經(jīng)》節(jié)其要略,而山川、景物、碑刻、詩詠初無所遺,行在、宮闕、官寺實冠其首,關(guān)河版圖之未復者猶不與焉”(6)〔宋〕 陳振孫: 《直齋書錄解題》,《中國歷代書目叢刊》第1輯,現(xiàn)代出版社1987年版,第1292頁。,揭示出其史料采擇的淵藪和體例內(nèi)容的特征;此志雖然沒有記載南宋未收復的疆域,但其史學地位和歷史地理方面的價值卻歷來得到推崇,如錢大昕稱該志雖“所載皆南宋疆域,非汴京一統(tǒng)之舊,然史志于南渡事多闕略,此所載寶慶以前沿革,詳贍分明,裨益于史事者不少”(7)〔清〕 錢大昕: 《十駕齋養(yǎng)新錄》卷一四,上海書店1983年版,第315頁。;張金吾亦云“是書敘述詳核,采摭繁富,凡沿革、風俗、形勝、景物、古跡、官吏、人物、仙釋、碑記、詩文,分門臚載”,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上可作考證地理之資,下可為登臨題詠之助。其所引書,如《國朝會要》《中興會要》《高宗圣政》《孝宗圣政》《中興遺史》等書,皆傳本久絕,藉此得考見崖略”(8)〔清〕 張金吾: 《愛日精廬藏書志》卷一五,《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925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61頁。。不但如此,該志的編纂還深受南宋學風的影響,凝聚著地理志書歷史發(fā)展經(jīng)驗的結(jié)晶,所以其編排體例和考據(jù)文風深受阮元的贊譽:“南宋人地理之書以王氏儀父象之《輿地紀勝》為最善,全書凡二百卷,備載南渡以后疆域,每府、州、軍、監(jiān)分子目十二門……體例謹嚴,考證極其該洽?!?9)〔清〕 阮元: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本序第1頁。然而此書“自元以來,傳本漸少”、明人“以后,刻本不可復得”(10)〔清〕 阮元: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本序第1頁。;清乾隆朝纂修《四庫全書》時,雖知王象之“著有《輿地紀勝》二百卷”,但也“未見傳本”(11)《四庫全書總目》卷八六,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737頁。。
對《輿地紀勝》成書與刊刻時間的考察,阮元言其《序》是作于“(寧宗)嘉定,全書之成又在理宗時矣”(12)〔清〕 阮元: 《揅經(jīng)室外集》卷五,《叢書集成新編》第1冊,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371頁。;劉毓崧進一步斷言,該“書成于(寶慶三年)四五月之間”,所以史事發(fā)生于此年“二、三月以前者皆可載入……至六、七月以后則不及載矣”(13)〔清〕 劉毓崧: 《通義堂文集》卷七,《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6冊,第432頁。。鄒逸麟亦認同“該書建制以寶慶三年六月以前為斷”(14)鄒逸麟: 《〈輿地紀勝〉的流傳及其價值》,《古籍整理與研究》第7期,第149—164頁。,李德清也認為其成書不早于理宗寶慶三年年末(15)李德清: 《〈輿地紀勝〉的成書年代》,《古籍整理與研究》第7期,第165—168頁。。然細考史料,又發(fā)現(xiàn)“書中述及(理宗)紹定年號。紹定在寶慶之后而得附載之者,蓋因象之過重慶時,與人辨證夏禹之涂山,故備列其考訂之語。即其為分寧縣宰亦在紹定年間,而陳敏識之祠實其在任時所立,故亦紀其始末,附載于此書。蓋以其與己事有關(guān),特續(xù)補于成書之后爾”(16)〔清〕 劉毓崧: 《通義堂文集》卷七,《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6冊,第432頁。,可見《輿地紀勝》寶慶三年成書后又有續(xù)補,如上所收紹定三年前后為陳敏識立祠事(17)〔清〕 劉毓崧: 《通義堂文集》卷七,《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6冊,第430頁。和后來補入的紹定六年曾鳴鳳《札子》,且所補史料一直到嘉熙年間,如對“戴挺,嘉熙二年(1238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以朝請郎知,四年(1240年)十二月一日滿替”(18)李裕民: 《〈輿地紀勝〉輯佚》,《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8年第2期,第184頁。知汀州史料的記載,便是明證??梢娫趯殤c三年后、嘉熙四年前,《輿地紀勝》雖然成書,但仍處于增補狀態(tài),尚未刊刻。
再考宋板《輿地紀勝》,發(fā)現(xiàn)書內(nèi)“朗、殷、敬、徵、樹、桓、巡、筠,并避宋諱”,最后避的仍是理宗皇帝諱,“蓋理宗諱昀,當時以筠字及馴、巡等字俱為嫌名,故此書于筠字則改為均,于馴字、巡字則改為循”(19)〔清〕 劉毓崧: 《通義堂文集》卷七,《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6冊,第431頁。,可見該志刊刻于理宗時,當在嘉熙四年后的淳祐、景定年間。復考王象之的覆官,寶慶元年他在“官長寧軍文學”任上,紹定三年(1230年)前后“為分寧縣宰”,也正是在此任上與曾鳴鳳書札往來,并由此得到薦舉,由望縣分寧遷至赤縣江寧;“其終于何官,則不可考矣”,不過他在“嘉熙庚子(1240年)”時,“已及懸車之歲,此后即有遷擢,亦未必至顯位矣”(20)〔清〕 劉毓崧: 《通義堂文集》卷七,《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6冊,第430—431頁。。查考在紹定末至淳祐初任江寧縣令的有周大昌、惠孔時和王圭,即使到最后在景定元年(1260年)的王鏜(21)《景定建康志》卷二七《官守志·諸縣令》,《宋元方志叢刊》第2冊,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786—1787頁。,也沒有王象之知江寧縣的記載。劉毓崧認為其任江寧縣令的時間是在端平三年(1236年)(22)《景定建康志》卷二七《官守志·諸縣令》,《宋元方志叢刊》,第2冊,第1786頁?!捌咴露胖潦率铡遍g(23)〔清〕 劉毓崧: 《通義堂文集》卷七,《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6冊,第430頁。,可見王象之在江寧縣的任職僅數(shù)十日;另在當?shù)厥分局校参窗l(fā)現(xiàn)與《紀勝》有明顯關(guān)聯(lián)的史料。復考最早著錄《輿地紀勝》的《直齋書錄解題》,可知“陳氏書中所述南宋年號至嘉熙止,而淳祐以后未嘗言及,則其成書似即在嘉熙末年”(24)〔清〕 劉毓崧: 《通義堂文集》卷七,《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6冊,第430頁。;然續(xù)考發(fā)現(xiàn)“淳祐五年(1245年)、六年(1246年),《解題》方在撰寫之中”“《解題》之作,至淳祐九年(1249年)、十年(1250年)而未已也”,而“直齋蓋卒于景定二年(1261年)或三年(1262年)春”(25)陳樂素: 《直齋書錄解題作者陳振孫》,〔宋〕 陳振孫著,徐小蠻、顧美華點校: 《直齋書錄解題·附錄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97—701頁。??梢婈愂稀稌浗忸}》著錄的書籍至遲是到景定三年,因此《輿地紀勝》刊刻的時間當在嘉熙四年至景定三年間。
今可考見清代有兩部宋刻《輿地紀勝》,一是錢曾述古堂藏本,二是陸漻佳趣堂藏本,然皆下落不明。
《錢遵王述古堂藏書目錄》著錄:“王象之《輿地紀勝》二百卷,二十本,宋板?!?26)〔清〕 錢曾: 《錢遵王述古堂藏書目錄》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920冊,第454頁??芍X曾此部宋板《輿地紀勝》共有二十本,且“鏤刻精雅、楮墨如新,乃宋本中之佳者”(27)〔清〕 錢曾撰,管庭芬、章鈺校證: 《錢遵王讀書敏求記校證》卷二下,《清人書目題跋叢刊》第4冊,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01頁。。在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徐乾學撰就《一統(tǒng)志》進呈之前(28)王鐘翰點校: 《清史列傳》卷一《大臣畫一傳檔正編七》,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684頁。,或有對此書的利用,岑建功言:“今按《一統(tǒng)志》稿本,系昆山徐健庵尚書所輯,顧景范亦與分纂之列。景范與遵王皆常熟人,健庵亦與遵王同郡。其時書局設于洞庭山,所引《紀勝》或即據(jù)遵王之完本。”(29)〔清〕 岑建功: 《輿地紀勝補闕序》,《輿地紀勝》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49冊。顧廣圻《??浀乇浤啃蜾洝穂己卯(1819年)九月]稱此本“似仍系完帙”,并慨嘆“不審尚在世間否”(30)〔清〕 顧千里: 《思適齋集》卷八,《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491冊,第68頁。,可見該本在嘉慶朝時已是罕見。
考錢曾之父,字“嗣美、名裔肅”,是錢時俊長子、錢謙益“從孫”,于“萬歷乙卯(1615年)以《春秋》舉順天”,“亦好聚書,書賈多挾策潛往”,因此家多宋刻孤本;后“卒于丙戌(1646年)之十月,年五十有八”,有“子四人: 長召,亦舉于鄉(xiāng)。次名,次曾,次魯,孫男女二十三人。曾,好學能詩,藏書益富”(31)〔清〕 錢謙益: 《牧齋有學集》卷三一,《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391冊,第311頁。,可見錢曾藏書是在錢裔肅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后又累得名家典藏,所以章鈺言錢曾的藏書淵源是“承父余業(yè)”,其后“又侍牧齋左右者有年”,并“累得柳大中僉、陸孟鳧銑手寫善本”,且與當時眾多的“藏弆校訂名者”相往來,“左右采獲,積有歲年”(32)章鈺: 《讀書敏求記校證補輯類記》,〔清〕 錢曾撰,管庭芬、章鈺校證: 《錢遵王讀書敏求記校證》,《清人書目題跋叢刊》第4冊,第3頁。。就是在此過程中,錢曾收得此本。邵懿辰《增訂四庫簡明目錄標注》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宋王象之撰?!端膸臁肺词铡eX氏述古堂有宋刻足本”(33)〔清〕 邵懿辰撰,〔清〕 邵章續(xù)錄: 《增訂四庫簡明目錄標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82頁。,即指此本。
王士禎《居易錄》載:“仁和吳檢討志伊任臣家有《唐會典》《開元因革禮》,長洲陸醫(yī)其清家有王象之《輿地紀勝》,皆宋刻?!?34)〔清〕 王士禎: 《居易錄》卷一七,《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69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517頁。查考“陸醫(yī)其清”是陸漻,“字其清,吳縣人,博聞汲古,家多藏書,手抄幾及千卷,有朱存理、錢穀之風,精賞鑒”(35)乾隆《江南通志》卷一七《人物志》,《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11冊,第868頁。??梢娫陉憹x的鑒藏中,有一部宋刻《輿地紀勝》。楊鐘羲也稱他“隱于醫(yī),善別宋元板書,所居曰聽云室”,有“《佳趣堂書目》,置書年月自康熙十四年(1675年)至雍正八年(1730年),蓋年八十七矣”(36)楊鐘羲: 《雪橋詩話余集》卷三,民國十四年吳興劉氏求恕齋刊本,第94頁,南京圖書館藏。??梢婈憹x一方面行醫(yī),一方面又置書,終老不息。在《佳趣堂置書述略》中,自言其所藏“典籍內(nèi)間,有宋元刻本、宋元人鈔本、明賢錄本、名賢稿本、出自秘閣公卿家者、郡城故族舊所收藏者,皆傳流有自……典衣節(jié)食,寒暑無間,竭六十余年之心血”蓄積而成(37)〔清〕 陸漻: 《佳趣堂置書述略》,《佳趣堂書目》,《清代私家藏書目錄題跋叢刊》第1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年版,第357頁。;雖“足跡不出里巷”,但“名動公卿,實以身系文獻之故”(38)〔清〕 葉啟勛: 《佳趣堂書目序》,〔清〕 陸漻: 《佳趣堂書目》,《清代私家藏書目錄題跋叢刊》第1冊,第354頁。。如此可見陸漻的生平志趣、置書的勤苦和藏書的成就。然檢《佳趣堂書目》卻未見此本,該目錄收書的日期是止于雍正八年庚戌(39)〔清〕 陸漻: 《佳趣堂書目》,《清代私家藏書目錄題跋叢刊》第1冊,第351頁。,而考王士禎《居易錄》是成書于康熙“辛巳(1701年)四月”(40)〔清〕 王士禎: 《居易錄》卷三四,《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69冊,第754頁。,且王氏此書“于辨證古書,言之尤悉”(41)〔清〕 周中孚: 《鄭堂讀書記》卷五七,《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925冊,第65頁。,因此其上所載當是可信的,可見陸漻至遲在清康熙四十年(1701年)前已收得該本;后來編纂目錄時或是未記、或是此書已然散出,因而沒見著錄。
明代《輿地紀勝》的版本,主要有文淵閣藏“三十冊”本、“十八冊”本和由“三十冊”本衍出的楊慎家抄秘閣本。
《文淵閣書目》著錄:“《輿地紀勝》三十冊,《輿地紀勝》十八冊?!?42)〔明〕 楊士奇: 《文淵閣書目》卷四,《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75冊,第210頁??梢姡诿鞒跷臏Y閣內(nèi)藏有兩部《輿地紀勝》。查考文淵閣的藏書淵源,錢謙益云:“自有宋迄今五百余載,館閣秘書存亡聚散之跡,可按而數(shù)也。自金元之破,汲三館之書載之而北。建炎中興,書之聚臨安者,不減東都;伯顏南下,試朱清、張瑄海運之議,又載而之北。大將軍中山王之北伐也,盡收奎章、內(nèi)府圖籍,徙而之南。北平之鼎既定,則又輦而之北。”(43)〔清〕 錢謙益: 《牧齋有學集》卷二六,《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391冊,第251頁??梢娝卧魅鷥?nèi)閣典籍共經(jīng)歷了四次運轉(zhuǎn),一是北宋亡后金載之北,二是南宋亡后元載之北,三是明滅元后徙之南,四是成祖定鼎北平后復輦之北。倪燦《明史藝文志序》中,亦有類近之言。(44)〔清〕 倪燦: 《明史藝文志序》,《宋史藝文志補》,《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916冊,第166頁。可見上述四次皇朝內(nèi)廷圖籍的轉(zhuǎn)移,都是發(fā)生在朝代興亡、君權(quán)更替之際,是在當時政治、軍事實力的操控下實現(xiàn)的,皆與朝代的更替、皇權(quán)的確立有關(guān);所轉(zhuǎn)運的典籍也都被貯在朝廷內(nèi)苑,與明代文淵閣藏書一脈相承。在此時空的流轉(zhuǎn)中,最終由文淵閣“合宋金元之所儲而匯于一”(45)〔清〕 朱彝尊: 《曝書亭集》卷四四,《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1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364頁。。在英宗正統(tǒng)六年(1441年)楊士奇纂成的《文淵閣書目》中,即著錄了這兩部《輿地紀勝》,表明在南宋之后歷經(jīng)元世至明前期該志仍在流傳,也正是如此該志才在被稱為“其書僅及元季”的“文淵之目”中得以著錄(46)〔清〕 倪燦: 《明史藝文志序》,《宋史藝文志補》,《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916冊,第167頁。;可見上述二部《輿地紀勝》屬于宋元舊本,其冊數(shù)的差異當是由裝幀形式的不同而致。
后來這兩部《輿地紀勝》相繼亡佚,宣宗“宣德八年(1433年)命少傅楊士奇、楊榮于館閣中擇能書數(shù)十人,取五經(jīng)、四子及《說苑》之類,各錄數(shù)本,分貯廣寒、清暑二殿及瓊花島,以備觀覽。當是之時,典籍最盛”;“其后,內(nèi)閣諸書典司者半系貲郎,于四部之旨懵如且秩卑品下。館閣之臣假閱者,往往不歸原帙。值世廟而后,諸主多不好文,不復留意查核。內(nèi)閣之儲,遂缺軼過半”(47)〔清〕 倪燦: 《明史藝文志序》,《宋史藝文志補》,《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916冊,第166頁。;至憲宗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秘閣藏書中的《輿地紀勝》已僅存“三十冊”本,因為在是年(48)〔明〕 錢溥: 《秘閣書目序》,馮惠民、李萬健等選編: 《明代書目題跋叢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639頁。由錢溥父子纂定的《秘閣書目》中只著錄“《輿地紀勝》,三十”(49)〔明〕 錢溥: 《秘閣書目》,馮惠民、李萬健等選編: 《明代書目題跋叢刊》,第693頁。,另外一部“十八冊”本的《輿地紀勝》則未著錄,可見該本當于此前已經(jīng)佚出。再到神宗“萬歷間,中書舍人張萱始請于閣臣,躬自編類,更著目錄,則視前所錄十無二三;所增益者僅近代文集、地志,其他唐宋遺編悉歸子虛無有”(50)〔清〕 倪燦: 《明史藝文志序》,《宋史藝文志補》,《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916冊,第167頁。;復考這部在萬歷三十三年(1605年)由孫能傳、張萱、秦焜等撰成的《內(nèi)閣藏書目錄》,已全無對《輿地紀勝》的著錄(51)〔明〕 孫能傳、〔明〕 張萱、〔明〕 秦焜等: 《內(nèi)閣藏書目錄》,《明代書目題跋叢刊》,第603頁。,可見文淵閣僅存的“三十冊”本《輿地紀勝》在此時也已佚出。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載明自“祖宗以來,藏書在文淵閣,大抵宋版居大半,其地既居邃密……故抽閱甚難,但掌管俱屬之典籍。此輩皆貲郎倖進,雖不知書,而盜取以市利者實繁有徒,歷朝所去已強半。至正德十年(1515年)乙亥……乃命中書胡熙、典籍劉祎、原管主事李繼先查對校理。由是為繼先竊取其精者,所亡益多……至于今日,則十失其八”;所以至明萬歷年間的文淵閣藏書,已是“腐敗者十二、盜竊者十五,楊文貞正統(tǒng)間所存文淵書目,徒存其名耳”(52)〔明〕 沈德符: 《萬歷野獲編》卷一,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8頁、第4頁。??梢娢臏Y閣所藏這兩部《輿地紀勝》多為宋版書,正是在此過程中逐次佚失的。
崇禎三年(1630年)曹學佺《大明輿地名勝志自序》云:“予初得《太平寰宇記》鈔本,為宋太平興國間宜黃樂史所撰。上者,又得建溪祝穆所編《方輿勝覽》,蓋麻沙書坊板也,常置在案頭……既入蜀,作《蜀中廣記》當弋材于二書,又得楊用修家所抄秘閣東陽王象之《輿地紀勝》?!?53)〔明〕 曹學佺: 《大明一統(tǒng)名勝志》,明崇禎三年刻本,南京圖書館藏。查考“秘閣”,始設于北宋太宗時,《宋史·藝文志》載:“宋初,有書萬余卷。其后削平諸國,收其圖籍及下詔遣使購求散亡,三館之書稍復增益。太宗始于左昇龍門北建崇文院,而徙三館之書以實之。又分三館書萬余卷,別為書庫,目曰秘閣?!?54)《宋史》卷二二《藝文志》,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5032頁??梢娒亻w實是朝廷的藏書庫,此處指的是明代文淵閣。再考“曹學佺,字能始,侯官人,弱冠舉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進士,授戶部主事。中察典,調(diào)南京添注大理寺左寺正。居冗散七年,肆力于學。累遷南京戶部郎中,四川右參政、按察使”(55)《明史》卷二八八《文苑四》,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7400頁。。其四川任職是在萬歷三十六年(1608年)“十一、十二月,溯江往蜀”、三十七年(1609年)“四月初三,入錦城”,至萬歷四十年(1612年)年“十一月、閏十一月,削兩級歸”、四十一年(1613年)“二、三月間歸家”(56)陳慶元: 《曹學佺年表》,《福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所以他入蜀“得楊用修家所抄秘閣”本《輿地紀勝》當是在萬歷三十七年至四十年間。
復考“楊用修”則是楊慎,《明史》載:“楊慎,字用修,新都人,少師廷和子也?!?57)《明史》卷一九二《楊慎傳》,第5081頁。楊慎《四川總志序》曰:“先君子在館閣日,嘗取袁說友所著《成都文類》、李光所編《固陵文類》及《成都丙、丁》兩記、《輿地紀勝》一書,上下旁搜,左右采獲,欲纂為《蜀文獻志》而未果也?!?58)〔明〕 楊慎: 《太史升庵全集》卷二,清乾隆六十年養(yǎng)拙山房刻本,第3冊,第31頁??梢姉钌髦笚钔⒑驮凇梆^閣”任職期間,曾取閱《輿地紀勝》諸書的秘閣藏本。再考楊廷和,“字介夫,新都人”、憲宗“成化十四年(1478年)”進士、又“改庶吉士”,后“授檢討”;孝宗“弘治二年(1489年)進修撰。《憲宗實錄》成,以預纂修進侍讀……修《會典》成,超拜左春坊大學士,充日講官”;武宗“正德二年(1507年),由詹事入東閣,專典誥敕……進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明年(1508年)加少保、兼太子太保”(59)《明史》卷一九《楊廷和傳》,第5031頁。,自此逐步位極人臣: 正德五年(1510年)“加光祿大夫、柱國,遷改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九月又以“功晉少傅兼太子太傅、謹身殿大學士”;七年(1512年)“十月,以薦陸完功,晉少師兼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八年(1513年)四月,為揆首”;十四年(1519年)“加特進”、十五年(1520年)“受顧命”、十六年(1521年)四月輔“世宗即位”(60)楊文才: 《楊慎學譜》,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7—51頁。,其間總朝政三十七日,“誅大奸、決大策、扶危定傾、功在社稷”(61)《明史》卷一九《楊廷和傳贊》,第5051頁。。世宗即位后又加楊廷和“伯爵”、“太傅”,然多辭;后在“世宗即位之六日……詔議其生父興獻王主禮及尊稱、所謂‘議大禮’”(62)楊文才: 《楊慎學譜》,第53頁。的過程中,楊氏父子秉義直諫、俱失皇寵,因而在嘉靖三年(1524年)楊廷和致仕、楊慎被謫戍云南永昌衛(wèi)(63)楊文才: 《楊慎學譜》,第62頁。;后至“嘉靖七年(1528年),廷和削籍”(64)楊文才: 《楊慎學譜》,第70頁。,并于次年“嘉靖八年(1529年)六月二十一日”離世(65)楊文才: 《楊慎學譜》,第72頁。;楊慎則一直受管控于貶所,往來于滇蜀之間,跨三十六年,再也沒有回到朝廷,直至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六月卒于戍所(66)楊文才: 《楊慎學譜》,第126頁。。
由上可見,楊廷和是在正德二年入東閣、進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的,一直到嘉靖三年致仕,共十七年;除去正德十年(1515年)“丁憂”歸家至十二年(1517年)“除服,召入閣”的時段(67)楊文才: 《楊慎學譜》,第41、45頁。,都是其“在館閣日”;因此楊廷和即是在此期間擬修蜀地文獻志,為搜集資料的方便,將文淵閣藏《輿地紀勝》取讀抄錄,便形成了曹學佺所說的“楊用修家所抄秘閣”本。又由上可知,在明成化二十二年后文淵閣所藏《輿地紀勝》已僅存“三十冊”本,所以楊慎家所抄《輿地紀勝》的秘閣底本應是此本,其性質(zhì)多屬影宋抄本。
嘉靖三年楊廷和致仕,此本亦隨之入蜀,曹學佺后在此間任職,所以收得此書。熹宗天啟六年(1626年)秋(68)《明史》卷二八八《文苑四》,第7400頁。,曹學佺因在《野史紀略》中“為張差梃擊一案”“枚舉其顛末甚悉,而附珰諸公遂大切齒”,于是被“嚴譴,削職為民”;自此“家居二十年”,直至丙戌(1646年)九月清軍入福州,自縊殉國;其藏書也由此散佚,此部楊慎家抄秘閣本《輿地紀勝》也隨之飄零。(69)〔清〕 曹孟善: 《明殉節(jié)榮祿大夫太子太保禮部尚書雁澤先府君行述》,蘇曉君、俞冰主編: 《稀見明史史籍輯存》第11冊,線裝書局2003年版,第16、21頁。
《輿地紀勝》在清代的流傳,主要有華希閔藏影宋抄本和何元錫藏影宋抄本以及由何元錫藏本衍出的諸多抄本和刻本。
此本今藏于無錫圖書館,共48冊,在卷第一百九十二末鈐有“華希閔印”“劍光閣勘書記”兩方朱印(70)〔宋〕 王象之: 《輿地紀勝》(存一六八卷),影宋抄本,第48冊,無錫圖書館藏。,即是華希閔的藏書印。沈德潛《清詩別裁集》載:“華希閔,字豫原,江南無錫人,康熙庚子(1720年)舉人,著有《延綠閣集》?!?71)〔清〕 沈德潛編: 《清詩別裁集(下)》卷二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964頁。嘉慶《大清一統(tǒng)志》也載:“華希閔,無錫人,由舉人應博學鴻詞科。乾隆十六年(1751年)高宗純皇帝南巡,希閔獻《廣事類賦》《遜志錄》《經(jīng)史質(zhì)疑》各壹帙,恩賞知縣。希閔天性純孝,篤志窮經(jīng),平生著述頗多,卒祀鄉(xiāng)賢祠?!?72)嘉慶《大清一統(tǒng)志》卷八八,《四部叢刊續(xù)編》第32冊,中國書店2016年版,第3906頁。他擔任過涇縣教諭(73)〔清〕 王太岳等: 《四庫全書考證》卷五七,《叢書集成新編》第4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6年版,第2356頁。,在“康熙中”刊刻了《元遺山先生集》(74)〔清〕 張穆: 《?傦?齋文集》卷三,《叢書集成續(xù)編》第138冊,上海書店1994年版,第593頁。、“雍正中”重刻了《簡端錄》(75)〔清〕 周中孚: 《鄭堂讀書記》卷二,《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924冊,第18頁。。可見華希閔是一位集藏書、刻書于一身的文化名人,其出生、活動的時代遠早于在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才出生的何元錫。此本后歸民國蘇州藏書家許博明,在該本卷首曾鳴鳳《札子》始頁鈐有“許氏珍藏”“懷辛齋珍藏印”;在“宋板輿地紀勝目錄”下鈐有“吳興許博明印”“懷辛藏書”;在“輿地紀勝卷第一”下鈐有“博明私印”,都是許博明的藏書印。(76)〔宋〕 王象之: 《輿地紀勝》,影宋抄本,第1冊,無錫圖書館藏??梢姶瞬坑八吴n本在清康熙朝就已存在,后來傳至民國許博明,今歸無錫圖書館;其行款是每半頁十行,行大字二十字,小字雙行,行亦二十字,單魚尾,四周雙欄。查考《中國古籍總目》著錄《輿地紀勝》有“清鈔本,無錫(存卷一至十二、十七至二十八、三十至四十九、五十五至一百三十五、一百四十五至一百六十七、一百七十四至一百九十三)”(77)中國古籍總目編纂委員會編: 《中國古籍總目·史部》第7冊,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712頁。,即是此本;然與館藏實物相核,發(fā)現(xiàn)此本應是影宋鈔本,且卷二十九仍然見存:“卷廿九,撫州,共十四頁,全”(78)〔宋〕 王象之: 《輿地紀勝》,影宋抄本,第1冊《目錄》,無錫圖書館藏。。雖然該本存世較早,但未經(jīng)發(fā)見褒揚,所以聲名不大,少有人知;從缺失卷帙判斷,其所從抄的底本抑或是一部宋刻殘本。
嘉慶四年(1799年)前后是錢大昕首先發(fā)現(xiàn)了此本(79)〔清〕 錢大昕: 《十駕齋養(yǎng)新錄自序》,《十駕齋養(yǎng)新錄》,第9頁。,《十駕齋養(yǎng)新錄》載:“王象之《輿地紀勝》二百卷,予求之四十年未得;近始于錢唐何夢華齋中見影宋鈔本,亟假歸、讀兩月而終篇”,并稱“此書體裁勝于祝氏《方輿勝覽》,而流傳絕少,又失三十二卷,想海內(nèi)不復有完本也。”(80)〔清〕 錢大昕: 《十駕齋養(yǎng)新錄》卷一四,第315頁??梢娺@部《輿地紀勝》影宋抄本是闕失了三十二卷的殘本,但自此以后,《輿地紀勝》的傳本,無論是抄本還是刻本,多源于此本。
考“何元錫,字夢華,錢唐人,監(jiān)生,候補主簿”(81)〔清〕 王昶輯: 《湖海詩傳》卷四四,《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626冊,第402頁。,出“生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卒于道光九年(1829年),年六十四……客死粵中”(82)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616頁。,他不僅熱衷詩學,“有《秋神閣詩鈔》”,而且也“精于簿錄之學,家多舊書善本,嗜古成癖”(83)民國《杭州府志》卷一四六《人物》,《中國地方志集成·浙江府縣志輯》第3冊,上海書店2011年版,第489頁。。何元錫離世后藏書被其子售出,嚴可均《鐵橋漫稿》載:“夢華棄世,其子貧困,去冬(1833年)以售于秀水令陳振之(84)周季貺星詒云:“陳名征芝,非振之。嚴氏得之傳聞,故音同字誤?!眳⒁娙~昌熾: 《藏書紀事詩》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612頁。。振之,閩人,罷官,本今入閩。”(85)〔清〕 嚴可均: 《鐵橋漫稿》卷八,《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489冊,第49頁??梢姾螇羧A藏書被其子售予陳征芝,何氏藏書后來隨著陳氏罷官返鄉(xiāng)而入閩,此部影宋抄本亦在其中。陳征芝《帶經(jīng)堂書目》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影宋本,宋王象之撰,前有嘉定辛巳自序,寶慶丁亥李埴序及曾鳴鳳札子,缺卷十三至十六、卷五十一至五十四、卷一百三十五至一百四十四、卷一百六十八至一百七十三、卷一百九十三至二百,計三十二卷?!?86)〔清〕 陳樹杓: 《帶經(jīng)堂書目》卷二,《風雨樓叢書》,第25頁,南京圖書館藏。即是此本。鄧實《帶經(jīng)堂書目序》云:“陳氏藏書,大半歸之季貺;季貺掛誤遣戍,所藏遂歸吳中蔣鳳藻香生?!?87)〔清〕 鄧實: 《帶經(jīng)堂書目序》,〔清〕 陳樹杓: 《帶經(jīng)堂書目》,《風雨樓叢書》,南京圖書館藏。可見陳征芝藏書后歸周星詒,周星詒藏書后又歸蔣鳳藻。(88)鄭利鋒: 《樂史〈太平寰宇記〉版本流傳考》,《歷史地理》第30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63—379頁。查考周星詒《書鈔閣行篋書目》著錄“《輿地紀勝》,廿三本,影宋鈔本”(89)〔清〕 周星詒: 《書鈔閣行篋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9冊,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282頁。,《周氏傳忠堂書目》也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二十三冊。宋王象之撰,宋鈔本”(90)〔清〕 周星詒: 《周氏傳忠堂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9冊,第71頁。;考蔣鳳藻《秦漢十印齋藏書目錄》亦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宋王象之撰,景宋鈔本?!?91)〔清〕 蔣鳳藻: 《秦漢十印齋藏書目錄》,《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10冊,第27頁??梢姶瞬坑八纬尽遁浀丶o勝》即是歷經(jīng)陳征芝、周星詒、蔣鳳藻三人遞藏的何夢華藏本。蔣鳳藻歿后,其藏書多歸上海書店翁壽祺。(92)鄭利鋒: 《〈吳郡志〉版本流傳考》,《史學史研究》2016年第2期。
由上可見,在清代存有兩部影宋抄本,無論華希閔本還是何夢華藏本都有缺卷,或許其所從抄的宋本亦是殘本。華希閔活動的年代早于何夢華,其藏影宋抄本不晚于甚至早于何夢華藏本,然其版本價值卻未被發(fā)現(xiàn),因而流傳不廣。何夢華藏本則歷經(jīng)錢大昕、阮元等人的褒揚,廣為人知,并作為底本產(chǎn)生了大量的抄本、刻本,在清中后期廣泛傳布。下面即對這些抄本和刻本一一考述。首先是清抄本。
1. 阮元內(nèi)府進呈本和文選樓藏進呈副本
阮元《輿地紀勝序》曰“余昔官浙江,假何氏本影寫全部,核以《輿地碑目》,較彼時(明代)(93)阮元《輿地紀勝序》言:“明人所編《輿地碑目》即就《紀勝》中‘碑記’一門鈔出別行,所闕者六州一軍,蓋其時已佚去七卷矣”,加上后少的二十四卷,恰好是三十一卷。參見〔清〕 阮元: 《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本序第1頁。所見又少二十四卷,共闕三十一卷”(94)〔清〕 阮元: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本序第1頁。,與錢大昕所言“失三十二卷”略有不同(95)阮元《輿地紀勝序》云:“《養(yǎng)新錄》云失三十二卷,顧氏千里云其第一百三十五興化軍,錢少詹未見而云闕三十二卷,鈔本有之,故今不在所數(shù)焉。今案: 竹汀先生《日記》數(shù)《紀勝》闕卷有百三十五至百四十四之語,顧說是也。”見《輿地紀勝》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而鄒逸麟又認為:“按其實數(shù)則又為三十二卷,蓋將卷五十濠州缺葉誤作缺卷所致;今本實缺三十一卷,錢、阮均有疏略。”見《〈輿地紀勝〉的流傳及其價值》,《古籍整理與研究》第7期,第153頁。;由于此書“自何本之外,更無別本可以參稽,則雖有闕文,彌堪寶貴矣。嗣因《四庫總目》未收此書,爰加以裝潢,獻諸內(nèi)府,并仿當日館中提要之式,進呈《提要》一篇。藏副本于文選樓”(96)〔清〕 阮元: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本序第2頁。??梢娙钤舜斡皩懞螇羧A藏本產(chǎn)生了兩個抄本,一是“獻諸內(nèi)府”附有《提要》的進呈本,二是藏諸文選樓的進呈副本??既钤窃诩螒c五年(1800年)正月初七日,奉上諭實授浙江巡撫;在杭期間,與何元錫熟識,“屬元和何元錫修《兩浙金石志》”,且于嘉慶十年(1805年)編成。阮元文選樓,則是位于揚州阮氏家廟西余地,落成于嘉慶十年(1805年)冬。復考阮元是在嘉慶十二年(1807年)十月初六日入都,二十七日詣宮門謝恩,“奉進恭注《御制味余書室隨筆》二冊,及《四庫》未收經(jīng)、史、子、集、雜書六十種,蒙賜獎覽”(97)〔清〕 張鑒等撰,黃愛平點校: 《阮元年譜》,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22—23、60、64、67頁。。綜上可見,阮元抄錄《輿地紀勝》內(nèi)府進呈本和進呈副本的時間,當是在嘉慶十年至十二年十月之前。阮元進呈本《提要》云:“今于江南得影宋鈔本二百卷,前有象之自序……其卷數(shù)全闕者自十三至十六、又自五十至五十四、又自一百三十六至一百四十四、又自一百六十八至一百七十三、又自一百九十三至二百,共闕三十一卷;至其余各卷內(nèi)之有闕葉,又皆注明于目錄卷數(shù)之下。”(98)〔清〕 阮元: 《揅經(jīng)室經(jīng)進書錄》卷二,《清代私家藏書目錄題跋叢刊》第2冊,第603頁。由此可知此本當時的情形。后來岑紹周借抄了阮氏進呈副本,并據(jù)以刊刻。
2. 孫星衍藏影宋寫本
《孫氏祠堂書目內(nèi)編》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宋王象之撰,影宋寫本,內(nèi)有闕卷?!?99)〔清〕 孫星衍: 《孫氏祠堂書目內(nèi)編》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92頁?!读硬貢泝?nèi)編》言此本是“何文學夢華為予以四十萬錢錄存,二十四冊”(100)〔清〕 孫星衍: 《廉石居藏書記內(nèi)編》卷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87頁。,《平津館鑒藏記書籍》也著錄此書:“《輿地紀勝》二百卷,題東陽王象之編。前有嘉定辛巳王象之自序,寶慶丁亥李埴序。此本從宋板影摹。每葉廿行,行廿字。左右欄線外,俱標卷數(shù)篇目,缺……共三十五卷?!?101)〔清〕 孫星衍: 《平津館鑒藏記書籍》卷一,第110頁。可見該本“終一百八十四卷”(102)〔清〕 孫星衍: 《廉石居藏書記內(nèi)編》卷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87頁。,缺卷頗多。此本今藏于上海圖書館,鈐有孫星衍的“孫忠愍侯祠堂藏書記”“孫星衍印”“五松書屋”“孫印星衍”“丁未對策上第”藏書?。淮送庥钟小邦櫱Ю锝?jīng)眼記”印文和“道光八年(1828年)二月顧千里重校,時年六十三”的題記(103)〔宋〕 王象之: 《輿地紀勝》,清抄本,第1冊,第1、3頁,上海圖書館藏。,可見顧廣圻曾校理過此本;此外還有兩方印文,一是“泰峰所藏善本”,二是“茶陵譚氏賜書堂珍藏”(104)〔宋〕 王象之: 《輿地紀勝》,清抄本,第1冊,第1頁,上海圖書館藏。;查考“泰峰”是郁松年的號,《清朝續(xù)文獻通考》載:“松年,字萬枝,江蘇上海人,道光乙巳(1845年)恩貢。”(105)〔清〕 劉錦藻: 《清朝續(xù)文獻通考》卷二六八,第3冊,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第10121頁?!段墨I家通考》亦載:“郁松年,字萬枝,號泰峰,一作泰豐,上海人?!?106)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821頁??梢姷谝环绞怯羲赡甑牟貢?,其《宜稼堂書目》著錄“《輿地紀勝》,抄,少一本,四匣”(107)〔清〕 郁松年: 《宜稼堂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本,第279頁。,即是此本。復考“茶陵譚氏”則是清末重臣湖南茶陵州人譚鐘麟及其子譚寶箴、譚延闿及其孫譚輔宸一族(108)王鐘翰點校: 《清史列傳》卷六一《新辦大臣傳》,第4852、4856頁。,可見孫星衍此本后又經(jīng)郁松年宜稼堂和譚氏賜書堂收藏,再歸上海圖書館。
3. 許宗彥鑒止水齋藏本
朱緒曾《開有益齋讀書志》著錄:“王象之《輿地紀勝》二百卷,余假鈔于錢塘許子淥延潤,蓋周生先生鑒止水齋藏書也。”(109)〔清〕 朱緒曾: 《開有益齋讀書志》卷三,《國家圖書館藏古籍題跋叢刊》第16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版,第183頁??梢娭焓祥_有益齋此抄本的底本是周生鑒止水齋藏本。查考“周生”是指許宗彥,《疇人傳三編》載:“許宗彥,字積卿,又字周生,德清人,嘉慶四年(1799年)進士……性孝友……無宦情……名所居曰鑒止水齋,杜門以讀書為事,垂二十年,卒于杭州,年五十有一。于學無所不通,探賾索隱,識力卓然,發(fā)千年儒者所未發(fā),是為通儒?!?110)〔清〕 諸可寶: 《疇人傳三編》卷二,《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516冊,第540頁?!段墨I家通考》載“子淥、子雙,系許氏六子中之兩子”(111)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620頁。,可見許宗彥有子六人,許子淥是其一,朱緒曾即是通過該子借得周生鑒止水齋藏書的。查考許氏藏書的淵源與亡佚,丁申《武林藏書錄》載:“許氏書先得于粵東,又轉(zhuǎn)得于瓶花齋零帙,實多秘笈。自子淥丈官蘇、子雙丈官粵,其書質(zhì)于許氏辛泉家。咸豐辛酉(1861年)辛泉家為偽府,克復后為左制軍行臺,燒殘撕毀,益不可問矣?!?112)〔清〕 丁申: 《武林藏書錄》卷末,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91頁??梢娫S氏藏書多有秘本,與吳焯瓶花齋頗有淵源;其藏書在1861年的兵亂中散亡,此本亦下落不明。
4. 朱緒曾開有益齋抄本
許宗彥此本,幸有朱緒曾開有益齋抄本。許氏父子是浙江德清人,朱緒曾恰好在此地為官,徐時棟《鄞志寓賢朱緒曾傳》載:“朱緒曾,字述之,江蘇上元人……道光二年(1822年)舉人,歷宰浙中,累遷至臺州同知、候補知府,治事明決,所至無留牘。省有疑獄,輒委審斷而好讀書,非公事不掩卷。青鞋布襪,時出坊肆中,每見異書,即手自鈔錄,鉤核同異,辯據(jù)明銳。”(113)〔清〕 徐時棟: 《煙嶼樓文集》卷八,《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2冊,第307頁。光緒《嘉興府志》也載其“尤嗜古書。公余,屏騶從,走書肆,見宋元版本必購歸”(114)光緒《嘉興府志》卷四二《名宦·朱緒曾傳》,《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浙江省第53冊,據(jù)清光緒五年刊本影印,臺北成文出版社1960年版,第1056頁。??梢娭炀w曾一直有意于收書抄書,因此他借抄許氏鑒止水齋藏書,實是其志趣使然。“咸豐癸丑(1853年),粵寇陷江寧”,朱緒曾“所居秦淮水榭,藏書十數(shù)萬卷”(115)〔清〕 甘元煥: 《開有益齋讀書續(xù)志跋》,《國家圖書館藏古籍題跋叢刊》第16冊,第633頁。盡成灰燼,時其“方官浙中,慨收藏之灰燼,因取旅次所存數(shù)十篋,日夕關(guān)覽,掇其大旨,若考證之詞,筆之別簡,其假自友朋者亦為題記”,撰成了“《讀書志》六卷”(116)〔清〕 劉壽曾: 《開有益齋讀書志跋》,《國家圖書館藏古籍題跋叢刊》第16冊,第533頁。。此本即著錄其間,可見此抄本當借抄于咸豐三年前。朱氏藏書在緒曾“咸豐季年卒”后(117)〔清〕 徐時棟: 《煙嶼樓文集》卷八,《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2冊,第307頁。,由于兵亂其子朱桂模在“咸豐辛酉(1861年)冬,倉皇避地。僑滬瀆,僦湫隘屋以居,無過問者”(118)〔清〕 朱桂模: 《開有益齋讀書志跋》,《國家圖書館藏古籍題跋叢刊》第16冊,第539頁。,“后不知散于何家”(119)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835頁。,此本亦不復聞。
5. 楊文蓀藏影抄宋本
楊文蓀“字蕓士,海寧貢”(120)〔清〕 潘衍桐: 《兩浙軒續(xù)錄》卷一九,《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685冊,第489頁。,“嘉慶六年(1801年),與顧廣圻、臧鏞、何元錫等應阮元之聘,同輯《十三經(jīng)??庇洝贰?121)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705頁。??梢姉钗纳p與顧廣圻、何元錫交厚,且“亦好藏書”(122)〔清〕 葉昌熾著,王欣夫補正,徐鵬輯: 《藏書紀事詩》,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5年版,第671頁。,“自幼購求書籍,積十年,所藏不下五萬卷。凡舊抄及難得之本,無不竭力搜訪。聞藏書舊家有秘本,必借抄,或輾轉(zhuǎn)托人抄錄”(123)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705頁。,楊氏有如此的藏書熱情,何元錫又藏有影宋抄本《輿地紀勝》這一難見之書,且二人又同應阮元之聘而共事,其不會不知,所以楊氏此本也當是抄自何夢華藏本,因此伍崇曜言楊氏此影抄宋本與陳其錕藏本“所出無異”(124)〔清〕 伍崇曜: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南海伍氏粵雅堂清咸豐十年刊本,第1冊,南京圖書館藏。(見下文)。楊氏此本今藏于國家圖書館,《中國古籍總目》著錄的《輿地紀勝》“清鈔本,國圖(存卷一至十二、十七至四十九、五十五至一百三十五、一百四十五至一百六十七、一百七十四至一百九十三)”(125)中國古籍總目編纂委員會: 《中國古籍總目·史部》第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712頁。,即是此本。在該本“宋板輿地紀勝目錄”“卷一”“卷一百九十二”下鈐有“海寧楊蕓士藏書之印”,即是明證;此外還鈐有“樹基校書之印”“常熟鮑芳谷過眼”藏書印(126)〔宋〕 王象之: 《輿地紀勝》,清抄本,國家圖書館藏。,可見此本歷經(jīng)鮑振方、楊文蓀、陸樹基等遞藏或勘校,再歸今國家圖書館。
6. 吳蘭修秘籍本→陳其錕珍藏本
此本是伍崇曜粵雅堂咸豐五年(1855年)刻本和咸豐十年(1860年)重修本的底本(見下文)。吳蘭修“字石華,嘉應州人,嘉慶戊辰(1808年)舉人,官信宜訓導”(127)〔清〕 陳璞: 《尺岡草堂遺集·遺文》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7冊,第657頁。,“為廣東知名士,阮相國總制兩廣時……建立學海堂以課士,首選石華為學長”(128)〔清〕 阮元撰,羅士琳續(xù)補: 《疇人傳》卷五一,《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516冊,第511頁。;“蘭修枕經(jīng)葄史,無所不通”,“兼治經(jīng)解詩賦”,“工詩文”(129)〔清〕 陳璞: 《尺岡草堂遺集·遺文》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7冊,第657頁。,“自榜其門曰經(jīng)學博士,藏三萬卷書”(130)〔清〕 陳璞: 《尺岡草堂遺集·遺文》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7冊,第657頁。,有藏書處書巢、桐華閣、守經(jīng)堂(131)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639頁。,此本即是其所藏“秘籍”之一;后又由陳其錕“珍藏”,伍崇曜言此本是“嶺南幸存”的《輿地紀勝》“副本”(132)〔清〕 伍崇矅: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南海伍氏粵雅堂清咸豐五年刊本,第1冊,南京圖書館藏。,因而借出作為底本加以刊刻,收入《粵雅堂叢書》。
7. 孫爾準藏嘉慶影宋抄本
馮登府《跋》云:“王儀父《輿地紀勝》二百卷……此本鄞令程侯以佛餅四百購于吳門以贈孫文靖公,為舊鈔本,少三十二卷……是書宇內(nèi)只有數(shù)本耳。庚寅(1830年)初夏書于四明軒?!?133)〔清〕 馮登府: 《石經(jīng)閣文初集》卷六,《清代詩文集匯編》第540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730頁。可見孫爾準藏有一部《輿地紀勝》舊抄本,是“鄞令程侯”贈送的。查考“程侯”是程璋,同治《鄞縣志》卷十八《職官表》“道光”條載:“程璋,字麟章,江蘇宜興人,舉人,七年(1827年)七月任,八年(1828年)七月以本省簾差去任……程璋,再見,八年十月回任,十三年(1833年)五月告病?!?134)同治《鄞縣志》卷一八《職官表·道光》,清同治七年至十三年修,徐時棟煙嶼樓稿本,《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藏古籍珍本叢刊》第41冊,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年版,第157—158頁??梢姵惕皬牡拦馄吣曛潦陜扇污纯h知縣,之間僅隔兩月;馮登府此跋作于道光十年(1830年),可見程璋是在道光七年至十年間從吳門購得此本贈給“孫文靖公”的。
復考“孫文靖公”是孫爾準?!肚迨犯濉份d:“孫爾準,字平叔,江蘇金匱人”,“嘉慶十年(1805年)進士”,在“道光元年(1821年)調(diào)廣東布政使,擢安徽巡撫;三年(1823年)調(diào)福建巡撫;五年(1825年)擢閩浙總督;七年(1827年)入覲,宣宗……賜其子慧翼官主事;十一年(1831年)以病乞休;逾年卒,贈太子太師……謚文靖。”(135)《清史稿》卷三八《孫爾準傳》,第38冊,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1612頁。可見孫爾準是一位功勛卓著的地方大員,且是在其晚年收得此本。再考“馮登府,字柳東,嘉慶戊寅(1818年)順天舉人,庚辰(1820年)進士……教授寧波……生平劬書媚學,著述等身……中年游閩,修《鹽法志》《福建通志》,名震海嶠間”(136)光緒《嘉興府志》卷五《列傳·馮登府傳》,《中國地方志集成·浙江府縣志輯》第13冊,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年版,第408頁。??梢婑T登府是一位醉心于學問著述的人;他中年之所以“游閩”,正是“應孫爾準邀”(137)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706頁。,可見二人關(guān)系密切。不但如此,馮登府還與李富孫熟識,《清史列傳》載他“與同縣李富孫交尤密,每著一書,輒與商榷”(138)王鐘翰點校: 《清史列傳》卷六九《儒林傳下》,第5597頁。。可見孫爾準將此書交給李富孫??保斉c馮登府的推介有關(guān)。
再考李富孫在“嘉慶六年(1801年)拔貢生”,其“學有所本……肄業(yè)詁經(jīng)精舍,遂湛深經(jīng)術(shù)……著《七經(jīng)異文釋》”,“同里馮登府稱其詳該奧博,為詁異義者集其大成”(139)王鐘翰點校: 《清史列傳》卷六九《儒林傳下》,第5595頁。,可見李富孫經(jīng)學精湛,學識淵深,所以孫爾準請他校理此本。李富孫《校經(jīng)庼題跋》云:“宋嘉定間東陽王象之著《輿地紀勝》二百卷,世鮮流傳……今僅有寫本……近海昌馬氏(思贊)購得一本,即從張氏(金吾)傳寫。庚寅(1830年)冬,制府宮保孫公自閩郵寄是書屬富孫讎校,因向馬氏乞借,互為???,其失去三十二卷,兩本皆同……公所藏本較似舊鈔,然遇仁宗皇帝廟諱上一字間有缺筆,則亦為嘉慶間所鈔……兩本皆影宋鈔,然互有闕葉及脫落字,似又非從一本鈔出,已并為補錄?!?140)〔清〕 李富孫: 《校經(jīng)庼題跋》,《國家圖書館藏古籍題跋叢刊》第9冊,第587頁??梢妼O爾準是在道光十年冬將此本寄予李富孫,屬其??钡?;李富孫承命后,借得馬思贊藏本相校,判定孫氏此本是嘉慶間的“影宋鈔本”;而之所以又言孫本與馬本不同,則是因為馬本在據(jù)張金吾藏本傳抄后又經(jīng)過了添改(見下文),三本實則同源于何元錫藏本。
孫爾準有二子: 孫慧惇、孫慧翼,“慧惇,山東利津縣知縣?;垡恚p兵部員外郎,升郎中候選道”(141)王鐘翰點校: 《清史列傳》卷三五《大臣傳次編》,第2784頁。。此本后由孫慧翼續(xù)藏,之后散出,民國時傅增湘收得此本。《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宋王象之撰……存一百六十八卷,舊寫本,十行二十字,注雙行同,照宋本傳錄……鈐有‘艷秋閣物’‘研樵藏書之章’‘湛華閣藏書’各印記……此書雖殘佚,猶存宋刊面目,亦足珍也。[韓左泉送閱,索二百元,戊辰歲(1928年)收]”(142)傅增湘: 《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五,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380頁??梢姼翟鱿媸窃诿駠吣甑靡娫摫荆徊榭肌绊n左泉”則是“京師琉璃廠書賈”“會文齋何厚甫”之甥,“亦頗識書,唯貪欲過重。嘗往來達官大宅,學部侍郎寶豐、練兵大臣鳳山等多受其欺”(143)〔清〕 胡思敬: 《國聞備乘》卷三,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99頁。;傅增湘喜收書且在“一九二七年十月曾任故宮博物院圖書館館長”(144)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1408頁。,所以韓氏才奔走送閱,傅氏也因此收得此書。
查考上述藏書印,其中“艷秋閣物”“孫印慧翼”和“孫氏家藏”是孫慧翼的藏書印,其常用的有兩方,“分別是白文‘孫慧翼印’和朱文‘艷秋閣物’”(145)茅威放: 《華嵒〈松竹綬帶軸〉再認識》,《東方博物》2010年第1期。。該本后從孫家散出流入市肆,被“研樵”購得,所以書衣上才有“同治元年(1862年)秋初,購于廠肆之同文堂,研樵識”的題記和“研樵藏書之章”的藏書印。而考“研樵”在清代則有兩人,一是“張研樵敦培,吳縣人,翟云屏弟子,精鑒藏、工書畫。書得衡山翁秀實,畫亦如之,名噪?yún)侵小钡臅嫾?146)〔清〕 孫茂炯: 《如畫樓詩鈔跋》,張培敦: 《如畫樓詩鈔》,《叢書集成續(xù)編》第136冊,第914頁。,二是“甘肅鞏秦階兵備道董公……文煥,字堯章,研樵則其別署”的朝廷要員;然以能在“同治元年秋”尚在世購書的條件相限,則知此處的“研樵”是董文煥,因其“生于道光十三年(1833年)”,“光緒三年(1877年)七月十二日卒秦州新署”(147)〔清〕 翁同龢: 《董文渙墓志銘》,董壽平、李豫主編: 《清季洪洞董氏日記六種·董研樵先生年譜長編》第6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第193頁。,而張敦培則“生于乾隆辛卯(1771年),歷嘉、道兩朝,以布衣負盛名”(148)〔清〕 孫茂炯: 《如畫樓詩鈔跋》,張培敦: 《如畫樓詩鈔》,《叢書集成續(xù)編》第136冊,第914頁。,在同治朝時已經(jīng)過世??梢娫摫尽遁浀丶o勝》從孫慧翼家散出后,輾轉(zhuǎn)于市肆、后在同文堂被董文煥購得。
董文煥此本后又歸王懿榮,其上鈐有“湛華閣藏書”印,即是明證,“王懿榮,字正孺,山東福山人”,“光緒六年(1880年)成進士”(149)《清史稿》卷四六八《王懿榮傳》,第42冊,第12778頁。,“及官京師,食不兼味,每至廠肆,見宋元舊本及古器物,必盡力購置……其藏書印有‘湛華閣藏書印’‘福山王氏正孺藏書’朱長方等”,“卒后,所藏圖籍、金石大半散佚。后人將書抵押于書賈,積久益貧,不能復取”,遂“售之押主”(150)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1152頁。??即恕皶Z”“押主”是譚篤生,胡思敬《國聞備乘》載清末“京師琉璃廠書賈凡三十余家,唯翰文齋韓氏席先世舊業(yè),善結(jié)納,資本尚充,收藏較他商為富。其能辨古書貴賤者,推正文齋譚篤生、會文齋何厚甫……予初至京,潘祖蔭、盛昱,王懿榮皆好蓄書……后數(shù)年,祖蔭之書歸翰文,懿榮之書歸正文”(151)〔清〕 胡思敬: 《國聞備乘》卷三,第99頁。,可見王懿榮藏書即歸譚篤生的正文齋;該藏本也正是由譚篤生之甥韓左泉送閱傅增湘而被傅氏收得的,《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目錄》著錄此本為“清寫本,十行二十字,注雙行同,版心記大小字數(shù),左欄外記篇名,標題雙鉤白文,札子影寫手跡,是影寫宋刊本。鈐有‘湛華閣藏書’等印。存一百六十八卷。余藏”(152)〔清〕 莫友芝撰,傅增湘訂補,傅熹年整理: 《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目錄》卷五下,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8頁。。
傅增湘此本后歸國立北平圖書館,抗戰(zhàn)期間暫存于上海租界,后又轉(zhuǎn)寄美國國會圖書館,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補編》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六十四冊(北圖),鈔本,宋王象之撰。按是書后出,《四庫全書》不載,阮元始進呈。嘉道間學人所見,皆從何夢華處轉(zhuǎn)錄,惜諸家不記何本從何來……甘泉岑建功、南海伍崇曜均有翻刻本。余校以伍本,闕卷與此相同,蓋諸本皆從一本出故也。此本書衣有題記云:‘同治元年秋初,購于廠肆之同文堂,研樵識?!醉撯j‘研樵藏書之章’‘艷秋閣物’兩印,余卷有‘湛華閣藏書’‘孫印慧翼’‘孫氏家藏’等印記,疑原為孫氏鈔藏,又據(jù)揚州馬氏本簽校者也。”(153)王重民: 《中國善本書提要補編》,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第57頁??箲?zhàn)勝利后,該本被轉(zhuǎn)運至臺北,因臺北“中央圖書館”條件有限,借用臺北“故宮博物院”庫房庋藏,可見此本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154)《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編委會: 《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出版緣起》,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版,本序第4頁。查考該館《善本書目》著錄:“《輿地紀勝》存一百六十六卷、六十四冊,宋王象之撰,舊鈔本,黑筆簽校,缺……凡三十四卷,北平?!?155)臺北“中央圖書館”特藏組: 《臺北“中央圖書館”善本書目》(增訂二版),臺北“中央圖書館”1986年編印,第257頁。即是此本。另從上述王重民將此本與“伍本”相校的結(jié)果可知,伍崇曜粵雅堂刊本與此本的版系相同,可見伍氏刊本及其底本吳蘭修藏本也是出自何氏藏本。
8. 張金吾愛日精廬藏影寫宋刊本→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本
《愛日精廬藏書志》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影寫宋刊本,從錢唐何氏藏宋刊本影寫……共闕三十二卷。”(156)〔清〕 張金吾: 《愛日精廬藏書志》卷一五,《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925冊,第361頁??梢姀埵蠍廴站珡]此本也是從何夢華藏本影寫,當然何氏藏本是影宋抄本而非宋刊本。該《藏書志》著錄的都是“宋元舊槧及鈔本之有關(guān)實學而世鮮傳本者”(157)〔清〕 張金吾: 《愛日精廬藏書志·例言》,《清人書目題跋叢刊》第4冊,第275頁。,可見此本在張金吾整個藏書中的地位。張氏晚年經(jīng)濟困頓,“道光六年(1826年)七月二十九日,從子承煥取愛日精廬藏書十萬四千卷去,償債也”(158)〔清〕 張金吾: 《言舊錄》,民國二年刻本,南京圖書館藏,第29頁。,其藏書由此散去;該本也流出,后歸瞿氏鐵琴銅劍樓。
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書與張氏愛日精廬頗有淵源,瞿紹基就曾收得張金吾的許多藏書。(159)鄭利鋒: 《〈吳郡志〉版本流傳考》,《史學史研究》2016年第2期。《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影鈔宋本,題東陽王象之編,有自序、李埴序……是書世鮮傳本,近錢唐何夢華得影鈔宋本,邑中張氏從之傳錄。”(160)〔清〕 瞿鏞: 《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926冊,第202頁?!惰F琴銅劍樓藏宋元本書目》也著錄此“景鈔宋本”,言“是書世鮮傳本,近錢唐何夢華得景鈔宋本,邑中張氏從之傳錄”(161)〔清〕 瞿鏞: 《鐵琴銅劍樓藏宋元本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5冊,第463頁。,可見瞿氏此本即是傳自張金吾;鐵琴銅劍樓藏書后歸國家圖書館前身——北京圖書館,此本亦在其中?!吨袊偶偰俊分浀摹遁浀丶o勝》“清影宋鈔本(存卷一至十二、十七至四十九、五十五至九十五),國圖”(162)中國古籍總目編纂委員會: 《中國古籍總目·史部》第7冊,第3712頁。,即是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本;在卷首錢大昕《序》首行的右側(cè)和卷九十五“卷終”的左側(cè)都有“鐵琴銅劍樓”“北京圖書館藏”印記(163)〔宋〕 王象之: 《輿地紀勝》,《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584冊,第1頁。,便是明證??梢姶吮敬婢磔^前又有減少。
9. 馬思贊購藏傳寫張金吾愛日精廬本
上述藏本張金吾收藏時又產(chǎn)生了新的抄本,李富孫《校經(jīng)庼題跋》云“近海昌馬氏購得一本,即從張氏傳寫”,可見馬氏所購藏的抄本《輿地紀勝》即是從愛日精廬藏本傳寫的;考“海昌馬氏”是馬思贊,“字寒中,號南樓,海寧人”,“嗜藏書,家有道古樓,插架宋元舊本,鼎彝秘玩,充牣其中,不減云林(倪瓚)清秘閣”,“為揚州推官麟翔子”(164)〔清〕 阮元輯: 《兩浙軒錄》卷七,《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683冊,第321頁。。查考馬麟翔,是順治“十一年(1654年)甲午科”舉人、“己亥(1659年)進士”(165)民國《杭州府志》卷一一二《選舉》,《中國地方志集成·浙江府縣志輯》第2冊,第997頁。,也頗致力于收書,可見馬氏藏書一脈相承。馬思贊此抄本“卷首影寫錢詹事手跋、曾巧鳳札子有漫滅訛闕字,與張氏刊載藏書記同”,所缺佚的卷數(shù)與張本也相同,同“失去三十二卷”;與張本不同的是,此本又經(jīng)過了加抄改寫:“目錄內(nèi)每卷下無行在所臨安府、嘉興府等標目。每闕卷后補碑記,此后人從《輿地碑目》鈔附。其所鈔當為書賈從彼借錄,希圖射利,字畫極潦草,更多奪落錯誤,幾不可屬讀?!?166)〔清〕 李富孫: 《校經(jīng)庼題跋》,《國家圖書館藏古籍題跋叢刊》第9冊,第587頁。馬思贊藏書后多歸吳騫拜經(jīng)樓,而考《拜經(jīng)樓藏書題跋記》卻沒有著錄此本;后“吳氏拜經(jīng)樓之書亦大都歸”馬瀛。(167)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889頁。查考《馬氏吟香館藏書目》著錄:“《輿地紀勝》,八表套”、“《輿地紀勝》,一本?!?168)〔清〕 馬瀛: 《馬氏吟香館藏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明清卷》第30冊,第56、73頁。此中或有馬思贊所購藏的傳寫張氏本。
10. 胡樹聲、胡珽父子的“琳瑯秘室”本
《葉氏觀古堂藏書目》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宋王象之撰,琳瑯秘室。”(169)葉德輝: 《葉氏觀古堂藏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21冊,據(jù)國家圖書館藏清光緒葉氏元尚齋稿本(葉德輝校補)影印,第218頁??梢娙~德輝藏有一部“琳瑯秘室”本《輿地紀勝》。查考“琳瑯秘室”是胡樹聲、胡珽父子的藏書處。呂晉昭《胡文學傳》言:“胡君樹聲,字震之,又字雨棠……喜藏書,所購多宋元舊本,不吝值?;蚋肿钥樹?,積至千百卷,顏其居曰‘琳瑯秘室’,日事校讎,怡然自樂?!?170)〔清〕 呂晉昭: 《胡文學傳》,〔清〕 胡珽: 《琳瑯秘室叢書》,清咸豐三年活字印本,第1冊,南京圖書館藏。盧希晉《元刊草堂雅集跋》亦稱:“吳雨棠明經(jīng)好購異書,一生所積,汗牛充棟。其子珽從余游,頗能繼先人之業(yè)。”(171)〔清〕 姚覲元: 《咫進齋善本書目》卷四,抄本,第30頁,南京圖書館藏??梢姾稀傲宅樏厥摇辈貢加诤鷺渎?,后由其子胡珽繼承。葉廷琯《吹網(wǎng)錄》載胡珽是“浙江仁和人,太常寺博士,僑居吳下,好收宋元舊本書,手自???,有得即記”(172)〔清〕 葉廷琯: 《吹網(wǎng)錄》卷五,《續(xù)修四庫全書》子部第1163冊,第78頁。,頗有父風。丁丙亦稱他“善承先志,與吳郡葉調(diào)生廷琯校刊家藏秘本數(shù)十種,名曰《琳瑯叢書》”(173)〔清〕 丁申: 《杭郡詩三輯》卷五五,清光緒十九年刻本,第9頁,南京圖書館藏。,總“四集三十種,宋于庭、徐山民為之序,世甚珍重”(174)〔清〕 葉昌熾撰,王欣夫補正,陳鵬輯: 《藏書紀事詩》,第670頁。??梢姾E不僅勤于收藏而且也熱心于校書刊書,善繼父業(yè)得到公認。然而由于戰(zhàn)亂,胡珽于“庚申(1860年)冬,避亂滬城。辛酉(1861年)四月,歿于旅舍”(175)〔清〕 葉廷琯: 《吹網(wǎng)錄》卷五,《續(xù)修四庫全書》子部第1163冊,第78頁。,“劫遺之書,斥賣幾盡”(176)〔清〕 丁申: 《杭郡詩三輯》卷五五,清光緒十九年刻本,第9頁,南京圖書館藏。,“琳瑯秘室”藏書也就此飄零,后此本輾轉(zhuǎn)而歸葉氏觀古堂。
11. 張穆手校影宋抄本
《華萼堂讀書小識》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張?傦?齋校鈔本。宋王象之《輿地紀勝》二百卷,舊鈔本……蓋從宋本抄出者,舊為張?傦?齋穆收藏。有‘張穆印信’‘?傦?齋藏書’兩白文方印及‘穆’字朱文圓印,書面副紙均有?傦?齋題字?!?177)葉啟發(fā): 《華萼堂讀書小識》,《中國圖書館學史料叢刊》第4冊,第275頁??梢娙~啟發(fā)此部《輿地紀勝》舊抄本原是張穆舊藏;惜其亦為殘本:“原缺第十三至第十六卷、第五十至第五十四卷、第百三十六至第百四十四卷、第百六十八至第百七十三卷、第百九十三至第二百卷,共三十二卷。又……各卷均有脫頁,多寡不等?!笨肌皬埬?,字石洲,山西平定人,道光十一年(1831年)優(yōu)貢生……為人豪放,明銳極深,研幾于經(jīng)道”(178)王鐘翰點校: 《清史列傳》卷七三《文苑傳》,第6055頁。,“善屬文……通訓詁、天算、輿地之學”(179)《清史稿》卷四八五《循吏三》,第44冊,第13400頁。,可見其學養(yǎng)豐厚且精通輿地之學,所以對其所藏的地理志書進行校勘自是應有之義,所以葉啟發(fā)云:“書中誤字,已經(jīng)硃筆校改;卷一首頁右邊線外有硃校一行云‘兩浙西路’,卷一小注云‘影本’;每頁前版邊外皆有小字標題,今但記其式于每卷之首;左邊線外有硃校一行云‘行在所’,下注云‘影本’,每頁后皆有小字標題云;卷三首頁外邊線外有硃校云‘兩浙西路’,卷三左邊線外有硃校‘嘉興府’三字。蓋?傦?齋又以影抄宋本重校,依照舊式勾記也?!?/p>
葉啟發(fā)此部“精抄復經(jīng)張?傦?齋手校”的《輿地紀勝》是“從道州何氏得之”。查考“道州何氏”是指湖南道州的何凌漢、何紹基一脈,為當?shù)氐拿T望族。第一代何凌漢,是“嘉慶十年(1805年)一甲三名進士”,“道光六年(1826年)授順天府尹”(180)《清史稿》卷四八六《何紹基傳》,第44冊,第13436頁。,在任期內(nèi)購得朱筠藏書,家遂“藏書萬卷”,所以“其子何紹基東洲草堂藏書,實始于凌漢”(181)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560、648頁。。第二代何紹基,為“尚書凌漢子,道光十六年(1836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歷典福建、貴州、廣東鄉(xiāng)試”,“咸豐二年(1852年),簡四川學政”(182)《清史稿》卷四八六《何紹基傳》,第44冊,第13436頁。,歷官各地,家有東洲草堂,“藏書十余萬卷……所藏有宋元本、明清鈔本稿本及清代禁書”(183)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810頁。。第三代無聞。第四代是何紹基之孫何維樸、何維棣。第五代是“何紹基之曾孫、維棣之子”何詒愷,“東洲草堂藏書自何凌漢至詒愷已傳五世,然敗散于詒愷之手”(184)鄭偉章: 《文獻家通考》,第1526頁。。《華萼堂讀書小識》載:“丙寅、丁卯(1926—1927年)之間,太史曾孫詒愷移寓省垣,染阿芙蓉癖甚深,又沉溺醉鄉(xiāng),陸續(xù)舉其先世所藏者,售金以資所費。余兄弟每于估人手見其家藏舊本,必傾囊金購歸。先后所得……元明舊槧、批校稿本,不下五千余卷也?!?185)葉啟發(fā): 《華萼堂讀書小識》卷二“《古史》六卷”條,葉啟勛、葉啟發(fā)撰,李軍整理: 《二葉書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18頁。可見東洲草堂藏書是被何詒愷售出,何氏五代藏書由此散佚。在此過程中,葉啟發(fā)多有購獲,此部《輿地紀勝》校抄本即是其一。《中國古籍總目》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宋王象之撰。湖南(存卷一至十二、十七至四十九、五十六至一百四十三、一百四十五至一百六十七、一百七十四至一百九十二,清張穆校)?!?186)中國古籍總目編纂委員會: 《中國古籍總目·史部》第7冊,第3712頁。即是此本??梢娫摫竞髲娜~啟發(fā)華萼堂散出,今歸湖南圖書館。
12. 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岑建功懼盈齋綠格抄本
阮元《輿地紀勝序》云:“甘泉岑紹周提舉建功”,在道光“癸卯(1843年)春……言愿刻《紀勝》全書,請先假歸影鈔,然后授梓,余欣然許之。未幾,余舊居福壽庭第為鄰火所焚。凡選樓書籍分藏于彼者悉毀于一炬,而《紀勝》以借鈔之故巍然獨存”(187)〔清〕 阮元: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本序第2頁。??梢娽üκ怯诘拦舛杲忧⑷钤?、借錄文選樓抄本的;而阮氏此本也正因被岑建功借出謄抄而免毀于火災。岑建功所抄本即是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懼盈齋刻本的底本。后該底本亦散出。值抗戰(zhàn)時期,“中央圖書館怵于歸安陸氏藏書東渡之前鑒,懼我國寶藏再有流失之虞,乃……以上海為中心,北自燕都、南迄粵港,網(wǎng)羅搜購,不遺余力,南北秘籍,遂集藏于該館”(188)臺北“中央圖書館”: 《臺北“中央圖書館”善本書目·序》,中華叢書委員會1958年印行,本序第1頁。,此抄本亦在其中;后遷至臺北,今藏于臺北“中央圖書館”,查考該館《善本書目》著錄“《輿地紀勝》存一百六十八卷、六十冊,宋王象之撰,清道光二十八年揚州岑氏懼盈齋綠格鈔本,缺……凡三十二卷”(189)臺北“中央圖書館”: 《臺北“中央圖書館”善本書目》甲編卷二,第82頁。,即是此本;可見岑建功再鈔本是用綠格紙抄寫的,完成于道光二十八年。
13. 李盛鐸木犀軒藏黑格依宋抄本
《木犀軒收藏舊本書目》著錄:“《輿地紀勝》二百卷,依宋鈔本,原缺三十一卷,二十冊、四函?!?190)李盛鐸: 《木犀軒收藏舊本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19冊,第41頁??梢娎钍㈣I這部“依宋鈔本”《輿地紀勝》共有二十冊,該志與李氏其他藏書在1939年底由其子李滂一并售出,今藏于北京大學圖書館。(191)鄭利鋒: 《〈九域志〉版本流傳考》,《史學史研究》2014年第1期。查考張玉范《木犀軒藏書書錄》即著錄此本:“《輿地紀勝》二百卷,宋王象之撰,舊鈔本〔清鈔本(有朱校,存卷一至一二、卷一七至四九、卷五五至一三五、卷一四五至一六七、卷一七四至一九二)〕,李7476。黑格抄,半葉十一行,行二十字……當從宋本抄出。內(nèi)原缺三十二卷?!?192)李盛鐸著,張玉范整理: 《木犀軒藏書題記及書錄》,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27頁。查考李氏藏書淵源,葉德輝《觀古堂藏書目序》云:“丙戌(1886年)丁亥居會城,縣人袁漱六太守臥雪廬藏書大半散出,其中宋元舊槧折閱售之德化李木齋編修。袁書多蘭陵孫氏祠堂舊藏?!?193)葉德輝: 《觀古堂藏書目序》,《觀古堂藏書目》,民國四年長沙葉氏觀古堂鉛印本,南京圖書館藏??梢娎钍㈣I藏書多得于袁芳瑛臥雪廬,而袁氏臥雪廬所藏又多是孫星衍舊藏;由上可知《孫氏祠堂書目》著錄了一部影宋寫本《輿地紀勝》,其行款是“每葉廿行,行廿字”,明顯與此本“半葉十一行,行二十字”的版式不同,因此李盛鐸此本并非孫星衍藏本,這也可和孫氏祠堂本今藏于上海圖書館相印證。又考李盛鐸藏書除了收得袁氏臥雪廬舊藏外,又訪購于廠肆,再得“寧波范氏、商丘宋氏、曲阜孔氏、四明盧氏、聊城楊氏、巴陵方氏、意園盛氏”散出之本(194)張玉范: 《李盛鐸及其藏書》,《文獻》1980年3期。,因而其藏書“量數(shù)之豐,部帙之富,門類之賅廣,為近來國內(nèi)藏書家所罕有”(195)傅增湘: 《審閱德化李氏藏書說帖》,《藏園群書題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096頁。,此部黑格依宋抄本《輿地紀勝》即是其一。
以上是從何元錫藏本衍出的清抄本,下面再看由其衍出的清刻本。
1. 道光二十九年岑建功懼盈齋刻本
此本即是岑氏以道光二十八年懼盈齋綠格抄本為底本刊刻的,雖然此底本是抄自阮元文選樓副本,但又與之不同,因為“洎影鈔既畢,紹周復延儀征劉孟瞻文淇及其子伯山毓崧纂輯《紀勝??庇洝罚匝a鈔本闕文”(196)〔清〕 阮元: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本序第3頁。,對底本又進行了??焙脱a輯。劉文淇《??庇浶颉芬嘣疲骸拔倪x樓影宋鈔本《輿地紀勝》,張氏鑒(阮元弟子)所校頗詳。岑君紹周建功重刻此書,延文淇及子毓崧纂輯《校勘記》,成書五十二卷,于張氏之說采錄無遺……吳氏蘭修所加條記之語,足與張說相輔,則亟為搜羅。車氏持謙、許氏翰所?!侗俊分畷耘c《紀勝》有關(guān),則并為登載。其諸家按語所未及,則核以群書?!?197)〔清〕 劉文淇: 《校勘記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36冊,本序第1頁??梢妱⑹细缸拥男?保{了張鑒、吳蘭修、車持謙、許翰四人的??背晒?,在此基礎上又有辨析考核,對此底本進行了全面整理。
然在道光“戊寅(1848年)孟夏”,刻工“將次第及于《紀勝》,而紹周遽亡”,“其子秋舲淦及其從子仲陶镕”“咸悼念遺書,引為己責”,并于道光二十九年“先以《紀勝》付諸剞劂,延江都沈戟門棨、凌東笙鏞分任校字之事,其《??庇洝放c《補闕》亦陸續(xù)刊行”,“以成紹周未竟之志”(198)〔清〕 阮元: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本序第1頁。,這即是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刻本。此本是明代之后《輿地紀勝》的第一種刻本,紹周雖逝,其功厥偉。
2. 李韻亭補雕懼盈齋書版本
喬松年《輿地紀勝序》云:“廣陵岑氏刻《舊唐書》,又刻此書,并行于世,為學者所珍。自寇盜憑陵江表,軍鋒四指,居人奔走道路,岑氏書版遂皆放失。亂定后,此版為李君韻亭所得,已闕十之三四。君重王氏纂述之勤且嘉岑氏刊布之力,悼其成之難而毀之易,乃出資補雕,書得復完;印已,持贈知交,得者皆以為快……是書抄傳未廣,得岑君傳之于前,李君傳之于后,豈非作書者之大幸。”(199)〔清〕 喬松年: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清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刊本,第1冊,本序第1頁??梢娽蠎钟S《輿地紀勝》書版在兵亂中散亡且已殘缺,幸被李韻亭收得;李氏對書版進行了補雕、刷印,于是出現(xiàn)了李氏懼盈齋書版補雕本?!对鲇喫膸旌喢髂夸洏俗⒏戒洝份d:“甘泉岑建功??獭杜f唐書》竟,又假阮氏所藏影宋本《輿地紀勝》付刻,延儀征劉文淇及其子毓崧纂輯《??庇洝肺迨恚üτ肿暂嫛堆a闕》十卷。兵燹后,岑氏書板散失,《紀勝》板為李韻亭所得,已闕十之二三,遂補雕行世。”(200)〔清〕 邵懿辰撰,邵章續(xù)錄: 《增訂四庫簡明目錄標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82頁。即是言此。查考“李韻亭”即李培松,原名掄彥,字韻亭,生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太學生,分部行走郎中,欽加三品銜加四級,賞戴花翎,湖北候補道,欽加二品頂戴,覃恩告授榮祿大夫,卒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201)顧一平: 《李氏昆仲》,《揚子晚報》2006年11月25日,第82版。。沈德壽《抱經(jīng)樓藏書志》亦著錄此本:“新刊《輿地紀勝》二百卷,岑氏刊本,宋東陽王象之編,缺三十二卷。王象之序,嘉定辛巳。李埴序,寶慶丁亥。曾鳴鳳札子。阮元序,道光己酉。喬松年跋?!?202)〔清〕 沈德壽: 《抱經(jīng)樓藏書志》,《清人書目題跋叢刊》第5冊,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264頁。
3. 伍崇曜粵雅堂咸豐五年刻本
此本即伍氏以陳其錕珍藏的吳蘭修舊藏秘籍(203)〔清〕 伍崇矅: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南海伍氏粵雅堂清咸豐五年刊本,第1冊,南京圖書館藏。為底本刊刻的。伍崇曜當時所見的此部秘籍已是“原闕”“若干卷”且“紙墨殘蝕”過甚,便憂心此部鈔本“恐難經(jīng)久”,于是決意刻印,并請得譚瑩襄助;但“當時苦無別本,校讎惟據(jù)陳本”,只好“略加厘定”“遂亟授刊”,這即是伍氏粵雅堂咸豐五年刻本,刊印時間是“始甲寅(1854年)迄乙卯(1855年)”(204)〔清〕 伍崇矅: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南海伍氏粵雅堂清咸豐五年刊本,第1冊,南京圖書館藏。;行款是半頁十二行,行大字二十五、小字雙行也二十五字,四周單邊,雙黑魚尾,每卷末多有“譚瑩玉生覆?!绷帧涂甲T瑩,“號玉生,南海人,道光二十四年甲辰(1844年)舉人,官化州學訓導,升瓊州府教授,加內(nèi)閣中書銜……凡海內(nèi)名流游粵,無不慕交”,但“聲望雖高,鄉(xiāng)場屢黜”,在科場上不甚得意,“然瑩澹榮名,計偕后不復北上;愛教職,無事得以肆其搜覽,博考粵中文獻。凡粵人著述搜羅而盡讀之,其罕見者,告其友伍崇曜匯刻之”(205)〔清〕 陳璞: 《尺岡草堂遺集·遺文》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547冊,第658頁。,可見兩人是熟友,所以伍氏刊刻此志請他校理底本。
4. 伍崇曜粵雅堂咸豐十年重修本
伍氏后又“購得海寧楊氏(文蓀)所藏影鈔宋本”,楊本“原闕卷帙與陳本同,知二本所出無異。惟楊本凡遇宋本字畫殘蝕及宋諱闕筆,皆仍其舊;又每卷標目皆先用墨筆鉤出其字,乃以朱筆填之,足證宋本朱書標目尚略見原鈔舊觀……且紙墨完好,洵善本矣。遂與潘緒卿茂才細??荆碴惐練埼g、初刊無據(jù)者,補入若干條、若干字”(206)〔清〕 伍崇矅: 《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南海伍氏粵雅堂清咸豐十年刊本,第1冊,南京圖書館藏。,后又利用新得的李文藻、吳銓舊藏《碑記目》抄本和車持謙勘?!侗浤俊房緸檠a充,在深入??焙笤俅胃队。@就是伍氏粵雅堂咸豐十年重刻本。由此可見這部由陳其錕遞藏的吳蘭修秘藏抄本以及由其衍出的伍氏刊本和楊文蓀藏本的版系相同,都是源于何元錫藏本一系。
以上即是對清代華希閔藏影宋抄本、何元錫藏影宋抄本以及由何元錫藏本衍出的18種傳本的考述,其中14種是抄本、4種是刻本;雖然有些抄本,如張穆手校影宋抄本、李盛鐸藏黑格依宋抄本,沒有明言其底本情狀,但其所缺佚的卷數(shù)與何本一致,可以判定它們的版系相同。
綜上即是通過館藏實物調(diào)查和資料考索對《輿地紀勝》版本的再次考察,可見該志刊刻于南宋理宗嘉熙四年至景定三年間。今可考見其宋刻本有2種,一是錢曾述古堂藏宋板足本,二是陸漻佳趣堂藏宋本,但都下落不明;其在明代的流傳,主要有文淵閣藏“三十冊”本、“十八冊”本和由“三十冊”本衍出的楊慎家抄秘閣本;至清代,則有華希閔藏影宋抄本和何元錫藏影宋抄本,其中何元錫藏本經(jīng)錢大昕、阮元的傳揚,影響甚大,迭出抄本和刻本,共有18種之多,包括14種抄本、4種刻本,在清中后期廣泛傳布。華希閔生活的時代早于何元錫,因而其藏本不晚于甚至早于何氏藏本,是今見《輿地紀勝》最早的版本。今若校理此志,當以精校的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刻本或咸豐十年粵雅堂重刻本為底本,再輔以這部華希閔藏本,并以其他諸本為補充,當庶近最佳本。綜觀《輿地紀勝》的流傳,在清嘉慶朝前不絕如縷,至嘉慶朝及其后則流傳廣泛、版本眾多,授受關(guān)系復雜,如此共同形成了其在歷史上的版本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