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溆浦縣衛(wèi)校(溆浦,419300) 王林生
商務印書館據(jù)明代正統(tǒng)道藏本(涵芳樓影印)及其他七種刊本,于1955年出版了《葛洪肘后備急方》。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據(jù)明代萬歷刊本于1956年影印了《肘后備急方》,并附有??北?,于1963年又將商務本《葛洪肘后備急方》原版中的“出版說明”刪去重印。
以上印本存在缺漏、誤刻、訛字等諸多問題。尚志鈞教授于1983年編寫出版了《補輯肘后方》,此后收到同行的一些建議,又對補輯本進行了修訂,于1996年出版了《補輯肘后方修訂版》。胡冬裴于2009年出版了《附廣肘后方》。針對尚氏與胡氏書中的一些未善之處,筆者于2012年發(fā)表了《<肘后方>糾訛》一文。
近年來有諸多《肘后備急方》校注本及譯本出版。筆者就近年出版的9個版本《肘后備急方》中的不足之處提出管見,以待同仁商榷。
該本于2011年出版,以下簡稱王本。王本在校點說明中言:“對原文中的衍、脫、誤、倒,分別予以刪、補、改、乙,并出校記?!钡P者拜讀后發(fā)現(xiàn)有多條誤文未校正,具體如下。
誤文一:“又方,烏臼根,銼二升,煮令濃,去滓。煎汁凡五升,則入水一兩,服五合至一升良?!盵1]12文中的“煎汁凡五升,則入水一兩”怎么理解?是煎五升藥汁只用一兩水,還是五升藥汁加一兩水稀釋?兩解都不合理!此方在《永樂大典》中有引錄,原文是“煎汁凡一斤,則入水五升”[2]20,其余文字全同,這就好理解了,即二升烏臼根要煎成一斤藥汁,應用(加入)五升水來煎。
誤文二:“又方,杜蘅一兩,莖一兩,人參半兩,瓠子二七枚,松蘿六銖,赤小豆二七枚,搗末散,平旦溫服方寸匕,日三。一具未差,更作?!盵1]14此方中的“莖”是什么藥?《永樂大典》引錄此方“莖一兩”作“豆豉一兩”[2]36,其余文字全同。這是古籍在流傳過程中因字跡漫漶缺脫,使“豆”被誤為“莖”字,而“豉”字脫漏所致。
誤文三:“女子,小兒多注車,注船,心悶亂,頭痛,吐,有此疢者,宜辟方:車前子……若注船,下暴慘,以此和共帶之。又臨入船,刻取此船,自燒作屑,以水服之?!盵1]14該方后段文字在《永樂大典》中為“若注船,下暴慘,水和此共帶之。又臨入船,刻取此船木,燒作屑,以水和服之”[2]36??梢姟耙源撕凸矌е?的“此”字乃“水”之誤;“自燒作屑”的“自”字乃“木”之誤;“以水服之”中間脫一“和”字。
誤文四:“又方,金色腳雞雌雞血,在治如食法,熟食宍飲汁盡?!盵1]43此方用雌雞血入藥,卻是食肉和飲汁,明顯有誤?!吨嗅t(yī)古籍用字研究》[3]指出“雌雞血”的“雞”字乃“雄”之誤,“血”字乃“無(無)”之誤。原方文當作“金色腳雞,雌雄無在,治如食法”才妥。“無在”即不論、隨便、不拘,即用雌雞也可,用雄雞也行。
誤文五:“凡癲疾,發(fā)則仆地,吐涎沫無知,強掠起如狂,反遺糞者難治?!盵1]62文中“強掠起如狂”的“掠”字乃“倞”之誤?!奥印绷x為“搶奪”,“倞”義為“強勁”?!吨T病源候論》[4]卷二《五癲病候》 有“癲疾……發(fā)則仆地,吐沫無知,若強倞,起如狂,及遺糞者,難治?!?/p>
誤文六:“治卒青蛙蝮虺眾蛇所螫方第五十六?!盵1]192文中的“蛙”字乃“蝰”之誤。《外臺秘要方》[5]622卷十四有“青蝰蛇螫方”引此方可證。
誤文七:“葛氏,竹葉青蜂螫人方。”[1]192文中“蜂”字乃“蝰”之誤。竹葉青是蛇,決不會是蜂。當然該本還是做了努力的,校注了不少條文及字詞,還有兩條誤文(見后敘)也被該本校出了。
該本于2015年出版,以下簡稱古本。古本除對上述中所說的誤文一、誤文二、誤文三、誤文四、誤文五、誤文六及誤文七都未作校改外,還有兩條被王本校正的誤文,古本也未校正,見下文。
誤文八:“比歲有病時行,仍發(fā)瘡,頭面及身,須臾周匝,狀如火瘡……世人云:永徽四年,此瘡從西東流,遍于海中。煮葵菜,以蒜齏啖之即止?!盵6]42該文中的“永徽四年”是唐高宗李治的年號,指公元653年。葛洪(284—364年)生活在晉代,其《肘后備急方》經(jīng)梁代陶弘景(456—536年)增補錄方101首,改名為《補闕肘后百一方》?!堆a闕肘后百一方》成書于永齊二年(500年),不可能記錄153年后的事情。范行準研究員在《中國預防醫(yī)學史》[7]一文中指出“永徽四年”乃“元徽四年”之誤,即公元476年,當從。范氏文章發(fā)表于1952年《醫(yī)史雜志》第3期中,校注者全然未知。
誤文九:“若田舍貧家,此藥可釀,拔葜及松節(jié)、松葉皆善?!盵6]81此文在《外臺秘要方》[5]630卷十九《腳氣寒熱方一十首》中引錄作“《備急》療腳氣屈弱:若田舍貪家無藥,可釀拔葜及松節(jié)酒,皆善方”??上W⒄呶床榭保灾乱杂瀭饔?。此本校點的條文極少,可以看出古本不如王本。
此本于2015年出版,以下簡稱廖本。廖本與王本一樣,只對“永徽四年”[8]42及“若田舍貧家”[8]77兩條誤文作注,其余七條誤文未作校改,訛誤依舊。但此本也做了不少校注,難字也做了注音及義解。
此本于2015年出版,以下簡稱會本。會本最大的貢獻是將兩書譯成白話文,并且還有注釋,為閱讀及理解提供了便利,但對以上提到的九條誤文都未糾正。會本將“永徽四年” 注為653年,卻未能發(fā)現(xiàn)其年號有誤;又將此文中的“比歲有病時行”譯作“每年都有流行病”[9]239,大誤。比歲即近年,應譯為“近年有病流行”才妥,譯作每年,文意相差甚遠。會本還將“莖一兩” 譯成“杜蘅莖一兩”[9]215,這是不嚴謹?shù)摹⒋笸凇豆庞癖妗分醒裕骸笆乐鹗瘯?,如無參考之書,則書不易著。如無鑒別之識,則書不易著。即使有鑒別之識、參考之書,而見聞不廣,搜集無多,則書仍不易著。此理之必然也?!盵10]我們著醫(yī)書者,亦應借鑒此言。
此本于2016年出版,以下簡稱沈本。沈本校點用功較勤,對字詞解釋較多,是一部很有參考意義的校本。沈本對上述誤文一、誤文三、誤文八及誤文九未作校改。對誤文二,沈本發(fā)現(xiàn)“莖一兩” 的莖下有“豉” 字,卻說莖屬上[11]36,為量詞,欠妥。對誤文八 “永徽四年”,沈本在校注說明中言“此永徽四年應是唐人增補的痕跡”[11]4。唐代時限是公元705—907年,《外臺秘要》成書于公元752年,王燾在此書第三卷中列有“天行發(fā)斑方三首”[5]125,方文中引錄了《肘后備急方》這條全部文字。條文后有“建武中,于南陽擊虜所得……”,此“建武”應指南齊建武年號,南齊建武共五年,建武中應指建武三年,恰居五年之中,即公元496年,是《補闕肘后百一方》成書前四年,可證“唐人增補” 是不可信的。沈本對誤文四、誤文五、誤文六及誤文七均作了改正。
此本于2016年出版,以下簡稱申本。申本也校點不少內(nèi)容,并將異體字全改為規(guī)范字。但對誤文五、誤文六、誤文七、誤文八及誤文九未作校改,已校改的四條誤文正是筆者2012發(fā)表的《<肘后方>糾訛》一文中所指出的那些內(nèi)容。
此本于2016年出版,以下簡稱耿本。耿本只選取了極少一部分藥方,對那些有疑義的藥方均未錄用。耿本的創(chuàng)新之處是介紹了葛洪生前的活動地,配有多幅照片,并對葛洪的學術貢獻進行了探討,書后還附有141幅彩色藥圖,有一定參考價值。
此本于2016年出版,以下簡稱汪本。汪本在整理說明中言“本次整理以文淵閣四庫書本《肘后備急方》為底本,以清乾隆五十九年甲寅(1794年)於然室刻本為校本。他校本有《備急千金要方》 《外臺秘要》 《太平圣惠方》 《證類本草》等”[12], 但全書中找不到一條校注,對上述提到的九條誤文都未校改,訛誤依舊。
此本于2018年出版,以下簡稱劉本。劉本前面寫的《<肘后備急方>校注說明》 有一定參考作用,也做了一些校注,但與汪本一樣,對九條誤文均未校改,誤文照用。
綜上所述,以上九個校本,以沈本用功最勤,參考價值較大。耿本、會本及王本較其他諸本為優(yōu),具有一定的參考作用。隨著屠呦呦團隊發(fā)現(xiàn)青蒿素獲得諾貝爾獎,近年來對《肘后備急方》的研究也隨之增多。??惫偶畯陌姹驹戳魇崂?,到文字比勘,再到對字詞和專業(yè)知識的考索,不僅是匡謬正誤的過程,也是中醫(yī)工作者深入研究學習典籍及歷史文化知識的過程,更是中醫(yī)傳承創(chuàng)新之基礎。清華大學謝思煒教授曾說:“注書是細讀原著的最好方式。”希望學者們能夠做更多更深入的古籍??毖芯抗ぷ?。
(本文的資料收集工作得到了李科博士的幫助,在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