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中國通俗文學研究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從最初的史料搜集、文本遴選與闡釋到史觀確立,迄今已走過了四十年的時光。發(fā)展至今,通俗文學研究的走向成為學科發(fā)展的大問題。21世紀后,通俗文學小報、大報副刊、廣告、電影、彈詞研究相繼興起。2017年2月范伯群先生主編的《中國現代通俗文學與通俗文化互文研究》(上、下)由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出版,以及同年11月復旦大學“圖像·敘事·傳播·翻譯:中國近現代通俗文學研究”學術研討會召開,都昭示了當下通俗文學研究轉型已然發(fā)生。本期中國通俗文學欄目的三篇文章,時間上從1910年代到1940年代,空間上從上海到東北,選題從敘事學研究到城市文化研究再到期刊比較研究,三者置于一期,恰恰呈現了通俗文學研究范式的轉向特征以及未來的無限可能。
中國近現代文學史的寫作在很長一段時期曾經遺忘了蘇曼殊,胡適《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的出版即是一例。這位在世僅35年的“行云流水一孤僧”,參加過辛亥革命,精通日、英、法、梵等多種語言,在小說、詩歌、翻譯、散文以及繪畫等領域成就不菲,所著《絳紗記》《焚劍記》《碎簪記》《非夢記》《斷鴻零雁記》等小說流行一時,20世紀20年代柳亞子父子所編《蘇曼殊全集》暢銷海內外,并于20世紀上半葉一度掀起“曼殊熱”;《曼殊畫譜》風行于世;與陳獨秀合作翻譯雨果的《悲慘世界》,又寫作過《梵文典》……以其浪漫高蹈的氣質,風靡?guī)状x者。但是,蘇曼殊的相關研究開展得相當不充分。羅立群、鄭祝榮的《蘇曼殊小說的“雙姝”模式與兩難情境》從蘇曼殊系列言情作品中發(fā)現了一條基本的戀愛模式——“雙姝”模式,文章對此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分析,并由外及內觀照其生命中始終盤桓不去的“僧俗兩難”的精神沖突,以及此沖突發(fā)生的因由——創(chuàng)傷記憶造成,呈現出時代的文化感傷。這些以情代言的文化書寫,恰恰是生活于交替時代的蘇曼殊在中與西、新與舊、出世與入世之間兩難選擇的時代隱喻。文章不長,分析卻頗見功力,語言干凈利落,值得一讀。
近年來,北派通俗文學研究一枝獨秀,引人注目,主要以京、津兩地為中心。東北地區(qū)的通俗文學研究由于內涵復雜、研究難度大,與京、津通俗小說有著同一性之外,具有更強的異質性,因此,《中國近現代通俗文學史(上、下)》(江蘇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除了《麒麟》雜志有所提及,其他尚未來得及關注。2008年,華東師范大學劉曉麗教授在其《異態(tài)時空中的精神世界——偽滿洲國文學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一書中對偽滿時期東北淪陷區(qū)比較重要的文學雜志作了系統辨析和鉤沉,揭開了《麒麟》的神秘面紗,推進了東北地區(qū)通俗文學的研究。就在同年,吉林大學的詹麗博士將東北淪陷區(qū)的通俗文學作為其博士學位論文選題,用四年時間系統全面深入地考察了東北淪陷區(qū)的通俗文學,成果豐碩,于2017年由北方文藝出版社出版了《偽滿洲國通俗小說研究》和《偽滿洲國通俗作品集》兩部專著。本期她的《東北淪陷區(qū)偵探小說的空間構置與文學想象》一文,詳細勘察了東北淪陷區(qū)“日系”“滿系”偵探小說家“滿洲”書寫中的空間想象:“日系”偵探小說家作為殖民者與被殖民者,從西方鏡像摹本的“摩登都市”到作為消費“滿洲”表征的“貧民窟”書寫,具有身份的隱性轉換意味;“滿系”偵探小說家的空間選擇如黃昏、草原、大地都呈現出陰郁、壓抑的情感表征,同時,肯定中國傳統文化價值。詹麗博士指出,“日系”與“滿系”作家在現代性/鄉(xiāng)土性、西方/東方、自由/拘壓、改造/被改造、觀看/被看、先進/落后之間的諸多對立以及這些“符號賦予的隱喻性能指,體現出殖民性、現代性、本土性的復雜糾結與矛盾”。這些復雜糾結與矛盾,不僅是偵探小說的,也是東北淪陷區(qū)其他類型小說的,只是在偵探小說中表現得更為直觀。對東北淪陷區(qū)通俗文學復雜內涵的多元呈現,不僅補充了通俗文學研究的既有不足,拓展了研究視野,更深化了通俗文學的價值認知,對多元共生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寫作功莫大焉。
《七月》和《萬象》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誕生于上海的影響力極大的兩份文學期刊,無論編輯理念、特色還是話語方式以及讀者群體,兩份刊物都有著迥然相異的風格。對二者的比較必然殊大于同。戰(zhàn)玉冰博士《抗日戰(zhàn)爭背景下文學期刊的生存策略——以〈七月〉〈萬象〉為中心》恰恰在“同”——如何回應主題以及反映民族戰(zhàn)爭——的方面施力,在“同”中思辨“異”——關注時代主流話語下兩份刊物在抗日戰(zhàn)爭中刊物生存策略和內容特色的差異,并觀照了兩份刊物編輯與作者群體相似的結局,探討期刊應對戰(zhàn)爭主題的兩種可能路徑。小中窺大,對戰(zhàn)時期刊的差異化文化生產方式以及“異”中之“同”的時代追求,給予了充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