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先寶 曹少森 張志新 褚 漢

(安徽財經(jīng)大學 文學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漢語語法的雙語教學對象主要是在華留學生、對外漢語專業(yè)中國學生以及海外以漢語作為外語或二語的習得者。在諸多富有特色的漢語語法現(xiàn)象中，動詞重疊極具中國漢語語言特色和較高教學難度。漢語動詞的重疊使用是現(xiàn)代漢語中帶有一定普遍意義的語法現(xiàn)象之一，同時也是一種兼具構(gòu)句、表意功能的語法現(xiàn)象。由于英語中不存在與漢語動詞重疊結(jié)構(gòu)在形式上完全一致的表達，因此，在漢語的英漢雙語教學中，動詞重疊形式的教學一般需要經(jīng)過一級翻譯與二級闡釋兩個過程。一級翻譯著眼于動詞重疊使用現(xiàn)象中動詞本身的詞匯意義，力求對該動詞的基礎意義進行準確解釋，包括除重疊使用之外的其它語言使用規(guī)則。二級闡釋則是在了解其基本語義后，針對該詞語的重疊形式進行專項闡釋。如果想讓以漢語作為外語或二語習得者正確理解和使用漢語動詞的重疊形式，或者想讓中國學生對漢語動詞的重疊形式進行較為準確的英語翻譯，漢語動詞重疊形式的二級闡釋則必須受到高度重視。經(jīng)過面向芝加哥漢語培訓中心美國學生以及在華留學生的漢語教學實踐，筆者發(fā)現(xiàn)，動詞的重疊現(xiàn)象是漢語學習者很感興趣，同時也極易感到困惑的漢語語法知識點之一。 在進行漢語動詞重疊的教學時，二級闡釋對幫助漢語學習者正確使用漢語動詞的重疊形式尤為重要。

一、 漢語動詞重疊功能的闡釋

《毛詩序》云：“情動于中而行于言。”[1]任何語言的表達，都源于人類的情緒觸動。在深入學習漢語動詞重疊形式的使用條件之前，教師可以先用一些詞義淺顯的語料，向漢語學習者導入動詞重疊現(xiàn)象的生活語境，讓學生明白要學習的語法現(xiàn)象在功能上與全世界任何一種語言都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比如：

(1)歡迎你有空來我家坐坐。

(2)愛麗絲最喜歡的小狗不見了，我們?nèi)グ参堪参克伞?/p>

(3)有的人總是幻想天上掉餡餅，也不問問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

(4)人老了，就養(yǎng)養(yǎng)鳥、種種花、下下棋。

(5)小紅很會照相，可以跟她學習學習。

(6)這個決定關(guān)系到我未來的生活，讓我再好好想想。

(7)今天天氣很好，我們?nèi)ス珗@走走吧。

(8)你看看你寫的漢字，怎么沒有一個是對的？

(9)明天考英語，今晚我還想再看看書、聽聽錄音。

(10)他搖了搖頭，還是沒說話。

通過上述例句，漢語學習者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出現(xiàn)了動詞重疊現(xiàn)象的語料內(nèi)容都比較生活化。說話人在使用動詞重疊時，有時是在暗示所要進行的動作歷時時間較短；有時是為了顯示對話氣氛的親切性和隨意性；其中還有一些語料中的動詞重疊連續(xù)使用了若干并列結(jié)構(gòu)，但其在語義上并不表示動作行為正在進行，而僅表示泛說而已。動詞重疊式可以用于祈使、敘述、評議、表示致使和變化等表達功能[2]。動詞重疊式的語法義大致有表示短時、輕微、少量、反復、嘗試、委婉和悠閑等意義。楊平認為動詞重疊式的基本意義是減小動量[3]。從實際生活中的使用頻率來看，動詞重疊的發(fā)生主要來自言說者的說話口氣、動作發(fā)生的量。漢語的動詞重疊連用在大部分情況下都能凸顯動作發(fā)生的反復性、經(jīng)常性，給人以愜意、輕松的氛圍。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漢語動詞的重疊形式并不是太正式，但大都表達積極或中性感情色彩，較少用于表達貶義的感情色彩。而且，漢語重疊涉及的意義元素在理解上是相對的。例如，時間的長和短，數(shù)量的多與少，語氣的正式與非正式。這些內(nèi)容的定量往往帶有主觀性，并不存在可量化的科學依據(jù)。如“你是不是把手機忘在教室里了？我們回教室好好找找?！边@個句子中“找”這一動詞盡管也使用了重疊形式，但其內(nèi)在的語意并非強調(diào)時間短，反而暗指“找”這一行為動作可能會花費較長時間。因此，在初次對漢語動詞重疊進行功能上的二級闡釋時，必須和漢語學習者強調(diào)，漢語動詞重疊所處的典型語境是敘事性的口語環(huán)境。在這樣的語境背景下，語法的精確性和正式性被淡化，獨白方或?qū)υ掚p方都處在相對輕松的狀態(tài)中。

二、漢語動詞重疊形式的闡釋

現(xiàn)代漢語中的動詞類型非常豐富，有些動詞在語義與語用上是與英語完全對等的。比如，普通及物動詞，在各種語態(tài)中都可以直接帶賓語。同時，漢語動詞在漫長的語言實踐過程中也發(fā)展出許多特殊的形式，以便更準確地表達當事人的意愿或情緒。動詞的重疊形式就是基于這種交際功能而產(chǎn)生的語法現(xiàn)象之一。在初步展示了漢語重疊的例句之后，緊接著就可以讓漢語學習者嘗試以符號的方式歸納動詞重疊的形式。著名語言學家索緒爾在其論述語言“絕對任意性和相對任意性”時認為“只有一部分符號是絕對任意的；別的符號中卻有一種現(xiàn)象可以使我們看到任意性雖不能取消，卻有程度的差別”[4]動詞重疊形式同樣也具有程度上的差別，這也是學術(shù)界對其一直存有爭議的重要原因。在現(xiàn)有論述中，張靜闡述了AA、A了A，A一A、A了一A、A著A著、AABB等六種動詞重疊形式[5]。這六類按音節(jié)大致可分為單音節(jié)動詞重疊和雙音節(jié)動詞重疊。單音節(jié)動詞重疊AA、A一A、A了A、A了一A和雙音節(jié)動詞重疊AABB、ABAB的界定目前業(yè)已得到絕大多數(shù)漢語語言研究者的默認[6]。

教師可以鼓勵漢語學習者采用A、B等符號對所給語料及自己的語言材料中的動詞重疊形式進行提煉。一般來說，學習者很容易從教師所提供的語料中提煉出AA、ABAB、AAB、A了A等四種重疊形式。與此同時，教師也可以在漢語學習者提煉出這些常用動詞重疊形式類型時適當擴充一些漢語中經(jīng)常使用的類似動詞，如嘗嘗、玩玩、問問、想想、走走、醒醒、打聽打聽、整理整理 、商量商量、討論討論、幫幫忙、點點頭、散散步、洗洗澡、唱唱歌、看了看、想了想、笑了笑等。此時，教師可順勢引出其它類似漢語動詞重疊形式，比如：寫一寫 、找一找 、試一試、搖搖擺擺、蹦蹦跳跳、進進出出等，并將其提煉為A一A、AABB等語言符號表達形式，并再次強調(diào)動詞重疊現(xiàn)象的口語敘事語境。事實上，AA式動詞重疊幾乎都可以被“A一下”或者“AA看”替換。在此需要特別指出的是，AABB式重疊形式不僅適用于動詞，也適用于形容詞，只不過其附加了形容詞具有描寫事物的功能。對這種特殊的動詞重疊形式,應當及時在二級闡釋中予以拓展學習。這時候，思維敏捷的學生會立馬想到課本中出現(xiàn)過的“A不A”、“A著A著”和“A來A去”這一類的語言現(xiàn)象，例如，看不看、留不留、走不走、賭不賭、試不試、去不去、說著說著、看著看著、數(shù)來數(shù)去、說來說去、想來想去等動詞重疊形式，并且詢問學習者這些是否屬于動詞重疊以及時開展語言習得所必需的語言輸入強化訓練。由于漢語動詞本身缺乏形態(tài)變化，詞和短語的界限并不分明。動詞重疊究竟是一個獨立的語言成分，屬于漢語形態(tài)的范疇還是動量短語或動補短語？這個問題在語言學界也一直存在爭議?！癆不A”雖然也具有動詞重復使用的形式，也能成為獨立的語義片段,卻是兩個動核結(jié)構(gòu)的聯(lián)合體，屬于疑問句范疇，因此，不宜將其歸入動詞重疊式形式。筆者認為，“A著A著”和“A來A去”這一重疊形式中的動詞有時與另外一個動核結(jié)構(gòu)聯(lián)系起來方能表達相對完整的意義，故在將其看作動詞重疊行式時亦需特別慎重。

盡管漢語動詞重疊的形式比較豐富，但對其闡釋都離不開一個重要的前提——語料例句。教師在探討動詞重疊語法形式的條件之前，須先確認語料的適應性，要把特殊用例規(guī)避在語法規(guī)則之外，抓住最典型、最核心的部分進行教學，通過語言點的二級闡釋讓二語習得者盡快領會其要義。在漢語學習的過程中，學習者也會通過自己的語言習得提供所收集到的具有動詞重疊形式的語料，也一定會在例句的誦讀中發(fā)現(xiàn)動詞重疊形式的多樣性。為了避免學生產(chǎn)生知識點的混淆，教師必須精簡動詞重疊形式的類型，及時吸收語言學界關(guān)于漢語動詞重疊形式研究的最新成果。由于語言學界對動詞重疊的界定仍存在不少爭議，所以任課教師必須及時剔除有爭議的動詞重疊形式。一些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的、出于特殊修辭目的才出現(xiàn)在某種特定語境中的動詞重疊，應當及時向?qū)W生說明，這樣的偶然性現(xiàn)象不具備普遍性的品格，不宜歸屬為常用的動詞重疊類型。在對動詞重疊形式進行二級闡釋的過程中，應當重點闡釋AA、A了A、ABAB、AAB、AABB這五種日常使用率高、具有普遍意義的動詞重疊形式。

三、漢語動詞重疊使用條件的闡釋

盡管漢語學習者能記住大部分動詞重疊的形式，但在實踐中，仍然很難熟練運用。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對漢語動詞重疊的使用條件沒有完全理解。前文曾論及，語言學界對動詞重疊的界定存在一定的爭議，在面向漢語學習者闡釋動詞重疊形式的使用條件時，盡可能避開爭議性語料，重點闡釋以下三個使用條件。

1.動詞具有可重復性和持續(xù)性

“動詞重疊表示動作的反復、持續(xù)，對這個觀點大多數(shù)學者持肯定的態(tài)度?！盵7]漢語動詞可以分為動作行為動詞、心理活動動詞、表示存在、變化、消失的動詞、趨向動詞、能愿動詞、判斷動詞等六大類[8]。在這六類漢語語言動詞中，動作行為動詞的重疊最為典型，但 “該”“敢”“會”“能”“要”“敢于”“可以”“能”等能愿動詞一般不予使用。

從具有重疊形式的高頻動詞來看，當動詞的行為主體能支配該行為，且動詞具有積極意義，也就是人們在情感上希望其發(fā)生，這類動詞往往可以重疊。相反，若人們在情感上并不希望其發(fā)生，則常常不重疊使用。也就是說，漢語動詞在使用中是否需要重疊，與說話人的心理傾向性有關(guān)。當然，并不是所有具備積極意義的可持續(xù)性動作行為動詞都能使用動詞重疊，有些動詞的“持續(xù)性”代表著一個動作的兩個極端結(jié)果。如“輸”“贏”“有”“無”“順”“逆”等，這樣明顯具有正反兩個極端點的動詞，也一般不使用動詞重疊形式。

2.大多出現(xiàn)于未完成語態(tài)

從詞的功能來說，在動詞沒有進入句子時，并不存在語態(tài)，只有進入了具體語境的動詞，才會承載該動作在時間上的差別。也正是這種時間差方能讓人區(qū)分出動詞的未完成語態(tài)、已完成語態(tài)和慣常性語態(tài)。從列舉的十個例句可以看出，動詞重疊在這三種語態(tài)當中都有存在的可能性?！耙淹瓿烧Z態(tài)”中的可重疊動詞往往局限于類似于“A了A”的結(jié)構(gòu)。如例(10)“他搖了搖頭，還是沒說話。”“A了A”形式在大部分語料中都可以視為 AA式的變體，所以，這句話也可以表述為“他搖搖頭，還是沒有說話?！薄皯T常性語態(tài)”使用動詞重疊的頻率高于“已完成語態(tài)”。例如，“周末的時候，我喜歡看看電影、聽聽音樂。”在這個語態(tài)中，動作的時間具有跨越性，也許過去發(fā)生過、也許現(xiàn)在正在發(fā)生、也許將來會發(fā)生。動詞重疊的使用通常搭配了特定的時間狀語。從數(shù)量上看，“未完成語態(tài)”中動詞重疊的數(shù)量遠遠大于“已完成語態(tài)”?？芍丿B動詞一般處在尚未發(fā)生而即將會發(fā)生的狀態(tài)。

3.動詞重疊的捆綁用詞

經(jīng)過上述兩個角度的二級闡釋，一部分漢語學習者其實已經(jīng)初步明白例句中的漢語動詞為何使用重疊形式，也能回答漢語動詞一共有哪幾種重疊形式，但在語言實踐中還是不能準確地判斷在一個動詞缺失的漢語句子中，是否應該使用動詞重疊形式去完成這個句子，或者在日常漢語交際中是否應當使用動詞重疊。任課教師還需要提煉出一些更容易識別的語言特征來幫助學習者進行漢語動詞重疊形式的語言實踐?？偨Y(jié)捆綁用詞就是比較有效的方法。“好好”和“再”是動詞重疊現(xiàn)象中常見的捆綁用詞。例如，“先別買，我們再去別家看看。”“你都忙了一整天了，該好好休息休息了?！贝送?，必須及時向漢語學習者說明，既然動作尚未發(fā)生，一般就不能與表示過去動作的否定詞“沒有”搭配使用，但這不代表動詞重疊形式不能出現(xiàn)在以“不”為表達形式的否定句中。例如，“你也不想想，她自己那么有錢，怎么會因為錢嫁給你？”動詞是否重疊時常受到說話人的主觀情感愿望支配， 而否定句的語義往往是與說話人的主觀意愿相反的。所以，當意愿與表達之間產(chǎn)生矛盾時，動詞重疊形式的使用會受到一定限制。在現(xiàn)代漢語中，動詞重疊的否定形式通常與反問語氣相關(guān)聯(lián)，形成一種固定搭配的關(guān)系。因此，當遇到“怎么不”或者在疑問句中看到“不”時，就需要結(jié)合語境來判斷是否需要使用動詞重疊。

雙語教學要求任課教師能熟練進行語碼轉(zhuǎn)換。對廣大在華留學生和海外漢語學習者而言，漢語動詞重疊形式是其學習漢語，尤其是漢語口語表達的重要內(nèi)容；對攻讀對外漢語專業(yè)的中國學生而言，動詞重疊二級闡釋的語碼轉(zhuǎn)換也頗具難度。二語習得研究者一般認為，二語學習者在認知處理過程中都會依賴母語思維來進行語碼間的轉(zhuǎn)換?！罢Z碼的轉(zhuǎn)換有時是有意識的、有時是無意識的。形成這種習慣的主要原因至少有二：一是二語(或三語)水平的制約；二是某個人 、某個場景、某個概念常與某種語言聯(lián)系在一起?！盵9]因此，任課教師在選擇語料時，除了盡可能多列舉些語料以讓學習者直觀地看到漢語動詞重疊的形式表現(xiàn)和使用頻率外，也應充分利用二語學習中的母語思維，引導漢語學習者在自己的母語思維中真正領會動詞重疊的使用條件。雖然漢語動詞重疊形式在不同的語境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語義及功能不盡相同,而且在英語中也沒有與之完全對等的語言結(jié)構(gòu)形式，但世上所有的語言都具有相同或相似的表達能力，漢語動詞重疊形式二級闡釋，對探索如何在譯入語中尋找與漢語特殊語法等值的語言成分是非常有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