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方

大凡人生境遇有三常：一曰尋常，也叫日常、經(jīng)常，對于職場拼搏的人士來說，早九晚五，遇到996，雖有幾分憤懣，但早就司空見慣，習(xí)以為常；二曰超常，人食五谷雜糧，卻無病無痛，悠然自得，不知老之將至，60歲的身體，30歲的心臟，長命百歲，眼不花，耳不鳴，聲如洪鐘，健步如飛，人人羨慕；三曰無常，飛來禍福，不期而遇，如社會新聞里兇殺案、搶劫案、車禍、空難、地震、海嘯、局部動亂、恐怖襲擊，以及猝死、罕見病，還有突發(fā)的瘟疫，發(fā)生概率并不大，對整個人群來說，屬于意外的“黑天鵝事件”，但對于中招者、蒙難者而言，就是泰山壓頂、無處遁形的大概率事件，人們喜歡稱之為“灰犀牛事件”。

其實，無常也有內(nèi)在規(guī)律，并非完全無理，灰犀牛就像一頭非同尋常的大水牛，并非意外，只是當它來臨時一切阻擋都是無奈。大數(shù)據(jù)可以告訴我們背后的真相，譬如地殼要運動，就會有地震帶活動，唐山大地震（1976）遇難24.2萬人，重傷16.4萬人，汶川大地震（2008）遇難69227人，受傷374640人，失蹤17942人；每天數(shù)以億計的機動車在路上跑，難免發(fā)生交通意外，在中國，2016年車禍造成亡63093人、傷226430人，傷重不治者約一半，因此加上30天內(nèi)死亡的人數(shù)，合并約20萬人。人在職場，勞累、緊張、焦慮、應(yīng)激必然造成不少青壯年猝死，國家心血管病中心發(fā)布報告稱：每年我國心臟性猝死數(shù)超過54萬，每天1480人離世，相當于每分鐘就有1人心臟性猝死，當然最大的死亡黑洞是癌癥，2018年全世界就新增癌癥確診病人1810萬，死亡人數(shù)高達960萬，以2014年為例，我國新發(fā)惡性腫瘤病例380.4萬，死亡病例229.6萬。從這個角度來說，生老病死本是尋常事，如果根據(jù)格雷厄姆·勞頓所著的《萬物起源》一書估算，自公元前5萬年至今，地球上大約已有1100億人口出生。而其中只有約6.5%，即70億人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活著本身是一種生存狀態(tài)，相對于死，這種狀態(tài)很愜意?；蛘哒f因為死亡的存在，活著就值得倍加珍惜。那么如何才活得有意義呢？這是值得思考與規(guī)劃的。泰戈爾有“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的豁達，海德格爾所謂“向死而生”，轉(zhuǎn)身去詩意地棲居、去愛、去奮斗也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

這個世界上孩子最純潔，他們對死亡的認知也很稚氣，但稚氣中透出機敏和純真。5歲以下的孩子常常把死亡看成是離開或者睡著了、去另一個地方生活。5～9歲的孩子大多認為死亡是一種意外，常把死去的人想象成為死神、骷髏，并由此產(chǎn)生了厭惡感。9歲以后的孩子才會意識到死亡沒有人能幸免，而且會認為死亡的降臨是受某種冥冥中的力量支配，并且會思考死后的去處。在寓言小說《夏洛的網(wǎng)》中，小豬威伯與蜘蛛夏洛代表了兩種死亡意識，一種是活在當下，醉生夢死，一種是有選擇地接納，自然的便是善的，自然的、與自然一致的死亡是善的死亡，是可以接受的死亡。不自然的死亡是惡的死亡，是應(yīng)當與其抗爭的死亡。

反而是成人以后，因為死亡的確定性和不可知性，人們通常回避思考。事實上，生死棋局中，完全的無為、無能、無奈并不是可取的方式。如何遠離不自然的疾苦，或者說與死亡抗爭，是一門藝術(shù)。這就要求我們瞪大眼睛，努力識別可能出現(xiàn)的灰犀牛，防止迎頭相撞。這其中，無論中醫(yī)西醫(yī)，都提出了不少良策妙招。西醫(yī)主張健康管理的關(guān)口前移，從生活方式、行為方式、危險因素管理入手，管住嘴，禁煙限酒，合理膳食，邁開腿，適度運動，怡情養(yǎng)性，熱愛生活……而中醫(yī)倡導(dǎo)管理體質(zhì)，陰平陽秘，真氣從之，精神內(nèi)守，病安從來，主張“治未病”，而非“渴而穿井，斗而鑄兵”，有一整套與自然和諧，與六淫（外在侵害）、七情（心理調(diào)攝）周旋的法子……

總之，無論是黑天鵝，還是灰犀牛，都不應(yīng)畏懼，但也不可輕慢。我們有空可以讀讀孫武的《孫子兵法》以及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而非只讀《長壽寶典》，或是《保健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