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
內(nèi)容摘要:隨著現(xiàn)代新媒體的不斷演進和快餐文化的高速膨脹,文學的情感慰藉功能變得越發(fā)突出,“童話”逐漸掙脫兒童文學標簽的禁錮,成為消解成年人生活壓力與修補心靈創(chuàng)傷的一種文學載體。本文以法國小說《偷影子的人》為例,嘗試從主題設定、人物刻畫和情感基調(diào)三個層面出發(fā),探討“成人童話”的特征。
關鍵詞:偷影子的人 成人童話 文本分析
早在本世紀初就有人呼吁要在成人文學中設立“成人童話”體裁,并將這種文學定義為“用成人文學創(chuàng)作手法創(chuàng)作的具有高度幻想性的故事”①。時至今日,此類體裁依舊沒有被全面系統(tǒng)的解讀和普及,但出現(xiàn)了一些與科幻文學、荒誕文學等諸多文學流派界限模糊的“童話向”成人文學作品。它們科幻得不夠“科學”,魔幻得不夠“玄乎”,荒誕得不夠“徹底”,用著浪漫主義的筆觸“更理智地,然而更含蓄地折射現(xiàn)實世界”②。這樣的文學類型在中國是有跡可循的,“童話大王”鄭淵潔就曾創(chuàng)作過一些不僅面向“兒童”更面向“人類”的長篇童話,將自己童話作品的受眾定位在8到80歲的人,各界人士也欣然接受了用“成人童話”去定義他的作品。近年來隨著物質社會對人類的異化日趨嚴重,一些帶有積極浪漫主義色彩的外國文學作品在中國越來越受到追捧。作為西方此類文學作品的典型代表,法國作家馬克·李維的小說《偷影子的人》一經(jīng)出版便成功橫掃中法暢銷書榜,得到了“銷售得比影子消失的速度還快”的贊譽。本文嘗試從這部小說的主題設定、人物刻畫和情感基調(diào)入手,探討“成人童話”文學的特征。
一.基本特征:以“幻想”切入“現(xiàn)實”
“成人童話”,顧名思義,寫給成年人看的童話,只是讀者群體不同,仍借鑒了童話的表現(xiàn)手法。區(qū)別童話與其他文學作品最本質、最重要的藝術手段是“幻想”,可以說沒有幻想就沒有童話。
《偷影子的人》對“幻想”的設定就極富現(xiàn)實意味。當主人公“我”的影子與別人的影子重疊時,“我”便可以與對方的影子交談,從而知曉對方內(nèi)心隱秘的一面。它很像“讀心術”,但“讀心術”是即時性的單向窺探,“偷影子”則是與對方的某個秘密或心底欲望的雙向對話?!坝白印毕笳鳌半[私”、“秘密”、“心理隱疾”,也是“自我”、“靈魂”、“欲望”的反映。作者選擇用“偷”來限定這個超能力,已然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知曉別人的隱私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作者又不忍心讓“我”承受如“小偷”一般的心理壓力,給了“我”“彌補”的機會:為每一個“我”所“偷”來的影子“找到點亮生命的小小光芒”③。所以“偷影子”這個超能力的設定從一開始就將故事導向了觀照當代人類情感交流的方向,洋溢著濃厚的人道主義情懷。
“偷影子”是銷售商和媒體各界在宣傳小說時大力推出的看點,將它包裝成撫慰心靈的溫床,事實上小說并非為了構建幻想世界,只是將幻想作為展現(xiàn)社會現(xiàn)實與普通人生存狀態(tài)的一種手段。小說從一開始就描寫了“我”有一個孤獨、憂愁和自卑交織的童年:父親因婚外情離開了“我”和母親,在“我”的生活里始終處于缺失的狀態(tài),成為“我”一直擺脫不掉的“陰影”,“我”又因為身材瘦小而被校園暴力,心儀的女孩根本不關心自己,“我”的人生從剛開始就顯得非常糟糕,只能在絕望中等待長大。所以“偷影子”是“我”與自己和解的一種方式,也是對抗灰暗世界和“拯救”他人的一種“武器”。
小說除了“偷影子”之外別無其他的幻想成分,可能讀者看完后會覺得這個特異功能根本算不上神通廣大,甚至還會將他人的痛苦和煩惱加在自己身上。但就好比東野圭吾《解憂雜貨店》里為人排憂解難的矢浪雜貨店,還有鄭淵潔《金拇指》里能預測股票運勢的大拇指等,“成人童話”中的超能力或是超自然現(xiàn)象不會很夸張,也不需要構建宏大的世界觀去闡述,它們的存在不是為了徹底消滅所謂的“惡”,而是為了讓主人公產(chǎn)生自我救贖和救贖他人的希望與能力,它是引子也是某種影射亦或是愿景。“成人童話”不是超級英雄拯救地球,也不會寫人類和外星人的戰(zhàn)爭,它只是在描寫真真切切的現(xiàn)實生活時加上了一些美好的“佐料”。
二.精神內(nèi)核:人格的自塑與追求
眾所周知,童話旨在增進兒童性格成長,引導他們塑造正確三觀,具有教育的功能;“成人童話”作為與其相對應的成人文學體裁,也要具備對成年讀者產(chǎn)生浸染的作用,二者從本質上來說都是引領人格的自塑追求。縱觀經(jīng)典童話故事里的藝術形象,會發(fā)現(xiàn)他們幾乎都有一個共性:特征過于鮮明單調(diào),不夠真實生動。假設將白雪公主和灰姑娘進行對換,兩個故事也不會受到影響,這些形象與其說是具體的人物不如說是象征性的符號。突出的特征和夸張的身份便于讀者捕捉人物的性格和定位,區(qū)分善惡、明辨是非,具有強烈的感染力。但為了宣揚某些美好的品格而將人物完全刻畫成真善美的化身,也容易讓讀者陷入虛假甚至是虛偽的觀感之中。
《偷影子的人》中也有一些人物被強調(diào)或放大了某些特點,比如母親的溫柔細膩,善良包容;父親的專制漠視,不負責任;校園惡霸的囂張強悍,欺負他人……同時小說還將筆觸伸向了人物性格中許多無法定義的“灰色地帶”,聚焦人格自塑的過程,這個過程在“我”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童年時,“我”非常討厭霸凌自己的馬格,卻模仿他去競選班長,像他一樣“喜歡”伊麗莎白,得知他內(nèi)心脆弱之后,“我”產(chǎn)生了“打敗”他的勇氣和信心?!拔摇睂︸R格表現(xiàn)出的隱秘崇拜或可看成是對強大和征服的渴望,將自信建立在他的脆弱之上也不是正義戰(zhàn)勝邪惡,只是人格自塑的一種方式?!拔摇睕]有將自己的秘密傾訴給母親或是好友而是選擇了不能說話的克蕾兒,因為“我”害怕被誤解、被當成異類,克蕾兒的支持反映了他者對自我價值認可的重要性。長大后,“我”遇到了與自己同病相憐的蘇菲,她的痛苦與自卑再次激起了“我”對堅強品格的追求,“我”給予她溫暖和勸服呂克的父親,都隱約表現(xiàn)出了反父權心理,共同構建了最后那個擺脫父親陰影、與自己和解的“我”。
三.美學氣質:缺憾的“甜”和圓滿的“苦”
《偷影子的人》展現(xiàn)了多維度現(xiàn)實,并沒有一味營造美麗幻想,卻又以“溫情療愈”俘獲了萬千讀者,可見作者“講故事”的本領非同一般。會講故事的人知道該講什么該隱去什么,也知道該在何時開始何時結束。小說的最后一幕定格在“我”模仿“影子”親吻克蕾兒的畫面上,故事以一種戛然而止又意味綿長的氛圍結束,人物之間沒有對話也沒有多余的動作描寫。作者似乎在淡淡地向讀者宣布“該離場了”,就像在琴曲結束之時飛快按住了琴弦,不是不想留下余音,而是曲終人散是亙古不變的定律。小說中最令人動容的是有關親情的描寫,作者將母親對“我”的愛于平淡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為了不讓“我”擔心,母親努力地隱瞞著自己的病情,不僅“瞞”過了“我”也“瞞”過了讀者。作者只字未提母親生病的過程,只留下了一些可供“我”和讀者回想的小小端倪。這些仁慈的空白雖然加深了結局的遺憾,但也在缺憾之中留下了一絲“甜意”。
小說還講述了有關夢想與選擇的故事。呂克終于擺脫了父親的束縛去追尋兒時當醫(yī)生的夢想,然而接下來卻不是期望中的“我終于如愿以償了”,而是“我過去捏的是面團,不是活生生的血肉;我過去割開的是面包,不是沾滿血的襯衫和長褲,尤其我從沒聽過奶油面包瀕臨死亡時的悲鳴,即是我往它頭上扎上一刀……”④如果呂克選擇克服心理困難留在醫(yī)院進修,那么故事就是完完全全的“兒童做派”,他只有回家繼續(xù)與父親一起做面包才是成熟大人的選擇。呂克的結局不可謂不圓滿,但這份“圓滿”卻流露出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涼。
總體來說,《偷影子的人》既有“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也有“小美人魚變成了泡沫”。前者滿足了成年讀者情感寄托和慰藉心靈的需求,后者則讓讀者在抽離童話世界時不會覺得太過痛苦,不至于完全忘記現(xiàn)實本來的模樣是殘缺?!俺扇送挕苯o現(xiàn)實的悲歡離合化了個滑稽的妝,就像一位閱盡滄桑的小丑,堆滿笑意的臉隱藏在油彩之下,用平淡地口吻說道:你看,人生就是這樣,缺憾裹挾著蜜糖,圓滿之中也有苦澀。世人不該總強調(diào)童話的教育功能,它的審美價值同樣很重要,也只有從美學氣質層面來說,童話的受眾才與年齡無關。
四.結語
“成人童話”的暢銷頗有點“應運而生”的意思,因為童話總被看成是兒童的專利,閱讀童話的成年人也易被視為幼稚的弱者。事實上,“每個人的靈魂都有赤子和童話的品格”⑤,就像安徒生曾說過:“每一個童話后面,都會隱藏著一個成年讀者?!钡珡拇祟愖髌氛Q生到登頂暢銷書榜首,“成人童話”始終沒有得到普及,學界也一直沒能明確統(tǒng)一地給出“成人童話”的定義。有人稱武俠為“英雄童話”,稱一些言情小說為“愛情童話”,甚至還有“都市童話”、“詩歌童話”等等,“童話”的字眼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成人文學世界里,不免有濫用的嫌疑,給“成人童話”一個明確界定是極為重要的。另外,民眾追捧“成人童話”作品,把它們稱作“治愈系文學”,當成某種撫慰心靈的“良藥”,這種現(xiàn)象折射出的社會文化需求與當下民眾的心理狀態(tài)也非常值得關注。本文僅以《偷影子的人》為例,從三個方面對“成人童話”的特征進行簡要論述,希望能為“成人童話”文學體裁的早日確立略盡綿薄之力。
注 釋
①②洪維:《“成人童話”說》,《呼蘭師專學報》2000年第4期,第59頁。
③④馬克·李維:《偷影子的人》,湖南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62頁,第138頁。
⑤路放:《因為成人,所以童話》,《出版參考》,2004年第19期,第21頁。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