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繼 東
(陜西理工大學 文學院, 陜西 漢中 723000)
西域在西漢時期漢朝與匈奴長期的斗爭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匈奴曾在此地置僮仆都尉,進行壓榨和掠奪,借以強化自身的軍事實力。因而西域一度成為匈奴重要的經(jīng)濟命脈。而據(jù)《左傳》《竹書紀年》《史記》等史書的相關(guān)記載以及在阿爾泰地區(qū)的考古發(fā)現(xiàn),中原與西域地區(qū)的經(jīng)濟往來在張騫之前古已有之,但較為零碎,不成規(guī)模。西域真正進入中原王朝的視線并引起重視是從漢武帝開始的。張騫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朝廷委派出使西域的政治使節(jié),不僅到過玉門、陽關(guān)以西,蔥嶺以東等地區(qū),還翻越蔥嶺到達今天中亞一帶,史稱“張騫鑿空”。據(jù)《史記·大宛列傳》《漢書·張騫傳》記載,張騫出使西域前后共兩次。第二次出使的目的很明確,據(jù)張騫自己說是斷匈奴右臂。然而張騫第一次出使的目的是什么?西域緣何會引起漢武帝的重視,漢朝“斷匈奴右臂”以徹底解決匈奴問題的戰(zhàn)略在貫徹執(zhí)行過程中是否與漢武帝、張騫最初的設(shè)想一致,差異在哪,原因何在,關(guān)于這些問題,本人五年前曾經(jīng)發(fā)表過一篇短文章《張騫鑿空與西漢中期對匈奴策略探析》,該文章重點論述了張騫出使西域?qū)h武帝解決匈奴問題策略的影響,由于全文不足四千字,討論問題僅限于西漢中期,對上述問題論述不夠深入和全面,很多問題比如“斷匈奴右臂”策略的思想淵源,漢朝對樓蘭、大宛用兵的深遠影響,張騫出使西域在漢匈數(shù)百年的關(guān)系史上的影響等,都沒有論及,本文在上篇文章的基礎(chǔ)上對以上問題進行較為深入的論述,對某些結(jié)論進行更正,應(yīng)不至于算炒冷飯,故在此簡要說明。
匈奴“發(fā)源于中國陰山北麓與大漠之間的高原地帶”[1](今內(nèi)蒙古高原西部烏蘭察布與巴彥淖爾草原),自戰(zhàn)國末年便沿燕趙兩國長城之間地區(qū)進犯燕趙邊城。所謂“冠帶戰(zhàn)國七,而三國邊于匈奴”[2]2886。秦始皇一掃六合之后,派蒙恬修筑長城,抵御匈奴。“頭曼不勝秦,北徙。十馀年而蒙恬死”[2]2887,此后,冒頓單于東滅東胡,西敗月氏,北服渾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國。秦末楚漢相爭時期,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戍邊者皆復(fù)去,於是匈奴得寬,復(fù)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2]2888。匈奴冒頓單于趁中原大亂之機,派兵南下,收復(fù)蒙恬所占的地區(qū)。匈奴“壓迫中亞細亞游牧民族與塔里木盆地三十多個沃洲國家全行歸于匈奴支配之下,勢力急速自吉爾吉斯草原伸向咸海、里海,并控制了東—西文明地帶間的交通路,而建立起世界史上空前煊赫的第一個游牧大帝國。”[3]68自西漢王朝建國始,匈奴就成了最大的威脅。高祖七年,劉邦親征匈奴,由于輕敵冒進,被圍白登。一直到漢匈決戰(zhàn)前,匈奴的國勢都處在上升期。疆域東起興安嶺,西達北海,南則越過陰山至于燕代、膚施。更有甚者已越過長城,對漢王朝構(gòu)成了直接的威脅。
匈奴對西域的控制構(gòu)成了對西漢王朝的重大威脅。文帝四年,冒頓單于給文帝的信中說匈奴已經(jīng)“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諸引弓之民,并為一家。”[2]2896冒頓的話雖不免有夸大之嫌,但匈奴至少在軍事上和經(jīng)濟上實現(xiàn)了對西域諸國的奴役與控制,以至于自烏孫以西至安息,匈奴使節(jié)僅持單于一信,便可在西域暢行無阻,各國均要奉為上賓,“國國傳送食,不敢留苦”[2]3173。因此,我們大體可以認為,自公元前177年起,“匈奴已成功地迫使張掖地區(qū)的月氏完全歸附于它,制服了從樓蘭到烏孫的西域大多數(shù)小國。從那時起,匈奴能夠利用西域的廣大的自然和人力資源,這個地區(qū)對草原帝國來說是如此重要,以致被稱為匈奴的‘右臂’?!盵4]385-386“在張騫出使西域之前,漢朝與西域之間的交通為匈奴阻隔,西域盡為匈奴掌握”[5]44。
漢高祖白登被圍后,不得不聽取婁敬的建議,采取“冀以救安邊境”的和親加送禮的政策。這也成為西漢前期對匈奴的基本國策,直到武帝前期都奉行不移。但是漢朝的這種妥協(xié)退讓根本不可能阻止匈奴的侵擾。高祖和親之后,匈奴對漢朝侵擾雖然規(guī)模變小,但仍然侵襲不斷,惠帝、高后對和親政策奉行不違,然匈奴寇盜卻不為衰止。呂后六年,匈奴入侵狄道攻打阿陽,一年之后,再次入侵,并擄走兩千余人。文帝三年,匈奴右賢王入侵占據(jù)河南地,并侵盜上郡,殺掠人民。文帝十一年,匈奴入寇狄道。十四年,匈奴十四萬騎大舉入寇,虜人民畜產(chǎn)甚多,燒回中宮,候騎直達雍甘泉,成為白登以來,最大的一次入侵,已深入塞內(nèi)。此后,匈奴以漢力量薄弱,不斷入侵?!靶倥找羊湥瑲q入邊,殺略人民畜產(chǎn)甚多,云中、遼東最甚,至代郡萬馀人。”[2]2901文帝對此亦束手無策,只得復(fù)言和親。景帝對和親政策的奉行更加積極,據(jù)《史記·孝景本紀》與《漢書·景帝紀》載,景帝元年、二年、五年都曾與匈奴和親,并通關(guān)市。但這換來的也只是“時小入盜邊,無大寇”[2]2904。但據(jù)《漢書·景帝紀》中元六年六月,“匈奴入雁門,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馬。吏卒戰(zhàn)死者兩千人。”[6]107這恐怕已不算小寇了。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漢朝的和親政策也并非完全被動消極。它畢竟為漢朝爭取了七十余年相對的邊關(guān)和平,使得漢朝能夠集中力量解決國內(nèi)嚴峻的政治危機——諸侯叛亂。繼而積蓄力量、休養(yǎng)生息,直至漢武帝時期,漢朝在軍事力量上已經(jīng)和匈奴勢均力敵,在后方保障上甚至超過匈奴。此外,漢朝自高祖時期就一直在尋求打敗匈奴的策略與途徑。婁敬①在提出和親政策的同時,就提出了徙民實邊的政策:“臣愿陛下徙齊諸田,楚昭、屈、景,燕、趙、韓、魏后,及豪杰名家居關(guān)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強本弱末之術(shù)也。上曰:‘善。’乃使劉敬徙所言關(guān)中十馀萬口?!盵2]2720賈誼也在《新書·匈奴》一篇中提出了“月氏灌窳之變”[7]134,“最早關(guān)注到較匈奴距離漢地更為遙遠的草原政治實體的存在,最早明確提醒執(zhí)政集團應(yīng)當重視這些政治實體在草原民族關(guān)系、軍事格局和文化競爭中的作用。”[8]155這可以說是“斷匈奴右臂”政策的萌芽,并具體提出了對付匈奴的三表五餌策略,力圖使匈奴不戰(zhàn)而降。晁錯針對如何戰(zhàn)勝匈奴更是提出了以夷制夷的主張,并竭力主張屯邊。
①婁敬,后劉邦賜姓劉,即劉敬。
漢武帝即位之后國力增長迅速。因此,改變對匈奴的被動局面,“懲艾匈奴,拭此國辱”[9]53,已被提上日程。一方面,朝廷鼓勵養(yǎng)馬、派重兵鎮(zhèn)守邊關(guān),另一方面,受賈誼、晁錯等方針策略影響,積極尋求擊敗匈奴的同盟力量,果然從匈奴降者口中得到重要情報,《漢書·張騫傳》:
張騫,漢中人也,建元中為郎。時,匈奴降者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月氏遁而怨匈奴,無與共擊之。漢方欲事滅胡,聞此言,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騫以郎應(yīng)募,使月氏。[6]2035
月氏本居于敦煌、祁連間,與匈奴毗鄰,在匈奴之西,頭曼單于曾將冒頓送往月氏為人質(zhì),可見當時月氏的強大。冒頓時期,數(shù)次攻擊月氏,月氏便逐漸衰落。老上稽粥單于在位期間再次攻打月氏,并殺死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月氏離開故土向西遷移,到達準格爾盆地與伊犁河谷。[4]2868此時漢朝對西域情形幾乎一無所知。漢武帝得知此情報后,隨即制訂了聯(lián)合月氏,東西夾擊匈奴的策略?!坝ㄊ埂痹率喜ⅰ澳四寄苁拐摺?。由于當時漢朝與西域的交通為匈奴所阻,出使月氏必須經(jīng)過匈奴,因此使者必須要具備超常的勇氣、膽略和機智,最終,這一歷史的重任落到了張騫的肩上。
《史記·大宛列傳》詳細記載張騫第一次西行事:“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lǐng)。留歲馀,還,并南山,欲從羌中歸,復(fù)為匈奴所得。留歲馀,單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國內(nèi)亂,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以及“初,騫行時百馀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2]315。由此可見,張騫逃離匈奴應(yīng)在君臣單于死之年,據(jù)《匈奴列傳》為公元前126年,出使之年為公元前138年。司馬光《資治通鑒》亦將張騫歸來系于元朔三年,“會伊稚斜逐于單,匈奴國內(nèi)亂,騫乃與堂邑氏奴甘父逃歸。”[10]與《史記》同。
關(guān)于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的始末,《史記·大宛列傳》《漢書·張騫李廣利傳》所載基本一致,這里不再贅述。關(guān)于此次出行目的,《史記·大宛列傳》載張騫“為漢使月氏,而為匈奴所閉道。……大宛以為然,遣騫,為發(fā)導繹,抵康居,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王已為胡所殺,立其太子為王。既臣大夏而居,地肥饒,少寇,志安樂,又自以遠漢,殊無報胡之心。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lǐng)。”[2]3158可見張騫此次出使的目的地不是整個西域而是月氏,其目的就是利用月氏對匈奴的仇恨夾擊匈奴。而對此,匈奴人截獲張騫時恐怕并不知道,不然,張騫等人絕無活命之可能,更不用說在匈奴娶妻生子了。王治來說:“匈奴單于并不知道他出使月氏的目的——滅胡,否則是絕不會輕饒他的?!盵11]205雖然漢朝對匈奴的主動出擊的標志是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的馬邑設(shè)伏。然而自公元前138年張騫出使月氏其實已經(jīng)拉開了漢朝主動進攻匈奴的序幕。
張騫首次出使西域欲聯(lián)合月氏夾擊匈奴的目的并沒有成功。最初,月氏被匈奴打敗西遷的過程中曾打敗了同居于敦煌、祁連間的小國烏孫,殺死了烏孫王,以此與烏孫結(jié)下仇怨。月氏西擊塞王,定居伊犁河谷之后,烏孫王昆莫向匈奴自請攻擊月氏。《漢書·張騫傳》載:“大月氏攻殺難兜靡,奪其地,人民亡走匈奴?!ツ冉?,自請單于報父怨,遂西攻破大月氏,大月氏復(fù)西走,徙大夏地?!盵6]2038張騫出使月氏時,月氏已經(jīng)越過阿姆河,打敗大夏而居其地,迫使大夏南遷,占據(jù)了媯水一帶,所謂地肥饒、志安樂,儼然成為中亞一大強國。此時月氏既遠匈奴,又不知大漢情況,不愿與漢夾擊匈奴也在情理之中了。
然而即便沒有月氏的聯(lián)合夾擊,仍然沒有阻擋漢武帝武力打擊匈奴的決心。因此,漢武帝沒有等張騫回來,就于公元前133年發(fā)動了馬邑之圍,漢匈和親之約遂絕,從此漢匈兩大帝國長達十余年的大決戰(zhàn)正式開始,公元前119年,漢朝對匈奴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其中值得注意的戰(zhàn)役有以下四次:第一次是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衛(wèi)青復(fù)出云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shù)千,牛羊百馀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復(fù)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盵2]2906此戰(zhàn),西漢一舉收回被冒頓所占八十余年的河南地。第二次是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漢以衛(wèi)青為大將軍,將六將軍,十余萬人,出朔方、高闕擊胡”[2]2906得右賢裨王十余人,眾男女萬五千余人,畜數(shù)千百萬。此戰(zhàn)西漢大獲全勝,戰(zhàn)場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匈奴境內(nèi)。第三次為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武帝以“以冠軍侯去病為驃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有功?!瓪⒄厶m王,斬盧胡王,誅全甲,執(zhí)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首虜八千馀級,收休屠祭天金人,益封去病二千戶?!盵2]2930此戰(zhàn)的直接結(jié)果導致“單于怒渾邪王居西方數(shù)為漢所破,亡數(shù)萬人,……欲召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2]2933最終渾邪王殺死休屠王,以其部眾降漢。至此,匈奴在河西力量盡失,漢朝占領(lǐng)河西地,并初置武威、酒泉郡。借此,漢朝既打通了通往西域諸國的門戶,又對匈奴實現(xiàn)了分割,意義重大。第四次為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這是西漢歷史上對匈奴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戰(zhàn)爭?!吧狭畲髮④娗唷Ⅱ婒T將軍去病將各五萬騎,步兵轉(zhuǎn)者踵軍數(shù)十萬”,而匈奴也“悉遠北其輜重,皆以精兵待幕北”[2]2935(《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兩大帝國的決戰(zhàn)開始了。最終,衛(wèi)青大敗伊稚邪單于,斬首萬余級,燒毀匈奴屯糧之所趙信城,單于只帶少數(shù)人突圍而走。而霍去病也大敗匈奴左賢王,俘獲七萬余人。至此,匈奴遠遁漠北。此后漢朝數(shù)次與匈奴談判,迫使其稱臣、質(zhì)太子,匈奴態(tài)度依然很強橫,沒有答應(yīng)。可見雖然匈奴勢力銳減,但實力仍然很強。而漢朝經(jīng)過十數(shù)年征戰(zhàn),損失亦極為慘重。“漢馬亦少,無以復(fù)往?!盵2]2911可見,漢匈雙方都無力再進行大規(guī)模決戰(zhàn)。對匈奴而言,已經(jīng)不可能從漢朝得到大量財物,而西域便成了匈奴唯一可掠奪和榨取的對象。這便有了太始元年,公元前96年以后,匈奴西邊日逐王在西域設(shè)置僮仆都尉之事[12]227?!靶倥珓t在那里設(shè)立‘僮仆都尉’,……對他們實施監(jiān)督,并向他們征收極繁重的賦稅?!盵13]9而漢武帝在與匈奴十幾年的戰(zhàn)爭中,也時刻考慮著如何利用西域諸國牽制、夾擊匈奴的問題。在元狩元年(前122年),漢武帝就接受了張騫再次出使西域的建議,希望能出蜀,經(jīng)過滇國(云南),繞道身毒(印度)而聯(lián)絡(luò)蔥嶺以西大夏、月氏、安息、康居、大宛等國,最終也沒有成功。元狩四年(前120年)張騫第二次上書:
烏孫王號昆莫,……控弦數(shù)萬,習攻戰(zhàn)。單于死,昆莫乃率其眾遠徙,中立,不肯朝會匈奴。匈奴遣奇兵擊,不勝,以為神而遠之,因羈屬之,不大攻。今單于新困於漢,而故渾邪地空無人。蠻夷俗貪漢財物,今誠以此時而厚幣賂烏孫,招以益東,居故渾邪之地,與漢結(jié)昆弟,其勢宜聽,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既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2]3168
張騫此次上書的要點有二:其一,深入分析了烏孫國的強大過程,及其與匈奴的矛盾;其二,明確提出“斷匈奴右臂”策略,即把漢朝拉攏、同盟對象由月氏改為烏孫。通過厚賂烏孫,與之結(jié)為軍事同盟,使烏孫遷回敦煌、祁連故地以替漢朝防御匈奴,并在此基礎(chǔ)上招徠西域諸國,盡力切斷西域與匈奴的聯(lián)系,從而最終達到斷匈奴右臂的戰(zhàn)略目的。這是漢朝“斷匈奴右臂”策略的首次提出。據(jù)《漢書·張騫李廣利傳》與《漢書·西域傳》載,烏孫原是和月氏同居于敦煌、祁連之間的小國,在月氏以西。月氏被匈奴打敗西遷的過程中曾攻打劫掠烏孫,并殺死烏孫王難兜靡。難兜靡之子,烏孫王昆莫投靠匈奴,借助匈奴之力,攻破大月氏而居其地。由此,烏孫成為蔥嶺以東西域諸國中最強大的一個,控弦者數(shù)萬,不僅如此,昆莫還曾抗擊匈奴取得勝利,令匈奴以為神而遠之。張騫這次出使在氣魄上遠超第一次,漢武帝主要想通過財富厚賂和商業(yè)往來的方式招徠西域諸國的歸附,這勢必要顯示大漢帝國的強大和富足,帶去大量的財貨。張騫帶著這樣的目的,于元鼎二年(前115年)率領(lǐng)三百人的使團,并攜帶數(shù)千巨萬的財富開始了他第二次出使。由于此時祁連一帶已被西漢占領(lǐng),故張騫經(jīng)祁連一帶,順利抵達烏孫。向烏孫王昆莫傳達了漢朝希望烏孫能遷回敦煌祁連故地,則“漢遣公主為夫人,結(jié)為昆弟,共距匈奴”[6]2875的愿望。至此,斷匈奴右臂的策略真正有了實踐的可能。然而烏孫距漢遙遠,未知其大小強弱,又近匈奴,服之日久,大臣多不欲徙。昆莫年老國分,又不能專制。因此,此次出使的目的再次失敗。但張騫在烏孫分遣副使出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窴、扜鰛等西域諸國。宣揚漢朝疆域的廣闊、軍事的強大。上述國家大多在張騫回國后陸續(xù)遣使來漢,開創(chuàng)了“西北國始通于漢”[2]3169的局面,這是后話。昆莫雖未答應(yīng)與漢朝結(jié)為兄弟、共擊匈奴的請求,但也隨即派遣使者隨張騫來漢,以打探漢朝的實際情況。遺憾的是,張騫于回國后的第二年,公元前113年去世,并未親見斷匈奴右臂戰(zhàn)略的實施及完成,但張騫的兩度出使,使西域諸國認識到了漢朝的強大。使他們在匈奴與漢朝之間“乃益重漢”,為此后斷匈奴右臂策略的實施,奠定了基礎(chǔ)。
陳序經(jīng)認為“張騫第二次出使時,霍去病已將兵出隴西攻占祁連,漢的西邊遂伸延到蔥嶺以東的西域諸國,與樓蘭、車師等接近。匈奴失去了祁連、敦煌一帶,可以說右臂已斷?!盵14]257其實是不太恰當?shù)?。因為其一,此時祁連一帶的匈奴勢力雖然被漢朝驅(qū)逐,然而漢朝也無力派兵據(jù)守這些地方,不然也不會想出通過讓烏孫回遷的方式來抵御匈奴,匈奴勢力隨時會卷土重來。其二,匈奴在西域的勢力不僅沒有弱化,反而進一步加強。這是因為,匈奴隨著正面戰(zhàn)場的敗退,特別是元封六年,烏維單于逝世,烏師廬單于立之后,其勢力也逐漸向西遷移。美國學者帕克說:“匈奴是時,似不復(fù)能羈縻東胡,于是單于益西北?!盵15]47左方兵力面對云中,右方兵力則大體面對酒泉、敦煌一帶,這從漢軍攻擊方向可以證明。如“漢使二師將軍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于天山,得首虜萬余騎而還”[6]1867?!捌淠辏倥珡?fù)入五原、酒泉,殺兩部都尉?!盵6]2795由此,西域成了匈奴最后與漢朝戰(zhàn)略回旋的空間和余地,其戰(zhàn)略地位的重要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強。樓蘭、車師、危須、尉犁等國皆受匈奴控制,烏孫也在首鼠兩端。因此,斷匈奴右臂策略的完成還任重而道遠。漢武帝及其后繼者昭帝、宣帝采取了一系列重大決策,恩威并施、多措并舉、不懈努力為之奮斗幾十年,終見成效。下面分別來談:
其一,屯田置郡,開發(fā)河西。
這是漢武帝斷匈奴右臂的第一大決策?!稘h書·主父偃傳》載:“負海之郡,轉(zhuǎn)輸北河,率三十鐘而致一石?!盵6]2114可見糧草轉(zhuǎn)運之困難,靡費之嚴重。早在文帝時期,晁錯就曾指出屯田對于守備匈奴的重要意義。他說:“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為之高城深塹;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diào)立城邑,毋下千家。先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復(fù)其家,予冬夏衣、稟食,能自給而止?!薄氨菹滦夷济襻阋詫嵢?,使屯戍之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甚大惠也?!盵6]1753其實,這也是漢朝在開拓疆土、抵御外患上的一貫做法。元朔二年(前127年),衛(wèi)青收復(fù)河南地后,朝廷隨即在此設(shè)立了朔方郡和五原郡。河西走廊位于祁連山與北山之間,綿延近千公里,東起漢隴西郡,西通西域諸國。這一帶本身張騫出使烏孫之前,漢朝就已經(jīng)占領(lǐng),然而僅僅是在朔方、令居一帶屯駐設(shè)防,等待烏孫回遷此地。然而烏孫不愿回遷之后,漢朝要想斷匈奴右臂,徹底清除匈奴在西域的勢力,首先要保證交通上的暢行無阻。因此,漢武帝決定屯田置郡,大力開發(fā)河西走廊。第一步,就是修筑從隴西郡經(jīng)河西走廊一直到鹽澤的漢塞,以保證軍事戰(zhàn)略物資的存放與運轉(zhuǎn)。漢朝“數(shù)萬人渡河筑令居”[6]977,“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6]2856。這條漢塞于天漢年間抵達鹽澤?!耙姘l(fā)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以衛(wèi)酒泉。”[6]2044可見,漢塞已向北延伸至居延、休屠之間。第二步,大力推廣屯田并徙民、置郡。這是長久占據(jù)河西所必須要做的,因此,這幾乎與修筑漢塞同時進行?!俺踔脧堃?、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斥塞卒六十萬人戊田之。”[6]981“初置酒泉郡,后稍發(fā)徙民充實之”[6]2856,漢武帝初置張掖、酒泉兩郡,后從酒泉郡中分置敦煌郡。宣帝時又從張掖郡中分置武威郡,至此,從漢朝隴西,經(jīng)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出玉門而直達西域諸國的道路徹底修通。屯田置郡不僅具有重要的經(jīng)濟價值,更具有非凡的軍事戰(zhàn)略價值。漢朝一方面控制了額濟納河河谷通道,使匈奴與祁連南部諸羌“南北不得交關(guān)”[16]1265,另一方面也使?jié)h朝邊境推進至敦煌,極大拓展了漢朝的疆域,為后面漢朝與匈奴在西域的斗爭創(chuàng)造了條件,同時也拉開了漢匈雙方激烈的西域爭奪戰(zhàn)的序幕。
其二,攻打樓蘭、大宛,武力震懾西域。
元鼎以來,西域諸國對漢朝的認識逐漸增多,與漢朝的聯(lián)系、往來也日漸頻繁。漢朝“使者相望于道,一輩大者數(shù)百,少者百余人”[6]20039。然而匈奴對西域諸國的控制也在加強,西域諸國都不同程度的役屬匈奴。有羈屬匈奴者如康居、奄蔡、烏孫等,有為匈奴耳目者,如樓蘭、姑師等。“初,武帝咸張騫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諸國,使者相望于道,一歲中多至十余輩。樓蘭、姑師當?shù)揽嘀?,攻劫漢使王恢等,又數(shù)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漢使?!盵6]2858樓蘭、姑師竟然為匈奴劫掠漢使。另外,西域國家經(jīng)濟落后,貪戀漢財物,“故匈奴使持單于一信到國,國傳送食,不敢留苦。及至漢使,非出幣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騎用。所以然者,遠漢,而漢多財物,故必市乃得所欲”[2]3173。因此,漢朝對樓蘭、大宛用兵,表面看是漢朝和這兩國的矛盾,但從深層次講,這仍是漢朝與匈奴之間的矛盾,是漢朝要想徹底驅(qū)除匈奴在西域的勢力所必須要做的。漢武帝在元封三年“遣從票侯趙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shù)萬擊姑師……上令恢佐破奴將兵。破奴與輕騎七百人先至,虜樓蘭王,遂破姑師”[6]2858。這雖是牛刀小試,然而卻威動烏孫、大宛。漢朝對西域更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表現(xiàn)在李廣利西征大宛上。蔥嶺以西諸國包括康居、大宛、月氏、大夏、安息等,都是張騫在上書中所要招徠以斷匈奴右臂的國家,他們雖與漢朝往來,然而由于靠近匈奴,對匈奴和漢朝使者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大宛是西域西陲的大國,地處帕米爾高原以西,離漢朝一萬兩千余里,認為漢朝軍隊絕不能到此,有恃無恐,拒絕漢朝“請大宛善馬”的要求。因此,征服大宛,目的并不完全是得到寶馬,而在于借此威懾康居、大夏等國,實現(xiàn)斷匈奴右臂的計劃。因此,漢武帝在太初元年(前104年)發(fā)兵數(shù)萬、跋涉萬里攻打大宛,造成舉國震動。而此年正是匈奴烏維單于死,烏師廬單于即位的第二年,看來,漢朝還是看準了時機的。此次出征,由于當?shù)佬鄨允夭幌?,大軍沒有到達大宛便損失過多,不能前行,無功而返。太初三年(前102年),漢武帝不顧大臣反對,仍堅持再次對大宛用兵,而這次規(guī)模更大,最終迫使大宛投降。對此事,司馬遷在《大宛列傳》中頗有微詞,然而他批判更多的是漢武帝的用人不當,主帥李廣利的昏聵無能,造成了勞民傷財以及大量士卒的非戰(zhàn)斗死亡。但是客觀上講,康居雖派兵來救,但“視漢兵尚盛,不敢進”[6]2045。大軍返回途中,匈奴想要攔截,但“二師兵盛不敢當”?!白远煂④姺ゴ笸鹬螅饔蛘饝?,多遣使貢獻”[6]2856,“諸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見天子,因為質(zhì)焉?!盵6]2046這次戰(zhàn)爭確實實現(xiàn)了漢武帝戰(zhàn)略目的,使西域諸國在對待漢匈兩國的態(tài)度上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其三,車師爭奪戰(zhàn)。
車師是西域小國,也被稱為姑師,以天山為界分為車師前部和車師后部。車師前部在南,即今天的吐魯番盆地,南連諸羌部落。車師后部在北,即今天的準格爾盆地南部,其北部和東部都毗鄰匈奴。在匈奴勢力西遷之后,車師就成了匈奴控制、取賦西域三十六國的主要通道。由于河西四郡的設(shè)立和匈奴勢力的西遷,車師也成了匈奴聯(lián)絡(luò)諸羌部落的主要通道。地理位置變得極為重要。因此漢朝要實現(xiàn)其斷匈奴右臂的策略,必然與匈奴爭奪車師,切斷其與西域諸國以及諸羌的聯(lián)系。而匈奴對車師地理位置重要性以及對自身生命線的認識也很清楚,雙方展開了長達數(shù)十年的拉鋸式的爭奪。
元封三年(前108年),漢武帝伐樓蘭、姑師,并成功擊破車師,取得勝利,但卻沒有充足的軍事力量控制。天漢二年(前99年),漢武帝使匈奴降者介和王將樓蘭國兵攻打車師,又被匈奴右賢王擊敗。征和四年(前89年)武帝派遣重合侯馬通率四萬騎攻打匈奴時,同時派開陵侯成娩率樓蘭、尉犁、危須等西域六國攻打車師,成功切斷了車師與匈奴的聯(lián)系,迫使車師歸降漢朝。然而匈奴也不肯白白丟掉車師,采取各種策略與漢朝展開爭奪。匈奴于昭帝時就使四千騎,屯田車師,并迫使車師共侵烏孫,漢宣帝本始三年,遣五將將兵擊匈奴,匈奴被迫從車師撤兵,車師重新歸漢。然而此后匈奴又與車師聯(lián)姻,車師王不敢拒絕,“及烏貴立為王,與匈奴結(jié)婚姻,教匈奴遮漢道通烏孫者”[6]2888。雙方對車師的爭奪達到高潮。地節(jié)二年,宣帝為奪取車師,特地決定在車師南面的渠犁屯田。“漢遣侍郎鄭吉、校尉司馬憙將免刑罪人田渠犁,積谷,欲以攻車師?!盵6]2889此后兩年,鄭吉兩次率領(lǐng)田卒和西域諸國軍隊攻打車師,匈奴都未敢來救,車師遂第三次降漢。車師王烏貴降漢后,懼怕匈奴,不敢待在國內(nèi),于是逃往烏孫。鄭吉將其妻、子接到渠犁東安置。然而匈奴始終認為“車師地肥美,近匈奴,使?jié)h得之,多田積谷,必害人國,不可不爭也。”[6]2889并遣重兵攻打漢軍田卒。到元康二年(前64年),漢朝雖然在車師的兵力增加到一千五百人,但仍無法抵御匈奴的進攻。當鄭吉再次上書“愿益田卒”之時。朝廷公卿多認為“道遠煩費”,得不償失,不僅不增兵反而主張“且罷車師田者”。最終,“漢召故車師太子軍宿在焉耆者,立以為王,盡徙車師國民令居渠犁,遂以車師故地與匈奴。車師王得近漢田官,與匈奴絕,亦安樂親漢?!盵6]2890漢朝與匈奴爭奪車師前后持續(xù)了近半個世紀,最終,漢朝雖未得其地,但懷柔車師的政策對爭取西域民心極為有利。
最后,結(jié)盟烏孫,孤立匈奴。
前文說到張騫出使烏孫傳達了漢朝與烏孫結(jié)盟并內(nèi)遷的愿望,昆莫雖沒有同意內(nèi)遷,然而卻同意遣使隨同張騫來到漢朝,以窺漢之虛實,目睹了漢朝的強大,再加上匈奴知道烏孫與漢來往,非常不滿,要出兵攻打。烏孫權(quán)衡之下,在元封初最終決定“使使獻馬,愿得尚漢公主,為昆弟”,請求和親并結(jié)盟。漢武帝立即同意,“漢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以妻焉,賜乘輿服御物,為備官屬宦官侍御數(shù)百人,贈送甚盛。昆莫以為右夫人”。漢烏關(guān)系往前邁出了一大步。匈奴對此非常害怕,也采用和親的政策,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為左夫人”[6]2876。(《漢書·西域傳》)烏孫以左為尊,這說明烏孫此時對匈奴的懼怕與尊重還甚于漢朝。匈奴此舉果然奏效,太初三年,漢朝約烏孫同伐大宛,烏孫雖然派兵前往,但“持兩端,不肯前”[6]2046。細君公主去世后,漢武帝“復(fù)以楚王戊之孫解憂為公主,妻岑陬”[6]2046。昭帝時,匈奴在車師屯田,與車師共擊烏孫。此事反而使?jié)h烏關(guān)系朝著共擊匈奴的方向發(fā)展,解憂公主向昭帝上書,請求派兵支援。然而漢朝因昭帝去世未能發(fā)兵。宣帝時,“匈奴連發(fā)大兵侵擊烏孫”,“使使謂烏孫,趣持公主來,欲隔絕漢”。解憂公主再次請求宣帝出兵相救,“愿發(fā)國半精兵自給人馬五萬騎,盡力擊匈奴”。此次,漢宣帝于本始三年(前73年),發(fā)重兵十五萬,出擊匈奴。這是武帝以來攻打匈奴出兵最多的一次。“匈奴聞漢兵大出,老弱奔走,驅(qū)畜產(chǎn)遠逃遁?!盵6]2800烏孫兵亦斬獲匈奴三萬九千余級,虜馬、牛、羊、驢、駝七十余萬。這次漢烏共擊匈奴是漢烏軍事結(jié)盟的標志,沉重削弱了匈奴的勢力。這也使得匈奴對烏孫更加仇恨,地節(jié)四年(前68年),匈奴“遣左右大將各萬余騎屯田右地,欲以侵迫烏孫、西域”。這最終促成了烏孫“內(nèi)附”漢朝。元康二年(前64年)翁歸靡上書宣帝:“愿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得令復(fù)尚漢公主,結(jié)婚重親,畔(叛)絕匈奴,愿聘馬騾各千匹?!盵6]2878神爵二年(前60年),漢宣帝派長羅侯惠使送公主、以配元貴靡。漢朝在爭取烏孫方面,表現(xiàn)出了大國應(yīng)有的胸懷和耐心。在昆莫以匈奴女為左夫人時,漢武帝并沒有氣餒;漢朝派兵攻打大宛,烏孫持兩端,武帝也沒有責備。宣帝發(fā)重兵與烏孫出擊匈奴大獲全勝,而烏孫卻獨吞勝利果實,連漢將常惠的印綬都被烏孫人盜走。《漢書·?;輦鳌份d:“烏孫皆自取鹵獲。惠從吏卒十余人隨昆彌還,未至烏孫,烏孫人盜惠印綬節(jié)。”[6]2257對此,宣帝以德報怨,佯作不知還加以褒獎,最終使烏孫內(nèi)附。這既是漢武帝所始料未及的,更是漢朝幾代人努力的結(jié)果。
漢朝通過以上幾項措施的實施,使得匈奴在西域的勢力逐漸削弱。匈奴自身的實力也大為衰退。本始三年,漢烏共擊匈奴,已使得匈奴元氣大傷。地節(jié)四年,匈奴攻擊烏孫雖取得勝利,然而撤軍時卻突遇暴雪:“會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產(chǎn)凍死,還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烏桓入其東,烏孫擊其西。凡三國所殺數(shù)萬級,馬數(shù)萬匹,牛羊甚眾。又重以餓死,人民死者什三,畜產(chǎn)什五,匈奴大虛弱,諸國羈屬者皆瓦解,攻盜不能理。”[6]2800地節(jié)與元康年間,匈奴數(shù)遣使來漢“請和親”,更顯示出匈奴衰敗的窘境。其貴族內(nèi)部的矛盾和斗爭也逐漸強烈,神爵二年(前60年),虛閭權(quán)渠單于死,匈奴內(nèi)部發(fā)生奪權(quán)動亂,神爵三年(前59年),統(tǒng)領(lǐng)西域諸國的匈奴日逐王率眾來降,《漢書·西域傳上》載:“既至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吉為安遠侯。乃因使吉并護北道,故號曰都護。都護之起,自吉置矣。僮仆都尉由此罷,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盵6]2857漢朝西域都護的設(shè)置,標志著匈奴勢力在西域已經(jīng)喪失殆盡,至此,西漢“斷匈奴右臂”策略最終完成。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漢武帝與張騫最初制訂的“斷匈奴右臂”政策,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同中有異。最核心的指導思想,即聯(lián)盟烏孫及西域諸國,夾擊匈奴。這是沒有變化的,這無疑牢牢抓住了匈奴與西域諸國矛盾這一中心環(huán)節(jié),可謂抓住了要害。
其不同點在于其一,改變將烏孫回遷敦煌祁連舊地,作為西漢屏障的策略,變?yōu)楠毩㈤_發(fā)鞏固河西走廊,最終設(shè)立河西四郡。其二,改變單一的外交、經(jīng)濟往來甚至賄賂等經(jīng)濟手段,而是配合軍事打擊手段,威懾西域諸國,使其改變對漢朝的態(tài)度。其三,對車師數(shù)十年的爭奪,并在西域屯田,以保護西域通道的暢通。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形勢的變化。第一點很容易理解,在烏孫不愿回遷的前提下,漢朝當然也不會自隳軍事成果,放棄河西走廊,因此,開發(fā)河西走廊實屬必然行為。第二點,西域諸國在處理他們與漢朝以及匈奴的關(guān)系時,“他們往往看哪一方力量更強大,如果漢朝更強大,他們就背離匈奴而依附漢朝,反之,則依附匈奴而背離漢朝?!盵17]大宛諸國最初對漢朝的態(tài)度也是漢武帝、張騫始料未及的,他們并沒有像武帝、張騫想象的那樣很容易就招徠歸附,而是在不知漢朝強弱的情況下懼怕匈奴、貪戀漢朝財物。因此,漢武帝才不惜血本,兩次攻打大宛。第三點,車師國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也是在漢朝設(shè)置河西四郡,匈奴勢力西遷,漢朝疆域向西擴展,直接連通西域之后,與匈奴實際斗爭中逐漸形成的。因此,漢朝正是根據(jù)這些變化及時調(diào)整戰(zhàn)略,并持之以恒,最終實現(xiàn)了“滅胡”的戰(zhàn)略目的,基本解除了匈奴對西漢的威脅。
張騫“鑿空”及其“斷匈奴右臂”策略不僅在漢匈斗爭中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對后世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首先,正是張騫兩次出使西域,漢朝對西域諸國才真正有所了解。一方面真正意識到在匈奴的西部有大量的政治實體存在,并且受匈奴的羈縻和奴役,為匈奴提供大量的人力、物力與財力;另一方面也了解到西域諸國與匈奴的復(fù)雜關(guān)系,為漢朝分化、爭取西域諸國,提供了必要的準備??梢哉f,張騫“斷匈奴右臂”策略是他經(jīng)過兩次出使西域,實地考察,審時度勢提出的,為漢朝解決匈奴問題提供了新思路。其次,“斷匈奴右臂”策略是在漢朝無法繼續(xù)大規(guī)模征討匈奴的困境中提出來的,漢武帝在戰(zhàn)爭前期雖有到西域?qū)で筌娛峦说南敕?,但由于缺乏對西域必要的了解,其斗爭策略仍以漢朝獨立的軍事打擊為主,尋求同盟、孤立匈奴為輔。公元前119年漠北之戰(zhàn)后,西漢雖取得決定性勝利,但也元氣大傷,無力再戰(zhàn)。因此,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使?jié)h武帝及時調(diào)整斗爭策略,變?yōu)闋幦∥饔?、孤立匈奴為主、軍事打擊為輔。這無疑是最符合漢朝實際情況的,因此也就成了漢朝解決匈奴問題的基本方針和指導思想,被漢朝后代統(tǒng)治者奉行不移、貫徹實施。兩漢之間,匈奴復(fù)盛,東漢王朝仍然采取一方面與匈奴爭奪西域,一方面軍事打擊的策略。于是才有了班超定西域,竇憲擊匈奴,徹底解決了匈奴對漢朝的威脅。最后,隨著匈奴的衰落,一部繼續(xù)向西遷移,進入中亞與歐洲,建立了歐洲匈奴帝國,雖時間不長,但影響深遠;一部留在蒙古草原,與鮮卑族融合;另一部內(nèi)遷,與漢族等民族融合,逐漸漢化。因此可以說,張騫通西域不僅改變了漢朝與匈奴兩大帝國的政治格局、命運走向,加速了華夏各民族的融合,在一定程度上也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