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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敬宗與唐高宗時期的政局兼及其與“龍朔初載,文場變體”之關系

2020-03-08 02:29劉順
求是學刊 2020年6期
關鍵詞:王勃

劉順

摘要:在唐高宗前期政治觀念與權力結構調整的過程中,許敬宗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作為貞觀以來久任中朝的政治人物,許敬宗在高宗朝禮儀與格式制定、國史修撰與人事調整等領域均留下了深刻烙印。及高宗后期為實現(xiàn)皇權的平穩(wěn)過渡限制母氏干政,“去許敬宗化”又成為政治行動的風向標符。在后世文學史中頗為著名的“龍朔初載,文場變體”的判斷,若衡之以文本的內部邏輯、成亨至上元時期的政治走向、王勃的人際交游以及許敬宗在政壇與文壇的影響,則此一言論所指向的批評對象應為許敬宗而非上官儀。

關鍵詞:許敬宗;《顯慶禮》;國史修撰;王勃;文場變體

DOI編碼:10.19667/j.cnki.cn23-1070/c.2020.06.014

在兩唐書本傳中,病逝于咸亨三年(672)的許敬宗,與死于乾封元年(666)的李義府同傳,并同樣被視為品格卑下的政治投機者。而似乎也因此月旦清議,作為太宗、高宗兩朝久任中樞,影響舉足輕重的政治元老,許敬宗在今日的唐代文史研究中身影暗淡。然而,如此表述并非針對相關研究在不同程度上涉及許敬宗現(xiàn)象的漠視,而是對其較少能夠成為觀察唐前期政治與社會走向之核心人物的遺憾。雖然作為“視角的許敬宗”無意于挑戰(zhàn)陳寅恪有關“關中本位政策”的著名判斷②,但時局參與者的當世視角卻無疑能夠為歷史解釋提供更多的細節(jié),并由之展現(xiàn)個體的觀念、態(tài)度、選擇與行動在歷史中的意義以及偶然與可能在歷史研究中的價值。相較于長程判斷易于由果溯因的觀察偏好,時人的視角更能見出歷史在多重關系互動中逐步凝定方向的復雜過程。在歷史的眾多時段中,共識與慣習所產生的作用與影響尤為深層而持久,歷史的變局通常也難以脫離利用共識、改造共識與重建共識的常規(guī)程序,而行動者的態(tài)度情感與策略選擇則影響著行動過程的諸多方面。許敬宗在貞觀、高宗兩朝政治地位的提升與維持,依賴于其對于君主意圖的準確把握以及利用與改造共識上的政治運作能力,在此過程中其本人也因之成為某種政治選擇的風向標符而形象“共識化”。而由于中古政治與文學的高度關聯(lián),文學書寫是政治觀念表達以及政治行動的重要方式,故而,在看似中性的“文學史表述”背后通常會隱含著可以有效觀察的政治訴求。

一、許敬宗與高宗朝的“盛世營造”

弘道元年(683),李治病逝,其三十四年的統(tǒng)治生涯至此落幕。作為唐代在位時間僅次于玄宗的皇帝,李治在其身后的主流接受中是一位軟弱、多病、無力控制武氏干政的甚少傳奇效應的守成者,高宗朝也難以與太宗及玄宗兩朝共同分享“盛世”的榮耀——武則天的存在決定了李唐當世無法認可高宗朝以“盛世”的形象存在。而武則天代唐立周何以可能、如何可能及其歷史影響在后世對唐研究中所產生的焦點效應,也使對于高宗朝的關注通常成為追索一個給定答案之原因的過程。但若忽視高宗作為李唐首位封禪泰山者,在表相的好大喜功之下所理應具有的營造盛世的政治追求,高宗朝政治的復雜性以及其相對于太宗朝與武周的獨立性即不易得到應有的承認,更遑論在后世的政治與文學史版圖中的邊緣者。在構建武則天代唐立周的成功鏈條中,許敬宗是武氏重要的支持者,但許敬宗在高宗時期之所以能夠成為風頭無兩的權臣,并不僅在于其是武氏政治意圖代言者,而同時也是高宗“盛世營造”的主要謀劃者。

永徽六年(655),許敬宗以“何豫諸人事而妄生異議乎”的公開表述,呼應李勣“此陛下家事”的相關言論,為高宗廢王立武提供重要助援。而據(jù)《唐會要》卷三貞觀十三年(639)二月所載史事,在后宮嬪妃的擇立問題上,尚書八座有參議之權。李勣與許敬宗的言論則將皇后的擇立由貴族的共議轉為皇帝個人的意愿。其所產生的沖擊效應不僅在于高宗冊立武氏意圖的達成,更意味著皇帝權力領域的擴大及其對原有政治結構的挑戰(zhàn)。李勣與許敬宗利用永徽年間特殊的政治事件將貞觀后期以來政治文化新走向的潛流轉化為政治選擇合法性的重要依據(jù)。貞觀十四年(640),太宗因張文收制《景云河清歌》。景云河清等瑞兆的出現(xiàn)意味著太平之世的來臨,李唐業(yè)已完成制作本朝禮樂的前期工作,而“天命”在王朝政權正統(tǒng)敘事中的位置也得以強化。符瑞的利用、天命的宣揚逐步改變了貞觀前期重視事功與君臣一體的政治氛圍。君主與臣下之間的制度性距離逐步增大,曾作為政治共識的“公”之理念漸次呈現(xiàn)空洞化的態(tài)勢?!稌x書》修撰中對君臣關系以“忠誠”為主調的再次定位則成為貞觀后期試圖引導政治文化轉向的最后的重要嘗試。但制定新禮以為治且彰顯君主獨尊的意圖在永徽時期卻受到明顯的壓制。李勣與許敬宗對于立后為皇帝家事的強調,在對抗長孫無忌所欲堅持的舊傳統(tǒng)的同時,也開啟了高宗朝在制禮作樂的內在精神上向貞觀后期新變靠攏的進程。

據(jù)《舊唐書·禮儀志》,《貞觀禮》的修訂自貞觀三年(629)始,而頒行在十一年(637)?!敦懹^禮》以繼承《開皇禮》為主并對武德時期的相關律令加以刪改而成?!敦懹^禮》與律、令、格同頒于十一年,卻體現(xiàn)出禮典與法典間交相為用的唐制新特點,這在高宗《顯慶禮》的修訂中更以“仍并條附式令”的方式予以強化。而《貞觀禮》在修訂過程中所秉持的“隨時立法,因事制宜,自我而作,何必師古”的通達態(tài)度,也為《顯慶禮》的修撰所繼承。永徽二年(651),高宗因“議者以為《貞觀禮》未備”,詔令長孫無忌等人修撰新禮。由于永徽時以長孫無忌為首的顧命大臣實際掌控著高宗朝的政治大權,始自次年的《顯慶禮》的修訂,其始亦自然以維持《貞觀禮》的基本原則為主。但永徽六年廢王立武事件之后,九月許敬宗為禮部尚書,十二月五日,詔禮部尚書、宏文館學士許敬宗每日待制于武德殿西門,高宗朝的制禮活動進入以許敬宗為主導的新階段。顯慶元年(656),《武德令》中“理極未安”的冕服結構即受到“君少臣多,殊為不可”的抨擊?!段涞铝睢分小岸嗔惺健钡拿岱Y構主要源于北周,而君臣五冕通用的原則較北周三冕通用更能見出復古的制禮心態(tài)。然而,服制上對君臣尊卑關系的模糊化已無法適應貞觀后期以來擴張皇權的內在要求。永徽二年,許敬宗曾上疏論及籩豆之數(shù),并試圖由之確立不同祭祀等級的禮儀標準。但此次上疏所嘗試清理的禮儀標準雖然涉及大中小祀的尊卑等序問題,無疑更近于學理性的討論,而未直接挑戰(zhàn)《貞觀禮》中所展現(xiàn)出的“君臣同體”的政治理念。及至顯慶元年,長孫無忌集團失勢,高層權力的結構與人員組成已然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皇權獨尊的理念因為人事的保證而有了在禮儀制作中加以實踐的可能。在服制改變的同時,祭祀對象的擇取同樣也隨之成為需重加厘定的問題。顯慶二年(657),許敬宗以王肅的一天說取代鄭玄的六天說,主張南郊、明堂以及祈谷、雩祀均祭祀昊天上帝,只是在四郊迎氣保留了太微五帝。經此變化,天地的唯一性遂與皇權的至高無上相對等。此外,許敬宗又據(jù)蕭楚材等“預備兇事,非臣子所宜言”的言論,焚去《國恤》篇,從而迎合了皇權強化的歷史趨勢。

在制禮的過程中不免文本層面的釋讀以及古禮與今禮之間的擇從。以前者而言,文本及其釋義的可靠是禮儀制作的重要依據(jù),參與者因此壓迫,將不得不頻繁回眸經典注疏。這也意味著古今之爭是難以回避的話題,同時也是禮學的內在理路使然。雖然此時期的討論主要集中于禮學領域,而較少關涉文學書寫的古今之辨,但在唐代中后期一時為盛的古文書寫,其當世的源頭則在于國家禮典的制作領域。甚而,因禮儀的制作乃為政治理念的系統(tǒng)言說,禮儀的古今與文學的古今衡以政治理念的抉擇,實可視為同一進程的不同展演。而在古禮與今禮的擇從上則自然會導向對制禮依據(jù)的思考,并由此引發(fā)相應的連鎖反應?!帮@慶三年十一月,蘇定方俘賀魯?shù)骄?,上謂侍臣曰:‘賀魯背恩,今欲先獻俘于昭陵,可乎?許敬宗對曰:‘古者出師凱還,則飲至策勛于廟,若諸侯以王命討不庭,亦獻俘于天子,近代將軍征伐克捷,亦用斯禮,未聞獻俘于陵所也。伏以園陵嚴敬,義同清廟。陛下孝思所發(fā),在禮無違亦可行也。”當當當世的需求與傳統(tǒng)及慣例發(fā)生沖突之時,許敬宗以情感的真實發(fā)生作為變禮的合法依據(jù)。雖然“緣情制禮”是東晉南朝修訂禮儀中的常規(guī)緣由,但若以高宗時期而言,出身南朝且家學深厚的許敬宗無疑是較早以情釋禮且極具影響力的高層文官。“情”本有情實、情感諸義,以情感而言,其狀態(tài)頗不穩(wěn)定且在共通性上存有明顯的限制,故以情感作為依據(jù),常易產生個體需求對公共規(guī)則的突破及對公共領域的侵占。武氏即長于此道,麟德三年(666年,本年正月壬申改為乾封元年),其上疏言及封禪禮儀曰:

妾謬處椒闈,叨居蘭掖。但以職為中饋,道屬于烝嘗;義切奉先,理光于蘋藻。罔極之思,載結于因心;祗肅之懷,實深于明祀。但妾早乖定省,已闕侍于晨昏,今屬崇裎,豈敢安于帷帟。是故馳情夕寢,略贏里而翹魂;疊慮宵興,仰梁郊而聳念。伏望展禮之日,總率六宮內外命婦,以親奉奠,冀申如在之敬,式展虔拜之儀。

以“情”之真誠為理據(jù),對于國家禮儀予以利用,是武則天尋求提升地位與影響力的重要途徑。自其立后之日即有“臨軒冊后”之儀,而后其又利用“廟見”與“親蠶”等禮以制作皇后權威。

麟德三年,高宗封禪泰山,武則天在祭祀地祗儀式中擔任亞獻,其皇后地位得到了最高程度的體現(xiàn)。武氏所以能夠在封禪儀式中擔任重要角色,源于顯慶四年(659)六月,許敬宗草議封禪儀時“太穆文德二后并配地祗”的建議。同年,許敬宗奏請改《氏族志》為《姓氏錄》,將后族提升為第一等。顯慶元年,武則天于三月辛巳親蠶,此后直至麟德三年,在國家禮儀層面,武氏相對較為沉寂。而顯慶四年許敬宗的奏議則為其七年后達至皇后禮儀展演的巔峰做了重要的鋪墊。此外,在武氏《請親祭地祗表》中,為行動所尋找的理由依然是真切的情感沖動。而經此言說,國家禮儀的公共性被家庭的私情所侵蝕,出現(xiàn)國家禮儀宗族化的特點,其極致乃表現(xiàn)為對“皇帝”名號與山陵制度的突破。上元二年(675),太子李弘病逝,高宗詔“謚爾為孝敬皇帝”。李弘的病逝打亂了高宗后期的政治部署,也帶給高宗極大的精神創(chuàng)痛。李弘病逝后,悲痛中的高宗謚其為“孝敬皇帝”并以天子陵墓制度為準,修造恭陵。高宗在李弘身后的行為已逾越傳統(tǒng)的國家禮制,但并無太多的官員做出反對?!胺Q情立文”似乎業(yè)已成為這一時期禮制上自然合理的革新理由。雖然許敬宗已病逝于兩年之前的咸亨三年,但其對于情感在制禮問題上作用的強調,無疑為高宗突破禮制提供了合法性論證的直接資源。

許敬宗在高宗前期特別是永徽之后的高層人事的調整中有著極高的曝光度。顯慶四年長孫無忌案,龍朔二年(662)許圉師案,麟德元年(664)上官儀案,許敬宗均是案件定讞的重要推手。而在諸多的人事變動中,永徽六年,許敬宗以“元儲以貴,立嫡之義尤彰”為據(jù),請改立太子,對高宗時期權力高層的結構組成影響最為深遠。許敬宗主張立子以嫡,頗異于貞觀時期的舊傳統(tǒng)。李承乾為太子時,太宗諸子之間即有紛爭,及立李治為太子后,又以第三子吳王恪“類己”,而恪母非長孫皇后。許敬宗在立儲問題上標明嫡庶之分,意味著一種可能產生重要影響的政治觀念的發(fā)軔。皇子的嫡庶之分對應于后妃之別,武則天在高宗朝有意利用許敬宗對于禮儀的系統(tǒng)整頓,進而助成了高宗朝皇權集團以正后及其嫡子、嫡女為核心的人事調整。血統(tǒng)的親疏也隨之成為皇室權力分有的基本尺度。顯慶三年(658),高宗頒布《禁縣主稱出降詔》曰:“古稱釐降,唯屬王姬。比聞縣主適人,皆云出降;娶王女者,亦云尚主。濫假名器,深乖禮經,其縣主出嫁宜稱適,取王女者稱娶。仍永以為式?!备咦诘脑t令實際助長了皇族內部貴貴重于尊尊的風習,神龍元年(705),中宗不得不重新以詔制的方式嘗試加以調整。高宗嘗試以定名分的方式完成皇權的有序過渡及權力的等差分布,以消解貞觀時期在立儲上的諸多危機。但高宗身后,皇權集團內部的劇烈紛爭已與其初衷相違。

二、去許敬宗化:高宗后期的政策調整

顯慶五年(660),高宗因風眩頭重,百司奏事,或使皇后決之,武則天自此走向政治生活的前臺,其個人的權力欲望與權威光環(huán)均得以放大。及至麟德元年,上官儀下獄死,武則天垂簾聽政,更與高宗合稱“二圣”。武氏對最高權力的攫取于高宗而言,其潛在的威脅是母氏干政。在培養(yǎng)太子李弘治國能力的進程中,如何有效限制皇后權力的滋長成為高宗朝后期政治的核心問題之一。由于許敬宗在武氏權力生長過程中的巨大作用,去許敬宗化即成為對抗皇后權力的重要方式,許敬宗也由此成為一種政治選擇的標示性符號。

咸亨三年八月,許敬宗病逝,議謚風波始定,高宗即于四年(673)三月下詔改修國史?!短茣肪砹斴d其始末,以“敬宗所紀,多非實錄”為國史重修的要因。歷史書寫因其所具有的價值評判的功能,與當世乃至未來的合法化關聯(lián)緊密,故而常常成為權力爭奪的重要領域。許敬宗于貞觀八年(634)即除著作郎,兼修國史,參與多部史書與類書的修撰,乃是當世最具盛名的學者之一。李唐的國史編寫,在許敬宗龍朔中以太子少師總統(tǒng)史任之前,《高祖實錄》和《貞觀實錄》已撰寫完成。而紀傳體國史經姚思廉、長孫無忌的領銜編修,規(guī)模已達八十卷,紀事“起義寧,盡貞觀末”。許敬宗“更增前作,混成百卷。如《高宗本紀》及永徽名臣、四夷等傳,多是其所造。又起草十志,未半而終”。但此部由其續(xù)修的國史卻引發(fā)極大的非議?!短茣肪砹龑⒏咦诰加嘘P修史緣由的對話系于顯慶四年許敬宗呈上二十卷實錄之后,而據(jù)唐雯的考證,對話發(fā)生的時間應在咸亨三年十二月之后,其所批判的對象是許敬宗所修撰的紀傳體國史。許敬宗身后數(shù)月,所修國史即再遭重修。雖然“多非實錄”是高宗下詔重修的直接原因,但政治方向的調整應是更為根本的行動緣由:

(成亨元年)西臺舍人徐齊聃上疏……又奏:“齊獻公即陛下外祖,雖子孫有犯,豈應上延祖禰!今周忠孝公廟甚修,而齊獻公廟毀廢,不審陛下何以垂示海內,彰孝理之風!”上皆從之。

徐齊聃自永徽初即人東宮,佐太子李忠。永徽六年后,其又先后侍李賢、李弘、李素節(jié)等高宗諸子。龍朔元年(661)授沛王府侍讀后,任西臺舍人,以善于文誥為當時所稱。由于多年處于政治高層的核心層,徐齊聃在咸亨元年(670)的奏議,應是在對高宗政治調整意圖有所領會之后的舉動。齊獻公即長孫無忌的父親長孫晟,自顯慶年間長孫無忌死于貶所,其家族也慘遭牽連,政治影響力急速衰退。徐齊聃于此時提出重修齊獻公廟的建議,乃是借此傳遞高宗緩和政治局勢,重新調整高層人事結構,并同時在地域政治間重建平衡的政治意圖。而若回顧顯慶以來高宗與武后之間的權力紛爭——龍朔三年(663)罷李義府,麟德元年誅上官儀,兩者間暫以平局告終。

乾封二年(667),高宗再次做出嘗試?!吧蠈邑熓坛疾贿M賢,眾莫敢對。司列少常伯李安期對曰:‘天下未嘗無賢,亦非群臣敢蔽賢也。比來公卿有所薦引,為讒者已指為朋黨,滯淹者未獲伸而在位者先獲罪,是以各務杜口耳!陛下果推至誠以待之,其誰不愿舉所知!此在陛下,非在群臣也。上深以為然?!钡弁跚筚t在一般性的政治態(tài)度表達之外,常會成為謀求政治變化的基本方式。永徽年間,高宗即曾嘗試以此突破顧命大臣對政局的掌控,但未果而終。此次高宗故技重施,其目的也在于改變較為緊張的政治氣氛,并能夠以人事調整的方式壓制武氏權力的增長態(tài)勢,在回應因長孫無忌事件而受打壓的政治群體利益訴求的同時,為太子李弘培養(yǎng)相對獨立的政治班底??傉略辏?68),“夏四月丙辰,有彗星見于畢、昴之間。乙丑,上避正殿,減膳,詔內外群官各上封事,極言過失”。“咸亨元年十月,命文武五品已上上封事?!毕毯嗨哪?,“九月,癸丑,詔追復長孫晟、長孫無忌官爵,以無忌曾孫翼襲爵趙公,聽無忌喪歸,陪葬昭陵”。高宗的一系列舉措以及長孫無忌的政治平反,清晰表明了高宗試圖改變永徽后期政治路線的意圖,而咸亨元年徐齊聃的奏議不過是高宗表明意圖的一次政治試探。

在下詔重修國史的同時,高宗朝去許敬宗化的努力在禮法領域也有相應的展現(xiàn)。乾封元年,封禪禮畢,司禮少常伯郝處俊即對《顯慶禮》天地合祭、帝后同尊的理論提出挑戰(zhàn),從而在禮儀制度上開始了去許敬宗化的進程。上元三年(676),“敕新造《上元舞》,圓丘、方澤、享太廟用之,余祭則?!?。同年,下詔令依貞觀年禮為定?!皟x鳳二年,又詔顯慶新修禮多有事不師古,其五禮并依周禮行事。自是禮司益無憑準,每有大事,皆參會古今禮文,臨時撰定。然貞觀、顯慶二禮,皆行用不廢?!痹S敬宗所主導修撰的《顯慶禮》,是高宗朝初期政治紛爭塵埃落定后表明王朝政治理念的國家大典,而武氏對于禮法的利用在永徽、顯慶之際可視為高宗強化自我權威的重要方式。但隨著帝后一體化程度的衰減,武氏對于權力的追逐已影響到高宗朝政治運作,且對最高權力的承繼形成威脅態(tài)勢,故而高宗自乾封元年以后逐步進行政策上的調整,其目的在于緩和政治局勢,應對變局,更指向對武氏權力特別是符號權力的限制。儀鳳元年(676),高宗又下詔對《永徽格》進行修定:

先是詳刑少卿趙仁本撰《法例》三卷,引以斷獄,時議亦為折衷。后高宗覽之,以為煩文不便,因謂侍臣曰:“律令格式,天下通規(guī),非朕庸虛所能創(chuàng)制。并是武德之際,貞觀已來,或取定宸衷,參詳眾議,條章備舉,軌躅昭然,臨事遵行,自不能盡。何謂更須作例,致使觸緒多疑。計此因循,非適今日,速宜改轍,不得更然?!弊允?,《法例》遂廢不用。

龍朔二年,司刑太常伯源直心曾對《永徽格》做出修訂,至麟德二年(665),《永徽留本司行(格)中本》十八卷、《永徽散行天下格》七卷修訂完畢。吳麗娛曾指出《永徽格》“中本”與代表貞觀政治方向的初本之間在內容原則上有著較大的差異,而武氏則是“中本”修訂的直接受益者。儀鳳年間,高宗在消減國史領域許敬宗影響的同時,同樣以劉仁軌、李敬玄、郝處俊諸相等高層文官為主導者,可以見出對此次修格的重視,以及以人事上的穩(wěn)定確保意圖實現(xiàn)的初衷。高宗自處置李義府以來的一系列舉措特別是人事安排以及國史與禮法修訂上所體現(xiàn)出的對顯慶以來政策調整的強勢信號,其目的并不僅在于強化高宗本人的權力,而是在身患風疾的情形之下,將如何培養(yǎng)李弘的執(zhí)政能力,以完成最高權力的承續(xù)作為核心要務。龍朔三年、乾封二年、咸亨三年及四年,均有委太子決事或令太子監(jiān)國的政治安排。與此同時,在其政治班底的安排上高宗亦可謂煞費苦心。自麟德元年至上元二年李弘死于合璧宮的十一年間,在宰相的人事安排上,人相者先后有樂彥瑋、孫處約、姜恪、陸敦信、劉仁軌、楊弘武、戴至德、李安期、張文瓘、趙仁本、李敬玄諸人。在高宗所任命的宰相人選中,大多兼東宮之職,為李弘僚屬。自地域構成而言,關隴出身也占較大優(yōu)勢,宰相群體中非武氏一系已具有人數(shù)優(yōu)勢,高宗嘗試以此來形成對武后權力的分割效應。上元時期,北門學士群體的產生,正是武則天在受到高宗的擠壓之后試圖以非制度性方式加以回應的產物。但高宗的努力似乎并未收到預期的目的,咸亨四年八月,武氏得以與高宗并稱天皇、天后。武氏依然嫻熟地利用禮儀制度作為權力擴張的重要手段。上元二年,“天后祀先蠶于邙山之陽”,再次利用先蠶禮進行權威展演,而此時高宗、李弘父子似乎均陷入疾病的困擾之中。高宗風眩加深,欲令武后攝政,因郝處俊之諫而止,而郝處俊與武氏的關系也處于極度緊張之中。同年,李弘死于合璧宮,高宗試圖壓制武氏扶植太子的政治意圖受到極大挫折?;蛟S若非高宗父子均身染重疾,高宗、武則天時期的政局會有不同的樣態(tài)。

李弘死后數(shù)月,雍王李賢被立為太子,高宗與武氏在最高權力繼承問題上的紛爭進入另一階段。自上元二年至永隆元年(680),“處世明審,時人稱之”的李賢,在太子位上五年。但據(jù)《資治通鑒》,高宗在李賢執(zhí)政能力的提升上并無太多的安排。或許因為李賢此時已經成年,且已具備較高的行政處理能力,或為避免武氏的過度反應。此時期,在宰相人員的選擇與任用上,共有戴至德、劉仁軌、張文瑾、郝處俊、李敬玄、來恒、薛元超、李義琰、高智周、張大安、裴炎、崔知溫、王德真等人先后人相,但與李弘時期政治傾向的一致性相較,已有明顯的內部分化。永隆元年,太子李賢案發(fā),薛元超、裴炎與高智周三人受詔審理。后李賢謀反罪名成立,被廢為庶人。太子左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張大安,坐阿附太子,左遷普州刺史,右庶子李義琰獨引咎涕泣,但同為左庶子的薛元超卻能復位,舞蹈拜恩。雖然李賢被廢有其政治經驗不足,在高層政治的緊張氛圍中應對失措,進而給政治對手留下了可加利用的空間的原因,但《新唐書》高宗“素愛賢,薄其罪,后曰:‘賢懷逆,大義滅親,不可赦,乃廢為庶人”的記述,依然可以透露出武氏在李賢案中決定性的影響力。此時的宰相群體中,薛元超、裴炎已是武氏重要的政治同盟,而崔知溫久為外任,并無太大的實際影響力。武氏已通過對宰相群體人事安排的影響,避免了上元年間的困境。雖然在李賢為太子的數(shù)年中,禮儀展演的等級與頻次大為降低,僅有儀鳳三年(678)正月,“百官及蠻夷酋長朝天后于光順門”,但在宰相人員選擇上的成功卻為武氏提供了另外一條更為直接的干政之路。即使高宗在國史與禮法等領域贏得了暫時的勝利,但武氏無疑以其高超的政治運作能力為自己贏得了更大的政治活動空間。

李賢被廢后,高宗與武氏之間的紛爭至此大局已定,即使在此期間依然有反對聲音的存在,如開耀元年(681)太常博士袁利貞諫止宴命婦于宣政殿,監(jiān)察御史里行李善感上表反對高宗封禪中岳等山的計劃,但武氏將是高宗身后李唐政治主導者的事實已無可更改。永隆元年九月,以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王德真為相王府長史,罷政事;開耀元年三月,以劉仁軌兼太子少傅,以侍中郝處俊為太子少保,罷政事;七月,左仆射兼太子少傅、同中書門下三品劉仁軌固請解仆射,許之。至此,高宗嘗試利用宰相群體以實現(xiàn)權力平穩(wěn)過渡反制母氏干政的設想業(yè)已落空。此時期的宰相中,崔知溫備位而已,除劉仁軌依然保持于武后的相對獨立外,薛元超、裴炎可視為后黨,新人相的郭待舉、岑長倩、郭正一、魏玄同、劉景先,無論立場如何,其政治資歷有限,均不足以形成對武后的有效約束。而李義琰在弘道元年的自侮舉動似乎也有避身遠禍的用意,則李賢案后李義琰必定極為謹慎低調。而在政局相對平穩(wěn)的階段,與政治展演相關言述的“公共性”一度有所提升,恰可視作其被邊緣化的結果。弘道元年十二月,高宗病逝,遺詔太子柩前即位,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太后進止。至此,武氏大權獨攬的時代大幕開啟,而許敬宗個人的身后評價也因此迎來轉機。《唐會要》卷十八《配享功臣》條目下曰:“高宗廟六人:贈太尉貞武文公李勛、贈開府同三司北平定公張行成、贈揚州大都督高陽恭公許敬宗、贈尚書右仆射高堂忠公馬周,并垂拱二年正月敕。其許敬宗,神龍二年閏二月敕停。尚書右仆射河南文忠公褚遂良、贈司徒穆縣文憲公高季輔、贈司空樂城文獻公劉仁軌,并天寶六載正月十二日敕?!贝构岸辏?86),武氏特敕許敬宗配享高宗廟,為其洗刷身后所受到的諸項政治污名,而這也在宣示武氏時期政治理念對顯慶時期的繼承。神龍二年(706),已復大唐正朔的中宗李顯下敕將許敬宗自高宗廟享移除則表達了對高宗后期政治轉向及對許敬宗身后評價的認可。而玄宗時將褚遂良、高季輔、劉仁軌配享高宗,其矛頭已越過許敬宗而直指其背后的武氏。自武德初人為秦府學士,許敬宗以其博學多識以及過人的政治判斷力對李唐政治產生了舉足輕重的影響,即使在其身后的三四十年內依然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力,而若暫時擱置道德評價,許敬宗與七世紀第一流的政治人物可并足而無愧。

三、許敬宗與龍朔初載的“文場變體”

楊炯《王勃集序》中所言及的“龍朔初載,文場變體”,在當下通行的文學史中是高宗時期文學觀念的重要表述,后世研究的焦點之一則指向其所批判的具體人物。但無論是將之認定為上官儀、許敬宗或兼及李義府,均甚少自此時期的政治變動解讀其批判可能指向的對象,遂由之弱化了其結論的可信度。與此同時,對于文學書寫政治意圖與體式特性較低的關注自覺,也自然難以在四杰“當時體”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文學觀念之間尋得平衡。故而,排比楊炯一文書寫時段內的政局,并留意文本政治意圖及體式特性的影響,應有補于此問題的理解。雖然上文關于許敬宗政治影響的討論并不能直接導向相關結論,但無疑為問題的再考辨提供了條件。

“龍朔初載,文場變體”出于楊炯《王勃集序》,為方便討論,引其上下文如下:

嘗以龍朔初載,文場變體。爭構纖微,競為雕刻。糅之金玉龍鳳,亂之朱紫青黃。影帶以徇其功,假對以稱其關。骨氣都盡,剛健不聞。思革其弊,用光志業(yè)。薛令公朝右文宗,托末契而推一變;盧照鄰人間才杰,覽清規(guī)而輟九攻。知音與之矣,知己從之矣。于是鼓舞其心,發(fā)泄其用,八紘馳騁于思緒,萬代出沒于豪端。契將往而必融,防未來而先制。動搖文律,宮商有奔命之勞;沃蕩詞源,河海無息肩之地。以茲偉鑒,取其雄伯,壯而不虛,剛而能潤,雕而不碎,按而彌堅。大則用之以時,小則施之有序。徒縱橫以取勢,非鼓怒以為資。長風一振,眾萌自偃,遂使繁綜淺術,無藩籬之固;紛繪小才,失金湯之險。

《王勃集序》全文較長,以上文字乃其中引用頻次較高的一段。在討論此段文字時,研究者多以“文場變體”主指詩歌而言。但若綜合此段及全篇,楊炯的意圖并不僅在討論詩歌問題,甚而詩歌只是其論述的邊緣話題。論者以“影帶以徇其功,假對以稱其美”中有“影帶”“假對”的表述,遂以此認定所討論的焦點為詩歌的技法與風格問題。但據(jù)上官儀《筆札華梁》與佚名《文筆式》,屬對及聲病的規(guī)則與技法在詩歌以及其他文體間有著極高的通用度。崔融《唐朝新定詩格》中的“映帶”說,雖然為詩歌十體之一,但并不足以反推《王勃集序》此段文字即為論詩之言。且上官儀影響極盛的龍朔年間,七言近體相對五言近體仍然處于弱勢,而五言近體因為韻律及語法功能的限制,并不適宜呈現(xiàn)“乾坤日月張其文,山河鬼神走其思”的藝術風格。另“長句以增其滯”也足以表明,此處所討論的并非詩歌問題,所謂“文場變體”主要是指詩文之文?!段墓P式》“文筆十病得失”曰:“制作之道,唯筆與文。文者,詩、賦、銘、頌、箴、贊、吊、誄等是也;筆者,詔、策、移、檄、章、奏、書、啟等也。即而言之,韻者為文,非韻者為筆?!倍瞥踉姼裰袘T用的“文筆”之“文”,亦以非“詩”之韻文為主。后世因唐詩所具有的崇高地位,遂以此認定詩歌在唐人的接受中也同樣擁有其他文體無可比擬的位置,然若衡以唐人的當世理解,“文”特別是大手筆之類的官方詔令、章表類文體方是最具影響力的文人創(chuàng)作。

楊炯在《王勃集序》中“嘗以”一詞的使用,以常規(guī)理解而言,當是指“文場變體”的判斷來自于王勃。故而,楊炯寫作此序以及王勃言及此論的時間的推斷是能否有效討論許敬宗影響的前提。據(jù)傅璇琮考證,“薛令公朝右文宗”是指永隆二年(681)七月任中書令的薛元超。由于王勃逝于上元三年,此處的“薛令公”應為楊炯作序之時的尊稱,故《王勃集序》應作于楊炯永淳元年(682)崇文館學士任上。而據(jù)“嘗以”處的文字推測,楊炯對于王勃觀點的了解應來源于兩人的親密交往。另薛元超及盧照鄰與王勃的交往同樣也可提供確立大體時間的坐標。

乾封二年,王勃任沛王府修撰期間,與楊炯同游華陰,有《山亭興序》《山亭思友人序》諸作。兩人較為密切的交往應開始于此一時期,此時楊炯應在校書郎任上。同游華陰時,王勃與楊炯年齡相仿,均為早慧而自視極高卻“簪裾見屈”的基層文官。王勃《山亭思友人序》曰:

嗟乎!大丈夫荷帝王之雨露,對清平之日月。文章可以經緯天地,器局可以畜泄江河。七星可以氣沖,八風可以調合。獨行萬里,覺天地之崆峒;高枕百年,見生靈之齷齪。雖俗人不識,下士徒輕,顧視天下,亦可以蔽寰中之一半矣……至若開辟翰苑,掃蕩文場,得宮商之正律,受山川之杰氣。雖陸平原、曹子建,足可以車載斗量;謝靈運、潘安仁,足可以膝行肘步。據(jù)此序文,“龍朔初載,文場變體”此時尚未成為王勃批判的目標。橫掃一切的睥睨恰恰可能意味著王勃并未對當世的文壇形成較為清晰的認識,而依然嘗試在盛行的技法與風格中建立自己政壇與文壇的位置??傉露辏?69),王勃因“戲為文檄英王雞”,被高宗斥令出府,遂有人蜀之行。在蜀地,王勃與同時在蜀的盧照鄰相見,留有詩作《蜀中九日登玄武山旅眺》。次年,兩人曾同游唱和。咸亨二年(671),兩人回京參選,期間亦應有交往。故“盧照鄰人間才杰,覽青規(guī)而輟九攻”當發(fā)生在這一時期。而薛元超在王勃人蜀時亦在蜀中:

元超既擅文辭,兼好引寒俊……右相李義府以罪配流嵩州,舊制流入禁乘馬,元超奏請給之,坐貶為簡州刺史。歲余,西臺侍郎上官儀伏誅,又坐與文章款密,配流嵩州。

薛元超是薛收之子,薛收為王通弟子,薛王兩家關系良好。王勃與薛元超之子薛曜頗為親近,在蜀中時有《別薛華》詩,王勃與薛元超較為密切的交往亦當在蜀中。此時,薛元超因上官儀案流配{砉;州,身在蜀中。但薛元超在中朝任職時,與李義府、上官儀“詞翰往復”,自然不會是“上官體”的反對者。即使其后期文風已有明顯變化,在王勃人蜀的669至670年,恐也難以形成對“上官體”明確的反對態(tài)度,故而“薛令公朝右文宗,托末契而推一變”所認可的文學判斷,應不指向以綺錯婉媚為特點的“上官體”。

楊炯《王勃集序》中的相關信息并不足以支撐王勃反對“上官體”的流行結論。而若根據(jù)王勃與政壇人物的交往,或許可以尋得另外的線索。麟德初,劉祥道巡行關內,王勃有《上劉右相書》,劉稱之為“神童”并表薦于朝。雖然兩人其后的交往情形難得其詳,但作為最早為王勃延譽的高層文官,其對于年少時期的王勃當有不可忽視的影響,而劉祥道本身的政治立場與上官儀相近。顯慶四年劉祥道為刑部尚書,任內曾推李義府案,李義府因此長流離州,自此失勢,時人有作《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露布》,膀于通衢。龍朔三年,遷右相,但坐與上官儀相善,罷相,為司禮太常伯。以政治立場而言,劉祥道與武后之間有著不同的方向選擇。麟德三年,高宗封禪泰山,有司議禮,劉祥道反對依照舊儀,其矛頭依然指向武后陣營。此時,太常卿為龍朔二年《永徽留本司行(格)中本》的領銜修訂者源直心,劉祥道反對六卿為亞獻、終獻,有明確與武氏對抗的意圖。

乾封元年,王勃作干謁求舉之文《上李常伯啟》,李常伯乃李百藥之子,時任“司列少常伯,參知軍國”的李安期。王勃在次年應幽素舉及第,可能與李安期有一定的關聯(lián)。而據(jù)李安期在乾封年間的政治表現(xiàn)以及隨后高宗對其所做的政治安排,李氏的政治立場也應屬于非武氏一系。大體也在同時,王勃與張文瑾、賀蘭敏之也有并不密切的交往。咸亨年間,王勃自蜀人都,有《上吏部裴侍郎啟》曰“殊恩屢及,嚴命頻加”,對裴行儉的提攜表示感謝。咸亨年間,裴行儉任吏部侍郎,四杰有俱在長安的可能,其對于四杰的評價頗為可信。在高宗朝廢王立武事件中,裴行儉因與長孫無忌、褚遂良立場接近,被左授西周都督府長史。麟德二年,為司文少卿,返回中朝。以此時期的政治變化及高宗對其相應的政治安排而言,裴行儉以及尤重四杰的李敬玄均為高宗一系。根據(jù)以上對其交游情況的簡略考察,《王勃集序》中“龍朔初載,文場變體”的提出時間大體在總章至咸亨五年(674)的數(shù)年之間,此時期王勃離開沛王府入蜀,與薛元超、裴行儉及楊炯等人有較為密切的往來,而若綜合其與劉祥道、李安期、賀蘭敏之、張文瑾等人的交游,在政治立場上偏向高宗、認可高宗后期政治變革的人數(shù)占有較大的優(yōu)勢。而上官儀在麟德元年正是因廢武之謀罹難,其在高宗一系應具有較高的認可度,王勃既曾得到或希望得到此一群體的援引,理應避免對上官儀的指責,即使王勃有浮躁淺薄之嫌,但基本的政治判斷與行動訴求之間當不會出現(xiàn)過大的偏差。在古典文學研究中,文學作為政治行動的意義,常被限制于明確的政治觀念與態(tài)度的表達,卻甚少在更為復雜而真實的政治與文學的關聯(lián)中去解讀其在回應具體政治事件、政治觀念中所傳遞出的豐富信息。由此限制,文學文本作為史料的價值自然也會因之弱化。另《王勃集序》中“九攻”一詞,典出《墨子·公輸盤》,似乎表明盧照鄰在文學觀念上與王勃有著頗為明顯的分歧。而據(jù)盧氏《南陽公集序》中“虞、李、岑、許之儔以文章進”的表述,盧照鄰對許敬宗有極高的稱譽。綜合以上諸多因素,王勃“文場變體”的判斷更應指向許敬宗。

在太宗與高宗兩朝的政壇與文壇,許敬宗均擁有上官儀難以比肩的影響力。據(jù)《舊唐書》本傳,許敬宗僅主持編撰的即有《晉書》《五代史》《東殿新書》《文思博要》《西域圖志》《文館詞林》《瑤山玉彩》《累璧》《姓氏錄》《顯慶禮》等多部對七世紀政治與文學影響深遠的著作,其本人也以倚馬可待的文學才能以及廣博的學識見重于世。雖然在具體的研究過程中,研究者通常會注意到“時代背景”的制約作用,但“時代背景”若不能在具體的制度、言論、人際網絡與行動意圖中予以呈現(xiàn),即難以避免去具體化的潛在威脅,而易于將其轉化為一般性而解釋力有限的通行結論。無論身后的污名化給許敬宗帶來了何等影響,在當世的接受中許敬宗的博學與才華毋庸置疑,其在貞觀后期及高宗朝的政壇與文壇的綜合影響力更少有可足以比肩者。許敬宗在貞觀末期逐步進入政治高層,學養(yǎng)與文才而外,政治識見所發(fā)揮的作用尤為關鍵。貞觀十四年二月,陜州刺史房仁裕狀稱,管內黃河二百余里河水清,長孫無忌上《賀河清表》。自此年始,各地奏報祥瑞數(shù)量激增,太宗也改變了執(zhí)政早期對待祥瑞的態(tài)度,貞觀朝由此進入一個宣揚天命、強調臣下忠誠的新時期。許敬宗正是敏銳捕捉到此種政治文化的轉向,進而在表疏類的政治書寫中加以迎合。其《賀隰州等龍見表》曰:

臣聞徇齊御極,元扈表其麟鳳;文思則天,黃河貺其龍馬。是知利充于物,乾坤應而合符;行出于身,明靈感而幽贊。伏惟皇帝陛下道等邃古,功濟懷生,發(fā)軫升陌,墾災除害。坐玉帳,振金鼓,運天機,掩區(qū)縣。然后散服林塞,偃伯靈臺,羈左稚以長纓,同文軌以遐裔……是以百靈效職,四海夷波,物不疵厲,人無呰窳,煙云動色,星辰葉契。儀雙觡之駿奔,奠飛甘之清醴,黃金掞彩,紫玉摛英。

在因祥瑞降臨而鳴國家之盛、稱君王之大的文字中,自時間維度而言,歷史的偶然性被替代為圣王相繼的譜系,而未來的太平理想在當下即已實現(xiàn),當下既是輝煌的過去,也是理想的未來。當時間維度單一化后,書寫者需要利用對空間的展現(xiàn)以呈現(xiàn)盛況與盛世。在此過程中,色彩與物體——尤其是動物與建筑乃是最常被利用以表明榮耀度、權威性的主要元素?!顿R隰州等龍見表》是此類文學的典范文本,許敬宗本人也正是以此種風格確立特色并由此主導貞觀后期文學書寫的走向的?!锻醪颉分小盃帢嬂w微,競為雕刻。糅之金玉龍鳳,亂之朱紫青黃。影帶以徇其功,假對以稱其美”的描述,所指稱的文學特征及技法與貞觀十四年后開始流行的頌體文學大體合拍。而此時期的頌體詩歌寫作同樣也與此描述相符合。許敬宗有應制詩曰:“涼氣澄佳序,碧沚澹遙空。篁林下儀鳳,彩鶿間賓鴻。蒼山帶落日,麗苑扇薰風。長筵列廣宴,慶洽載恩隆?!彪m然李義府、上官儀也有頗多詩作,與許敬宗的頌體詩歌風格相近,但綜合而言,許敬宗更有資格作為文場文風的引領者。而其《芳林要覽序》對近代詞人“文乖麗澤,聽無宮商”的批評,也可為其提供理論自覺上的有效佐證。

許敬宗在貞觀十四年后對章表奏疏等文體的改變,不僅是善于利用色彩、物體以及聲律手段,同時也在于實現(xiàn)了四六句數(shù)量的明顯增長,而用典頻次亦見提升。由于頌體文學的語體要求,此類政治文學的書寫自然以典雅為主流,好奇夸誕以及過于質樸均為語體失當。但此類文風的流行常會強化政治的景觀化與榮耀化,適宜于凸顯盛世與君王的形象。在永徽時期,由于長孫無忌等人的強勢,許敬宗主導的風格受到壓制,其真正興起是在顯慶時期,雖然此時期許敬宗文學創(chuàng)作的數(shù)量已明顯降低,但其在政壇與文壇的影響卻可確保此種風格的流行。僅由《全唐文》中所收錄的永徽與顯慶年間詔令書寫風格的差異即可做出以上推斷。而至李義府流配、上官儀身死,高宗朝的政治出現(xiàn)了調整的勢頭,許敬宗再次成為一種政治立場的符號,文壇也隨之形成對其文學風格進行抵制的潮流。甚而在上元元年(674)的吏部及禮部選拔的標準問題上也出現(xiàn)了反對的聲音。王勃在總章至咸亨時期提出“文場變體”的判斷,以當時的政治風氣以及個人的政治經歷而言,當以指向許敬宗的可能性更高。但同時也應注意的問題在于,王楊盧駱的文章有“當時體”之稱。據(jù)祝尚書的辨證,“當時體”的特點為:開篇好發(fā)議論,擅長使用冒頭且多以皇王之際與天人之際為理論的依據(jù);大量用典,語義密度較高;四六句的數(shù)量增多,聲律要求較為嚴格。這些特點與“文場變體”似乎有著親密的關聯(lián)。這也提示著四杰的觀念表述與文本書寫之間的距離。

在高宗朝前期的政局中,許敬宗因其文才、博學以及敏銳的政治洞察力,成為長孫無忌之后權重一時的人物。通過編定國史、修撰禮典與類書等方式,許氏順應了高宗朝延續(xù)貞觀后期政治文化的要求,在凸顯皇帝、皇后權威的同時,迎合了高宗制禮作樂、營造盛世的政治要求,其政治書寫的風格也風靡一時。但隨著高宗、武后政治分歧的強化,許敬宗被符號化為一種政治立場的表征,自麟德而后,在國史、禮儀、格、式乃至文學書寫等領域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抵制。王勃“龍朔初載,文場變體”的判斷提出于“去許敬宗化”的特定時期應存有相應的政治考量。而四杰“當時體”與許氏文風的相近,亦可佐證文學觀念表達中策略選擇的不可忽視。

[責任編輯 馬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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