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 嫄,鐘 赫
(1.廣州出入境邊防檢查總站,廣東 廣州 510660;2.貴州警察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5)
隨著經濟發(fā)展和綜合國力上升,在經濟因素和勞動力市場的影響下,我國正由移民的來源國和過境國,逐步向移民的目的國轉變,非法入境我國的外籍人員數(shù)量有所增加。在一段時期內,個別地區(qū)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業(yè)的外國人仍處于增量加速、存量難減的狀態(tài)。遣返則是止增減存的重要手段之一。在國際實踐中,遣返是主權國家開展移民綜合治理不可或缺的工作環(huán)節(jié),可以移除境內違反法律法規(guī)及其他不受歡迎的外國人,可以在經濟蕭條時期驅逐外國勞動力,還在維護國家安全和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中發(fā)揮重要作用。[1]在我國法律框架下,要實現(xiàn)遣返工作的目的要義,理解和把握遣返概念的內涵與外延是第一步。
遣返一詞的使用領域較廣,在國際法、國際條約及中國法律文件中出現(xiàn)的有海員遣返、船員遣返、收容遣返、引渡和遣返、被拐賣受害人遣返等語義,內涵共性為人員的返回、退回。在非法移民治理語境下,遣返一詞出現(xiàn)在移民管理工作的主要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境入境管理法》(以下簡稱《出境入境管理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入境出境管理條例》(以下簡稱《外管條例》)中,國際移民組織也對遣返做出了詞義解釋。
國際移民組織的詞義解釋中,遣返(return)是指廣泛意義上的移民返回或被帶回其出發(fā)地,包括一國境內的流離失所者(IDPs)或退伍復原戰(zhàn)士(demobilized combatants)的返回或被帶回,也包括跨國境移民勞工、難民、尋求庇護者的返回或被帶回,包括自發(fā)遣返(spontaneous return)、自愿遣返(voluntary return)、協(xié)助遣返(assisted return)和強制遣返(forced return)等4種形式。自發(fā)遣返是指移民以單人或群體為單位,在未接到任何協(xié)助的情況下,自愿自主返回來源國的行為。自愿遣返是指移民自愿主動在接受/未接受幫助的情況下,返回來源國或前往第三國的行為。協(xié)助遣返是指移民自愿主動在接受行政、法律或財務支持,以及安置協(xié)助的情況下,返回來源國的行為。強制遣返是指主權國家對拒絕入境外國人或終止外國人在該國停留居留,依據(jù)行政命令和司法程序將其遣返至國籍國、常住地國家(地區(qū))、出生地國家(地區(qū))及其他可以遣返的第三國等行為。[2]
return一詞在《英漢大詞典》《21世紀英漢漢英雙向詞典》中作不及物動詞用,意為回(到)、返(抵),國際移民組織對該詞的解釋中包含了以國境內、跨國境的移民返回的各類情形。聯(lián)合國《禁止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官方英文和中文版本中,英文單詞return的對應翻譯為遣返。聯(lián)合國難民署、國際移民組織的文件和行動計劃,將voluntary return稱為自愿遣返,assisted return稱為協(xié)助遣返。國內學者在移民治理的討論中,將return翻譯為遣返或返回的皆有。這一定義涵蓋的4種情形均為移民的返回或被帶回,對象覆蓋了難民和尋求庇護者,可以看作廣義概念的基礎。
在這基礎上,有三處值得商榷:一是在《辭海》中,遣返是指“遣送為原處”,帶有強制或外力協(xié)助的意味,因此自發(fā)遣返(spontaneous return)不符合漢語遣返語義,應取“返回”的語義,但涉及難民及庇護申請者未能通過甄別后的自主返回或前往第三國,因客觀上不具備能在目的國停留的身份和認可條件而作出此類選擇的,仍然應稱為遣返,應在定義中細化說明;二是非法移民治理語境下的移民是指客觀存在跨國境行為的人員,該定義的國境內流離失所人員和復員戰(zhàn)士的遣返,不屬于移民管理的范疇,對應劃分在民政和退役軍人管理的范疇;三是應該補充遣返中的利益相關方,以便于理解和劃分范圍。
通過結合國際移民組織的定義和中文語義,廣義上的遣返,是指廣泛意義上的移民返回或被帶回其出發(fā)地,包括跨國境移民勞工、難民、庇護申請者的返回或被帶回,包括自愿遣返(voluntary return)、協(xié)助遣返(assisted return)、強制遣返(forced return)和難民及尋求庇護者在未能獲得相應地位情況下的自發(fā)遣返(spontaneous return)等形式,涉及的利益相關者包括雇主、政府、國際組織、公民社會及個人家庭。嚴格意義上,難民、尋求庇護者和移民不能混淆。難民的定義由國際法規(guī)定,特指因種族、宗教、國籍、身為某一特定社會團體的成員或具有某種政治見解,不受或不愿意受其來源國保護的人,通過甄別取得難民地位的人,其權益受到國際法保護;移民一詞的定義并沒有國際法規(guī)定,移民權益受《世界人權宣言》保護。在聯(lián)合國文件解釋中,為確保難民的特定權利受到保護,不應混淆概念,也不應將二者看作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3]134為盡量拓寬移民管理中遣返對象的范圍,更多地列舉情形,難民和尋求庇護者雖然不屬于非法移民,但也在這一語境下一并討論,納入遣返的廣義概念中。
在各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法律條文中,遣返一詞表現(xiàn)為主權國家依照相關法律規(guī)定、履行法定程序移除非本國公民的行為,對象不包括受“不推回”原則保護的難民和尋求庇護者。如加拿大《移民和難民保護條例》規(guī)定的遣返離境令(Removal Orders),包括離境令(Departure Order)、遣送令(Exclusion Order)、驅逐令(Deportation Oder),我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入境條例》的遣送令(Removal Orders)和遞解令(Deportation Oder)。非法移民治理語境下,對我國執(zhí)法實際而言,狹義上的遣返,主要依據(jù)《出境入境管理法》和《外管條例》作探討辨析。
《出境入境管理法》中,遣返一詞共出現(xiàn)5次。其中第12條、第75條中共出現(xiàn)3次,表述的是中國公民出境后被其他國家或地區(qū)遣返的情形,這是指境外移民機關開具法律文書委托交通運輸工具帶回或境外移民機關派員直接送達口岸。當事人非法行為被處理后自行返回的,不屬于該條文遣返所指的到我口岸后正常入境。此處的遣返其實包括中國公民被境外移民機關履行法律程序,采取手段強制出境的各類情形,遣送出境、遞解離境、驅逐出境均屬于此范疇。在第六章標題出現(xiàn)1次,表述“調查和遣返”,該章節(jié)與遣返相關的內容是涉及遣送出境的條文。第63條出現(xiàn)1次,表述被拘留審查或者被決定遣送出境但不能執(zhí)行的人員,應當羈押在居留所或者遣返場所。《外管條例》中,遣返一詞一共出現(xiàn)4次,第四章標題“調查和遣返”出現(xiàn)1次,該章節(jié)與遣返相關的內容是涉及限期出境、遣送出境、驅逐出境的條文。在第29條出現(xiàn)3次,表述的內容均為遣返場所,明確了羈押對象為被拘留審查的外國人、被決定遣送出境或者驅逐出境不能立即執(zhí)行的外國人。
不難看出,無論是中國公民被遣返還是遣返外國人,主體都是國家或地區(qū),不包括國際組織等各類非政府機構。遣返必須經過法定程序,形式上都體現(xiàn)了執(zhí)法機關的強制性,并做出措施確保遣返對象離境。從我國實踐出發(fā),狹義上的遣返應指我國公安機關依照相關法律規(guī)定,履行法定程序,對外國人做出遣送出境或者驅逐出境的處理。這里限期出境與對中國公民被遣返的內涵不對等,限期出境對象也不屬于羈押遣返場所的類型,不屬于狹義遣返概念。
國際移民組織概念中,遣送(Removal)也可以看作驅逐(Deportation)、逐出(Expulsion),指主權國家在拒絕非本國公民入境或終止其停居留權利后,簽發(fā)驅逐、逐出、遣送令,將非本國公民作為客體從本國領土移至其來源國或第三國的行為。在廣義上,遣返包括各類返回的情形,對象包含移民、難民和尋求庇護者,有自發(fā)、自愿、協(xié)助和強制多種類型,涉及多個利益方和參與者。遣送是強制措施、強制行為,主體是主權國家,對象為非本國公民,需要經過法定程序簽發(fā)文書命令。在此維度,遣送的特點、要件與遣返概念中強制遣返相符,是其中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
在《出境入境管理法》中,遣送一詞出現(xiàn)10次,分別在第21、58、62、63條,表述的都是遣送出境這一強制措施,執(zhí)法主體為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公安機關和出入境邊防檢查機關,對象為外國人和其他境外人員。在《外管條例》中,該詞出現(xiàn)8次,分別在第31、32、34、35條,表述的也是遣送出境強制措施,執(zhí)法主體及對象同上。在狹義上,遣返包含遣送出境、驅逐出境兩種處置,遣送僅為遣送出境這種強制措施的執(zhí)行行為。
不難看出,廣義狹義上的遣返所指代的都是整體工作大概念,遣送則指代的是其中由國家機關執(zhí)行強制外國人離境的行為。二者屬于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產生混淆的原因,一是將廣義的遣送替代狹義的遣返使用,實質上遣返強調的是依法移除非本國公民的處置,遣送強調的是執(zhí)法機關的確保非本國公民離境的行為。二是工作使用習慣,出入境管理工作初期至今,對于被遣返的中國公民,都需在入境時接受邊檢機關的調查詢問,使用遣返審查一詞頻率較高,在執(zhí)行遣送外國人或其他境外人員任務時,使用遣送外國人一詞頻率較高,容易產生遣返是個人被主權國家強制回國,遣送是執(zhí)法機關處置外國人的錯覺,或是慣性以具體工作人員的視角出發(fā),認為遣返就是中國人被遣返回來,遣送是指執(zhí)行遣送外國人出境。三是語言對應,在出境入境管理法的英文版中,遣送出境和遣返對應的英文單詞都是repatriation,這成為了認為遣返與遣送實質含義相同,只是表述概念不同觀點的依據(jù)。然而,該英文單詞在1949年日內瓦第三公約《關于戰(zhàn)俘待遇公約》中第46條、日內瓦第四公約《關于戰(zhàn)時保護平民公約》第132~135條中,是指特定遣返,[2]在國際移民組織釋義,是指戰(zhàn)俘、被拘留者、難民或平民在各國際文件規(guī)定的特定情形下,返回其國籍國的個人權利。由此可見,該英文單詞與廣義狹義遣返或遣送都不對應,不能作為認定遣返遣送概念實質相同的依據(jù)。
根據(jù)遣返對象離開時的強制性,遣返概念可以分為自愿遣返和強制遣返兩大類。
自愿遣返指遣返對象在不受人身強制措施,不反對返回來源國或前往相關第三國的情況下離境。自愿遣返情形多樣,包括遣返對象主動向執(zhí)法機關報告?zhèn)€人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業(yè)等事實后自愿離境的情形;也包括遣返對象被執(zhí)法機關發(fā)現(xiàn)其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業(yè)等事實后,被要求自行離境的情形;還包括在相關國家及國際組織的協(xié)助下,遣返對象個人不反對離境并獲得重新安置的情形。
因自愿離境不需政府投入強制力量執(zhí)行,且遣返對象一般自行承擔遣返費用,許多國家在移民綜合治理中,優(yōu)先使用自愿遣返。例如,美國《1996年非法移民改革與移民責任法》(以下簡稱《1996年移民法》)規(guī)定,對于沒有犯罪記錄的非法移民,在其承認自己非法進入美國的事實并同意接受監(jiān)督的情況下,可以允許自愿離境。自愿離境的外國人再次入境美國不會受限制。歐盟則通過簽發(fā)遣返指令,允許非法移民獲得7~30日的自愿離境期,在特殊情況下還可以延長。按期離境的非法移民再次入境也不受影響。[3]225
我國對外國人做出限期出境(個別法律中稱限期離境)的處理其實也屬于自愿遣返的類型。限期出境是指對違反我國法律、法規(guī)的外國人,限其在一定期限內自行離開我國國境的行政處罰。在我國《國家安全法》《反間諜法》《治安管理處罰法》《防震減災法》《測繪法》《出境入境管理法》《外管條例》中均對此有相關規(guī)定。根據(jù)《外管條例》第33條,限期出境期限最長不得超過15日。相關法律法規(guī)未對限期出境對象做出一定時間內不準再次入境的規(guī)定。雖然未按期離境的非法移民會被強制執(zhí)行遣送出境,但屆時需要執(zhí)法機關重新做出處理決定,因此,限期內的自愿自主性仍然是該類遣返的主要特征。
還有一些自愿遣返是因國家和國際組織的協(xié)助促使產生的。如聯(lián)合國難民署推行的協(xié)助自愿遣返計劃(Assisted Voluntary Return and Reintegration,簡稱AVRR)和強化自愿遣返舉措(Enhanced Voluntary Return and Reintegration Package,簡稱EVRRP),對象主要為未能取得難民地位的非法移民、未成年非法移民、有健康問題的非法移民等。聯(lián)合國難民署會充分與自愿遣返對象的遣返發(fā)起地、途徑地及接收地進行溝通,確保遣返對象人權與尊嚴,并幫助其在接收地安置、融入和立足。早在處理我國香港地區(qū)的越南船民問題時,聯(lián)合國難民署就曾作出自愿遣返實踐。該機構于1988年與越南政府簽署了一份備忘錄,確定了將船民中自愿返越者送回越南的辦法。越方承諾船民不得因非法離開越南而受懲罰和迫害;返越的人將被允許回到原居住地;自愿返回者根據(jù)需要可以得到聯(lián)合國難民署的有限援助;難民署負責監(jiān)督返越者所受的待遇。[4]
在國際組織的推動下,各類協(xié)助自愿遣返已成功安置了一部分非法移民和難民。比如,從80年代起,國際移民組織陸續(xù)同希臘、荷蘭、德國等多國簽署合作條約,協(xié)助自愿遣返者返回和融入,并通過定向開展飛行計劃(Pilot Project),集中退回安置同一國籍的未獲難民地位的尋求庇護者。[5]2019年聯(lián)合國難民署國家綜合評估報告(UNHCR Country Portfolio Evaluation)顯示,包括意大利、摩洛哥、安哥拉等在內的一些國家,政府已將自愿遣返協(xié)助列為非法移民治理的綜合措施之一。上述實例中提到的協(xié)助自愿遣返,既體現(xiàn)了非法移民接受幫助后遣返的自主自愿性,也體現(xiàn)了國際組織、國家或政府的財政和行政支持,同時具備了自愿遣返和協(xié)助遣返的特性,但本部分從自愿或強制角度出發(fā)探討遣返概念含義,因此將協(xié)助自愿遣返視作自愿遣返的情形之一。
在我國,除限期離境外,其他形式的自愿遣返不普遍,在遣返總數(shù)中占比很少,主要是非政府行為。
強制遣返指在遣返過程中對遣返對象有人身強制的情形,主要應用于嚴重違反主權國家法律、危害一國國家安全的外國人。在遣返對象不履行自愿遣返時,遣返種類也會升級為強制遣返,以完成移除無停留居留權利外國人的任務。如在美國、歐盟,未在限期內自愿離境的外國人會遭到正式驅逐,并同時實施5年以下不準入境的禁令。美國強制遣返的情形為遣送出境和驅逐出境(也譯作遞解離境)。
在我國,強制遣返措施為遣送出境和驅逐出境,具體適用在多部法律中有所體現(xiàn)?!冻鼍橙刖彻芾矸ā泛汀吨腥A人民共和國境外非政府組織境內活動管理法》對適用遣送出境做出規(guī)定。其中,《出境入境管理法》第62條規(guī)定,被處限期出境,未在規(guī)定期限內離境的,可以遣送出境。被遣送出境人員,自被遣送出境之日起1至5年內不準入境。適用驅逐出境則在《出境入境管理法》《刑法》《治安管理處罰法》《測繪法》《防震減災法》《境外非政府組織境內活動管理法》《國家安全法》《反間諜法》中有所規(guī)定。其中,《出境入境管理法》第81條規(guī)定,外國人違反本法規(guī)定,情節(jié)嚴重,尚不構成犯罪的,公安部可以處驅逐出境。被驅逐出境的外國人,自被驅逐出境之日起10年不準入境。
與我國出入境管理工作實際相匹配,強制遣返的適用對象也不僅限于外國人,《出境入境管理法》《國家安全法》《反間諜法》《關于強制外國人出境的執(zhí)行辦法的規(guī)定》等法律規(guī)定明確,其他境外人員(含港澳臺居民)可以依法遣送出境。
根據(jù)遣返對象被截獲時的位置不同,遣返概念可以分為當場遣返和入境后遣返兩大類。
當場遣返是指遣返對象在非法入境主權國家前或試圖非法入境主權國家時被截獲并遣返的情形,遣返對象被截獲時還未取得入境權,可視為在國境線之外被攔截遣返。國內外的移民機構都明確將當場遣返程序和規(guī)定與其他遣返做出區(qū)分。比如,美國《1996年移民法》第235條第2款第1項“如果負責檢查的移民官認為一個到達入境港的移民欺詐或撒謊,或缺少有效文件,因而斷定不能入境的,該官員將命令其離境,無需進一步舉行聽證會或復審,除非該外國人聲明擔心受到迫害,或有意提出避難申請”[6],這一程序被稱為快速遣返(expedited removal)。
在我國出入境管理執(zhí)法中,也有與當場遣返相對應的處理和表述?!冻鼍橙刖彻芾矸ā返?6條規(guī)定,對于未被準許入境的外國人,出入境邊防檢查機關應當責令其返回;對拒不返回的,強制其返回。但在執(zhí)法過程中,邊防檢查機關對于在入境時被發(fā)現(xiàn)持用偽造、變造、騙取的出境入境證件出境入境的;冒用他人出境入境證件的;逃避邊防檢查的;以其他方式非法入境的;協(xié)助他人非法入境的,做出遣送出境決定,并報列實施1至5年不準入境。在處理上,對未被準許入境外國人責令其返回、強制其返回的這類操作,明顯帶有當場遣返的快速退回性質和特征。在表述上,第26條中“返回”一詞,在《出境入境管理法》(英文版)中的表述為return,與國際上遣返一詞的主要表述方式相吻合。對入境時發(fā)現(xiàn)非法入境和協(xié)助他人非法入境做出遣送出境處理,則屬于遣返中一類處置方式在移除未取得入境權非法移民上的應用,時間節(jié)點是在移民企圖非法入境時。因此,《出境入境管理法》中對口岸發(fā)現(xiàn)未獲得入境權非本國公民或涉非法入境人員的責令返回、強制返回和遣送出境等三種處理情形,都屬于當場遣返的概念范疇。
當場遣返在國境線前截獲處理非法移民,彼時遣返對象的來源國和交通工具明確,執(zhí)行難度和風險較低,又有國際公約和國際組織規(guī)定作為保障,是各個國家和地區(qū)開展源頭管控、遏止非法移民增量的重要手段,其發(fā)起和執(zhí)行機關一般為邊防檢查機關。
入境后遣返是指遣返對象已通過合法或非法的手段入境主權國家,在主權國家境內被終止停留居留權并遣返的情形,是減少非法移民存量的手段。區(qū)別于當場遣返,入境后遣返的遣返對象是在國境線之內被發(fā)現(xiàn)后再作遣返,被剝奪的是已經取得的入境權以及停留居留權。美國《非法移民改革與移民責任法》將其稱為正式驅逐(formal removal)。我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入境條例》第25條將其稱之為“依據(jù)遣送離境令或遞解離境令遣送離境”。
在我國《出境入境管理法》及其他相關法律框架下,入境后遣返屬于在華外國人管理工作的一部分,即指執(zhí)法機關對我國境內的非法移民和合法入境的違法外國人依法作限期出境、遣送出境和驅逐出境處理,是執(zhí)法中關于遣返工作的主要構成,也是“三非”外國人治理“去庫存”的重要手段。執(zhí)行入境后遣返常常面臨身份核實、費用承擔、遠途監(jiān)督、警力消耗等諸多難點,但也已經存在有較為完善的體系和成熟的操作。目前,我國大部分省份入境后遣返工作壓力尚屬于可控階段,但隨著我國國力進一步提升,與周邊國家經濟差距進一步加大,非法移民增幅也可能隨之擴大,入境后遣返工作也將面臨更多挑戰(zhàn)。
在我國開展非法移民治理過程中,遣返概念的外沿和內涵也在隨形勢變化而變化,上述概念解析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國際和國內的遣返形式的類型,然而廣義的概念太寬泛,狹義的概念涵蓋不全面,究竟該如何定義遣返呢?法律規(guī)定的限期出境、遣送出境和驅逐出境三種處置就能代表執(zhí)法機關的全部工作嗎?
作者認為恰當定義目前及今后一段時間的遣返概念還應緊密結合非法移民治理實際,以主權國家賦權的執(zhí)法機構為主要視角,立足于遣返的目標、原則、主體、對象進行解析。不能簡單地將遣返等同于三種法律處置,否則,很可能限制執(zhí)法機關的思維和視角,也難以體現(xiàn)非法移民治理中,遣返工作作為終結環(huán)節(jié)的重要作用。
執(zhí)行限期離境、遣送出境、驅逐出境是移除境內無入境權和停留居留權非本國公民的具體措施,但遣返工作中如何實現(xiàn)遣而不返、如何在“不退回”原則下處理不能取得難民地位尋求庇護者、如何清退難以查清身份待遣對象、如何與外國人在境內管理各個關節(jié)銜接順暢等問題,都要求執(zhí)法機關主動考慮通過制定配套政策、加強政府間溝通、適當與國際組織協(xié)作等方式謀求解決方案。
國際社會在開展特定對象的移除工作中,有諸多來源國、目的國、過境國、安置國共同解決非常規(guī)移民問題的實例。比如,歐盟與毗鄰國家簽署再入境協(xié)定(Readmission Agreement),要求協(xié)議國接收來自該國的常住非本國公民甚至途經該國的第三國公民,[7]以解決遣返對象國籍身份不明長期滯留的問題。英國與非法移民的可能來源國合作開展人員識別,以外交、學研、執(zhí)法合作等渠道邀請專家駐點,協(xié)助判定不作國籍自述或自述情況無法核查人員的國籍,推進解決身份核查問題。不少人口增長率低或負增長的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國家(OECD Country),順應移民推拉效應,通過綜合施策利用潛在的非法移民作為勞動力,填補本國公民不愿意從事“3D”工作(即臟的Dirty, 低下的Degrading和危險的Dangerous)的空白,同時發(fā)揮目的國、來源國政府以及雇傭企業(yè)的合力,進一步控制和管理此類移民勞工。美國在布什政府時期推行客工計劃(Guest Worker Program,以合同為期限由雇主擔保給予非法移民短期合法工作身份,限制其活動范圍和福利,允許其正常出入境),[8]也是使非法移民由地下轉為地上的解決方案之一。意大利則通過與其非法移民主要來源國之一的突尼斯簽訂遣返協(xié)議,每周遣送80人,平均每月向外遣送400人。[9]意政府主要通過鼓勵國民赴突旅游、在突開辦企業(yè)工廠等手段,幫助突尼斯經濟發(fā)展,以增強來源國對本國國民的吸引力,減少經濟原因的非法移民,同時也為遣返對象在本國融入創(chuàng)造大環(huán)境。
上述有關遣返的實例和做法,體現(xiàn)了主權國家及其責任部門,將這類移除工作作為移民治理的重要內容,立足于本國利益,結合國際和地區(qū)形式,發(fā)揮地緣政治優(yōu)勢,深入開展政府間合作,運用互惠互利的國際協(xié)議,堵住源頭、疏通渠道、清理存量,不斷向本國的治理目標靠攏。因此,我國要達到新形勢下非法移民治理的理想目的和效果,從執(zhí)法機關的角度出發(fā),遣返涉及的工作內容不能只滿足于機械地完成好法律規(guī)定的各類處置,還應該涵蓋政府部門的綜合配套措施。
最后,作者嘗試以目前形勢下遣返工作的目的+主體+原則+措施+對象為要素,對工作中應該掌握的遣返概念進行定義,即以綜合治理非法移民為目的,主權國家執(zhí)法機關依據(jù)法律規(guī)定,以限期出境、遣送出境和驅逐出境為主要現(xiàn)實手段,將被拒絕入境和終止停留居留的非本國公民從領土上移除的行為,以及確保終結非法移民行為的綜合政策和有關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