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病要是成了習(xí)慣那就不得了了。
好幾個月沒回來了,下了公交車看到廣場在大興土木,腿就鬼使神差地挪了過去,這就是搞工程的職業(yè)病吧。
“這么好的石材用土做墊層?”,隨口吐嚕出來了。真想抽自己個嘴巴,與你一毛錢關(guān)系也沒有,你以為就你是白烏鴉呀?
“喵——”一聲貓叫,終于讓我挪開了目光。柏樹叢中,一座漂亮的小房子,前面一個蘭花小碗,一只慵懶的肥貓伸個長長的懶腰,踱著悠閑的舞步圍著我轉(zhuǎn)了一圈兒,又在我的褲腳蹭蹭腦袋。這真讓我受寵若驚,第一次如此富貴的貓兄對我如此親近。啊?還有兩只小小貓兒,那應(yīng)該叫你貓嫂吧,我簡直合不攏嘴。
你該不會是前年就在這等吃的那只流浪貓吧?瘦骨嶙峋的流浪兒啥時候變成闊貓媽啦!恭喜恭喜!
緩過神來,趕緊從包里掏出燒餅和雞蛋放在蘭花碗里,從火車上帶回來的。
“后生,瞎丟甚呢,這貓可多耗子都不吃,每天專吃紅燒魚,紅燒肉,要你這東西了?”工人們正在瞥著我笑呢。
“它還認識我呢,前年冬天,我發(fā)現(xiàn)它時,都快凍死了,毛亂蓬蓬的,瘦的能分清肋骨。給啥吃啥,就在這柏樹叢了,我每天遛彎兒給它帶點剩飯,這就活下來了?!蔽液凸と藗兞闹?,坐在大理石上?!斑@小房子誰給蓋的,也是大三居了吧?”
“哎呀,超大三居,豪華裝修,咱家也用不起大理石,哈哈哈……聽口音你是外地的吧?來串親戚的吧?”
“哦……我不是本地的,這廣場建幾次了,不是去年建完了嗎,咋了,又重修呀?”我隨口問著。
“花崗巖都換大理石呀?!?/p>
“這貓吃啥吃這胖,還有小貓兒了?”我趕緊把話題岔開。
“響應(yīng)號召,生二胎呢,我們做的精燴菜人家都不吃,樹巷子那好多耗子不抓,就等那兩個女大學(xué)生給喂紅燒魚呢。”工人們都笑起來。
“哪來這么多好吃的?”我滿臉疑惑。
那些大學(xué)生吃饅頭都得剝皮,剩飯多,看得出,老漢全身羨慕。
“師傅,你們吃的也挺好呀,啥時完工呀?”我也有點羨慕起來。
“哎,可早呢,換完大理石,明年換樹換燈呀?!?/p>
“趕緊去忙,就你話多!”一個胖老漢大聲喊著掏出了蘋果手機。
貓帶著孩子回大三居了。
我知道,我也該走了。
其實早該走了。大熱天的,渾身出汗。
門口有個小超市,方便多了,四兩切面,一個荷包蛋,沖個涼,抱上本書,一轱轆粘在了床上。
天太熱,風(fēng)扇也太老了,高速嗡嗡著還是汗水直冒,書是看不下去了,翻來覆去烙餅,床單滾成一條兒了。
“奶奶,這是給誰盛飯呀,用碟子?”我很好奇。
“大貓生小貓兒了,在西廂房墻角笸籮呢,人貓一樣,顧著給小貓兒喂奶,顧不上自己抓耗子了,這幾天得喂喂?!蹦棠陶f著,往碟里加一小勺紅糖,轉(zhuǎn)身去了廂房。
家在農(nóng)村,全靠這把糧食,沒有只貓,耗子都得泛濫成災(zāi),從記憶到現(xiàn)在十幾歲,從來沒見喂過它。每每和大貓幾個院玩真正的躲貓貓,卻很少發(fā)現(xiàn)耗子,想是被貓抓盡了,亦或是被貓嚇跑了吧。
家里孩子多,我從小就和奶奶一起住,小貓冬天就在我被窩里睡。為了擋風(fēng),奶奶就在門上留個小方孔,上面掛一小塊兒毛氈片,這樣,貓晚上回來就不用我下地給它開門了??梢幌卵┚筒缓猛鎯毫耍埢貋硪膊恢宥迥_,抖抖雪,涼爪子鉤開被子就往被窩鉆,正睡得熱乎呢,冰醒了,好在它一會兒就開始呼嚕,我也又睡著了。
不到半個月,大貓把它四個孩子都叼到炕角上,毛絨絨的,特可愛。小貓不睜眼,東爬一個,西爬一個,大貓總是耐心地叼回來。我抱一只小貓兒玩兒,它的眼睛總是隨著我的腳步來回移動,只要我一出門口,它就馬上蹦到我腳前“喵兒……”,我于是趕緊把小貓兒給放回去。若是鄰居或外面人進屋,它會立刻弓起脊背,腦袋脖子上的毛兒也瞬間爆炸開來。我相信,貓要是戴著帽子,那一定是怒發(fā)沖冠了。
一個半月的時候,小貓兒可以吃東西了,奶奶把小米粥拌點紅糖,它們吃的好高興,把炕席都弄臟了,大貓總會舔得干干凈凈。
連元兒他媽來我家碾子碾面,總會來看看小貓兒,也總會夸幾句:“你們家這窩貓那才巧呢,你看大貓在井邊仰牙躺著,等家雀兒從井里往外一飛,貓嗖兒一聲跳起來,兩個前爪準(zhǔn)夠它,趕明兒把你們家小貓兒給我們家一只吧?!?/p>
放學(xué)回來,第一眼看小貓兒剩仨了,我問奶奶說讓連元兒他媽抱走了,再看小貓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看來它對家里對我們是絕對放心,絕對信任的,倒是我開始局促不安起來。
星期日,后街老劉家又抱走一只,這下,大貓著急了,墻角兒,缸空兒,柜邊兒……“喵兒……喵兒……”叫的揪心,我于是流著眼淚恨起這兩個人來。
星期一放學(xué)回家,我高興極了,奶奶說大貓又把那兩只小貓兒叼回來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四只小貓兒都被抱走了,大貓又和原來一樣,井邊兒,廂房、草叢……到處巡視了。只聽連元兒他媽告訴過一次:“這貓兒呀,狗呀和人一樣一樣的,前天你們家大貓叼一只耗子到我們家看它孩子去了,人家那娘倆兒一起吃完耗子,舔干凈炕席才走了,看那樣有說有笑的,那才親呢,哎,就差不會說話呀。”
夢醒了,書掉在地上,又是一身汗。
哎,大貓在我上高中時就沒了,奶奶在我上大二時也去了。三十年了,怎么又想起奶奶,想起當(dāng)年那只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