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方生
對那次考試,我真是悔得到現(xiàn)在還想跺腳,這是一輩子都留在心頭的一道傷痕。
語文默寫,考試的“考”字,我把下面的“5”寫成了“與”,由此,減了1分;由此,我的雙百夢破滅;由此,我給老師丟了臉,因為全年級唯一的一個雙百出現(xiàn)在別的班,幸虧那時還不時興分數(shù)與獎金掛鉤,否則就會因為我這多事的一筆,至少使我老師的孩子少吃一頓肉……
別看我當時小,剛上4年級,但我立刻就明白問題出在了哪里。會不會寫?當然會,何況考卷上面就明明白白印著這個“考”字呢。之所以多寫了那一橫,并非手賤,而是心滯,那是由我過于拘謹?shù)男愿駥е碌?。我自小就沒什么出息,每臨大事無靜氣,尤其害怕考試,每次臨場發(fā)揮都極差,因此后來連考了兩年北大也沒考上,成為我終生最遺憾的事。
上北大,是我早在上小學那年就定下的目標,1961年,我哥哥韓方生考上了北京男校排名第一的北京四中,這件事給我的啟示,就是將來我要上北京女校的“難博萬”(No.1)師大女附中,然后上北大。但又是因為我拘謹?shù)男愿袼拢?歲時我沒能考上北京景山小學,當時的那一幕我現(xiàn)在也還記得清清楚楚:去考場時,奶奶叫我?guī)弦粔K小手絹,由于身上的連衣裙沒有兜,一路上,我只好將它捏在手里。當面對考官時,女老師讓我用雙手比劃大小多時,我不知道怎么處理這塊小手絹,既不敢把它放在老師的桌上,也不能放在地上,直到后來老師讓我把它放在面前的小考桌上。這時,老師肯定已覺得我很傻了,但她還是又給了我一個機會,問我家住在哪里?我如實回答了,她皺著眉頭說:“這么遠???”我本來想說我可以和哥哥一起坐公交車來,因為我聽到家里大人這么說過,四中與景山學校是在一條公交車線路上。但我拿不準是不是這么回事,就把話咽了回去。由此,我已明白自己是無福進入景山學校了----由此,當時我還不明白然而后來我明白的是,我這一輩子的“命數(shù)”已經定了:由于我沒能上成五年制的景山學校,后來我就按部就班地成為了70屆初中畢業(yè)生,該年留在北京,進了工廠;而當年上了景山學校的同齡人則成為69屆,全部被歡送到東北的廣闊天地,成為年齡最小的一批兵團知青。
上世紀50年代,共和國的孩子可真多,每家至少三四個,五六個的也非鳳毛麟角。單是我們那屆,大院里就有二十來個男孩女孩,分別分布在景山小學、新開路小學、米市大街小學、西總布小學、校尉營小學等。西總布小學跟我們大院所在的外交部街胡同緊挨著,她的后門就在我們胡同里,照理我應該上的是她,但據(jù)說新開路小學更好些,是成立于1891年的老校,雖沒像丁香小學培養(yǎng)出國學大師啟功、“兩彈元勛”王大珩、舊石器考古學家賈蘭坡……那樣多的名人,但一直有著教書、養(yǎng)德、育人的老傳統(tǒng),當時的名校升學率也蠻高的,于是,我就被舍近求遠地上了跟我們大院隔開了一條胡同的新開路小學,從家里走到學校,大約是12分鐘。
跟風或曰隨大溜,是咱們中華民族的特有品質,開學了,我才發(fā)現(xiàn)班上竟有11個是協(xié)和大院孩子,4個女生,7個男生。4個女生中,池LN的爸爸池芝盛教授是內分泌專家,是協(xié)和醫(yī)院內分泌科創(chuàng)始人之一,又是中國糖尿病學界泰斗,被稱為“中國糖尿病健康教育第一人”,國家級的中華醫(yī)學會糖尿病學分會就是由他創(chuàng)辦的(詳見本章下面的介紹)。錢JY的媽媽是協(xié)和醫(yī)院著名眼科大夫勞遠琇主任,她是新中國成立后協(xié)和眼科的第一位全職醫(yī)師,創(chuàng)建了協(xié)和眼科神經視野學專業(yè)組,為中國神經視野學的開創(chuàng)和發(fā)展做出了卓越貢獻,在中國醫(yī)學界、眼科界,特別是協(xié)和醫(yī)院眼科,享有祖奶奶般的地位(詳見本書第八章《三位大醫(yī)女神》)。不過那時候,我們孩子們還不懂這些,那時候也不講究出身、門第、貧富……當時的社會教育是“人人平等”,甭管你是大官、大專家、大演員,還是普通機關職員、工人、市民、清潔工或者保姆,大家都說“為人民服務”。那時最著名的故事,就是國家主席劉少奇看望淘糞工時傳祥,與他握手時,言語懇切地說:“你掏大糞是人民勤務員,我當主席也是人民勤務員,這只是革命分工不同?!彼?,在我們“五0后”一代人的心靈土壤里,“不可救藥”地種下了平等的根苗,哪怕后來時代演盡了各種大戲,“雨打風吹去也好”,“也無風雨也無晴也好”,這深扎的根子總是頑韌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初春我在大院里,桃花剛開,藤蘿還未長起。韓方生 攝
上世紀60年代初期,社會的物質條件還是很低端的,除極少數(shù)有錢人之外,絕大部分家庭普遍貧窮。但那時的社會風氣是比較單純的,比現(xiàn)在簡單得多。現(xiàn)在的學校里,據(jù)說局面就像九段高手之間的無聲博弈,為了爭當班干部、各種榮譽等等,家長之間,孩子們之間,均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錢與權當然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幸虧吾生也早,我們上小學那會兒,基本上是只看功課好與壞的。
2010年,我的母校、已有127年歷史的北京新開路小學,與被某強勢單位拆掉的、號稱“社科院子弟學?!钡臇|總布小學合二為一,更名為“新開路東總布小學”。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功課一直很好,語文,算術,每學期期中和期末兩次大考,基本都是雙百或199。老師也不知道個中奧妙,我只聽過我的班主任鄭奠耳慈祥女老師說過“大奔頭聰明”,我小時的確是有點奔頭的??墒俏覐膩砭蜎]覺得自己聰明,因為那時奶奶老是灌輸給我們“別人都比我們強”的觀念,所以我一輩子都很缺乏自信。多少年之后,這一點又得到了鐵的印證,女兒說我“智商低”----我的確也是心悅誠服的,她的智商真的比我高多了,她喜歡的課文能夠過目不忘,我可從未達到過此種高大上境界。
我們班也真是有聰明孩子的,比如被公認排名第一的是男孩王XN,也是我們協(xié)和大院的孩子。北京民諺“七八歲,狗也嫌”,王XN能夠淘得貓嫌狗不待見,但他總是有個邊界,太渾鬧那種出格的壞事是絕對不做的,而且他不管怎么鬧,功課都在前三名之列,所以老師們一直對他是又恨又愛,愛大于恨的一種慈母心態(tài)。那時男生里我走得最近的就是王XN,這是因為我父和他父都是醫(yī)科院的,他父親是院黨委王從陣副書記,在我眼里是寡言而和藹的王伯伯,說話略帶南方口音,長得高高大大,玉樹臨風,我非常尊敬他。我父是他的下級,兩家關系很好,兒時很多時候我都在他家里泡著,陳阿姨為我們默寫生字或練習數(shù)學口算??上А拔母铩狈榛鸪跗饡r,王伯伯就在“造反派”的逼迫下,自殺身亡了,而那幾個“造反派”今天倒還一直活著,沒見到懺悔,沒有道歉,更不認罪,致使我一遍又一遍、千遍又百遍地想:唉,王伯伯可真傻,他死得可真冤!在此我得順便說一句,我一向溫和仁厚的老父,從來都是對無論什么人、哪怕是掃院子的臨時工,也和藹可親。但有一次我發(fā)現(xiàn),他對大院里的一位“軍二代”毫不客氣,甚至大發(fā)脾氣,我因此非常震驚?后來才聽老父念叨說:“他是什么東西,‘文革時候,借著他老子的勢力打人……”是的,他老子在“文革”中是XXX主任,他家兄弟借勢打人、批斗,他老媽借機整機關里的“仇人”,那時候他家的氣焰可不得了,沖天呢!后來,幾十年了,從未見他家任何人找機會道歉,而且至今也還在用蠻橫的語氣說:“XXX的歷史確有問題”,“XXX的家庭確有問題”,“XXX確有XXX問題”……言下之意是當年他們打得對,打得好!他們以為江山都是他們的,打你怎么著,打了就白打了。可是任何歷史都是有記錄的,誰干的壞事都已被釘在恥辱柱上,早晚,老天爺是要審個黑白是非的。人們啊,還真別忘了那句話:“公道自在人心”;又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p>
宋彬彬向“文革”中被打死的卞仲耘副校長道歉網(wǎng)上圖片
可憐的是,王伯伯撒手人寰后,把三個孩子全扔給了王XN的媽媽陳靜佳阿姨,那時最大的他也才12歲。我亦特別喜歡陳靜佳阿姨,她是北大畢業(yè)生,智商極高,思維和語言都極快,和她說話是很難跟上節(jié)奏的,當時我小小年紀,就已從小心眼里認定陳阿姨活得極透亮,在她面前,所有難題都只有被推倒的份兒。王XN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都是羊群中的駱駝雞群里的鳳凰,多少年后,兩人都移居海外,成了別人國家的精英。同樣可惜的是,王XN后來的生活道路也不平坦,這個在正常年代絕對能考上哈佛,進而也許能做出像施一公一樣大成就的才俊,在1970年,在我們都進了工廠或留在北京的服務行業(yè)之后,他卻因父親“自絕于人民”而一直不予分配,最后,被發(fā)配至北京郊區(qū)插隊,成了我們班唯一去上山下鄉(xiāng)的“異類”,期間所受到的物質上加精神上的雙重苦難,可想而知。幸虧“四人幫”被粉碎的還不算太晚,“文革”結束后落實政策,醫(yī)科院將王XN從鄉(xiāng)下接回來,安排在院維修班工作,據(jù)說他在那里干得很出色。但接下來恢復高考時,他卻拒絕去考大學,傳來語焉不詳?shù)南ⅲf是源于他的心靈創(chuàng)傷太重了。唉,在我們班50來個男生女生中,他是我唯一自愧不如、而且我知道自己一輩子都趕不上的學霸。
4個女生之中,起初我跟池LN很要好,她個子高高的,排隊總是在最后,座位也總是在最后排。她的功課也好,不拔尖但也總是穩(wěn)居在前10位之列。關鍵是她的性格好,溫婉純粹,心地善良,從不嫉妒誰,也不跟任何人爭鋒,包括從不炫耀自己的父親與優(yōu)越家庭,我當時年紀雖小,也認識到這是因為她家的家風好、家教好。不過我那會兒渾渾噩噩,確實不知道池芝盛教授原來是那么“偉大”的一位大夫。直到長大以后,才逐漸了解到,小時候在池LN家經常見到的笑瞇瞇的池芝盛伯伯,原來是留學法國的海歸,1948年赴巴黎大學學習內分泌學科,1952年一畢業(yè)就謝絕法方盛情挽留,更不理睬臺灣當局的力邀,毅然回到大陸,去了各方面條件遠不如西方的上海軍事醫(yī)科院工作。1958年調到北京,在劉士豪教授領導下創(chuàng)建了協(xié)和醫(yī)院內分泌科,推動和促進了內分泌專業(yè)在全中國范圍的發(fā)展,同時還成立了協(xié)和的糖尿病研究小組。池家也是在那時搬進協(xié)和大院,住進39號小樓的,我記得特別清楚,那時他們家一層是客廳,里面擺著池伯伯的大書桌,旁邊是一對深棕色的皮沙發(fā),我和池LN倆小姑娘,有時一人一個窩在沙發(fā)里看書。
上世紀60年代初,池伯伯與同事們一起運用中西醫(yī)結合方法,治療了一批糖尿病病人,探索在總熱量不變的基礎上,將傳統(tǒng)的“高脂、低碳水化合物”的糖尿病飲食,改為“高碳水化合物、低脂及高纖維”的飲食。經過兩年時間,實驗取得了成功,那群病人的病情都得到了改善,不但減輕了患者的經濟負擔,還減少了糖尿病心血管并發(fā)癥,從而,協(xié)和也奠定了中國現(xiàn)代糖尿病飲食治療的基礎。此后,池伯伯又摸索出國內外最全面的應用胰島素治療糖尿病的方案。他還堅持組織病人、他們的親友及有關保健人員,進行糖尿病病人管理及治療方面的訓練與教育,幫助他們保持健康并享受優(yōu)質生活。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經濟高速發(fā)展,池伯伯很早就認識到中國糖尿病發(fā)展形勢將十分嚴峻,便將很大的精力投身于糖尿病教育、預防與治療工作,從1982年開始還建立了糖尿病衛(wèi)生保健網(wǎng),使數(shù)不清的患者得益于他的研究和啟蒙教育。還有一件了不起的事,1999年,池伯伯在國家的強力支持下,經過積極努力爭取到國外糖尿病界的支持,通過投標贏得了在中國舉辦“第五屆國際糖尿病西太區(qū)大會”的舉辦權,并于2002年首次在中國成功舉辦了有兩千四百多人到會的大型糖尿病國際會議,在國際上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為中國糖尿病學界走向世界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2009年,池芝盛教授獲得了“中華醫(yī)學會糖尿病學分會終身成就獎”和“中華醫(yī)學會內分泌學分會終身成就獎”兩項大獎。
?池芝盛(1917-2014)內分泌專家,中國糖尿病學界泰斗,中國糖尿病健康教育第一人
池伯伯是福建人,說話帶有輕微的南方口音,脾氣很好,總是笑瞇瞇的,不但池LN不怕他,連我也不怕他。除了是開創(chuàng)學科的大醫(yī)外,他還是一位君子大夫,無論對同級大夫、下面的小醫(yī)生小護士,還是對病人,總是和藹可親,從不擺架子。池蘭的媽媽林冰瑜阿姨也在協(xié)和醫(yī)院工作,好像是在檢驗科,是一位安靜內斂,不事張揚,溫柔雅嫻的知識女性,對一切人、包括對我們這些“小屁孩”都很尊重,從來是溫和平等地跟我們說話,沒有一次高聲過,我也非常喜歡這位阿姨。
但后來,讓我特別特別痛心、特別特別難過的是,我和池LN的友誼竟非常輕易地被人破壞了,一只品質又差功課又不好的“尖嘴鱷”,不知為什么從一開始就與我為敵,日日用一雙邪惡的眼睛盯著我,事事跟我過不去。當我成人之后,當我做了關注“人學”的作家之后,我還是不明白這人性之惡是從哪里來的?直到2015年,看到在美國的小中國留學生中發(fā)生了著名的校園欺凌案:受害女孩LYR被其他幾個同齡女孩扒光衣服,用煙頭燙傷乳頭,用打火機點燃頭發(fā),強迫她趴在地上吃沙子、剃掉她的頭發(fā)逼她吃等等,期間還有女孩用手機拍下了LYR的受虐照和裸照……整個折磨過程長達5小時,LYR遍體鱗傷,臉部淤青腫脹,雙腳無法站穩(wěn)。最終,折磨她的兩個女孩在簽署了《認罪減刑協(xié)議》的前提下,分別獲刑13年和10年的監(jiān)禁重罪,另外一個只負責開車、并沒動手的男孩也獲得6年監(jiān)禁刑罰。至此,全世界人民才明白,原來在孩子心中,也是可以裝著極其可怖的撒旦惡魔的,我也才明白當年藏在“尖嘴鱷”心中的邪惡,是多么深闃的一個黑潭!是的,我和池LN的友誼跟它并沒有什么關系,只是因為它的嫉妒導致的仇恨,就施以毒計,在我倆面前各自說嘴,挑撥離間,便永遠破壞了我們兩個單純好女孩之間的情分。
在美欺凌同學的倆女孩和幫忙的男生被重判資料圖片
不過,也幸虧我倆的心地單純,沒心沒肺,或者準確說是“傻頭傻腦”,我倆倒都沒被“嫉妒”這把利劍斬殺掉。善良的人們啊,千萬不要小看了這把利劍,它寒光閃閃一出鞘,真能殺死人呢----想當年,在那么多“政治運動”中,干部之間、知識分子之間、人與人之間的惡斗,就有非常多是“政治”借了“嫉妒”這把刀,刀刀致人入獄、勞改、流放、慘死直至家破人亡的!我和池LN雖然疏遠了,但我倆功課一直照例好,屬于老師心尖上的學生,直到“文革”把這平衡打破了。在那場禍及全民的大浩劫中,我父成為“走資派”被批斗,我成為“黑五類子女”,被打入另冊。池伯伯雖屬“學術權威”,卻并沒有被戴上“反動”的帽子,加上大醫(yī)生是無論在“狂飆革命年代”還是百姓和平過日子時期都離不開的優(yōu)質社會資源,所以池家沒有受到沖擊,一直算是“團結對象”吧,這在那個瘋狂的年代已經是難得的“政治待遇”了。后來命運把我倆分配到不同的工廠,再后來池LN當上了職工大學的老師,改革開放以后又到一家大銀行做了管理人員,生活一直平靜,沒什么波瀾,我衷心為她高興,以她的賢淑當?shù)闷鹈\的這份厚待。再再后來,上世紀80年代,我搬入39號小樓,與池LN的哥哥池HA一家做了幾年鄰居,兩家關系頗好,池HA的妻子也是醫(yī)務工作者,在一家軍隊醫(yī)院當軍醫(yī),很爽利明理的一個職業(yè)女性。他們的女兒池WL和我女兒TT前后腳出生,一起度過牙牙學語階段。讓我一輩子念念不忘的一件事是,就在那期間,有一次池芝盛伯伯來看他的小孫女,我倆有一場剖開心扉的懇談,池伯伯居然跟我說起人間煙火的艱難,說大醫(yī)生家的柴米油鹽更難,因為小醫(yī)生小護士可以通過“關系”去搞到煤氣罐啊、冰箱啊、彩電啊、洗衣機啊……(當時中國社會的物質還較匱乏,很多生活物資緊俏),而大醫(yī)生反而不能舍下臉面去“求人”……這使我很為池伯伯和林阿姨難過,他們家的“老阿姨”早就離開了,兒子女兒也各自成家立業(yè),剩下老兩口只能降低身段,事必親躬,勉為其難了!不過好人終有福報,曾挽救了那么多病人的池芝盛大醫(yī),后來是以98歲高齡辭世的,善良的林阿姨在孝順女兒池LN的照顧下,又愉快地生活了3年,今年暮春在遍地花開時節(jié)駕鶴飛去,我衷心祝愿二位老人在西方極樂世界繼續(xù)幸福美滿,喜樂安順!
1968年,突然傳來了“復課鬧革命”的最高指示。記不清是哪一天,同學之中傳來了口信:我們就算從新開路小學畢業(yè)了,全班同學依各自住家所在地劃片,就近分配進離家最近的中學。于是,我們這群根本沒學過六年級功課的孩子,居然就成為中學生了,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昔日公主府,“文革”中我的胡同中學,現(xiàn)在的北京市大同中學
離我家最近的學校,當然就是胡同里的外交部街中學了。依照舊的教育眼光,這可不是一座“好”學校,“文革”前的排名在上、中、下三方陣之下列方陣,比北面與她一墻之隔的二十四中還差著等級。在我當年小小的驕傲里,處于中游水準的二十四中本就不入眼,更何況外交部街中學乎?可是時勢弄人,在大革命時代,個人只是天地間的一根浮萍而已!
這回,協(xié)和大院里的同年齡學生,又比我們新開路小學的11個孩子,增加到二十來人。比我更委屈的,應該是張安和范琪伉儷教授的女兒張ZY。張安教授是著名血液內科專家,1939年畢業(yè)于燕京大學,1943年畢業(yè)于北平協(xié)和醫(yī)學院,獲醫(yī)學博士學位。在從醫(yī)半個世紀的漫長時間里,一直從事內科和血液病學的醫(yī)療、教學和研究,對血液病,特別是各種急慢性白血病、多發(fā)性骨髓瘤和反應性及惡性組織細胞病等有較深入的研究;根據(jù)中國病人特點設計了“VEAGP5-2-5方案”治療成人急性白血病,并倡議用馬利蘭治療原發(fā)性血小板增多癥,均取得較好的療效,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和獨到見解,是我國血液病學的開拓者之一。范琪教授也是協(xié)和醫(yī)學院學生,與張安教授是同班同學,“七七事變”以后,協(xié)和醫(yī)院被迫關門,也停止了招生,1943年的畢業(yè)生只有24人,是新中國成立前畢業(yè)的最后一班畢業(yè)生,當時他們拿到的畢業(yè)文憑是以美國紐約州立大學協(xié)和醫(yī)學院的名義頒發(fā)的,可以直接到美國行醫(yī)。范琪教授畢業(yè)后從事公共衛(wèi)生研究,曾任中國醫(yī)學科學院情報所副所長,她最著名的成就是提出了“中國人民最低熱能需要量及其合理膳食結構”,為中國在該領域的研究打下了地基性的基礎。當年協(xié)和醫(yī)學院每年只招收數(shù)十名學生,學制長達8年,各方面要求極其嚴苛,不合格者即淘汰,能堅持到最后畢業(yè)的只有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所以該院的學生都堪稱“神人”,恨不能都是長了兩個腦袋的,何況女生!可以想象范琪女教授有多厲害。更難能可貴的是,聽說她父親是有名的開業(yè)醫(yī)生,她本來的想法也是畢業(yè)后做醫(yī)生的,那時做開業(yè)醫(yī)生的收入非常高,社會地位也高;不過進了協(xié)和,看到老師們在教學和醫(yī)療的同時,還都在做研究,以提高醫(yī)學理論更好地指導實踐,于是這位有志氣的女生,便也立下了從事學術研究的大目標,真是了不起!夫妻倆雙雙著名教授的,在我們大院里有十多對,他倆有點脫穎而出的孤傲。他們家住在第34號樓,基本不與別家來往,出入大院也是矜持不語,但張安大夫外冷內熱,沒少用茶余飯后的時間給大院孩子們“義診”。
?血液內科專家、中國血液病學開拓者之一張安
1949年以后,盡管大時代的風雨并沒有撕扯到他們頭上,但夫妻倆基本不允兒女們出來跟大院的孩子玩。他們有兩兒兩女4個孩子,一個比一個聰明,除了學習好,還有條件學習文藝、體育等等?!拔母铩敝?,被打得傷痕累累的干部們哪有心思管孩子們的學業(yè),所以我等基本放羊;而張--范教授把家門緊閉,親自教授4個孩子數(shù)理化和英文,在那“知識越多越反動”的黑暗年代里,這么做,既需要高于常人的識見,也需要不怕被人揭發(fā)和批判的勇氣,然而這對教授夫婦做到了。后來我分析他們之所以能夠如此做,大概有如下幾個原因:1),對“知識志偉”地位的清醒認識,無論誰再怎么大加貶低與撻伐,知識都是人類文明的結晶,離了知識,人類無以前進,世界必將毀滅。2),他們堅信“文革”浩劫是一時的混亂,終會過去,國家還是要發(fā)展與建設,還是需要知識人才的。3),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1949以后的一系列政治運動,讓他們越來越執(zhí)著于這一點。4),相比于大院的干部系列,他們這些醫(yī)學界的“權威”、“臭老九”,并沒有被批斗、抄家、關牛棚等等,相反誰都要看病,所以他們一直還是受人尊敬的,這使他們在大時代的激流中,能得以自保和保全家人的穩(wěn)定和平安。
話說回來,當他們家老三張ZY分進外交部街中學我們初一(2)排時(當時北京各中小學都學解放軍,按軍隊的連、排建制,班級不叫“班”而稱“排”,我們初一(2)排即初一(2)班),真是委屈她了,因為兩年的“家塾”學習沒白費功夫,她的腦子已被訓練為我們班上最聰明的腦袋瓜,這是無論男生女生都公認的。
“文革”后期的初中課本。不過這是屬于二十世紀70年代以后學生的,我們1970屆“復課鬧革命”時,連課本都沒有。? ? ? ??
我們就開始了中學生涯。說是“學”,其實不上文化課,而是“向社會這所大學學習”。清晰記得,有夏收時去農村拔麥子,雙手還胳膊被劃得大道子小道子,鮮血淋淋;還曾赤腳下到稻田里拔草,被寸長的螞蝗叮在腿肚子上吸血;還曾去副食店幫助賣貨,我因會打算盤的加法而被留在糕點組,至今記得,賣點心餅干要刨去水分,所以6兩算1斤,比如買1兩動物餅干是8分錢,分量上要給到1.66兩,3兩則要給到半斤。印象最深刻的,當屬“深挖洞”,說是蘇修要打進來了,于是我們和全民一起,挖土,和泥,摔磚坯,然后把黃土的濕磚坯搬回家,晾干后再搬回學校燒成磚,以最后用做砌筑防空洞。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寒冬臘月大風天里,被班主任派活兒篩石灰,我們幾個小女生拿著重得幾乎抬不起來的大鐵鏟,往比我們還高的大篩子上揚石灰,結果每揚一下,那些白色粉末就立馬被大風灌回到我們身上、臉上、眼睛里,我們立刻就變成了“貧下中農范兒”的“白雪公主”!幸虧被路過此處的李副校長看到了,叫停,才使我們沒落下終身眼疾!那位李副校長戴一副眼鏡,長得不怎么帥,因為個子高而有點蝦米腰,平時在學校里多干活,寡言語,據(jù)說當年他是因為功課好而被留校任教的,他的名字我忘記了,但其對學生的愛護之心和負責精神,已永遠鐫刻在我心田上----此事已斗轉星移,將近五十年倏然過去,不知李副校長是否尚在人世?是否身體康健?我祝他長命百歲!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好在當時年方二七,豆蔻年華,雖識得什么是苦,然不在乎累,晚間睡上一覺,第二天就又精神飽滿了。如是,我們這些小人兒,成了天天自我折騰的勞動力。不知張ZY同學每日回家后,是否還要遵父母之命,演算她的代數(shù)題呢?
一年后,1968年與我們同期入校的69屆新初中全體,剛剛滿了15歲,即被整鍋端走,敲鑼打鼓歡送去了東北兵團。誰不去都不行,老師、學校、父母單位、街道干部、派出所民警……全都來家里,這個走了那個來,輪番轟炸,不把你的戶口遷走絕不罷休。就連那幾個因上了五年制實驗小學而剛滿14歲的小歲數(shù)孩子,也必須都走----后來的歲月中,當我也做了母親之后,想起當年情形,設身處地,不禁心中大慟,一想起那種把孩子從身邊拿走的撕裂,渾身就冰得徹骨,熱得發(fā)燒,暗忖如果是我,怎受得了?今天,每當我看到69屆初中同學時,心里都會升起一陣疼痛,為他們當時那么小小歲數(shù)就被遠送去冰天雪地的大東北,為他們那么小小年紀就經歷的生別離,霎時間《古詩十九首》那凄涼哀婉的調子就會襲上胸腔: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反。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p>
不過,盡管他們經歷了種種苦難,69屆初中生中也涌現(xiàn)出了不少人才,比如著名女作家徐小斌即是;還有另一位新聞傳媒界的女友李曉燕,后來幾經輾轉,努力奮斗,做到北京某雜志老總,一見面,她總是會用過來人的口氣,教訓我說:“丫頭,你們70屆沒故事……”協(xié)和大院里,69屆初中的也有一大撥子人,后來也有出類拔萃的精英,以后我會專門寫。
盡管70屆沒故事,不過我們比69屆幸運的是,趕上學了半年時間的文化課。那是我們在學校的最后一個學期,欣逢最高下達了指示,于是校方把我們全喚回教室,開了語文、代數(shù)、物理、英語四門課。當時因為舊時的課本全部被否定,還沒有統(tǒng)一的課本,所以各校老師
們是愿意怎么教就怎么教,挑中什么就講什么,油印成單張紙的“課本”發(fā)下來。我記得語文講過魯迅的《一件小事》,還有“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蹦鞘自?。語文老師姓高,據(jù)說當年是因為善于朗誦而被留下的,所以他就特別愿意給我們表演朗誦,起初我們都不愿意聽,覺得這老師太愛自我表現(xiàn),但后來聽他朗誦得還真有水平,聲情并茂,玉振金聲,跟他平時沒什么滋味的講課聲音相比,就像換了一個人,精氣神足得宛如上了發(fā)條一般。我被吸引住了,并且開始尊重他,后來學校進行了一次考試,我的語文分數(shù)是全班唯一的100分,我想這跟我對他的尊重有關----小學和中學階段都是這樣,孩子喜歡哪科的老師,他(她)的哪科成績就會好,這在今天也仍然一樣。
我的數(shù)學之路有點波折。因為小學六年級的算數(shù)課沒學過,就硬是直接上了代數(shù),又加上完全不知代數(shù)為何物,所以剛開始時,張老師講正數(shù)負數(shù),我竟然像聽到另一世界的語言,根本不知他在說什么?那位張老師大背頭,喜歡故弄玄虛,學生們都不怎么喜歡他,給他起了外號,有的女生當面就敢直呼他的外號。我聽不懂,班里的同學們也都聽不懂,這時張ZY的“家塾”教育就顯出威力了,似乎全班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得懂,我感覺自己成了傻子。那時,男生女生之間有分界線,互相不說話,我們大院一起長大的男孩、女孩也變成不說話,我也就無從知道最聰明的王XN是否能聽懂?一向好強的我有點焦灼,幸虧很快,代數(shù)課換了王祖榮老師,據(jù)說他是舊知識分子家庭出身,在學校里是被入了另冊的“不要求進步分子”。在我們單純的眼睛里,果然,他的穿著就很另類,高高的個子本來就扎眼,細長的脖子上圍著一條花格圍巾,十分像電影里的資本家少爺。他對學生也非常冷,從來不多話,下了課就走,臉上一點溫度也沒有,你想跟他親近也親近不來。不過,他的課講得真是棒極了,不但曉暢明白,而且浸滿趣味,從他身上我才深深懂得什么是好老師!眼見著他就像一個指揮家一樣,不久就把我們全班調度自如,最后,連班里所謂的“流氓學生”都在他的指揮棒下,成為對數(shù)學著迷的追風一族。這么棒的老師我平生只“撞大運”撞上了兩位,另一位是我南開大學中文系的宋玉柱先生,他講現(xiàn)代漢語課,說話不疾不徐,風格不溫不火,但不知怎的,就把我們全班70多同學都“繞”進去了,連回到宿舍還在討論他的思考題,女生這樣,男生也是如此,這對于當年心高氣傲的我們,不啻是一個奇跡??梢姡芏嗖唤浺獾氖?、看似平凡的事,也許當時不留心,然而歷史之筆早已記錄下來了,講課如是,寫文章如是,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如是。所以,不能不認真負責地對待每一天,這既是對歷史負責,也是對我們自己的人格負責任。前兩年,宋老師已經“走了”,但幸虧我寫他的感念文章,他生前是看到了,聊可安慰吧。我一直很懷念他,愿他在天國繼續(xù)講課這么棒。
當老師真是一件辛苦無比、又艱難無比的“苦差事”,尤其是中學老師,又尤其是在上世紀60年代末,邪惡“文革”還沒結束的時期?!霸旆从欣怼钡亩净疬€在我們身體里燃燒著,使我們這些本來就處于青春反抗期、對社會半懂不懂的“愣頭青”們,喪失了對老師、對學校以及對一切事物的基本尊重;學校和老師們還得防備著來自“封資修回潮”的巨大社會壓力。盡管如此,校方還是大著膽子,給我們來了一次正式考試??紙鱿瘛拔母铩鼻耙粯诱?guī),兩節(jié)課連在一起考,共100分鐘,中間不休息。數(shù)學試卷上只有兩道題,但巨難無比,是我們從來沒見過的“彎彎繞”。我一次次推演,一次次推翻,左沖右突,尋不到出口。直到差不多第80分鐘時候,不知怎么靈光一現(xiàn),想起王老師曾介紹過的一種題型跟今天的題有點類似,便復演試之,用的是一元一次方程,誰知竟然解了出來!經監(jiān)考老師當場認定,解題正確,周遭同學一片歡呼。過了幾分鐘,又一陣歡呼從后排傳來,原來是張ZY也做出來了,答案跟我的一樣,但她是用三元一次方程解出來的,那時我們還未學到三元一次方程,她到底顯示出了“家塾”教育的強大作用。
1970年6月,因為說是連續(xù)把北京的幾屆初中、高中學生們送去“上山下鄉(xiāng),戰(zhàn)天斗地”,致使北京市缺乏勞動力,把我們70屆一半學生提前半年畢業(yè),我被分進北京市電子管廠,當上了一名小青工。
這個像機關一樣的大樓,就是我年輕時的工廠,當時是北京市第二大廠,對外名北京電子管廠,對內稱774廠。右上圖是上世紀60年代周恩來總理視察我廠的圖片。左下圖是我干活時的情景。右下圖是我們廠的產品。從1970年6月起我在那里做工8年,直到1978年恢復高考后離開。資料圖片
剩下的一半同學留在學校里,比我們多學了半年功課,不過最后也還是沒上成高中,因為一直等到1970年底,北京市的高中也沒恢復。張ZY同學被分配到東單菜市場賣肉,以她那樣的聰穎、那樣書香門第的家世,不知張--范教授夫婦作何感想?不過,聽說張ZY表現(xiàn)得非常好,工作中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臟,一點都沒有“小姐”相,反而盡顯出工農兵的肯干本色。最最后,她的“家塾”教育到底還是學以致用了,1978年恢復高考,她以高分考入北京醫(yī)科大學,可惜畢業(yè)后去了美國,到底沒像她父母那樣做成醫(yī)生,但生活安定,幸福生活指數(shù)達標,這也差可安慰了。順便帶一句,她弟弟和她同時參加高考,但不幸發(fā)高燒致水準失常,沒考上協(xié)和醫(yī)大或清華,不過也考入北京八大學院中的一所,也算是對父母恩教的回報了。
命運有玄機?當年作出了那道難題的我和張ZY,是我們班的大院孩子中,最終考上大學的兩人。其他孩子,有的工廠,有的參軍,有的開公司做生意,有的出國,逐漸都搬出了協(xié)和大院。聽說“尖嘴鱷”混的最慘,一直在工廠做工,四十幾歲便退休了,后來看自行車去了。目前仍在大院里住的,就剩我、王XN和錢JY了。王XN的兒子繼承了他的聰明,功課極好,后來從南開大學數(shù)學系畢業(yè)后去了美國,最后拿到了藤校的博士學位。錢JY的女兒青勝于藍,自小就是學霸,中學是尖子中學北京二中的尖子生,后來上了北大,畢業(yè)后留在北京工作,如今也已是做了母親的人。我女兒也挺棒的,畢業(yè)于英國巴斯大學(University of Bath),該校在中國不太被人所知,但英國人和歐洲人全知道這是在全英一直排名前10的著名學府,最高曾排名全英第4(2003年和2015年),我女兒即是2003年考入的,那年她上的臨床藥學專業(yè),專業(yè)排名全英第一----不能不承認,也不能不佩服,孩子們一代都比我們強,這,當然是我們做家長的更為欣喜的了。
對了,相比于李天一院士等幾位協(xié)和大院“大孩子們”中的精英,我們這些“小孩子們”一代中,也成長出了幾位“人物”:比如錢信忠部長的二女兒錢家鳴、吳蔚然大醫(yī)的大女兒吳QG、連麗娟大夫的兒子陸SN等,都是各自領域中的翹楚。還有一位是我最近才知曉的,他是李美璉阿姨的兒子巢陽。
李美璉阿姨就住在我家對門,是協(xié)和醫(yī)院免疫科大夫,上海人,各方面能力都非常強,表現(xiàn)在能把各種事情都處理得游刃有余,家里和醫(yī)院里的各方面人際關系也很好,我老媽老夸她“能干極了”。我們兩家的關系也很好,從來沒有紅過臉,每天還互相幫忙拿報紙什么的。李阿姨有一雙兒女,兒子一直跟她住在協(xié)和大院里。那男孩大約比我小十多歲吧,小時候長得很敦實,長大了虎背熊腰、壯壯實實的,不愛說話,有時在樓道里碰上也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后來知道他結婚了,生了兒子,兒子長大了就在我們胡同里的小學上學,李阿姨夫婦每天幫忙接送。由于巢陽比我小很多,所以我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單位工作,甚至不知道他的大名----這在我們協(xié)和大院里很正常,孩子們都是隨著家長住在院子里的,所以我們的“頭銜”只是“XX大夫家的大兒子”、“XX院長家的二女兒”,知道我們真名實姓的并不多。
2019年5月16日晚上,李美璉阿姨來敲我家的門,滿臉燦爛,讓我讀當天的《北京晚報》。17版,整版篇幅,題目是《世園會金獎月季從這里誕生》。文章是該報記者寫的,報道了北京世界園藝博覽會上,名叫“紅五月”的月季獲得了世園會金獎,并介紹了市園林科學研究院的專家們,是如何含辛茹苦,研發(fā)十余年,才把它培育出來的經過。如今,100萬株以上的“紅五月”正在北京地面上紅紅火火地盛開……完全沒想到的是,“紅五月之父”,竟然就是平時不聲不響的巢陽!
原來,巢陽已經是北京市園科院的高級工程師,全程參與了“紅五月”品種的育種開發(fā)、品種申請認證,以及推廣應用。這個有著漂亮中國紅的月季品種,讓巢陽魂牽夢縈了16年。他1995年就進市園科院工作了,一直對月季種植非常感興趣,當時北京市用于綠化的月季基本都是歐洲品種,雖然第一年的觀賞效果不錯,但隨后就會因為不適應北京的氣候而死亡,因為北京的冬天要比歐洲冷很多;還有歐洲月季特別容易得黑斑病,先是葉子上長出黑斑,然后整株的葉子黑死。1998年起,巢陽申請了有關月季的開發(fā)課題,這是北京市第一個月季育種方面的科研項目。當時也沒有可以借鑒的經驗,只能把手頭上有的月季品種排列組合,進行雜交育種,十多年下來,做了上千個組合,一共得到了2萬多株月季種苗,最終從中選出了“紅五月”。這個過程非常艱難,一度瀕臨失敗,使人非常沮喪,但巢陽最終咬著牙堅持下來了。讓他備感自豪的是,“紅五月”因為花色好、花朵多、重復開花,又具有比較強的耐寒性和幾乎不怎么需要打藥修剪的低維護性特點,在北京和國內其他城市得到了廣泛的栽培……
下面就是整版的《北京晚報》,“紅五月之父”,多么光榮的名字,沒想到不聲不響的協(xié)和大院“小孩子”巢陽,居然干成了這么棒棒噠大事業(yè)哦!
《北京晚報》2019.5.16,第17版,協(xié)和大院的“小孩子”巢陽,
被稱為“紅五月之父”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還好,我這些童年里大院的伙伴們,現(xiàn)在還全都健康地活著,含飴弄孫,安享時日,而我大學同窗中已有好幾位離開人世了呢。我的父母雙親今已雙雙年愈九三,平生幾度坎坷,卻托大院的蔭庇,仍健康地頤養(yǎng)天年,每年春節(jié)還給我們兄妹發(fā)紅包呢!
協(xié)和大院一向出長壽老人,請看(不完全統(tǒng)計):
馮傳宜大夫90歲,
張之強書記90歲,
趙林書記91歲,
白希清院長93歲,
梁植權院士94歲,
勞遠琇大夫94歲,
聶毓禪校長95歲,
吳蔚然大醫(yī)96歲,
周華康大夫97歲,
鄧家棟副院長98歲,
池芝盛大夫98歲,
錢信忠部長98歲,
王世真院士100歲,
薛社普院士100歲,
劉勤老紅軍100歲,
……
《北京晚報》2019. 5 . 16,第17版,協(xié)和大院的“小孩子”巢陽,被稱為“紅五月之父”。
今天,以97歲的郭少軍伯伯為領銜,大院里還有90歲以上的老人五六位。80多歲的更多。至于“古來稀”和“耳順”的,簡直就根本不算是“老”人。
回首往事,我心里充滿了溫馨----童年,童年,雖然當時也有許多苦惱和心酸,然而終是人生的黃金階段,值得反復回憶咀嚼。若上天垂愛,能重新過一次,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