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師范高等專科學校音樂系,廣西桂林541199)
桂北區(qū)域的地形以南嶺西段的越城嶺、都龐嶺、貓兒山、海洋山等高山、丘陵為主,其次為漓江等河流沖積形成的河谷平原。桂北的資源、龍勝、三江、融水、恭城、灌陽等山區(qū)縣是苗、瑤、侗、壯等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主要區(qū)域,各民族山歌文化既各具特色,又有一定的文化交融,成為桂北山區(qū)秀美山川外的一道文化音聲景觀。而桂北的苗族、瑤族山歌獨具桂北特色,是桂北山歌的奇葩,在這些獨具特色的山歌文化中蘊含著自己民族的文化認同。
桂北苗族多聚居于山高林密的半山腰或高山河谷地帶,雨量充沛、氣候溫和、林木茂盛、物產(chǎn)豐富的嶺南山區(qū)。主要從事農(nóng)業(yè),林業(yè)等生產(chǎn)方式,有相當高的稻作文明。住房多為木結構,山區(qū)基本上是依坡而筑的“干欄”。服飾以青、黑為主。婦女喜戴各種銀飾,裙、衫、圍腰、腰帶等,均繡以色彩絢麗、圖案別致的花紋。唐代《蠻書》有“四邑苗眾”之說。宋代《夷蠻叢笑》有“五溪之蠻,曰蠻曰瑤”之云。苗族源于遠古居住在長江中下游或黃河下游的“九黎”、“三苗”,九黎之后裔,成為“苗人”。①祖居湘西、黔東,從三世紀起苗族陸續(xù)向桂、川、滇、黔、粵、鄂等地以及東南亞的泰國、老撾等國和美國歐洲等國遷徙。目前全國有近千萬苗族人口,60%以上的人口在貴州境內(nèi),其次為云南、湖南、重慶等省市分布較多,廣西有近50萬苗族人口,有60%以上苗族人口分布在桂北的融水、三江、龍勝、資源等縣,主要由湘西城步、新寧等地遷來桂北。由于地域分布廣、方言差異大,各地苗族名稱不一。有的以居住地、服飾、發(fā)式而得名,如“東苗”“西苗”“平伐苗”“八番苗”“清江苗”“紅苗”“青苗 ”“白 苗 ”“花苗”“長裙苗”“歪梳苗”等 ,按照漢化程度還被叫做“生苗”“熟苗”。桂北的苗族有偏苗、白苗、清水苗、紅苗等支系。
瑤族是中國古老民族之一,主要分布于中國南方各省,有“嶺南無山不有瑤”之說。廣西瑤族人口近160萬,占全國瑤族人口近60%。桂北的瑤族居住最為廣泛,分散于桂林的十二個縣和周邊各縣,有近50萬人口(占全國瑤族人口近六分之一),尤其以桂北山區(qū)資源、龍勝、灌陽、全州、恭城等縣,三江、融水、融安、興安、靈川、臨桂、永福、陽朔、平樂、荔浦等縣也有少量瑤族人口,瑤族是山居民族,分布地區(qū)屬亞熱帶雨林氣候,除都安、大化、巴馬等石山地區(qū)缺水外,居住地一般都呈現(xiàn)溪流密布、山青水秀、風景優(yōu)美、氣候宜人的特點,其村落大多位于海拔500—1000米左右的高山密林中,一般建在山頂、半山腰和山腳溪畔,那里氣候溫和,雨量充沛,物產(chǎn)豐富?,幾鍨槟戏降摹扒G蠻”“長沙蠻”“武陵蠻”“五溪蠻”演變而來,支系較多,有盤瑤、紅瑤、花瑤、番瑤、坳瑤、過山瑤、平地瑤、藍靛瑤、背簍瑤、花籃瑤、山子瑤、白褲瑤等三十多種支系,桂北主要居住著盤瑤、紅瑤、花瑤、過山瑤等支系。
桂北苗族和瑤族的文化共性有很多。首先在族源和歷史上是同源民族,相傳皆為“蚩尤”之后裔,古稱“九黎”“三苗”,主要居住于南嶺山脈自湘粵邊界到湘桂、湘黔、黔桂等廣大山區(qū),都是山居民族,在歷史上皆為漢族等統(tǒng)治階級欺壓和追殺等迫害,而躲進山高林密的南嶺山地,正如一句諺語所說:“高山瑤,矮山苗,平地漢族住,壯侗居山槽?!雹谒麄冞M山唯恐山不高,入林唯恐林不密,所謂“西延山區(qū),山高林密,苗匪易藏”即反映這樣的歷史。(見清光緒年間《西延軼志》,注:西延山區(qū),即為現(xiàn)資源縣五排苗族、瑤族聚居山區(qū))。到了近代由于苗、瑤邊民起義受到明、清兩朝以及民國時期統(tǒng)治階級的迫害又逐漸向周邊省份和東南亞和歐美國家不斷遷徙,成為跨界和跨境民族,文化上具有多樣性和多元性。
其次,生產(chǎn)方式上,主要從事玉米、水稻的種植業(yè),因為山居民族,多為梯田,且田小地少,在生產(chǎn)方式上,采用“耦耕”(即“人拉犁”的耕作方式,多為夫妻二人同時勞動)的耕作方式,在龍脊的壯族、瑤族以及南山等地苗族中皆有運用,各民族互相學習、互相借鑒。在糧食不夠吃的時候到山上采集一些蕨類植物的根莖,如芒芭等磨成淀粉充饑,并進行一定的狩獵,因而在史料上便留下了“著夷田事之外,無日不跋山涉水,逐走射飛?!保ㄒ姟度诳h志》卷一)最后,在文化生態(tài)上,既有文化的包容、相互學習的特點,又有堅守民族文化認同的文化自覺性。苗族、瑤族和其他各族在經(jīng)濟文化上友好往來,和睦相處,親密團結,共同反抗敵人,這是幾千年來民族關系的主流,明清時期苗民和瑤民起義,互相支持,沉重地打擊了封建統(tǒng)治階級。
另外,在生產(chǎn)的組織方式上運用“打背工”(換工、幫工的生產(chǎn)組織形式)等形式相互借鑒和學習;在商業(yè)和手工業(yè)上也友好交流。在堅守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文化認同方面具有一定的文化自覺性。例如在服飾上,苗族與侗、壯等民族,以及瑤族重視服裝顏色與式樣(尤其是龍勝紅瑤)也不盡相同,龍勝苗族婦女一向不穿裙子。龍勝苗族不吹蘆笙,也沒有自己的舞蹈,唯一的娛樂是舞龍燈和唱山歌?!吧礁枘信枷矚g唱,但要在一定的場合:平時與節(jié)日在家不唱山歌,只有在舉行婚禮那天晚上才唱,一般為男女對唱;熟人在一起時唱不起,只有生客來才能唱;新娘、新郎在結婚那晚不唱;上山“打背工”、“挖土”時,由一個善唱的男子一面打鑼一面敲鼓領唱;其他男子和唱,婦女們不唱。”③龍勝苗族的這些唱山歌的習俗,在資源煙竹等苗寨都是一樣的傳統(tǒng)。而資源、龍勝等瑤族(盤瑤、紅瑤等支系)的瑤歌,很多是“坐堂堂歌”,大多是在家里唱的,有些是酒歌和迎接客人唱的,曲調(diào)悠揚、細膩。
苗族傳統(tǒng)民歌非常豐富,獨具特色。桂北地區(qū)除了《哈邁》、《優(yōu)容》、《依直》、《能祥》等敘事長歌外,大都是短小精悍的民歌,尤以山歌最具魅力。一部分是從古代流傳下來的,一部分是苗民即興編就的民歌,有生產(chǎn)勞動歌,苦歌,反歌,情歌(花歌,花言子歌),游方歌、酒歌,古歌,風俗歌、白話歌、祭祀歌、兒歌等。山歌按曲調(diào)形式來分,有大山歌、小山歌、吶呢歌、賀郎歌等形式。桂北苗族山歌,單聲部旋律,單樂段結構,曲調(diào)和語言的結合相當密切,旋律線條依附于語言的聲調(diào),滑音與變化音較多,其演唱更接近于講話,并帶有濃厚的鼻音和裝飾音的喉頭顫音,或高亢、或低婉、或粗狂、或細膩的演唱,繪制出一彎溪流、一溝山澗、一抹清泉、一縷清風,一幅鳥語花香、蒼松翠竹、煙雨蒙蒙、山高林密的清新世界。曲調(diào)音域在八度以內(nèi),以級進、小跳為主,旋律進行以窄腔三音列(sol-la-do)和四音列(re-do-la-sol),以及寬腔音列(do-re-sol)為主。常出現(xiàn)(g1-d2)、(a1-d2)、(d2-g2)等四度、五度音程的上下跳躍及變化音程形成“高腔”聲腔效果,從而構成獨特的風格。曲調(diào)主要有羽調(diào)式、徵調(diào)式,以及商調(diào)式,調(diào)性比較鮮明。桂北苗族山歌多重曲輕詞,通過多變、高亢的演唱來表達意境,演唱的山歌即抒情敘事,又繪景敘事,情感表達非常靈活,曲由心生、即興編詞,自由抒發(fā)情感,制造意境,充分體現(xiàn)歌唱者的智慧和技藝。
苗族山歌,除婚禮時唱賀郎歌,一些生產(chǎn)勞動歌(如:挖地歌)、砍柴時的大山歌以及小山歌,以及情歌(花歌、花言子歌),多半是在戶外歌唱,因此,曲調(diào)自由舒展、高亢明亮,旋律多滑音、波音等裝飾音和變化音,且曲調(diào)悠長、情感細膩,善于抒發(fā)情感、制造意境,兼有抒情和繪景的動態(tài)美和畫面感,欣賞者聽其演唱,猶如身臨其境,陶醉于美好情感和情境中,演唱的感染力很強。
苗族“打背工”(生產(chǎn)勞動協(xié)作方式——即苗民在春耕和建房等集體勞動時的互相幫工)時唱山歌從天不亮一直唱到太陽下山才回家,唱的山歌也有一定格式。在天亮之前,先唱“請神歌”:
一下鼓,一下鑼,驚動山中土地婆,驚動山中土地公,土地婆婆多勿怪。
打鼓打鑼鬧山河,保佑各位朋友腳輕手快得安樂。
太陽出來后,則唱“情歌”:
太陽出來曬高坡,情姐出來曬綾羅,綾羅好看要錢買,你姐好看要錢多。
太陽出來曬高崖,情姐出來曬花鞋,花鞋曬在高崖上,遇著一陣黃風吹下來,我姐手指尖尖揀起來。……④
苗族“挖地歌”,屬于高腔山歌,在舞臺上展示演唱時,男女兩位領唱者皆左肩斜背腰鼓,右手敲鼓掌握勞動節(jié)奏,右肩斜背一面銅鑼,左手敲鑼,烘托氣氛,領唱者吆喝出“高腔”進行領唱,非常有節(jié)奏的演唱,幾名和唱者(皆為男性)拿著鋤頭有節(jié)奏地做出挖地的動作,并發(fā)出“嘿咗、嘿咗”的襯腔,營造出你追我趕的勞動場面,非常有勞動的畫面感,氣氛熱烈而歡快,演唱還有語言交流,具有苗族山歌依托于語言的音調(diào)特征。
資源煙竹等寨的苗族幾百年來把“七月半”唱歌祭奠祖先作為一個民俗節(jié)日傳承下來,也是教育后輩,堅持民族傳統(tǒng)的文化認同和民族認同的文化自覺行為與堅守文化信仰的理性選擇與回歸。
譜例一:龍勝偉江苗族:古歌
嶺南山川秀美,皆有瑤族雜居和聚居其間,長期的身居深山,使瑤民對周圍給予他們保護和安身立命的山川樹木等充滿感情,他們在田野、鄉(xiāng)村、林間勞作時高歌歡唱的勞動歌(諸如上梁、挖地等),還有歌頌祖先的《盤王歌》、《梅山歌》以及大量男女連情的對唱山歌(盤瑤稱作“花園歌”)以及婚禮儀式上唱的賀郎歌、哭嫁歌以及喪禮上唱的孝歌,以及在室內(nèi)迎客和待客唱的坐堂堂歌,諸如:油茶歌、酒歌等。從旋律和音調(diào)上分析比較委婉、柔和、婉轉、優(yōu)美;語言上多襯腔和襯詞的運用;旋法多小跳進波浪型處理;節(jié)奏上多倒附點節(jié)奏重音處理,結束音多潤腔處理。
瑤族山歌,除起句或轉折處偶出三字句外,基本為七言四句山歌,絕大多數(shù)用漢語演唱,多用比興手法,語言簡練幽默,精彩紛呈,富有特色。惟有花歌為兩句七言,為了把意思表達完整,也有句子長達十幾言。
全州東山瑤族鄉(xiāng)的割草嶺流傳著這樣一首情歌:
割草嶺上唱山歌,唱破喉嚨沒人和;
石板無泥花難種,月在天上手難摸。⑤
龍勝白面紅瑤現(xiàn)場即興編就的迎賓歌:
一對銅錢滾過街(讀:gai,平聲),風吹菱藕進村來;
菱藕進村不知道,有人達信我就來。(注:用“菱藕”比作客人的珍貴)⑥
唱堂歌不分地點,在火爐邊、門樓上或者別的什么地方都可以;堂歌一般為異性對唱,唱歌不分老少,只要懂唱都可以參加;唱瑤歌一般在晚上唱,多在辦酒席時唱,每個歌堂都擺有酒肉,讓唱歌的人經(jīng)常有酒喝,有肉吃。但花歌不能在屋里唱,只能在野外唱,因為談情說愛的歌,不要給老人聽見,否則是對長輩的不尊重。白喜歌也必須在廳堂唱,歌詞悲哀,以悼念死者。攔路歌要在屋邊路上唱,攔路對歌,氣氛熱鬧,之后才能讓客人進屋。
桂北瑤族能歌善唱,唱歌是瑤族同胞的精神食糧:
不唱山歌心好慌,好比家中斷了糧;
家中斷糧吃野菜,嘴不唱歌斷肝腸。⑦
現(xiàn)階段,定量研究人民幣匯率預期變化與跨境資金流動之間聯(lián)動關系的文獻仍較少,但隨著人民幣匯率市場化改革不斷深化,匯率預期與跨境資金流動的關系逐漸受到重視,對兩者關系的研究也逐漸增多。
桂北瑤族的挖地歌,有敬奉土地神、開荒種地求神庇佑的理念,但更重要的還是創(chuàng)造輕松熱鬧的勞動氣氛,協(xié)力鼓勁,提高勞動效率。挖地歌是瑤族在勞動中創(chuàng)造的精神財富,嚴整而又有章法,形成了瑤族口頭創(chuàng)作的傳承文化。臨桂區(qū)宛田瑤族鄉(xiāng)的挖地歌特點尤為突出:全歌分為起頭歌、唱來、唱青、唱藍、唱紅、唱桃、唱河、唱連、唱黃、唱游、唱回等十一章節(jié),由男、女輪唱,沒有對土地神的祈禱和贊美,多為情意含蓄有比有興的逗情,盼望豐收的明天。在挖地時為營造勞動氣氛,讓大家一起歌唱,可唱情歌,也可唱古,內(nèi)容豐富多彩,形式活潑,一天在輕松愉快中度過,到結束時鑼鼓歌師唱到:
鑼也停來鼓也停,鑼鼓丟在九霄云,
鑼鼓高掛王母殿,我歸陽來,你歸陰。
齊收兵馬轉回程。⑧
桂北瑤族的挖地歌和其他勞動歌,歌唱土地神靈,明顯帶有原始自然崇拜的痕跡,也有原始部落集體狩獵的勞作跡象,是山居民族特有的生活圖景在民間藝術中的反映,非常具有“活化石”的研究價值。
桂北瑤族歌謠“用虔誠的民族信仰鑄就了民族的精魂;以耕耘的汗水,淬礪了民族倔強的歌聲;用優(yōu)雅的山地風情,配合以優(yōu)美的旋律,構成美好圖景,建構起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以甜美的情歌,營造美好幸福家園的溫馨。”⑨
千百年的瑤族歌謠,講述著民族發(fā)展的歷史,傳遞出民族的思維特征和審美觀念,是古老民族悠久而燦爛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譜例二:資源瑤族:賀郎
注:羅友軍 男 53歲 資源縣文化館副館長 瑤族山歌歌王
在桂北的整體文化生境中去比較研究桂北苗、瑤山歌,能夠洞悉桂北苗、瑤等山居民族的文化共性與文化特色,以及在新的文化生境下如何傳承民族文化傳統(tǒng),加強民族經(jīng)濟發(fā)展以及鞏固民族團結具有積極意義,尤其是對于建立我國“多元一體”文化格局具有非常現(xiàn)實的意義。我們既要研究民族文化的“多元”性,研究各民族文化的特色,也要研究各民族文化的“一體”性,各民族能夠和平共處、相互支持、共同發(fā)展、共同繁榮,也就一定有其文化和精神家園上的“一體”和認同的價值理念。
第一,桂北苗族、瑤族作為遷徙民族,必然會遇到很多曲折和艱難,各種艱難困苦不可名狀,在沒有文字狀況下只能借助山歌和歌謠等形式,告誡和教育后人。這些曲折和艱難,一方面來自于強勢民族的政治迫害,另一方面是來自于險惡的自然環(huán)境。人們依賴大山,敬畏大山,人們的血脈與大山相通,大山是人生存的搖籃,是文化生態(tài)形成的“物質”基礎。人類首先不僅依賴于自然環(huán)境,并且通過適應環(huán)境而生存。正如卡西爾說:“走向人的理智和文化生活的那些最初步驟,可以說是一些包含著對直接環(huán)境進行某種心理適應的行為。”⑩桂北苗、瑤等族先民或由于避難,或由于生存等種種原因遷徙到嶺南山高林密的山區(qū)求生存,他們敬畏著山川樹木等一切自然,同時也逐漸認識自然,依賴著自然,在心理上適應著自然,并親近和熱愛著山區(qū)的一切,逐漸達到“天人合一”的生存狀態(tài),同時,也逐漸形成了他們隱忍堅毅、吃苦耐勞、親切和睦、互助互讓的良好心理和品質。這種“天人合一”的文化生境及其變化:首先是自然的人化;其次是人與自然關系的和諧;再次是人類心靈的凈化;最后是形成了原始的故鄉(xiāng)情懷。并通過歌唱、舞蹈、服飾、風俗等多種文化符號傳承并教育著后輩去敬畏自然、與自然以及周邊民族和諧相處。
第二,桂北苗、瑤等山居民族,在物資和生產(chǎn)、生活等多方面都有相當?shù)牟蛔愫屠щy,他們在長期的生產(chǎn)和生活中形成互通有無、互相學習的傳統(tǒng)。桂北龍勝布隴、偉江等地,在解放前,在經(jīng)濟上,苗族與侗族和漢族的交往較為密切。每年都有大量石灰、谷子、桐油、鹽等貿(mào)易交往。另外在婚姻上,通過通婚帶來生產(chǎn)技術上的交流。桂北各民族不分民族、階級,每年在插秧和割禾兩個季節(jié),都有不計工的義務幫工互助。每年6-7月間,有鏟“油山”打背工的習慣。
第三,桂北苗、瑤等山居民族在幾千年的遷徙過程中逐漸形成了“與人為善、適者生存、和而不同、追求大同、守望相助、講仁崇義、信守誠信、勇于擔當”等優(yōu)良的價值觀念,與當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中華民族和諧與富強的建設目標高度統(tǒng)一。
第四,桂北苗、瑤、壯、漢、侗等民族居住區(qū)域呈現(xiàn)大雜居、小聚居的犬牙交錯分布局面。一方面,各民族山歌音樂文化各具特色,但長期的經(jīng)濟、文化、婚姻等各種生產(chǎn)活動、社會生活的交流與合作,無形中都有了一些相互融合的現(xiàn)象,這在對桂北山歌調(diào)查中有了很深的印象(諸如:多附點節(jié)奏,多倚音、波音等裝飾音,多襯詞、襯腔潤腔,音樂偏委婉、悠揚等共性)。另一方面,過去的文化生態(tài)是建立在封閉的山居農(nóng)業(yè)、林業(yè)與牧業(yè)等混合的生產(chǎn)形式所形成的各自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包括山歌文化),在現(xiàn)代經(jīng)濟、文化所帶來的交通、信息、生產(chǎn)技術的全面交流與提升下,各民族群眾(特別是年輕人)走出大山,到城市去學習、工作,接觸了更多的外來文化,對苗、瑤等民族山歌文化帶來前所未有的沖擊;文化涵化的文化變遷成為一種文化融合現(xiàn)象的“文化認同”,這種“文化認同”是人類對文化歷史與發(fā)展方向傾向性的共識與認可。這一認同,并不意味著各種文化特質會漸漸消失,因為每一種文化都是歷史形成的受各自的背景、因素制約與影響。如果這一認同是期待各民族文化的完全同一,那就是民族文化的危機與警示,任其發(fā)展會招致民族文化的消亡。[11]因此,如何在桂北各民族音樂文化不斷融合的現(xiàn)代文化語境下去適應新的文化生態(tài)變化去調(diào)查、研究桂北苗、瑤等民族山歌文化的現(xiàn)狀、變化,從而傳承與發(fā)展好桂北苗、瑤山歌,不失為桂北新的文化生境下傳承桂北山歌的必由之路。
苗族和瑤族作為遷徙民族,最早從12、13世紀的宋元戰(zhàn)爭、朝代更迭、兵荒馬亂的年代就開始向境外遷徙,遷徙的方向是南疆外相對蠻荒的越南和老撾等國。到大約17世紀以后(300多年前)的明末清初的“改土歸流”以后,西南苗瑤等邊民的生存空間受到了很大的排擠,開始出現(xiàn)了第一次比較大規(guī)模的向國外遷徙,苗民的主要遷徙方向是從云南(由貴州遷入)、廣西隆林(有湖南城步遷入桂北融水,再遷入隆林)遷入越南、老撾;瑤民由廣西遷入越南。第二次向國外遷徙是在清代乾隆、嘉慶年間(大約200多年前)貴州苗民、瑤民起義失敗后,為了免遭清廷的圍剿和迫害,大批苗民和瑤民開始遷徙越南、老撾等國。第三次比較大的遷徙是在清代太平天國運動反抗清朝等苗族起義(大約150年前)失敗后,苗民、瑤民遷徙越南等國。遷往越南、老撾的苗民和瑤民又遷往泰國和緬甸等國。20世紀70年代后生活在越北以及老撾中老邊境和中越邊境的苗族和瑤族為了免遭“印支戰(zhàn)爭”的迫害逃往聯(lián)合國在泰國北部設立的難民營,從1975年起,被安置在泰國難民營生活的苗族和瑤族難民分批被移居美國、加拿大、法國、澳大利亞等國家。境外苗族人口在110多萬以上,主要分布在越南(50多萬人)、老撾(30多萬人)、泰國(13萬多人)、緬甸(1萬多人)、美國(20多萬人)、法國(1.15萬人)、澳大利亞(1.5萬人)、圭亞那(法屬)(1500人)、阿根廷(130多人)等國。境外瑤族人口(90多萬人),其中越南(80多萬人)、老撾(2.5萬人)、泰國(5萬人)、緬甸(1000多人)、美國(5萬人)、法國(1500多人)、加拿大(250多人)。遷徙境外的苗族、瑤族同胞絕大多數(shù)都生活在越南北部和老撾北部的中越、中老邊境的崇山峻嶺之間,依然過著游耕、狩獵為主的半農(nóng)耕、半漁獵的山居生活狀態(tài),保持著國內(nèi)的傳統(tǒng)和習俗。遷往歐美發(fā)達國家的苗、瑤同胞在融入西方社會的同時依然維護和堅持自己的傳統(tǒng)與文化的教育。
“民族認同是我們是否認為自己與一個共同體有關系,將其看做是我們的,我們隸屬于它并以一種方式與我們的成員綁在了一起,而不是與局外人綁在一起。它意味著——不管我們的分歧和挫折有多深——我們彼此關照并要繼續(xù)生活在一起。這樣一種承諾導致了相互的信任和善意,培養(yǎng)了一種寬容的精神,并確保不是一個分歧都像顛覆和脫離那樣可怕。”[12]這樣的“民族”是指共享一個歷史疆域、共同的傳說、集體、公共文化、獨立的經(jīng)濟體和共同的責任和權利的人群。這樣的概念是指一種特殊的社會和文化的共同體,一個共享歷史和文化的人群。
作為遷徙民族的苗族和瑤族,失去了自己的家園和故土,苦難深重,沒有文字,沒有體系化的宗教,為了凝聚民族精神和族性力量,必須具備強烈的文化認同與民族認同感,他們祖祖輩輩通過苗族的《古歌》、《指路經(jīng)》;瑤族的《盤王大歌》、《評皇券牒(過山榜)》等歌謠、念誦、儀式,向后輩傳授了民族、祖先奮斗、遷徙的艱難歷史、英雄事跡。筆者2018年9月在昆明參加一次全國的學術研討會,結識了云南文山學院的苗族同行朋友,他對筆者述說了他的父輩向他講述自己民族如何從貴州遷往文山的歷史與路線,并有部分遷往越南,他們越南的親戚至今還經(jīng)常與他們走動。
苗族在喪葬儀式上向死者念誦的《指路經(jīng)》,雖然是對亡者的悼念,更是對生者(后輩)的教育,《指路經(jīng)》就是苗族的發(fā)展歷史——頻繁艱辛的遷徙和艱苦卓絕的斗爭史,反映著苗族人民不屈不饒、頑強拼搏、勇往直前的民族精神和平等、深沉的生命觀以及苗族美麗的人性觀。[13]“族群是一種社會群體,它產(chǎn)生于一種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其成員共享其特有的歷史和文化,它可以是心理文化相互認同的不同地域內(nèi)的整體……其核心內(nèi)涵是心理認同,外顯表征為語言、服飾、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等的認同?!盵14]客居異國他鄉(xiāng)的苗族、瑤族都是有強烈的自主意識、凝聚力極強的民族,他們始終堅守著他們的文化身份和文化傳統(tǒng)。充分利用他們的各種傳統(tǒng)節(jié)日和集會的機會,舉辦各種懷念祖先、忠于本民族教誨的活動與歌謠演唱,講述本民族的遷徙歷史和歷代民族英雄的事跡,以激發(fā)青年一代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另外,成立類似寨老制(會)性質的組織管理各自民族的事務,苗族成立苗族聯(lián)合會或文化協(xié)作公司,瑤族成立“瑤族宗親會”。另一方面,定期就一些在國外出現(xiàn)的民族問題召開討論會,加強民族團結,解決問題。在各級苗人、瑤人協(xié)會組織和領導下,世界各地的苗、瑤民團結一致,相互幫助,相互支持,極力維護各個民族的合法權利和傳統(tǒng)文化。
從苗族、瑤族同胞遷徙東南亞以及歐美國家?guī)装倌甑臍v史發(fā)展來看,雖然世界和母國(中國)都發(fā)生了非常大的變化,但跨境的苗、瑤同胞的族性沒有發(fā)生變化,他們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民族的認同沒有發(fā)生變化,從語言、文字、婚姻、服飾、儀式、信仰、歌謠等多方面來看,苗、瑤族群仍保留著濃厚的民族特色。在全球化的進程中,世界文化日趨同一、民族文化在迅速消解的不良后果下,人們在不斷地尋找習慣了的事情,尋找其中有著他們熟悉的面孔、聲音、氣味、口味和地點的共同體(communities)。面對這樣的全球化的步伐,他們需要更多而不是更少的族性。
進入21世紀,我國提出了“一帶一路”的經(jīng)濟和文化戰(zhàn)略,加強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及世界各國政府和人民的經(jīng)濟合作和文化交流與共建是我國發(fā)展自己經(jīng)濟和文化,帶動和繁榮世界經(jīng)濟與文化,建設全球“命運共同體”的宏偉藍圖與目標。作為跨境的苗族與瑤族同胞,在堅持本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同時,在與所在國各民族文化交融時,既要能夠找到自己的文化定位,又要能夠與他民族文化交融時的相應調(diào)適,在調(diào)適中再生自己的文化。要團結境外的本民族族人,并與國內(nèi)的民族同胞加強聯(lián)系,取得支持,做好文化使者,加強本民族文化的教育與傳播,增強民族的凝聚力和競爭力,在境外能夠站穩(wěn)腳跟,力爭應有的社會地位,為本民族的發(fā)展和國家的富強做出應有的貢獻。
苗、瑤同胞在長期顛沛流離的遷徙和民族迫害中逐漸形成了堅毅的民族性格,并充分認識到民族團結和平等的重要性。正如《盤瑤歷史歌》中唱到“……也扣蒼天得解放,苦水流完甜水滲,民族團結平等日,團結力量大如山……”。同時,也逐漸認識到與人為善、適者生存的生存之道,只有與周邊民族、所在國各民族和平共處、睦鄰友好才能達到與自然和社會的和諧共存。
“守望相助、講仁崇義、信守誠信、勇于擔當”是桂北苗、瑤民族的文化精神之道。一方面,固守民族歷史與文化傳統(tǒng),堅持民族文化認同是桂北苗、瑤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動力。無論是資源五排苗族的“七月半”歌節(jié),還是龍勝紅瑤的“六月六”曬衣節(jié),亦或是盤瑤的“盤王節(jié)”等節(jié)日,在這些節(jié)日上唱的古歌、盤王歌、歷史歌等歌謠,都是對民族歷史、文化的傳承和后輩的教育,傳揚的是祖先崇拜、堅毅不屈、講仁重義、守望相助、勇于擔當?shù)拿褡逭J同、文化認同的文化符號。另一方面,經(jīng)濟、文化全球化以及“一帶一路”的發(fā)展愿景下,各民族、各國經(jīng)濟、文化的互相融合在所難免,但融合不代表文化的同質化,必須堅守自己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和文化身份。唯有在堅守桂北各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基礎上去發(fā)展、傳承桂北苗、瑤山歌文化,才能為桂北苗、瑤等民族共存、共生、共鑒、共榮贏得一個良好的局面,才能為世界大同,人類共同進步與發(fā)展做出應有的民族貢獻。
注釋:
① 龍勝縣志編纂委員會.龍勝縣志[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2:69.
② 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編寫組.融水苗族自治縣概況[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86:21.
③④ 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編輯組.廣西苗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95.
⑤⑦⑧⑨農(nóng)學冠,李肇隆.桂北瑤歌的文化闡釋[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21,9,19,15.
⑥ 此歌為筆者2018年1月26日在龍勝縣泗水鄉(xiāng)白面紅瑤寨采訪時歌手現(xiàn)場編唱的迎賓歌。
⑩(德)卡西爾.人論[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5.
[11]周大鳴,范濤.龍脊雙寨——廣西龍勝各族自治縣大寨和古壯寨調(diào)查與研究[M].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08:456.
[12] (英)愛德華·莫迪默,羅伯特·法恩.人民·民族·國家:族性與民族主義的含義[M].劉泓,黃?;?,譯.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9:93.
[13]孫一峰,劉鋒.《苗族指路經(jīng)》的應用場景及其文化內(nèi)涵——以貴州石頭苗寨喪葬習俗為例[J].貴州社會科學,2016(6):94-98.
[14] 李運龍.認同與互動防城港的族群關系[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