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寅等
屬于古麗的舞蹈
李曉寅
誰會相信?自小笨拙的孩子,一個以書寫文字為生的人,從小迷戀的竟然不是文字,而是——舞蹈。
是的,自小我就是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但這并不妨礙我對美好事物的表達。寫作是一種,舞蹈,亦是一種。在我看來,它們雖然屬于不同的藝術(shù)表達形式,但是在本質(zhì)上,它們同屬于藝術(shù),都是一個人在內(nèi)心深處對生命的熱愛,對靈魂的喚醒,對自由的渴望。只不過,舞蹈的表達更加直接,更加酣暢淋漓,更加富有表現(xiàn)力。
說起舞蹈,就必須要提到我從小到大最好的一位維吾爾族女朋友。那時我只有十余歲,生活在歌舞之鄉(xiāng)的新疆,身邊卻鮮少有會跳維吾爾族舞蹈的朋友。唯一一名少數(shù)民族朋友,還是在每天下午排隊打牛奶的過程中認識的。她的名字叫古麗(維吾爾語,花兒)。
小古麗站在人群里,就是一朵耀眼的玫瑰花。一頭卷曲的亞麻色短發(fā),雪白的肌膚,如寶石一樣光芒四射的眼眸,鮮艷紅潤的嘴唇。她仿佛對自己的美也自知,每當路人驚艷的目光瞥過來,她總是不好意思地微笑,并將頭微低。對了!她還有一條白皙頎長的脖子,如果要用一個如今時髦的詞語來形容,那就是——天鵝頸。每當那美好的天鵝頸微低時,就會讓我想起徐志摩的那句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忘記了是哪一天,好像是一個暑假,我與往常一樣,提著乳白色的小桶去馬路對面打牛奶。我清晰地記得,那天排隊的人很多,而牛奶車遲遲沒有來,等待的人們開始焦躁起來。有人大聲喧嘩,有人打開了隨身攜帶的收音機。是下午六七點了吧!電臺在一個冗長的訪談節(jié)目之后,播放起了一曲優(yōu)美的維吾爾族歌曲,那歌曲深沉又優(yōu)美,不知不覺,已經(jīng)有人隨著音樂翩翩起舞了。
這個時候,我看見排在我前面的小古麗明顯激動起來,她白皙頎長的脖子微微顫動,一陣戰(zhàn)栗從她左手指尖傳至肩膀,又從肩膀傳至右手指尖,手上的銀鐲子也隨之顫動。人群中有人注意到她的動靜,一位少男來到了她的身邊,躬身邀她起舞。受到邀請的小古麗進入舞場,她美麗的容貌與優(yōu)美的舞姿,一瞬間讓她成為人群的中心。不得不承認,舞蹈真是有一種魔力,小古麗昔日里羞澀的表情突然就沒有了,在音樂的伴奏下,她全身的動作如行云流水,那樣自然而然、活潑又清麗。站在人群中的我看得如癡如醉,第一次領(lǐng)略到舞蹈的魅力。
突然間,小古麗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她含著笑,躬身邀請我,很明顯想讓我也加入到這個熱鬧的隊伍中去。我終究沒有拗得過熱情的小古麗。她將我?guī)胛鑸?,用慢下來的舞姿教我,我漲紅著臉,比著她的樣子一起舞蹈。時間突然加快了腳步,歡樂的時光轉(zhuǎn)瞬即逝。等到我們舞蹈結(jié)束的時候,牛奶已經(jīng)售罄。
那天回到家里,有沒有挨媽媽的責罵,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我只記得,與小古麗的友情就是通過舞蹈結(jié)下的。之后的日子里,我曾經(jīng)多次來到小古麗的家中,與她一起學習舞蹈。我清晰地記得,在那條幽長的小巷里,白楊樹在緩慢成長,葡萄就快要成熟,天空高遠,渠水清澈,藍色庭院里剛剛灑了水,潮濕的地面散發(fā)出泥土的清新,一切具有黃昏般的詩意,仿佛進入田園的夢鄉(xiāng)。那種城市里的詩意棲居,讓我深深地感到羨慕與迷戀,我甚至這樣對古麗說,等我長大了,工作有錢了,也要在這里買個院子。
但我終究沒有實現(xiàn)這個夢想。還好,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與小古麗的友情沒有如同渠水一樣消散。我們長大了,上了不同的大學,有了不同的職業(yè)。讓人感到慶幸的是,在工作之余,我們?nèi)匀粫r不時相聚在一起,聚餐、逛街、跳舞。更幸運的是,通過小古麗,我認識了許許多多不同的古麗,在新疆,這是屬于姑娘們共同的一個名字。阿娜爾古麗(石榴花)、塔吉古麗(雞冠花)、艾提爾古麗(玫瑰花)、卡熱爾萊麗古麗(雪蓮花)、克孜勒古麗(紅花)。這些美麗的古麗?。∷齻?nèi)缤晾绱蟛菰细鞣N顏色的花,雖然渺小,可是燦爛,無邊無際,在新疆這片遼闊的土地上,自由自在地跳著屬于自己的舞蹈。
而我呢?在新疆生活了四十多年后,我也擁有了眾多的少數(shù)民族朋友,以及一個維吾爾族的名字——阿依古麗(月亮花)。我是多么喜歡這個名字??!雖然我不明白,祖籍在中原的父輩為什么會來到這片遼闊的土地,但我更愿意相信,他們的輾轉(zhuǎn)就是讓我也成為這千百個古麗中的一員,生活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為新疆的民族團結(jié)與社會穩(wěn)定貢獻自己的力量!既然身為古麗,既然已經(jīng)學會了新疆的舞蹈,那么,就讓自己的腳步在這片散發(fā)著絲綢和香料味道的土地上旋轉(zhuǎn)吧,而且,是一生一世!
[李曉寅,本名李小瑩,女,70后,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文學港》《延河》《西部》等文學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散文。出版散文集《茉莉花開》。] [作者簡介]
艾斯卡爾脫貧
李 丁
艾斯卡爾是丁老師幫扶的貧困戶。
7月31日,在古爾邦節(jié)到來這一天,艾斯卡爾給丁老師打電話說別人家宰羊忙著過節(jié),而他是過不下去了。說一千道一萬,就一個意思:沒錢過節(jié)?!袄硭斎弧眮碚宜姆鲐毟刹慷±蠋熅燃?!
丁老師耐著性子聽完后,掛掉電話,點燃一根煙,悠悠吸了一口,長長地吐出了幾個煙圈……
丁老師清晰地記著,2018年,在自己駐村幫扶的第一天,就去了艾斯卡爾家走訪。4月,拜城縣庫庫拉村地里綠油油的麥苗一個勁兒地瘋長著。從村委會出來,在庫庫拉村村支書莫來艾買提的陪同下,他們向東穿過一條巷道,再向西下個坡就到了艾斯卡爾家。
走訪不到半小時,丁老師對艾斯卡爾家里的情況便有了大體上的了解。艾斯卡爾是村里有名的懶漢,生性懶惰。因為三代獨傳,小時候,艾斯卡爾的爹把艾斯卡爾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從小慣到大,舍不得讓他干一天農(nóng)活兒,年過三十,艾斯卡爾連趕個毛驢車都不會趕。艾斯卡爾身材矮小,早些年,有他爹娘在,家境雖然相當富裕,但是十里八鄉(xiāng)眾鄉(xiāng)親都嫌艾斯卡爾好吃懶做,都不愿把閨女許配給他。后來,艾斯卡爾的爹娘托媒婆從外縣花了八峰駱駝、八頭牛、八只羊的代價領(lǐng)回來一個媳婦。隨后,艾斯卡爾也過了十來年消閑日子,媳婦還給生了個大胖小子白克力。后來,艾斯卡爾的爹娘相繼過世,好吃懶做的艾斯卡爾整天游手好閑,也侍弄不了自家八十畝地,還把爹娘留下來的八十峰駱駝、八十頭牛、八十余只羊變賣吃得個精光。再后來,新房子和地也被他變賣吃了,艾斯卡爾就動不動對老婆孩子吹鼻子瞪眼,日子一天天就捉襟見肘了。艾斯卡爾媳婦是個精明女人,看到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在白克力九歲那年,一個夜黑風高的夜里,帶著孩子一走了之,二十年來娘兒倆音信全無。
從村委會了解了情況,丁老師去時還是有心理準備的,可當他找到艾斯卡爾家的時候,才真正見識了啥叫“家徒四壁”。原來,艾斯卡爾爹娘留給他的新房子也被他變賣后,他不得不住進早已遺棄的舊房子。舊房子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修建的,兩間土房靠著土崖而建,院子里坑坑洼洼,還有幾處積水,房前用玉米秸稈圍了一圈,要不是有隔壁兩鄰的磚墻,真看不出來這是一戶人家。
“艾斯卡爾在屋里嗎?”莫書記朝屋里喊了一聲,沒人應(yīng)聲。丁老師隱約聽到屋里有咳嗽聲,他們就推開門直接進屋了。
屋里光線昏暗。掀開門簾的那一瞬間,一束陽光趁機照進了屋子,揚起一片塵土??吹轿堇锘覊m四起,地上門前倒著一堆苞谷芯子,讓丁老師沒有個下腳的地方??簧隙褲M了被褥和衣服,臟兮兮的,看不出來是個啥顏色??簧峡繅ψ粋€約莫六十多歲的漢子,面無表情,一臉的若無其事。他盯著來訪的丁老師他們看了又看,倒讓丁老師有點局促不安了?!袄细?,打擾了啊,我是你的幫扶干部,過來找你了解點情況?!薄叭トト?,老子才不要你管?!卑箍杻裳垡坏?,“你再不走,小心老子拿掃把趕你走!”莫書記見勢不妙,一把將丁老師拉到了門口,回頭不忘數(shù)落:“艾斯卡爾啊艾斯卡爾,你真是棒槌跌到油甕了,不識好歹,爛泥扶不上墻……”
剛才艾斯卡爾真要是抓起掃把,后果可想而知,丁老師突生郁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看來艾斯卡爾就是個可憐人??勺鳛樗膸头龈刹?,丁老師卻對他恨不起來,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去引導幫扶他。
后來,再去艾斯卡爾家的時候,丁老師會特地帶上兩公斤雞蛋、一桶清油或是一袋面粉,借機與艾斯卡爾拉家常,增進感情。有時候碰上艾斯卡爾沒在家,丁老師就把帶的東西擱到屋里,順手抓起掃把,把屋子里里外外清掃干凈。他拿來舊報紙糊在艾斯卡爾家的門窗和掉土的土炕墻上,幫忙晾曬被褥,時不時還給艾斯卡爾帶去幾件換季的衣服。這些行動終于贏得了艾斯卡爾的信任,確切地說是依賴。艾斯卡爾雖然不再對丁老師動不動耍橫了,但依然改不了二流子的習性,“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丁老師尋思著給艾斯卡爾找個有穩(wěn)定經(jīng)濟來源的事情干。他自掏腰包買來五十只扶貧雞,第二天讓艾斯卡爾拿到集市賣了四十五只,全換成酒,剩余五只宰殺后炒了兩大盤“大盤雞”,叫來村里幾個酒友大吃一頓,還嘟嘟囔囔嫌雞肉太嫩差味道。他鼓勵艾斯卡爾養(yǎng)羊,發(fā)展產(chǎn)業(yè)勤勞致富,三只扶貧羊送去沒幾天,也讓艾斯卡爾拉到集市換了酒喝。他幫艾斯卡爾聯(lián)系做村上的衛(wèi)生保潔員,那是個公益崗位,每月有八百元的固定收入,可艾斯卡爾卻說那活兒太費力氣,他干不了。后來實在沒辦法,丁老師想給艾斯卡爾申請個五保戶,但因為他有兒子,不符合政策要求,最后只能給辦了個農(nóng)村低保。轉(zhuǎn)眼到了2019年12月,丁老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艾斯卡爾家除了剛搬進政府給他免費新蓋的四十四平方米抗震安居房以外,其他情況還是老樣子。要不是有那點低保金,難不成真像村民們說的一樣:懶惰的艾斯卡爾會成餓死鬼。
一陣急促的電話聲打斷了丁老師的苦澀回憶。是縣扶貧辦的阿主任打來的。阿主任說縣上正在搞針對像艾斯卡爾這些特殊貧困戶如何脫貧的“造血工程”,要求符合條件的盡快上報。于是丁老師立馬按照程序給艾斯卡爾報了名。經(jīng)過前面兩年的精準扶貧,丁老師在艾斯卡爾身上也總結(jié)出了很多的扶貧經(jīng)驗,像艾斯卡爾這樣只知道好吃懶做、不思進取的貧困戶,還是要從靶向施策上下功夫,激發(fā)起他的內(nèi)生動力。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又一遍,丁老師緊鎖的眉頭忽然一展,讓艾斯卡爾改頭換面的機會來了!
當天下午,丁老師就用車給艾斯卡爾家送來一袋二十五公斤的面、一桶十公斤的清油和一只兩公斤的羊腿及一些水果。一進門,他把手里提的東西放到炕邊,瞅了一眼躺在炕上的艾斯卡爾,說了句“白克力給你捎的年貨” ,扭頭就出了房門。走到院子里,丁老師回頭又偷偷瞄了艾斯卡爾一眼,他發(fā)現(xiàn)艾斯卡爾的眼神瞬間亮了,閃現(xiàn)著他想喚醒的東西。
果然,沒出兩天,艾斯卡爾這個懶惰的家伙竟然破天荒地跑到村委會,主動來找丁老師了。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艾斯卡爾穿著一身干凈衣裳,頭發(fā)也是剛洗過的,收拾得很齊整,也沒有了往日的邋遢。
“丁老師,我有事找您合計合計。”還沒等丁老師問啥,艾斯卡爾倒先說話了,“您真的見著我的白克力了?我知道我不是人,沒出息,二十年前硬是把白克力他娘兒倆打跑了,這么多年也沒個音信,如果我家白克力真能回來,您讓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丁老師反倒不知該說啥了,好在他很快理清了思路,就借機勸說:“你個二流子終于開竅了,前一陣子疫情期間,給你安排倒垃圾那么簡單的活兒,你也不愿意去干。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閑、好吃懶做。要是你兒子白克力知道你還是這么個懶惰樣子,估計永遠都不想回家了?!?/p>
“那你說咋辦?我都聽你的。”艾斯卡爾終于服軟了。
“你明天去縣里參加‘造血工程培訓班吧,看你這次在培訓班的表現(xiàn)如何,再說將來的事情……”丁老師“狡黠”地眨眨眼睛,其實他就等著艾斯卡爾這句話。
丁老師早替艾斯卡爾打算好了。等艾斯卡爾從“造血工程”培訓班回來,再按照縣里既定部署去指定企業(yè)上班,加上每個月的低保金,艾斯卡爾在2020年一定能夠如期跟隨全國人民一道脫貧。
“不讓一個貧困群眾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路上掉隊?!边@可是上級組織對當下每一名幫扶干部下的死任務(wù)。
如果白克力以后真的回來,艾斯卡爾后半輩子說不定還能享幾天清福哩。想到這里,丁老師終于會心地笑了。
當然,丁老師知道,以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幫助艾斯卡爾找到他失散二十年的兒子白克力。
[李丁,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在拜城縣融媒體中心。作品散見《新疆日報》《西部》《南方周末》等。] [作者簡介]
春天的故事
張春霞
已經(jīng)4月份了,可這天氣似乎一點兒也不給力。我裹緊了大衣,快步走向祖木熱提大媽家。還未走近,我仿佛又聽見了阿不力哈斯木大叔鑿那口大缸如音樂般的“叮叮當當”的聲音。十五年了,這聲音無數(shù)次地縈繞在我的耳邊。
十五年前,我在米東區(qū)我們醫(yī)院的一個分診部上班。有一天,分診部右邊的門面房里突然熱鬧起來,熱情奔放的維吾爾族音樂歡快地傳出來。原來這間門面房被阿不力哈斯木大叔租下來,準備開個馕房。四五個維吾爾族大人小孩進進出出,個個都很開心的樣子。第二天,我剛一開分診部的門,就聽到隔壁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很清脆,也很有節(jié)奏。我出門一看,原來阿不力哈斯木大叔正在鑿一口倒扣的大缸。我好奇地問大叔鑿缸做什么。大叔說:“我要把這個缸鑿成一個馕坑。”但是這個缸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好鑿,因為稍不小心,缸就裂了。阿不力哈斯木大叔鑿得特別認真、仔細。他低著頭,有些花白的頭發(fā)上沾了一些缸的碎屑,汗珠一滴一滴地滴在了缸上,洇濕了一片。就這樣“叮叮當當”地響了兩天,一個大缸做的馕坑終于鑿好了!
第三天中午,胖胖的祖木熱提大媽帶著慈祥的笑容捧著幾個熱馕送過來了,“哎,熱馕打出來了,送給你們嘗一下!”接過馕,感覺手里沉甸甸的,我真不知該怎么表達我的感謝之情!漸漸地,我和胖胖的祖木熱提大媽一家熟悉了,也弄清了他們家的每個家庭成員。祖木熱提大媽一家來自于和田,她和老伴都五十多歲了。那個叫古麗的年輕女孩二十歲,是祖木熱提大媽的女兒,她離婚了,帶著一歲半的麥迪娜,也就是祖木熱提大媽的外孫女,住在祖木熱提大媽家。還有一個五歲的小男孩,長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張小臉,兩只小手啥時候都黑乎乎的,像兩個黑雞爪。有時他很頑皮,有時他又有點怯生生的。他是祖木熱提大媽侄子的孩子,叫阿拉克。阿拉克的媽媽去世了,爸爸走了,不知到哪去了,沒人管阿拉克,大媽和大叔就把阿拉克帶出來了。可憐的阿拉克管祖木熱提大媽叫媽媽,管阿不力哈斯木大叔叫爸爸,管祖木熱提的女兒古麗叫姐姐,管古麗的女兒麥迪娜叫妹妹。
熟悉了祖木熱提大媽一家,也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們的樂觀和熱情。那年幼兒園里放暑假了,我的兒子沒地去,我又在分診部忙個不停,丈夫也要上班。每天早晨,我一把孩子帶到分診部,祖木熱提大媽就把兒子領(lǐng)過去,我連一天三頓飯都不用管了,麥迪娜、阿拉克和我的兒子安安,三個孩子玩得別提有多開心了,我兒子根本叫不回來。有時候,等我去接兒子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祖木熱提大媽不讓我把兒子接走,直接就讓在她家睡了。祖木熱提大媽總說我的兒子就是她家的孩子。兒子和阿拉克成了好朋友,每天跟在阿拉克的后面,“拉拉克哥哥”“拉拉克哥哥”叫個不停。我的兒子在這兩個月長壯了不少,這都是祖木熱提大媽的功勞。她家的牛奶和熱馕兒子享用了不少,每天祖木熱提大媽換著花樣給三個孩子做飯吃,兒子像個小老虎一樣,和麥迪娜、阿拉克搶著吃。中午,三個孩子躺在祖木熱提大媽的大鐵床上睡午覺,大媽坐在他們旁邊,拿著扇子,輕輕地給三個孩子扇涼風……
每天晚上,祖木熱提大媽和阿不力哈斯木大叔都要發(fā)面,早晨又要早早地揉面。在祖木熱提大媽做早飯時,古麗和阿不力哈斯木大叔就開始打馕了。古麗幫爸爸揉面劑子,搟面,壓花,阿不力哈斯木大叔再往馕坑放,等烤好再取出。每次大叔拿著壓好花的面餅在手里不停旋轉(zhuǎn),找準時機貼在馕坑壁上時,我都仿佛覺得面餅像一個二人轉(zhuǎn)里的花手帕,在他手里翻飛,很好看。可是,長時間的操勞讓老兩口都患上了腰肌勞損、腰椎間盤突出癥,尤其是祖木熱提大媽,還患有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我讓我們分診部的中醫(yī)給他們看病開方后,幫他們煎好中藥讓他們喝;每天讓他們抽空在我們分診部里做理療。堅持了一段時間,他們都感覺好多了。
一年多后,我回單位上班,不在分診部上班了,但和祖木熱提大媽一家的聯(lián)系卻沒中斷。如今,祖木熱提大媽和阿不力哈斯木大叔都變得蒼老了,麥迪娜和阿拉克也都長大了。麥迪娜變成一個漂亮的高中生,阿拉克變成一個帥氣的大小伙,在烏魯木齊一家美食城里做廚師。我的兒子今年就要高考了,再也不會把阿拉克叫成“拉拉克哥哥”,而是親切地叫他“阿拉克哥哥”。
在我心里,大媽一家在十五年前就已經(jīng)是我的親戚了。我說給大媽和大叔,他們笑著說他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張春霞,女,70后?,F(xiàn)在烏魯木齊米東區(qū)工作,有詩歌發(fā)表于《民族文匯》。] [作者簡介]
新年禮物
甄 梅
“你好,甄大姐嗎?我是熱西提的兒媳婦,張大哥說這兩天要來我們家,爸爸媽媽催促我打電話問一下你們什么時候來?!?/p>
聽著電話那頭兒對方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我努力從記憶中搜尋熱西提老人的模樣!打電話的又是他的兒媳婦,那么我們一定見過面的,只是一下子沒能清晰地想起。
我趕忙說:“我問一下我愛人今天有沒有時間,然后我再回復(fù)你好嗎?”
我掛了電話,趕緊打電話問愛人:“你這兩天是不是要去看熱西提,熱西提是誰?熱西提的兒媳婦打電話問你去的準確時間?!?/p>
“熱西提是我們家的親戚呀,白楊河村的。上次結(jié)親大會時我們一起還合了影,去他們家做客了呢。你趕緊回電話,今天下午我們就去?!彼悬c責怪地對我說。
我猛然記起,12月28日,在阜康市上戶溝鄉(xiāng)白楊河村結(jié)親大會上,張志美的結(jié)親對象是熱西提爸爸和孜萊汗媽媽。
帶著歉意,我趕緊回了電話過去,“今天下午去。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稱呼?”
“我叫阿娜爾古麗?!彼宕嗨斓鼗卮稹?/p>
“好一朵石榴花?!蔽颐摽诙?。我似乎感覺到了電話那頭兒阿娜爾古麗靦腆的笑。
細想上次結(jié)親大會上,我作為結(jié)親大會的記錄者,拍下了愛人和熱西提爸爸老兩口初見卻似曾相識的場面。
應(yīng)熱西提爸爸家的邀請,我們?nèi)チ思依?。因為二老平時住在甘河子小兒子家,家是冰冷的,炕更冷。二老一再解釋:“雖然冬天不在這里住,可是到了春天我們就回來了,在院子里種上茄子、辣子、西紅柿,還有一架葡萄。你們夏天來,吃沒有化肥的菜,在葡萄架下乘涼?!?/p>
我們深知老人的歉意,我們理解老人的心意。
真怕老人久坐會受涼,只簡單寒暄合了影就告別了。
孜萊汗媽媽擁抱著我,輕輕地說:“夏天,帶著巴郎子一起來?!?/p>
雖然迎著寒風,內(nèi)心盛滿陽光。
老人目送著我們,直至消失門外。
又一個深冬的明媚天,再一次去看望親愛的熱西提爸爸和孜萊汗媽媽,喜色溢于言表。
有了早上和阿娜爾古麗的簡單交流,很快找到了熱西提爸爸在甘河子的家。
古麗說:“公公婆婆年齡大了,冬天在農(nóng)村燒爐子不方便,我們也不放心。人老了喜歡安靜,不愿意和我們一起住,就在這里給他們租了一套房,我的家離這幾十米遠。”
冬日陽光下的石榴花美麗又純樸。
踏進家的一剎那,暖意撲面而來。腿腳不太方便的二老竟站在客廳等我們。二老是在等著女兒的遠道而來!也是在等待兒歸來。
沒等我換了鞋子,孜萊汗媽媽一把拉我到懷里,緊緊擁抱,親吻我的臉頰。在媽媽的懷抱里,我們親熱得好似久別的母女。
圍坐于擺滿干果的炕桌,古麗很快端上了大盤手抓肉和黃燦燦的抓飯薄皮包子。
熱西提爸爸說:“上次去家里,沒有喝上水,房子冷得不能坐人。今天來了,吃家里的熱飯菜,沒有特別的,都是家常菜。”
如此豐盛的家常菜,盛情難違,恭敬不如從命。
古麗端著臉盆和洗手壺,一一讓我們凈手,準備吃飯。
熱西提爸爸遞給我愛人一把小刀。愛人把切下的第一塊肉遞給了熱西提爸爸,然后給孜萊汗媽媽。熱西提爸爸勸我們也吃。古麗是最后一個吃的,說這是規(guī)矩。
桌上沒有筷子,食物都用手抓,我和愛人自然地以這樣的方式進餐。把一塊肉用雙手送進嘴里才發(fā)現(xiàn),手抓肉不僅酥爛,而且味道極鮮美。我這個素食主義者,也沒能擋住誘惑,吃了好幾塊。因不好當面問熱西提爸爸這是什么肉。只好把味道記在心里。還有黃燦燦的抓飯、酥脆的窩窩馕,滾燙的磚茶。無一不讓人感覺到家的味道,濃濃的親情。
飯間,古麗和媽媽用維吾爾語交流,之后古麗很快給我們翻譯,說是在我們上樓之前古麗遇到一位維吾爾族大叔,問是不是來了親戚,古麗說是的,是她公公在阜康的兒子來看他了。多么妥帖的回答,智慧而美麗的石榴花姑娘呀!
該走了,已經(jīng)不止一遍地說了。可是熱西提爸爸和孜萊汗媽媽一再挽留,“來了就得住下!今天不走了。”
感動二老的情深,感謝二老的意長。來日方長,我們誠邀二老及家人去阜康轉(zhuǎn)轉(zhuǎn),去冰雪大世界轉(zhuǎn)轉(zhuǎn),再去天池海子轉(zhuǎn)轉(zhuǎn)。
古麗點頭應(yīng)允,“聽說了,也在微信圈里看到冰雪大世界太美了,太大了,一直想去呢,就怕爸爸媽媽腿疼,冷得受不了?!?/p>
阿娜爾古麗,我美麗的石榴花姑娘,你的孝心就是我們的動力。有我們呢,全力解決你的困難,了卻孝順兒媳帶公婆看冰雪大世界的心愿,還有冰雪童話般美麗的天山天池之冬景色。
就在出門的一剎那,孜萊汗媽媽把一方紫羅蘭色的絲巾圍在我的脖子上,“外面冷,把圍巾圍上?!?/p>
我很驚喜,“這是媽媽給女兒的新年禮物嗎?”孜萊汗媽媽用溫情的目光望著我點點頭。
古麗說:“這是古爾邦節(jié)我送給媽媽的禮物,她沒舍得圍,今天送給你也是媽媽的一片心意。媽媽說你們來,沒有禮物回贈是不禮貌的。”
我無力拒絕媽媽的心意,圍上了美麗的紫羅蘭色的絲巾,轉(zhuǎn)身和媽媽緊緊地擁抱。
我不管古麗會不會生我的氣,吃不吃醋,我覺得此時我是媽媽最美麗的女兒。
再次誠意邀請二老及所有的兄弟姐妹們來阜康的家坐坐,在另一個家再續(xù)真情。
古麗執(zhí)意要送我們到樓后的馬路上,就在上車時,忽然聽見“再見,再見,有了空再來”的呼喚聲,回頭看見孜萊汗媽媽打開窗戶盡力向我們招手說再見!
再見,我親愛的維吾爾族媽媽,再見,美麗的石榴花姑娘。
結(jié)親交友如石榴花盛放,芬芳了天山南北,未來定是碩果累累。
[甄梅,女,昌吉州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新疆天池管理委員會。作品散見于《昌吉日報》《新疆日報》等。] [作者簡介]
努爾一家子
趙華麗
努爾家住在呼和托哈種畜場農(nóng)四隊,他家是這里唯一的一戶哈薩克族。我一直好奇他們是怎么和我爸爸交流的,也許是爸爸會幾句簡單的哈薩克語。我家租種了他家在四隊河壩的幾畝沙土地。爸爸用割草機、耙草機為他家機械化收割、耙攏苜蓿草,以此費用抵租種費用。
5月底,河壩的葦子節(jié)節(jié)冒出,長勢瘋狂,埋沒了洋芋秧子。洋芋秧子搶奪著、賽跑著、窒息著,終究敗下陣來。我們一家五口加入了這場爭奪戰(zhàn):插空割葦子,給洋芋秧子培土,打壟子。壟土極高,壟深沒過了小腿。中午的陽光極烈,仿佛是一匹匹烈性的馬,鐵蹄踐踏之處,暴露在外的肌膚無一不生疼,甚至身體內(nèi)肌膚也是焦躁的。遠遠地騎著一匹棗紅色駿馬的小努爾像我們的救星。他比畫著讓我們到他家吃飯,爸爸開著四輪車拉著我們向他家駛?cè)?。努爾媽媽的熱情并未超過我們的想象,但是剛從烏魯木齊回來的努爾姐姐很會待人接物,熱情、周到、大方,難怪在烏魯木齊大飯店里當領(lǐng)班。他的姐姐長得美,她長著一雙羊羔般的眼睛,散發(fā)著溫柔又芬芳的清香,迷人又讓人愛憐,白皙的皮膚至少沒被這強烈的紫外線暴虐過,玲瓏的身材搭配得如此完美,像一位嬌美的公主。剛到家的努爾姐姐立馬將自然冰鎮(zhèn)的酸奶從皮囊中倒出,清冽爽口,我竟喝出了山泉的沁人心脾。這是我在以后生活中再也未嘗過的酸奶美味兒,雖然我家也自制過酸奶,遠遠趕不上那味兒。在門外,努爾提著壺,流出的水沖刷著我們那泥土糊滿的雙手。努爾長得很標致,像電視中的外國娃娃,但是他沉默而又文靜,和他笑笑,他報之以笑。努爾的媽媽聲調(diào)很高,黑紅的臉,繭子腰,身材廣闊,就像四十五碼的皮鞋。努爾的爸爸黑且老,身材瘦小,像三十五碼的布鞋。他的爸爸總是安靜地坐著,微笑著招呼我們。我們一家就這樣和努爾一家在屋內(nèi)的土炕上享用著酸奶和馕。突然努爾出其不意地放了一聲屁,打破了時空的寂靜,他的媽媽一個巴掌也隨之而來,接著他的媽媽開始用哈薩克語罵,她罵人的話,我無師自通。雖然族別不同,語言各異,但我們總是最先學會罵人的話。努爾拘謹著縮著頭。他媽媽的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落在他的頭頂上,他也只是尷尬地一笑。
那年我家的洋芋個個都長成四十碼鞋大小,長成了布娃娃,長成了泰迪熊,洋芋沙且面,堆成了一座小山,也賣了個好價錢。
第二年,努爾家收了那片地,不知道他家收成咋樣,也沒再問,但是爸爸還是給他家割草,耙草。只是我和他們的生活再也沒有了交集。努爾怎么樣了?據(jù)說他的姐姐還在烏魯木齊當領(lǐng)班。
[趙華麗,2008年畢業(yè)于新疆大學文藝理論專業(yè),陜西師范大學某中學高中語文教師。] [作者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