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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現(xiàn)實批判與烏托邦想象

2020-05-26 12:03王春林
都市 2020年5期
關鍵詞:興國人物形象

王春林

毫無疑問,向島的長篇小說《佯狂》(載《中國作家》2016年第12期)也是一部與新聞事件存在著緊密關系的長篇小說。無論是長寧市委書記元興國的因貪腐而上吊身亡,抑或是女副市長鄢靜之的因貪腐被抓,其新聞色彩都鮮明無比。尤其是網(wǎng)上關于鄢靜之的那個查處結(jié)果:“經(jīng)查,鄢靜之在擔任某縣縣長、某縣縣委書記、長寧市副市長及常委期間,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索取、收受他人財物,且數(shù)額巨大,情節(jié)嚴重;收受禮金;與他人通奸。其上述行為已構(gòu)成嚴重違紀,其中受賄問題涉嫌犯罪。依據(jù)有關規(guī)定,經(jīng)省紀委審議并報省委批準,決定給予鄢靜之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其涉嫌犯罪問題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活脫脫一副新聞報道的口吻。實際上,晚近一個時期以來,中國小說界一個比較引人注目的熱點問題,就是如何藝術地處置新聞事件與小說創(chuàng)作之間的關系問題。換言之,也即是新聞事件究竟該如何融入小說文本的問題。這一問題之所以特別引人注目,主要原因是文壇集中出現(xiàn)了一批與新聞焦點現(xiàn)象密切相關的小說作品。長篇小說領域內(nèi),賈平凹的《老生》、盛可以的《野蠻生長》、余華的《第七天》,東西的《篡改的命》,以及王十月的中篇小說《人罪》等,均屬于這一方面有代表性的作品。圍繞新聞事件的進入小說文本,文學界曾經(jīng)在一度時期出現(xiàn)過不同的爭議聲音,大力肯定者有之,有所懷疑否定者也同樣有之。依我愚見,問題的關鍵并不在于作品與新聞事件有關和過于貼近現(xiàn)實。作品貼近現(xiàn)實并沒有錯,關鍵在于作家究竟是何種寫作心態(tài)、以何種藝術方式去關注、表現(xiàn)現(xiàn)實。一句話,能否成功地把新聞事件化解后有機地融入整合到小說文本之中,乃是衡量此類小說作品的關鍵因素所在。依照這樣的標準來看,向島的這部《佯狂》,無論如何都應該歸屬于那類可以成功地化解新聞事件,讓這些新聞事件有機地服務于作品思想藝術表達的優(yōu)秀小說文本。

閱讀向島《佯狂》,首先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是,一部直擊當下時代中國社會現(xiàn)實亂象的長篇小說,為什么要被命名為“佯狂”?查閱《現(xiàn)代漢語詞典》,說“佯狂”的意思就是“假裝瘋癲”。細細思索,將這一語詞對應于向島的《佯狂》文本,這“佯狂”一詞大約又可以被分解出兩種不同的意涵來。其一,其實并不是“佯狂”,而是實實在在的一種瘋癲狀態(tài)。這一點,既有作品中敘述者的若干敘述話語為證,更有諸多人物的所作所為為證。比如,第四章中,敘述者曾經(jīng)借那位禮帽大叔的口說:“瞌睡多是福氣啊,一天三飽一倒,比當神仙還好。如今這時代,咱遇上英明領袖了,那些壞人惡人,憑著有權有勢有錢,胡佯狂哩,常話說人狂沒好事,狗狂挨磚頭,這不眼看著一個一個佯狂出事兒來,氣數(shù)盡了?他們有人睡不著覺呢。要說啊,還是咱們這些本本分分的老實人日子安穩(wěn)?!倍Y帽大叔嘴里的所謂“佯狂”,其實并不是假裝瘋癲,而是一種切實的瘋癲狀態(tài),亦即真正的張狂不已。到了第十二章,敘述者借人物賈寶民之口,再次明確提到了“佯狂”一詞:“但仔細想想,她一路走下來,也是確實不容易,比一個普通女人,不容易多少倍。我倆在一起后,我也是把握不住自己,沒少胡佯狂,給她添了不少事。如今事已經(jīng)到了這地步,比她官大的都死了,還說啥呢。”在這里,賈寶民也同樣把“佯狂”一詞與“胡”字連用。連用之后,佯狂的意思,自然也就變成了毫無自知之明的張狂。雖然并沒有與向島兄進行過直接的交流,但在我的理解中,他之所以要使用“佯狂”作為小說的標題,很顯然與所摘引的敘述話語片段中人物反復提及的“佯狂”一詞的語義緊密相關。

關鍵問題在于,不僅小說中的若干人物會時不時地在自己的話語中提及“佯狂”一詞,而且小說中的大多數(shù)人物也都處于不同程度的“佯狂”狀態(tài)之中。然而,在具體討論眾多人物的“佯狂”狀態(tài)之前,我們卻首先需要對小說那樣一種借助于外圍人物來烘托表現(xiàn)主要人物的藝術表現(xiàn)技巧予以必要的關注。在這里,一個問題是,究竟誰才真正算得上是《佯狂》這部長篇小說的主人公呢?與此相關聯(lián)的另一個問題是,主人公之外的眾多人物中,又有哪些人物可以稱得上是主要人物形象?忠實于我一種真切的閱讀感覺,《佯狂》的主人公,應該是那位雖然曾經(jīng)有過官場履歷但后來卻回到鄉(xiāng)下謀求自我發(fā)展的高爾升。因為后面要拿出專門的篇幅重點討論這一人物的設計以及設計背后所潛隱著的思想資源,故而此處暫且按下不表。高爾升之外,究竟哪些人物在文本中所占有的位置更重要,恐怕就會出現(xiàn)各種見仁見智的不同答案。同樣從我自己的閱讀感受出發(fā),我認為,元興國、鄢靜之以及那位長龍大廈的老板龐志堅等幾位活躍于官場與商界的風云人物,應該被看作是高爾升這一主人公之外最重要的幾個人物形象。如此一種判斷,很可能會遭到一些朋友的反駁。他們反駁我的理由,其實也很簡單。那就是,我在這里所具體提及的這幾位人物形象,從一種嚴格的意義上說,根本就沒有出場。依照他們的邏輯,堅持把幾位根本的沒有出場的人物形象認定為主要的人物形象,毫無疑問是一種非?;闹嚨慕Y(jié)論。問題的要害在于,我們到底應該如何理解把握《佯狂》這部長篇小說的思想題旨。倘若把“佯狂”這一語詞看作是理解把握作品思想題旨的一個關鍵詞,那么,這“佯狂”二字就很顯然意味著作家向島對于當下這個時代某種直觀洞察的結(jié)果。當然,需要強調(diào)的一點是,這里的所謂“佯狂”,正是前面所摘引敘述話語中的那種“胡佯狂”,亦即精神意志過于“張狂”的意思。無論是官場也罷,還是商界也罷,都是當下時代非常重要的社會構(gòu)成層面,或者干脆直截了當?shù)卣f,官場與商界,乃是現(xiàn)實社會的核心組成部分。倘若離開了它們,那所謂的現(xiàn)實社會其實也就不成其為現(xiàn)實社會了。既然官場與商界的地位如此重要,那向島要想相對立體全面地概括表現(xiàn)這個時代的精神狀況,自然也就少不了對于官場與商界的關注與凝視。也正因為如此,我才堅持把元興國、鄢靜之及龐志堅這樣幾位貌似沒有出場的人物形象看作是重要性僅次于主人公高爾升的人物形象。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更好地理解把握當下這個時代的某種“佯狂”本質(zhì)。一旦把元興國、鄢靜之與龐志堅他們視為主要人物形象,隨之而來的,自然也就是小說創(chuàng)造性地采用的那種借助于次要或者外圍人物的談論口吻來刻畫塑造主要人物形象的藝術表現(xiàn)技巧了。

我們注意到,《佯狂》中的很多地方,都采用了借助于人物口吻表現(xiàn)主要人物形象的藝術表現(xiàn)技巧。比如,第二章中,關于鄢靜之這一人物形象,就主要是借助于第五劍的口吻而娓娓道出的:“第五劍說,那姓鄢的,前面男人原先是紡織廠跑采購的,女人后來當官了,就把他調(diào)到市上的運管單位,工人變成干部不說,那單位油水大閑錢多,竟然是吸上了毒。也許是跑采購時就染上了,誰知道呢。眼看著毒癮越來越大,女人想離婚卻離不了……女人好面子不愿聲張,男人就抓住她的這個軟處。女人回城來大概也不愿意在家待,經(jīng)常就到茶秀要個小包間,泡一壺她自帶的高檔茶,一坐半天?!本瓦@樣,一來二去的,鄢靜之就結(jié)識了賈寶民。在賈寶民想方設法幫著鄢靜之離婚,成功擺脫了那個毒癮男人之后,兩個萍水相逢的男女也就順理成章地結(jié)成了夫妻。再比如,第一章中,關于元興國,作家是借助于長寧日報社文藝部主任耿亞紅的口吻有所談論介紹的:“(白小白)就靠著這樣的資本,跟長寧市領導聯(lián)系,毛遂自薦,要回到家鄉(xiāng)為文化事業(yè)做貢獻,元那時候還是市長,一句話就作為特殊人才引進了,一回來先是當你們文創(chuàng)室主任,元后來這一當書記,又給掛了一個文聯(lián)副主席,正兒八經(jīng)副處了?!奔偃袈?lián)系后來元興國的因貪腐問題而上吊身亡,那么,耿亞紅這里的討論介紹,其潛臺詞也就非常豐富了。身為市長或者書記的元興國,為什么會提撥任用白小白,其后是否存在著權錢或者權色交易,實際上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事實上,無論是第五劍關于鄢靜之的談論,還是耿亞紅關于元興國的介紹,抑或還是諸如禮帽大叔這樣的無名群眾對于社會、時代、官員、商人他們的街談巷議,都很容易就可以讓我們聯(lián)想到曹雪芹的那部曠世巨著《紅樓夢》,聯(lián)想到其中第二回的回目:“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曹雪芹的高妙之處在于,在紅樓夢的故事正式開始之前,先借助于冷子興這樣一位局外人的眼睛,以一種相對客觀的敘述口吻,先將賈府也即榮國府里的主要人物都介紹給了讀者。二者的區(qū)別在于,《紅樓夢》中,冷子興演說完畢之后,其演說中先后提及過的那些人物一個個都粉墨登場了,而到了向島的《佯狂》中,被第五劍或者耿亞紅他們所提及的這些官場或者商界中人,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正式登場亮相。或者,也可以說,他們的不斷被談論介紹本身,就是他們一種與眾不同的登場亮相方式。究其根本,能夠自始至終地堅持通過外圍或者次要人物談論的方式來完成對于若干主要人物的刻畫塑造,正是向島這部《佯狂》非常突出的一種藝術特色所在。

正如同賈寶民事后所一再自我懺悔的那樣,在絞盡腦汁地與女官員鄢靜之離婚后,他自己實際上長期處于一種無法自控的“胡佯狂”狀態(tài)之中。在我的理解中,賈寶民的“胡佯狂”有著非常明顯的暗示意味,它所強烈暗示出的,正是身為副市長的鄢靜之自己的“胡佯狂”狀態(tài)。毋庸諱言,正是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過于“胡佯狂”,過于不可一世,所以如同元興國、鄢靜之以及龐志堅這些官場與商界的所謂精英人物,才會最終落得個凄慘無比的悲劇性結(jié)局,進而為他們各自的“胡佯狂”行為付出相應的沉重代價。問題在于,當下這個充滿浮躁氣息的“佯狂”時代,“佯狂”者并沒有局限于官場與商界。向島《佯狂》所集中描寫展示的文化界的情形,就同樣如此。這一方面的一個突出例證,就是那位身為長寧市文聯(lián)副主席的所謂“作家”白小白。關于白小白的人生來歷,敘述者曾經(jīng)借助于耿亞紅之口,做出過明確的交代:“耿亞紅說,人家現(xiàn)在動不動跟人說她在深圳一家文化公司當老總?cè)绾稳绾危羼R長韁繩地吹。我咋就聽人說,她在那邊先是當?shù)淖_小姐呢,你不要問我聽誰說的,反正不是我編造的,后來才認識了一個福建籍老板,傍上了,給那老板寫傳記,老板掏錢出版并且大肆宣傳,在媒體很是熱鬧過一陣。這樣就成了文化人了,老板后來給她專門注冊了一個文化公司,她當然就是總經(jīng)理了?!焙髞?,不知道通過什么途徑結(jié)識了元興國,于是就混成了長寧市文聯(lián)的副主席。身為文聯(lián)副主席的白小白,利用自己的身份與權力,成天創(chuàng)作著一種非驢非馬的騾子文體。用耿亞紅的話來說,就是:“你知道不,我們前段兒到幾個縣跑采訪,農(nóng)村里的農(nóng)家書屋,白小白的書簡直是鋪天蓋地,數(shù)了數(shù)起碼有十一二種,每個農(nóng)家書屋都有幾十本。人家買個書號,拿領導特批的經(jīng)費一印幾萬冊,再打著領導的幌子由有關部門往下分攤,銀子嘩嘩進到自己賬上。馬老師你是寫作人,你說那些東西新聞不是新聞,小說不是小說,非虛構(gòu)不是非虛構(gòu),算個啥嗎?”毫無疑問,如同白小白這樣以文化的名義四處招搖撞騙的行為,正是文化界的“胡佯狂”現(xiàn)象之一種。更有甚者,白小白自己處于“佯狂”狀態(tài)不自知不說,她居然還試圖將自己年幼的女兒也拉下水,也讓她處于同樣可怕的“佯狂”狀態(tài):“耿亞紅說,你主任女兒跟我女兒在一個班,叫尤一白,現(xiàn)在也以少年作家自居,省作協(xié)都加入了,這不初三馬上中考了嗎,人家根本不當回事兒,成天描眉抹唇穿名牌的,隔三岔五就請所謂創(chuàng)作假,跟一幫人外出采風,功課一塌糊涂的,說是將來不用參加高考就能上名牌大學文學系的?!睆陌仔“走^分縱容孩子的這種教育方式上,我們不難看出她試圖在尤一白身上復制自我所謂成功經(jīng)驗的明確意向。所幸,尤一白的父親老尤算是個明白人。若非他在苦口婆心地耐心改變尤一白已經(jīng)有所扭曲的不正常心理的同時,及時出手整治住了那個以導演身份四處招搖撞騙的巨也天,那么,尤一白的人生遭際恐怕真的不容樂觀不堪收拾。

白小白之外,所謂的書法家、長寧市書法家協(xié)會的主席顧若虛,其精神狀況一樣處于“胡佯狂”的狀態(tài)之中。這顧若虛,雖然年已七十,但卻總是身著“牛仔褲紅襯衫”,顯得一副“精神旺盛”的樣子。小說中,顧若虛的精神“佯狂”,主要表現(xiàn)在社會活動與私人生活這兩個方面。首先,是社會活動。作為長寧市大名鼎鼎的社會活動家,顧若虛最熱衷于組織的活動,就是糾集一批所謂的書畫家,到各家企業(yè)與商會舉行各種名目的義務書畫活動。名為義務書畫活動,但實質(zhì)上卻少不了金錢交易。即以小說中所細致描繪過的一次前往川渝商會舉行的義務書畫活動為例,商會暗中付給顧若虛的活動費用一共是六萬元,而顧若虛先后付出的費用,則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超過四萬元。就這樣一里一外,顧若虛一次義務書畫活動搞下來,最起碼凈賺兩萬元有余。其次,是私人生活。顧若虛的私人生活,主要體現(xiàn)在他與書協(xié)工作人員霞子之間的不正當男女關系上:“霞子是書協(xié)工作人員,都知道她實際上是顧若虛的秘書,也有四十歲了吧,今兒穿一身黑色連衣裙,白脖子掛條細細鉑金項鏈,底下卻是夠大的金佛吊墜兒甩在領口外面,長發(fā)飄飄,坐在書畫家們中間。”一番肖像描摹下來,這霞子果然是一個天生尤物,怪不得能夠弄得顧若虛五迷三道,迷途而不知返呢。沒承想,到最后,顧若虛在他個人的人生算盤上卻落了個滿盤皆輸?shù)目杀Y(jié)局。書畫活動方面,顧若虛一生的死對頭秦關,終于想方設法越過他,搞到了省書協(xié)副主席的重要位置,并使他在長寧市書法界的地位一落千丈,被嚴重邊緣化。私人生活方面,霞子那位吸毒的丈夫,從戒毒所里出來之后,曾經(jīng)對兩人大打出手。不僅徹底拆散了這對野鴛鴦,而且還使得顧若虛罹患了嚴重的“排便不暢癥”。就這樣,“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地“佯狂”一場下來,顧若虛反倒落得個“凄凄慘慘戚戚”的可悲下場。

與顧若虛的狀況多少有點類似的,是小說中那位看似大名鼎鼎的中醫(yī)杜茂生教授。醫(yī)生杜茂生,雖然不屬于文化界,但卻總歸可以被看作是一位知識分子。這位在社會上名聲很響的教授,雖然年已八十,但看上去卻還是那么一副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的樣子。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連我這八十歲人,每天早晚走五千步,雷打不動,小黨她有時想耍狗熊也不行,說是給我當助手呢,倒是我成了他的助手”。問題在于,這杜茂生,雖然年事已高,但卻是個色中餓鬼。長期不明不白地霸占著助手小黨不說,還總是利用給別人看病的機會把色迷迷的目光對準那些秀色可餐的女性,比如,白小白那位還在上中學的漂亮女兒尤一白。尤一白雖然只是被白小白帶著來看過一次病,杜茂生就牢牢地記住了她。一直到很久之后再見到白小白,他還總是對尤一白念念不忘。他的助手小黨,盡管非常清楚這位老爺子的毛病,但卻能夠堅持留在他的身邊,很顯然是金錢這個“阿堵物”作祟的緣故。白小白說:“不過人家這個小黨倒是蠻忠誠的,杜老頭八十歲的人憑啥把個三十來歲女人哄得團團轉(zhuǎn)?”秦伊力說:“憑啥?憑錢唄。”此后發(fā)生的事實充分證明,僅僅依靠金錢的力量維系的感情聯(lián)系,的確存在問題。一旦杜茂生身體出現(xiàn)狀況,不再能夠“佯狂”,他那些平時對自己的父親不管不顧的子女,便兇相畢露地“圖窮匕首見”,悍然出手將服侍杜茂生多年的小黨驅(qū)趕出門。

經(jīng)由以上的分析,從敘述話語片段中對于“佯狂”的談論,到元興國、鄢靜之以及龐志堅等官場與商界精英,再到白小白、顧若虛等一眾文化人,以及杜茂生這樣的知識分子,我們不難看出,能夠敏感地發(fā)現(xiàn)社會的病癥,并形象生動地將之概括為“佯狂”,首先說明作家向島不僅有著敏銳的藝術洞察力,而且也有著極強烈的社會現(xiàn)實批判意識。第十七章,敘述者曾經(jīng)借耿亞紅之口,明確表達過“世界瘋了”這樣的一個意思:“耿亞紅說,人平常老覺得一天一天重復著,啥都不變,過十年再看,啥都變了。這世界人都瘋了,都要表演,都要佯狂,為名為利,連個道觀的幾尺凈土都不給留,爭來爭去的,最后全讓時間給抹掉了?!本o接著,就在這一章的結(jié)尾處,當白小白獲悉杜茂生已經(jīng)神智不清的消息之后,她也曾經(jīng)喟然嘆曰:“唉,人都病了,如今給人看病的人也病了,看來,誰的病還得誰扛著?!比绻麖南笳鞯慕嵌葋砝斫獍仔“椎倪@句感嘆,那么,我們所置身于其中的這個“佯狂”的世界,就已經(jīng)的確是一個病態(tài)的世界。能夠把這一點鮮明有力地揭示表現(xiàn)出來,向島的《佯狂》就毫無疑問可以被看作是當下時代并不多見的一部批判現(xiàn)實主義力作。然而,向島難能可貴的一點在于,他并沒有將自己對當下這個時代的關注思考僅僅停留在社會現(xiàn)實批判的層面上,而是更進一步地試圖探尋這個普遍“佯狂”時代的有效解毒劑究竟何在。說到現(xiàn)實社會的解毒劑,就無論如何不能忽略小說中對于降云觀以及那位康平道長的特別描寫。第三章中,寫賈寶民因為“裂石”事件而心神不安地返回到降云觀再度求教于康平道長??灯降篱L給出的答案是老子《道德經(jīng)》中的一段話:“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边@段話,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就是:“名分與身體,哪個更親近呢?身體與財物,哪個更貴重呢?得到與失去,哪個更痛苦呢?私欲太多必然耗費自身,物質(zhì)太多最終損失慘重。所以,知道滿足就不會受到羞辱,知道罷休就不會出現(xiàn)危險,總歸一句話,就是‘知止二字。”所謂“知止”,就是該停止的時候一定要停止。老子這段話的意思很顯然是在告誡世人,一定不要貪得無厭,不能“胡佯狂”,一定要懂得收斂,懂得當止即止。將康平道長所引用的老子這段話,對應于《佯狂》中的諸多人物形象,你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人物人生悲劇的最終釀成,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不懂得“知止”的道理,因而過分“佯狂”的緣故。如果我們將康平道長所引用的這段話與整個《佯狂》文本聯(lián)系起來加以考察,那么,毫無疑問的一點就是,康平道長的這段話,恰好構(gòu)成了當下這個時代普遍“佯狂”病癥的最好解毒劑。

但,向島關于救世之志的思索與表達卻并未到此為止。更進一步地,他還設定了專門的人物形象來實實在在地踐行老子的“知止”觀。這個人物形象,不是別人,正是小說的主人公高爾升。前面在討論到向島所特別使用的“佯狂”這一語詞的語義內(nèi)涵的時候,我們曾經(jīng)強調(diào)這一語詞其實有兩種意涵。一種就是“胡佯狂”,亦即一種實實在在的精神瘋癲迷狂狀態(tài)。另一種,則是真正意義上的“佯狂”,亦即假裝瘋癲。既然是假瘋癲,那實際上也就是真清醒?;蛑^,舉世皆醉我獨醒者是也。倘若我們承認“佯狂”這一語詞的確可以做如此解,那么,康平道長與我們即將展開分析的高爾升,就毫無疑問都屬于這樣的一類“佯狂”者形象。我們都知道,唐代詩人鄭谷有名句云:“潸然四顧難消遣,只有佯狂泥酒杯?!编嵐仍娭械摹把鹂瘛币辉~,不管怎么說都應該做“假瘋癲,真清醒”解。然而,一旦我們認定高爾升是《佯狂》的主人公,那么,隨之而來的一個問題就是,這個主人公,一直到第四章方才正式粉墨登場。整部長篇小說,一共十九章,主人公卻一直姍姍來遲,一直到四分之一篇幅結(jié)束的時候才正式出場,自然應該引起我們的必要關注。細細推想,如此一種人物出場方式,或許也正是作家向島某種特別的敘事策略。從藝術表達效果來說,讓那些“胡佯狂”者率先粉墨亮相,將各種“佯狂”丑態(tài)活靈活現(xiàn)地呈現(xiàn)出來,然后再安排主人公出場,就可以對主人公的形象起到很好的映襯烘托作用。對于向島安排高爾升一直到第五章才出場,我個人顯然愿意做如是解。

卻原來,這高爾升也曾經(jīng)有過相當時間的官場履歷。只有在元興國因貪腐問題被查上吊身亡之后,我們方才從高爾升的自述中了解到當年的一些情況。當馬川問高爾升,聽說他們倆當年曾經(jīng)在一塊共過事的時候:“高爾升笑道,豈止是共過事,當年我漢稷區(qū)區(qū)長他副書記,把我弄下來以后他頂?shù)膮^(qū)長,接著當區(qū)的書記、市委副書記、市長、市委書記,一路就上去了。”而且,按照馬川的說法,媒體曾經(jīng)戲稱元興國為“搭檔殺手”:“說是弄了多少多少錢,還用了個‘搭檔殺手的說法,歷數(shù)他以反腐手段搞下去的同僚,有六七個,也提到了你的名字?!本唧w來說,高爾升之所以能夠被元興國以反腐手段搞下去,就是因為他十三年前在位時,恰逢母親去世,收受了一點其實很不起眼的禮金。為此,高爾升也曾經(jīng)一度因為想不明白而一蹶不振。但很快的,他就從頹廢的狀態(tài)中走出來了:“十三年前我從漢稷區(qū)區(qū)長的位子下來,本來降個虛職拿一份折舊費,茍且偷生活著也可以,為啥要辭職了到這民辦院校當個老師,就是為了遠離,咱不配在那個隊伍待著,就找個適合自己的地方嘛?!痹趯こH说囊曇袄?,高爾升離職后到民辦院校任教,已經(jīng)稱得上是石破天驚的一種選擇。但高爾升的“石破天驚”,卻很顯然并未到此為止,在獲悉了元興國因貪腐問題上吊身亡的消息之后,高爾升更是做出了一種令人震驚的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決定:“高爾升笑道,大唐學院教書這工作,其實也不是個公職,沒有就沒有了,我想著問題不大,農(nóng)村生活成本還是低得多,咱就是養(yǎng)個雞養(yǎng)個羊,也不至于餓著,實在不行,就給咱那大外甥東峰打工去也可以嘛?!卑凑粘@硗茢?,高爾升的這些舉動,皆與他被迫去官后的滿腹不平怨氣緊密相關,但在實際上,卻是他很長時間深思熟慮后的一種理性選擇。這一點,高爾升在自述中說得很明白:“高爾升說,必須走。我是早就打定主意要走的,似乎只是在等一個時機,究竟等什么時機其實我也不知道,元的結(jié)果一出來才恍然明白,我等的就是這個。如果說高林他們出去了不再為買房熬煎只是讓我頭輕了,元的這個結(jié)局,卻是讓我心靈深處真正松弛了。咱們也沒有挑明說,其實我心里很清楚,你們一幫同學借著為家父行禮,實際上也是在同情和憐憫我,這越發(fā)讓我不安,怎么能老是窩在這學校里?這下,就讓我好好活一下自己,說不定還能干出點事情?!焙翢o疑問,在當下這樣一個現(xiàn)代城市文明已然崛起,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文明面臨著強勁沖擊的時代,高爾升告別城市回到農(nóng)村去創(chuàng)業(yè)的人生選擇,的確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確讓很多人難以理解。第五劍,很顯然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第五劍說,如今農(nóng)村那種樣子,盡是剩下些老漢老婆碎娃,我就不知他回去能干個啥?難道是在山梁上接著栽樹?”不要說第五劍,即使是一直在農(nóng)村創(chuàng)業(yè)的高爾升的大外甥東峰,在聽到大舅要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消息之后,也都不理解地猛地一下跳了起來。

面對著眾多質(zhì)疑的目光,胸有成竹的高爾升娓娓道出了自己的理想目標:“高爾升說,初級目標的話,南西坡那里,你爺不是栽了那么多松樹嗎?進一批青腳雞的幼雞放養(yǎng)進去,青腳雞就是老早那種土雞,我小時候你婆養(yǎng)的那種?!薄霸垡膊徽f賺錢,靠雞和雞蛋,最低限度養(yǎng)活我和你妗子倆人,應該沒有問題吧?”“如果情況再好些,就可以考慮中級目標,把水庫承包接過來,養(yǎng)殖生態(tài)魚,綜合發(fā)展。如果情況更好些,那就可以實施高級目標,把葫蘆溝那里打造成生態(tài)養(yǎng)殖基地,優(yōu)品農(nóng)牧業(yè)集散地,咱離旅游專線那么近,每天人流量那么大,把旅游觀光和餐飲也就可以帶動起來?!标P鍵問題在于,高爾升不僅如是說,而且馬上就身體力行地如是做。按照小說的描寫,計劃設定之后,高爾升立即付諸實施,他聯(lián)手那位左手略有殘疾的王選民一起,立竿見影地在南西坡的那片松樹林子里先期投放了一萬只青腳雞。一方面由于有王選民的盡心盡責,另一方面,也由于有專業(yè)性獸醫(yī)站傅秀云醫(yī)生和她女兒傅麗葉所提供的防疫措施,這一萬只青腳雞長勢良好。養(yǎng)殖過程中,雖然也曾經(jīng)一度遭遇過瘟疫的襲擊,但由于傅秀云大夫采取了及時有效的應對措施,也很快就化險為夷了。總歸一句話,在高爾升按照自己的人生計劃毅然決然地從城市重返鄉(xiāng)村世界之后,真的稱得上是順風順水,而且未來的前景眼看著就是一片燦爛輝煌。

但是,且慢,關于高爾升回到農(nóng)村以后出乎預料的成功,有兩個相關因素必須考慮在內(nèi)。其一,是高爾升曾經(jīng)的官場背景?!案郀柹f,咱縣上方旭副縣長不是分管農(nóng)業(yè)么,前一陣去北山參觀養(yǎng)雞,就是他帶我去的,說是馬上就搞。一聽說我打算回來,就表示他可以督促著再加快些?!薄翱h里那邊,方旭副縣長的想法是讓我把這一攤整個管起來,我說我管可以,必須以股份制原則來經(jīng)營,比如說以合作社的方式,這樣共同約束,對雙方都好。以官方名義讓我來管,我肯定是不干?!鄙頌榧亦l(xiāng)父母官的方旭副縣長,之所以要盡心竭力地從各方面幫助高爾升,乃因為高爾升是他的老領導。也因此,雖然高爾升口口聲聲要甩脫官方以民間的方式在農(nóng)村實現(xiàn)自我發(fā)展,但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他返鄉(xiāng)之后所經(jīng)營的個人創(chuàng)業(yè)之所以順風順水,與其官方背景之間的內(nèi)在關聯(lián),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在此,我們不妨試著設想一下,假若不是曾經(jīng)做過漢稷區(qū)區(qū)長的高爾升,而是長期依靠在火葬場抬尸為生的那位第五劍,或者是那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馬川,他們中的任何一位如同高爾升一樣回到農(nóng)村去謀求自我發(fā)展,恐怕都會碰得頭破血流。其二,是高爾升的資金背景。盡管說高爾升肯定不是如同元興國或者鄢靜之那樣令人可惡的貪官,但毫無疑問地,他回到鄉(xiāng)村世界之后的自我發(fā)展,卻也與大老板楊柱的投資緊密相關。如果沒有來自楊柱的投資,那高爾升的所謂自我發(fā)展同樣是如同肥皂泡一般的泡影。那么,身在深圳的大老板楊柱,好端端地又為什么要給高爾升提供資金支持呢?卻原來,這楊柱,本是高爾升父親高老師的學生。當年,家庭狀況異常糟糕的楊柱,曾經(jīng)多次得到過高老師的傾力相助。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大老板的楊柱,之所以愿意為高爾升的鄉(xiāng)村事業(yè)投資,很顯然是出于一種報恩的心理。假若缺少了楊柱的大力投資,那高爾升返鄉(xiāng)后的人生計劃,也無疑會化成泡影。

雖然并沒有與作家向島進行過直接的交流,但就我個人的一種閱讀理解,向島在他的這部《佯狂》中,很顯然是把高爾升作為一個新時代的“新人”形象加以刻畫塑造的。在這一人物形象身上,一種理想主義質(zhì)素的存在,是顯而易見的一個事實。依照我的猜想,從一開始,向島就是把高爾升作為元興國、鄢靜之他們的對立面進行藝術設定的。通過這一具有理想主義質(zhì)素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向島的藝術意圖之一,很顯然就是要對如同元興國、鄢靜之這樣的“胡佯狂”者進行強有力的批判與否定。然而,關于高爾升這一人物形象,以及潛隱在這一形象背后的思想文化資源,最起碼有兩點需要提出來與作家向島商榷。首先,向島關于高爾升重返鄉(xiāng)村世界自我發(fā)展的情節(jié)設定,既可以讓我們聯(lián)想到毛澤東當年曾經(jīng)提出并踐行過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也可以讓我們聯(lián)想到現(xiàn)代哲學家梁漱溟的鄉(xiāng)村改造與建設思想,更能夠讓我們將其與現(xiàn)代化思潮中的一種“反現(xiàn)代性”思想傾向聯(lián)系在一起。如果是后面的兩個方面發(fā)生了作用,那當然無可厚非。假若是第一個方面發(fā)生了作用,那就需要引起高度警惕了。其次,正如同我們前面已經(jīng)探討過的,重新返回鄉(xiāng)村世界之后,如同高爾升這樣的具體個案或許的確可以獲得空前的成功,然而,一旦將高爾升置換為一個毫無官方與資金背景的普通人,那么他成功的可能性將大大降低?,F(xiàn)實的情形很可能是他在農(nóng)村根本就沒有立足之地。也因此,從當下中國的鄉(xiāng)村現(xiàn)實情況來考量,向島關于高爾升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相關描寫,實際上是一種“烏托邦想象”的結(jié)果。美好固然非常美好,只可惜不太容易變成真正的現(xiàn)實。此外,還有一點值得特別提出加以討論的,就是《佯狂》中關于高爾升與傅秀云之間那段美好的一夜情的描寫。由于妻子已經(jīng)去國很長一段時間,所以,高爾升絕對稱得上是一位曠夫。而傅秀云,因為很早就遭到了無情丈夫的遺棄,所以,她已經(jīng)長達十六年的時間沒有享受過性愛的歡愉了。如此一對曠夫怨婦,意外地碰撞到一起之后,馬上就無以自控地效魚水之歡,本是非常合乎人性的事情。但問題在于,他們之間的這種性行為,是否也同樣可以被看作是“通奸”呢?如果說貪官鄢靜之的“通奸”是為人不齒的,那么,為什么高爾升與傅秀云之間同樣的行為卻會被作家寬容并加以肯定認同呢?同樣的一種“通奸”行為,因為行為主體的不同,便會獲得截然不同的兩種評價。如此一種情形的出現(xiàn),是否反映了作家向島潛意識中某種人物形象歧視心理的存在呢?既然讀出了這一點,那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干脆直截了當?shù)貙懺谶@里,希望引起作家向島的高度注意。然而,不管作家向島開出的藥方本身是否真的可以有效地診治這個“佯狂”時代的病癥,但他積極思考本身的價值卻還是無法被抹殺的。

責任編輯高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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