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思宇
為什么后世談起“魏晉風度”都往往心向往之?它的本質(zhì)是什么?相較于其他時代,為何可貴?
曾經(jīng)的我對退隱山林的竹林七賢和退守田園的陶淵明這類人物總抱有一些成見,認為他們消極避世的作為確乎不如“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來得博大。但《桃花源記》中的一句話猛然間改變了我的看法,“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這樣栩栩如生的畫面讓我仿佛讀懂了這些魏晉名士的感受。他們表現(xiàn)出來的并不是我所以為的那種在渾濁黑暗的世道中懷有一腔孤憤或者失望之輩,他們心中一直存在某種希望,就像陶淵明對桃花源的美好幻夢一樣,他們本質(zhì)上對人生很真誠,對生命很熱情。然而,他們也明白,這種希望在現(xiàn)實中是多么脆弱,“生命無?!焙汀叭松喽獭钡年幱盁o時無刻不籠罩在他們心頭。
彼時戰(zhàn)火紛飛,朝堂黑暗污濁,“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思潮驅(qū)使著人們推翻以往的舊例,在人生意義土崩瓦解的同時重新尋覓新的意義。在士大夫傳統(tǒng)的投身國事以實現(xiàn)抱負和人生意義的道路已走不通時,轉(zhuǎn)身關注社會以外的自然和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成了一件自然的事情,名士們試圖把握一種真實而非虛假、永恒而非短暫的事,來解決他們無時不在的惶惑,確立新的人生意義。在此前和之后的時代,從來沒有哪個時代像魏晉這樣重視個人的精神價值,重視個人生命的意義。在這里人不是作為一個社會符號或者具有某種泛化的社會價值。每個魏晉的人,面目都是清晰的,當時的人之所以崇尚那超脫的風貌,正在乎這種“超脫”似乎是超越了當下的“人生苦短”,具有不朽的意義,同時也超越了已成為人性束縛的舊時代的禮法習俗?!凹皶r行樂”的真實含義,實際上是如何真正把握自己的生命,突破社會和時間的束縛,實現(xiàn)人生意義。在竹林七賢這里,他們雖然已經(jīng)試圖通過不羈行徑和對人生熱情的投入把握了自己的生命,但由于他們或多或少仍卷在政治浪潮中并沒有真正突破束縛,以至于試圖從追求長生中獲得解脫。而對陶淵明來說,雖然仍有某些時代的遺憾,但他在田園生活中確實擺脫了社會的束縛,尋找到把握自己人生意義的方式。
魏晉的時代也許是戰(zhàn)火紛飛、黑暗污濁的,但自此之后的任何一個朝代,都沒有像魏晉名士那樣挺直的脊梁,他們關于人生價值意義的不懈追問、迷惘和重建都塑造了一種截然不同的高尚品格。魏晉風度從來不只是一種風貌,也不是孤憤和傲慢,它因時代背景和深刻的人生憂慮而顯得厚重,又因它所具有的無限希望和生命力而光彩照人,它把人生上升到了一種藝術,一種哲思,而這是任何一個盛世都未能完成的壯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