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212號房間》這樣的主題永遠不會過時,它探討愛情、婚姻、忠誠與厭倦。無論是已成經(jīng)典的《愛在》三部曲,還是不久前被廣為討論的《婚姻故事》,又或者是綿延五年卻愈發(fā)醇厚的美劇《婚外情事》,它們聚焦的都是這樣的主題:肉身與道德之間的拉鋸與對抗、對于婚姻制度的凝視與懷疑,以及我們自以為能超然地看待那些遍布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裂隙,卻發(fā)現(xiàn)那些細密裂痕對自己而言最終都依然成為無底深淵。
其實,《212號房間》更像一部舞臺上的戲劇,一半是因為導演奧諾雷早年混跡戲劇圈的影響和眷戀,一半是因為這故事的呈現(xiàn)方式確實更適應于這樣的表現(xiàn)方法。你幾乎能看到隱形的幕布升降,它故意在電影銀幕上做出了舞臺感和舞臺腔,那種故意為之的“做作”保證了一種獨到的復古范和幽默感。
它的故事從一樁出軌被撞破開始。民法史學者瑪麗亞與自己的學生偷情被丈夫發(fā)現(xiàn),她決定暫時離家去往家對面的酒店居住,透過酒店窗子,她正好可以看見丈夫在家中的一舉一動。一些記憶浮現(xiàn)出來,年輕時的丈夫、丈夫的鋼琴老師兼初戀情人、自己不為人知的隱秘出軌對象……
某種程度上說,是這故事的講述方式成就了它。那些記憶中的人、頭腦中的想象都打破時間和空間界限,腦補畫面和顱內小劇場直接被真實搬演,和當下的瑪麗亞以及她的丈夫發(fā)生關聯(lián),產(chǎn)生對話。當他們在自己的中年,面對著自己的皺紋、白發(fā)與肚腩,又一次與年輕時的伴侶相見,一切幻化出嶄新的經(jīng)驗——當年的乍見之歡到底因何而起,后來的無盡厭倦又為何而生,自己的半生是否終將如此,沒有他選;如果回到過去,我們是否依然會與同一個人墜入愛河。從這個角度上講,這故事在檢視命運的線索,一種自以為可以更改卻終將被某種莫名力量牽引的命定之途。它蔓生出無數(shù)喜劇性的細節(jié)和岔路,卻有著一個悲劇性的內核,但當你想以一種悲愴的角度去看待一切,卻又發(fā)現(xiàn)其中布滿溫暖的慰藉。
在故事的最初,瑪麗亞面對丈夫的質問,表現(xiàn)出一種滿不在乎的樣子,有點狡辯有點豁達,說出了那些如今已經(jīng)被當做陳詞濫調的對于不忠的辯護詞,諸如偷吃才是維系婚姻的必要條件云云。但從她躲避的眼神中也能知道,這其中有些東西并不像她表演得那樣義正辭嚴。就像故意安排的212號房間的指代一樣(法國國民法第212條規(guī)定夫妻應相互尊重、忠誠),瑪麗亞被安排成民法史教授的身份,這是毫不隱藏的導演意圖,一種故意的小小惡作劇般的設定,指涉著每個人都面對著的關于道德和欲望的沖突,關于長久陪伴的心靈需求和新鮮、刺激、逃脫日常逼壓之間的掙扎。
《212號房間》對于這些婚姻當代性癥候群的描摹,穩(wěn)、準但不狠,它的語氣里有著隨處可見的幽默、故作的輕松,把視角降成與每個普通人一樣的位置,展現(xiàn)普遍的不知所措,而不是說教與慫恿。當然,這其間還有不動聲色的、極有節(jié)制的小小悲憫。在很多時候,它都讓人想起那部著名的俄羅斯劇《背叛》。
其實,如今的這類題材的寫法都傾向于更加凌厲、殘忍,展現(xiàn)和肯定婚姻制度的可疑、親密關系的破產(chǎn)似乎成為了一種更當代性的、更政治正確的方向與趨勢。但這部電影仍然有著“回家”的主旨。不是那種說教式的,讓人們忍受著不堪、為了某種虛妄道德的“回家”,而是展現(xiàn)了深植于我們心底的、對于長情陪伴的真心不舍。這樣的訴求不是道德主義的,而是關乎本能的。這一方的力道與嶄新的性所造就的力道幾乎等同,只是在某一刻發(fā)生偏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