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涵雪

碎霞浮動曉朦朧，春意與花濃。

瑣事存于心底，精心修飾后，便如同一面波瀾不驚的湖泊，自當(dāng)緘默不語?？善渲械陌盗饔縿?，只有當(dāng)事者知曉。

每春顏色為誰開？終有一茬子事兒，對我而言是念念不忘的，像極了那寂寞雪地里振翅飛過的麻雀，只是一個匆匆的掠影，亦可使我駐足許久。細(xì)細(xì)思索，那些陪她聽?wèi)虻娜兆釉跉q月的浸染下流光四溢，可那個念念叨叨的她，卻在海角天邊，離我很遠(yuǎn)很遠(yuǎn)。

聽?wèi)?，向來是她所愛。一旦有戲，她總能敏銳地感覺到，便不厭其煩地向人打聽。確定是真的有戲后，她顫顫巍巍地用手中的拐杖一下下地敲著地，表示無論多遠(yuǎn)也要去。拗不過的我，只能陪同。我扶著她，一步一步走到戲臺下，她先是看看臺上的伶人，再費(fèi)力地看看戲臺下看戲的人群，雖人滿為患，但她總能指出一處足以安頓我們兩人的地兒。

我陪她聽?wèi)?，是不敢心不在焉的?/p>

她問我：“那老漢是留在沙場上了嗎？”

我湊到她面前，喊道：“沒，他活下來了，還加官晉爵來著?！?/p>

不久，她便會又問：“這張生是把他妻子接來京城了吧？”

我扯著嗓子答：“沒，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被他休了?！?/p>

她聽到后，許久沒開口，只是靜靜地聽?wèi)?。后來我見她嘴唇動了動，以為她又要問些什么，結(jié)果聽她用極小的聲音評價道：“這張生可真是個活生生的陳世美，忘恩負(fù)義的壞玩意兒。”

戲散場后，她指著戲場子里的一個糖葫蘆攤，問我：“吃糖葫蘆嗎？”我搖搖頭，在暮色中扶著她，回家去了。

小時候，那個鬧騰著要和她一起去看戲的是我，那個要讓她拉著手才肯乖乖走路的是我，那個看不懂戲要她細(xì)細(xì)講解的是我，那個戲散場后非要吃串糖葫蘆的也是我。以前是她遷就著我，后來成了我陪伴著她。

再后來，許多事物都成了我不愿見到的模樣。她老了，更是我不愿意承認(rèn)的事實(shí)。于是，我抓著時光的影子，一遍又一遍地奢望著我能多陪伴她一些時日?？晌覜]能如愿，在一個桃花還沒來得及開的初春，她走了。

她是不識字的，更不懂什么人生哲理?？伤虝宋胰绾稳ヂ犚怀鰬颍杭词故锹犕怀鰬?，旁人的看法也是與你不相關(guān)的。你眼前的這出戲，在你眼里是如何，那便就是如何，至于作怪的牛鬼蛇神，在落幕前總會原形畢露。臺上舞衫歌扇，臺下百態(tài)橫生，在人聲鼎沸的熱鬧之中，靜靜地聽完一場戲，也是一種功夫。

她走后，我嘗試著一個人去聽?wèi)?。那天，戲臺上唱詞兒我聽得很是恍惚，總覺得她就在我身旁坐著，像以前一樣問著我戲里的一些情節(jié)，可我答不上來。周圍的吵鬧好似要將我淹沒，我心里著急，更怕她著急——她的聽力這些年來越發(fā)不好，我若不喊得大聲些，她是聽不清的——可我就是說不出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哦，她已經(jīng)走了啊，我突然意識到這點(diǎn)，可心里卻一點(diǎn)也不敢放松，我可以用很多種理由來安慰自己，可卻壓制不下對她的思念。我將視線投向戲臺，聽著那場和她聽過幾回的戲。戲臺上的伶人走上臺，不多時，又走下場。這一走，便再回不來了，那段由她演繹的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留下的，只有看客的唏噓。

所以，那段年華，那些戲話，我留在光陰里，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