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舂聲

錢牌承載的文化內涵豐富，文字多，圖案富于變化，造型美觀大方，還常帶有祥瑞寓意。華夏民族喜歡用語言文字的諧音來表現(xiàn)吉祥美好的事物，比如葫蘆錢牌，就是取“福祿”的諧音。而偶然問遇上的一枚太極圖葫蘆形多字錢牌，形制奇特，十分罕見，不僅寓意祥瑞，還暗含著耐人尋味的處世哲理。

葫蘆形錢牌是異形錢的一種。遼金元時期，在北方少數(shù)民族文化區(qū)域內，流行一種銅鑄有道教符咒或回、藏教符咒的符牌。因其具有壓勝功能，收藏者也通常將其看做壓勝錢的一種。符牌的傳掛有圓環(huán)、弧形、瓜形等多種樣式，而且通常有上穿下掛，其功能就是便于佩戴。具有壓勝功能的錢牌在造型上不斷創(chuàng)新，有布形、刀形、梅花、葫蘆、蓮花、仙桃、蝴蝶等，可謂千姿百態(tài)，而其內涵則越來越包羅萬象，包括鎮(zhèn)庫、開爐、宮錢、祝圣、祝壽、賞賜、吉語、勵志、避病避毒、雅玩、憑信、降魔、延命等。

從形制與現(xiàn)存資料來看，太極圖葫蘆形多字錢牌也屬于具有壓勝功能的符牌，約在18世紀時鑄造于中國貴州官錢局，官錢局又名官銀錢號，是清朝初年朝廷官辦的一種金融機構。錢局當時主要是兌換銀錢，調節(jié)錢價和熔煉銀鋌，后來慢慢擴展到經營貨幣兌換，代理省庫從事存款、放款、匯兌、貼現(xiàn)、購買生金銀等業(yè)務。后來，也開設鑄造錢牌的業(yè)務。

錢牌的祥瑞元素

從造型以及紋飾來看，太極圖葫蘆形多字錢牌的紋飾蘊藏著諸多祥瑞的文化內涵。首先，錢牌是由下大上小兩個圓體組合成葫蘆形，頂端鑄有掛鈕。在中華民俗文化中，葫蘆是人們喜聞樂見的吉祥象征物，具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寓意豐富。其寓意吉祥的圖案也經常成為古代民俗錢幣上重要的造型或裝飾紋樣。

明潔時期民俗錢幣，常能見到葫蘆形狀造型或圖案，可作為教法、教理的表征，既象征著吉祥、潔凈和財運，又象征著俱定無漏、福智圓滿、永生不死等，表達了人們對幸福美好生活的愿望與期盼。

而中國文化所說的福，與禍相對，含義很廣，可以說，一切美好的事都是福?！墩f文解字》在解釋“福”字的意義時用了“佑也”這個詞，“佑”就是賜福、保佑的意思。甲骨文的福字是兩只手捧著酒壇祭獻給祭臺上的祖先，以求得保佑，所以這是個會意字。

太極圖葫蘆形多字錢牌上半部分的小國中心兩面都裝飾團壽紋，團壽紋的線條環(huán)繞不斷，寓意生命綿延不斷，這也是大吉。團壽字有很多變化，但都具有對稱的特征，如雙線團壽、單線團壽、上下兩等分團壽、左右兩等分團壽等。此團壽紋屬于上下兩等分團壽紋飾。團壽紋在潔代最為流行。太極圖，暗示為道家之物

下半部分的大國，中心兩面都裝飾了太極圖，但手法不同，一面是鏟地浮雕紋飾，一面是單錢陽刻紋飾。為方便敘述，估且稱前者為甲面，后者為乙面。

太極圖被稱為“中華第一圖”，廣為人知。其狀如陰陽兩魚互相糾纏，因而民間習稱為“陰陽魚太極圖”。太極圖的起源甚古，至少在商周時期的器物紋飾上已初現(xiàn)端睨，但內涵極為復雜深奧，而它在錢牌中使用，又有著怎樣的寓意？

我們今天看到的《太極圖》，據傳出自宋朝的陳摶。陳摶是五代至宋初的一位道士學者，對道家思想和易學都有很深的造詣。據史書記載，陳摶曾將《后天太極圖》《八卦圖》《河圖》《洛書》傳給其學生種放，種放又分別傳穆修、李溉等人，后來穆修將《太極圖》傳給周敦頤。這位是知名度極高的大家，膾炙人口的《愛蓮說》就是他的名篇。如今人們看到的太極圖，就是周敦頤所傳。

太極圖是線條最簡潔、圖象最簡單的圖案，同時又是最博大精深、內涵最豐富、造型最完美的圖案，一個簡約的太極圖，可以揭示出宇宙、生命、物質的起源及其發(fā)生、發(fā)展、運動的自然規(guī)律性。

老子在《道德經》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边@個“一”，指的就是“太極”。太極雖不是萬物的究竟和本來面目，卻是生發(fā)萬物的樞紐。世間萬事萬物都是由“太極”孕育分化發(fā)展出來的，同時又包含著“太極”整體縮影。而吸收老子思想而創(chuàng)立的道家，自然將太極圖奉為標識自我，宣揚道家哲理的文化符號。所以可以推測，這枚造型獨特的大錢牌應該是道家之物，即使它出自宮錢局。

易學研究者張其成先生認為，如果把人放在大宇宙中，人就是一個小宇宙，也是一個小太極。若畫出太極之子午線，就可見到五個交點，這五個交點由下向上分別是精、氣、神、虛、道。將其套用到《無極圖》之修煉過程中，即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終至“復歸無極”。于是乎，這枚貫穿著道教養(yǎng)生精神的錢牌，就是要告訴人們用怎樣的態(tài)度度此一生。

文字透露的養(yǎng)生哲學

除了祥瑞紋飾與太極圖，錢牌上的文字也在告誡世人道家養(yǎng)生的精神理念。

先看甲面上部的文字，楷書：“毋搖爾精毋勞爾形。”其中“毋”字重復使用，左右旋讀?！拔恪币嗤ā盁o”。道書《仙經》指出：“無勞爾形，無搖爾精，歸爾靜默，可以長生。”此乃養(yǎng)生論也。其實這句話源自《黃帝內經》，黃帝問道于廣成子，廣成子答道：“無勞爾形，無搖爾精，守此之道，可以長生?！?/p>

所謂無勞爾形，并非是要求飽食坐臥，兀然不動，那樣的話會使經絡不通，血氣凝滯。但也不可提重執(zhí)輕，甚勞則喘息汗出，損血耗氣。而是要適當運動，終日，一天下來，無致精力疲極則妙矣。若起居不節(jié)，用力過度，則脈絡傷，傷陽則衄，傷陰則下。說了這許多，歸納起來就是一句話：肉體不可過勞，所謂無搖爾精，這里的搖，指搖心，人心動搖、搖亂、作亂。古人認為，精者，神之本;氣者，神之主;形者，氣之宅。神太用則歇，精太用則竭，氣太勞則絕。歸納起來還是一句話：心志不可多慮。

接下來，在甲面的下部又有以下文字：“爾靜默可以長生，使思慮營營歸心”，同樣是左右旋讀。爾靜默可以長生我們在前面已經分析過，什么是使思慮營營歸心呢？思慮指思索考慮。營營指勞而不知休息。全句是告誡人們的一生要做到安靜、平和，讓為名利而勞碌費神的心境完全安定下來，如此才可以長生。

講完甲面的圖案與文字，再來看乙面。上部楷書左右旋讀：“性定會心遠，身閑樂事多?！敝傅氖莻€人若能做到不為名利所困，不為物欲所惑，不為人情所擾，他的境界自然高遠。這里講的身閑，不是閑來無事的閑，而是放下各種負擔，換來一身輕松。倘真能做得到，身心便會放松下來，使人高興或滿意的事也就相伴左右了。清初山西著名書法家傅山也曾寫過相同內容的對聯(lián)：“性定會心自遠，身閑樂事偏多?！笨梢娺@帶有格言意味的警句在潔代民間頗為流行。傅山先生本人就對老莊之學極為推崇，其后干脆加入了道教，自稱為老莊之徒，對道家學派的思想文化作了認真的研究與闡發(fā)，特別是對老莊的“道法自然”“無為而治”“泰初有無”“隱而不隱”等命題，都作了發(fā)展。當?shù)刂两襁€流傳著他的一些故事。可證老莊哲學對他的影響至深。傅山有兄傅庚，他就對其弟有這樣的評價：“弟生有寒骨，于世熱鬧事無問?！睋f在一個北風呼嘯的數(shù)九寒天，傅山帶人到汾河上鑿冰運回家中，做成了冰燈。他說：“冰塊皆不假造作，頹兀傾欹，奇丑任性”“思得古怪樹根，鑿為盆盂措之。”“樹根至，牙槎結倔，蓋人以不材見棄者?！焙c怪樹根巧妙地配合在一起，讓傅山欣喜若狂，“枯寒合德，真如方外良朋也?！蓖砩希瞪骄退谶@個冰屋中，“木榻布被，引氣自溫，僵臥瞠目，猶自盼春寒也”。

最后，再看乙面的下部，也是一圈楷書左右旋讀：“細推物理須行樂，閱盡人情好閉門。”物理指事物的道理、規(guī)律。意思是說在專心探討、仔細觀察和推演物理規(guī)律中，得到無窮的樂趣，由此可以擺脫名利困擾，享受幸福人生。下面閱盡人情好閉門，就是講經歷了豐富多彩的人生，可以沒有遺憾地安度晚年了。唐代大詩人杜甫寫道：

江上小堂巢翡翠，

苑邊高冢臥麒麟。

細推物理須行樂，

何用浮名絆此身。

此詩也表達了相同的認知，但這卻是一千多年前的作品，說明至少在唐代，細推物理須行樂已經是很多人的生活態(tài)度。詩的作者杜甫一生都是淡于功名，但是這樣的認識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在嚴酷的現(xiàn)實生活中得到的教訓換來的。天寶六年，杜甫響應玄宗詔天下“通一藝者”的號召到長安應試。由于權相李林甫編導了一場“野無遺賢”的鬧劇，參加考試的士子全部落選。既然科舉之路行不通，杜甫為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又轉相奔走權貴之門，以投贈干謁之能事，但都沒有結果。他客居長安十年，奔走獻賦，郁郁不得志，仕途失意，過著貧困的生活。有一年，陰雨連降數(shù)月，他租住的小院積木成塘，竟然生出小魚。他自己曾總結道：“舉進士不中第，困長安”“長安居，大不易”這句話就是從此而來。其后的生涯也是仕途多舛，他用一生顛沛流離的經歷發(fā)出了“何用浮名絆此身”的呼聲。

綜上所述，這枚錢牌的文化背景是道教的養(yǎng)生哲學，強調以黃老學說為指導思想的休養(yǎng)生息，并視潔靜無為是治國和修身的通用原理。頂端鑄有掛鈕，說明它是用來懸掛的，用途可能是在某種場合舉行儀式或進行宣講教義時所用。也有可能是道家懸掛于杖頭在行途中使用。對于錢牌上的文字，如果我們摒棄其中消極的因素，汲取并實踐其積極合理的因素，如告誡人們不為名利所困，不為物欲所惑，不為人情所擾;日常生活中肉體不可過勞，心志不可多慮;培養(yǎng)自己在感興趣的事物中進行探討鉆研，享受其中無窮的樂趣。倘若這樣的人生是幸福的，那又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