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亮 吳格妮
【摘要】本文基于“具身認知”(Embodied cognition)理論及其相應的音樂表演教學新法,力圖從對音樂材料(文本)的具身體驗出發(fā),啟發(fā)學習者的聯覺與想象心理機制,在“感同身受”中將知識圖式加以內化,通過表演實踐將音樂情緒具象地傳達出來。本文以《肖邦降b小調第二諧謔曲》教學及舞臺實踐為例,挖掘并探索具身性音樂表演教學的特點,建構基于具身認知視野下的音樂表演教學心理機制與理論模型。
【關鍵詞】具身認知;身心合一;音樂表演教學及舞臺實踐
【中圖分類號】J616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2-767X(2020)12-0144-02
【本文著錄格式】唐昊亮,吳格妮.基于具身認知范式的音樂表演教學研究——以肖邦《降b小調第二諧謔曲》教學及舞臺實踐為例[J].北方音樂,2020,06(12):144-145.
一、“具身認知”理論概述——從“離身”到“具身”的范式轉變
通過梳理整個西方教育發(fā)展史(及教育心理學演化史),不難發(fā)現,在笛卡爾“身心二元論”哲理思潮的影響下,教育學者對人類的學習過程進行的系統(tǒng)剖析,雖鞭辟入里,卻未面面俱到。其理論架構——即人類的學習(認知)過程就是知識圖式的輸入—儲存—提取(抑或替換為普通心理學的術語表達,即意識—感知覺—記憶—信息處理—輸出)之整體流程,在計算機科學領域(尤其是人工智能方面)大獲成功(符號加工過程之模擬),一舉奠定了第一代“離身”認知科學近半個世紀以來在教育(教學)理念上的主導地位(時至今日,建立在此基礎上傳統(tǒng)“課程與教學法”仍被廣泛采納和使用)。
但是,其忽略了教與學過程中的外部因素,如師生之間的情感聯結、教學的外部環(huán)境以及對于身體(動作、姿態(tài))在圖式內化過程中的能動參與性等,也是不可辯駁的事實。近年來,愈加受到學界的關注與質疑,并直接地催化出第二代“具身認知”科學及其相關教學理念和方法論的發(fā)展與轉變。
“具身認知”(Embodied cognition)理論強調生理體驗與心理狀態(tài)之間的強烈聯系(即身體運動狀態(tài)在認知過程中對情緒的影響),認為人之認知的本質,是大腦、身體和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結果(而不止于“認知學派”所強調的,僅是“脖子以上部位”的功能)。我們對于世界(事物)的看法,受我們的行為(活動方式)、身體(姿態(tài))感覺和運動體驗左右。比如,我們內心愉快,所以面露微笑;反之,當我們微笑的時候,則代表我們高興的心理狀態(tài)。這對于強調情感體驗(感性認知)、注重情緒表達的音樂表演(及美育)教育教學活動有著極其重要的啟示。
二、“具身認知”范式對“音樂表演”教學的積極影響——音樂情境下“身心關系”的有機整合
從音樂表演學科教學層面來看,具身認知理論有助于我輩跳出原有的二元對立(身體與心智、環(huán)境與頭腦的分離)的慣性思維。傳統(tǒng)的音樂表演教學主要以講授為主,在課堂上教師過于關注知識的傳遞,忽略了學生的身體認知功能,割裂了原本統(tǒng)一的“身心關系”。
比如,聲樂老師往往較多地強調學生的發(fā)聲技巧、共鳴位置,而對于其所演唱曲目的人文—歷史背景(他律性)以及表演中身體—情感傳達(具身性)關注不夠,其后果就是學生在舞臺實踐中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身體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雙手緊緊握拳,感覺心跳聲都大過了鋼琴伴奏的音量。
在鋼琴教學中,教師更為看重學生手指的獨立性和跑動能力(以及音色的彈跳性和顆粒感),這些彈奏基本能力通常被劃分為各自封閉的小單元來加以訓練,并要求學生將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到單個樂音或音樂片段中。而對于演奏中最為重要的、整體的樂句感和歌唱性,卻因為學生身體與頭腦之間的分離(即身體僵化而致使體態(tài)律動與內心情緒體驗不相吻合甚于背離),而導致音樂情緒傳達上存在障礙。
于是,積極吸納來自于“具身認知”范式中,對于身與心、教與學、體驗與認知、環(huán)境與行為等交互關系的解讀與闡釋,重視身體(感官的直覺體驗)的運動體驗以及身體自然的發(fā)展規(guī)律(體態(tài)律動的動能效應),最大程度上發(fā)揮身體與思維在音樂表演學習過程中的重要作用,繼而建構基于具身認知范式的本科音樂表演教學理論,并在實踐中加以應用與檢驗,應為學界同仁順應科學發(fā)展觀的共識之舉。
三、音樂表演教學及舞臺實踐過程中的具身體驗——以肖邦《降b小調第二諧謔曲》為例
在具身性音樂表演教學實踐中,教師應通過創(chuàng)設一系列有利于學生身體感知、身體動作、身體體驗與身體想象的學習情境,激發(fā)學生學習音樂的興趣及參與熱情。筆者將以肖邦《降b小調第二諧謔曲》教學及舞臺實踐為例,具體地分析“具身認知”理論及其教學理念是如何啟發(fā)學生用身體動作(運動)體驗來建構起知識、技能和情感之間的交互聯系(身心合一),以此來實現“有意義學習”。
被后世譽為“鋼琴詩人”的肖邦(1810-1849),一生共創(chuàng)作了四首諧謔曲,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降b小調第二諧謔曲》。其呈示部第一主題包含有兩個既對比強烈,又個性鮮明的音樂形象——以sotto voce(低聲)奏出的三連音動機(motive),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作曲家內心的懷疑,但配合Presto(急板)的速度提示,這種疑慮或又透出了某種必然的“堅定”。緊接著就是第二動機,以fortissimo的力度予以果敢回應——肖邦僅僅用了9個小節(jié),便給全曲定下了“陰霾”與“勇氣”的音樂基調。
將重點投射到“如何利用身體的運動體驗”來實現sotto voce的“猶豫感”上面。F音作為第一動機中的最高音及節(jié)奏重音(第2小節(jié)的起拍音),通常情況下應作強化處理,這也符合我們對于樂音走向的一般認知(即從低到高的旋律往往伴隨著某種程度上的漸強趨勢);但在這里,F音是整個“疑慮”樂句的結束音,為了準確地傳達作曲家想要營造之音樂意境,它是需要做出減弱效果的。在教學過程中,教師可以通過身體自然的運動(姿態(tài))體驗來啟發(fā)學生更好地把握整個句子的樂音走向,充分理解如此漸弱處理的“身心”緣由——當我們情緒低落的時候(或懷疑、或焦慮、或困惑、或沮喪),心理狀態(tài)的波動總是由高至低的,身體也會由“向外伸展”朝“向內聚攏”姿態(tài)轉變(人類潛意識中的“自我保護”機制啟動效應)——牢牢把握身體自然的運動規(guī)律對于如實構建作品中的音樂形象而言,是至關重要的。
落實到實踐中,學生在準備彈奏這一樂句的時候,原本處于鍵盤中心位置的自然重心,一開始應適度地偏向身體左側,手指的觸鍵和離鍵結合手腕的外旋技巧,身體的高度(height of body)可以隨著手指跑動及手腕旋轉(A-bB-bD-F)作自然起伏(由高至低),并伴隨重心轉移(從左至右)。同時,注意在Presto的速度下以sotto voce的力度觸鍵,整個肢體系統(tǒng)的肌肉力與“疑慮”動機所需求的音樂張力要相匹配,讓樂句感、演奏者情緒、體態(tài)(律動)三方因素在快速中能夠保持高度的協調統(tǒng)一。經過這種“音樂情緒與身體運動相融合”的講解和示范,學生對音樂形象的認知將更為深刻,實踐中的音樂表達也會更為準確。
再來看呈示部的第二“勇氣”動機——其力度既克制又充滿戲劇性,是對第一動機之“陰霾”的有力回應。多數學生在練習時很難正確掌握樂句起伏——往往眼見最后的頓音記號(標于結束音降b小調屬和弦上),就自然而然地把它處理為強音,由于身體(運動)的“慣性”肌肉記憶,“條件反射”般地將最后一個屬和弦彈得很響,甚至于“炸裂”——這就同音樂本所追求的克制的強弱對比背道而馳了。按具身論教學法,教師在此處應該先強調身體肌肉力的“階梯式釋放”,使整體的彈奏動作符合該樂句所要求的“減弱”效果。
在舞臺實踐中,學生最容易失誤的通常集中在再現部最后65小節(jié)的Coda段落。究其緣由,按傳統(tǒng)的說法,“臨場緊張”“天生機能”(如手的大?。?、“難度過大”等,或是其影響因素但絕不是全部!最為根本的問題,是“具身性”的矛盾未能得到充分解決。
結束部(Coda)的開頭部分,是由主部主題與副部主題之間的連接樂句,為4+4的方整性結構。學生很容易將這兩個重復樂句的基本力度(ff)作“簡單化”處理(即保持整個樂句的音量強度不變)。于是,當彈到“漸強”部分時,失誤往往不可避免的發(fā)生了。
通過對這一現象進行具身性分析,我們可以做出這樣的合理解釋:開頭樂句的機體能量如滾雪球般積累且無法得到有效的釋放(未作出力度變化),當下一樂句需要以平和力度開場的時候,演奏者的姿態(tài)體驗還停留在強烈的能量蓄積狀態(tài)之中,然力度“驟變”打亂了機體正常的運轉規(guī)律(持續(xù)的上升趨勢),前臂肌肉顯得尤為不適,由小肌肉群帶引的手指跑動的準確性也就失去了保障。 當學生能夠充分注意到結束部開頭兩個樂句中的力度變化,循序漸進地將ff之能量,通過多次起伏加以消耗之后,身體體驗和音樂情緒才能完全契合。
四、結語
相比傳統(tǒng)的“講授型”音樂表演教學(即教師過于關注于知識的傳遞,忽略了學生的身體認知功能,造成學生某種程度上的“身心脫離”),“具身型”課堂教學從啟發(fā)身體運動體驗入手,在信息的輸入、儲存和輸出過程中,有意突出并延長體驗時間,引發(fā)并維持學習者感受、覺知、思維、聯想等心理狀態(tài),激發(fā)其“觸到”“聽到”“看到”“聞到”等身體反應,在“感同身受”中將知識加以內化;輔以討論式、啟發(fā)式等教學策略,“具身化”的教學實踐,能夠讓學生通過直覺把握與身體反應獲取音樂體驗(形象化的感性認知),由此提高其表演實踐(遷移)的能力,在此過程中,音樂無明確“語義”的本質屬性反而成為了一種天生優(yōu)勢。
參考文獻
[1]Arnie Cox.Music and Embodied Cognition: Listening, Moving,Feeling, and Thinking[M].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16.
作者簡介:唐昊亮(1982—),男,漢族,重慶,韓國國立全北大學音樂學博士在讀,副教授,研究方向:音樂學、音樂教育學、鋼琴演奏及教學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