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民
【關鍵詞】宗人簋;燕禮;祭公;伯氏;宗人
《古文字研究》第三十一輯中,曹錦炎先生介紹了一對新見的西周中期晚段的青銅簋[1]101—109,從銘文內(nèi)容看可稱之為“宗人簋”,曹先生在文中簡稱它們?yōu)椤凹左焙汀耙殷?。兩簋簋底都鑄有長篇銘文,銘文內(nèi)容相同,甲簋保存完整,銘文清晰,乙簋殘損嚴重。據(jù)曹先生介紹,乙簋銘文內(nèi)容完整,但銹蝕較重,甲簋較乙簋漏鑄一“若”字。又近出的吳鎮(zhèn)烽先生編著的《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續(xù)編》[2]166—169第461號亦著錄一件宗人簋,從器形和器底銘文拓片來看應即曹錦炎先生所說的甲簋,但不同的是曹先生文中說兩件簋的蓋內(nèi)皆無字,而吳鎮(zhèn)烽先生書中說此簋器、蓋同銘,并且收錄有蓋銘的照片。由于未見到原器,不敢妄斷,但從蓋銘照片來看,吳鎮(zhèn)烽先生所收錄的蓋銘應是除銹后所見,曹錦炎先生見到時簋蓋可能尚未除銹,銘文為銹蝕所掩,所以未見蓋內(nèi)銘文。
宗人簋銘文較長,共93字,內(nèi)容重要,對于研究西周時期的社會歷史具有重要的意義(圖一)。曹錦炎先生主要從西周燕禮的角度對銘文的字詞和內(nèi)容進行了詳細的考釋,不過曹文對銘文中新見字形的釋讀以及銘文的句讀方面尚有可商榷之處。本文擬在學習曹文及相關文章的基礎之上對宗人簋銘文的字詞、句讀略陳淺見,以求教于方家。
句讀和人物關系是理解宗人簋整篇銘文的關鍵點。首先,銘文中涉及多個人物,他們之間的關系如何是把握整篇銘文內(nèi)容的難點之一;其次,字詞的釋讀不僅影響銘文的句讀,也關涉著對銘文內(nèi)容的理解。為便于后面討論,先把所見諸家釋文臚列于下。
曹錦炎先生釋文[1]101:
伯氏,金文中常見。先秦文獻中“伯氏”主要有三種意義:一指長兄,一指長子,一指周王及貴族對同姓諸侯之稱謂[8]。曹錦炎先生認為“伯氏”即宗子,指宗族之長,因為他是器主的宗子,所以銘文未直書其名,乃是尊敬他的原因[1]102。吳鎮(zhèn)烽先生認為金文中凡是僅以行第或行第之后加“氏”字稱呼具體人,大都是同族人稱其尊長的[9]?!安稀痹诖藨钙髦魍迦酥械拈L者,是燕饗禮的主人祭伯的贊者,即輔助祭伯行燕禮之人?!秲x禮·燕禮》:“小臣自阼階下請媵爵者,公命長?!编嵭⒃唬骸懊L,使選卿大夫之中長幼可使者?!笨芍喽Y中“媵爵”之人可以由可使之長者擔任,本銘中的“伯氏”即是這樣的長者。
宗人,曹錦炎先生認為指同宗之人,伯氏命令宗人配合音樂跳舞,可知參加聚飲的宗人不少[1]103?!白谌恕贝_有同宗同族之人的意義,如曹文中所舉的侯馬盟書中的“宗人兄弟”,又如《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襄子使其兄弟宗人盡為齊都邑大夫,與三晉通使,且以有齊國?!钡白谌恕痹谙惹貢r代更多的是指官名,職責是掌宗廟祭祀之禮。《周禮·春官》有“大宗伯”“小宗伯”“都宗人”“家宗人”之職,皆管邦家之祭祀?!渡袝ゎ櫭罚骸吧献谠弧嫞J芡?,降,盥,以異同秉璋以酢,授宗人同,拜,王答拜。”《孔傳》:“宗人,小宗伯?!睏钐煊钕壬J為:“宗人之官性質(zhì)同于宗伯,但因級別較低,故名宗人以別之。”[10]《周禮·春官·大宗伯》“以饗、燕之禮親四方之賓客”,則宗伯、宗人亦掌邦家燕饗之禮。所以,本銘中的“宗人”當非泛指同宗之人,應是同宗中任宗人之職者?!吨芏Y·春官·敘官》:“都宗人,上士二人,中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庇衷唬骸凹易谌?,如都宗人之數(shù)?!贝四司投甲谌恕⒓易谌酥毠僭O置而言,非謂本銘中之“宗人”當指多人?!白谌恕痹诖藨菍7Q,只不過是用官職來稱呼具體之人,這種情況金文中亦是常見的,如大保簋的“太保”、豆閉簋的“內(nèi)史”等。
金文中“宗人”之稱亦見于下列銘辭:
《說文·川部》:“侃,剛直也。……《論語》曰:‘子路侃侃如也。”《玉篇·人部》:“侃,樂也?!薄墩撜Z·鄉(xiāng)黨》:“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焙侮碳庖装矅唬骸百┵蜆分??!苯鹞闹?,“侃”字一般和“喜”字連用,組成“喜侃”“侃喜”,其后大多接表示人的賓語,如“多友”“朋友”“前文人”“皇考”等,在這類銘文中“侃”或“喜侃”“侃喜”當是表示一種使動用法,即“使……喜樂、和樂”。因此,本銘中的“侃宴”亦是用作使動用法,即“使宴會和樂?!?/p>
關于“伯氏侃宴”的句讀,諸家皆在此句和前句之間以句號讀斷,并把“伯氏”看成是下句賞賜宗人毌戈等物品的主語,我們認為如此句讀可商。從整篇銘文內(nèi)容來看,伯氏乃是佐助祭伯進行燕饗之禮的贊者,祭伯才是整個燕饗禮的主人,后文對宗人的賞賜亦當是祭伯所賞,而非伯氏,銘文乃是承前省略主語“祭伯”。因此,“伯氏侃宴”之后當以句號讀斷,并與前句“祭伯乃錫宗人爵”之間以逗號讀斷?!凹啦隋a宗人爵,伯氏侃宴”,即是說作為燕饗禮主人的祭伯向宗人酬酒,而作為主人祭伯佐助者的伯氏使得這次燕饗很和樂。
銘文余下部分乃金文中常見之賞賜頌揚的內(nèi)容,理解上無大困難,此不繁敘。在此只對其中“王父”之稱稍作說明。
《爾雅·釋親》:“父之考為王父”,則“王父”乃祖父之稱謂。曹錦炎先生誤釋“王父”為“王右”,謂“猶言王之左右,此處指伯氏、溓伯而言,顯然兩人貴為王朝卿士,故用‘王右尊稱之”[1]106,則是把伯氏、溓伯一同作為宗人對揚的對象了。另外,“王父”又是對老人的尊稱,《國語·晉語》:“養(yǎng)老幼,恤孤疾,年過七十,公親見之,稱曰王父。”韋昭注曰:“稱曰王父,尊而親之,所以盡其心也。”由上文可知,祭伯乃是燕饗賞賜的主人,宗人對揚的對象亦當是祭伯,則“王父”在此當是宗人對祭伯的一種尊稱。
通過以上對宗人簋銘文疑難字句的疏解,現(xiàn)根據(jù)我們的理解把整篇銘文的釋文句讀如下:
[1]曹錦炎.宗人簋銘文與西周時的燕禮[M]//中國古文字研究會,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中國社會科學院甲骨文殷商史研究中心,等.古文字研究:第三十一輯.北京:中華書局,2016.
[2]吳鎮(zhèn)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續(xù)編:第二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3]王挺斌.宗人簋銘文補釋[G]//北京大學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商周金文、青銅器與商周歷史”博士生學術論壇論文集.北京: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2016.
[4]陳劍.釋“疌”及相關諸字[M]//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5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258—279.
[5]李學勤.釋郭店簡祭公之顧命[J].文物,1998(7).
[6]何景成.西周王朝政府的行政組織與運行機制[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3.
[7]楊寬.西周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360—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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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容庚.金文編[M].張振林,馬國權,摹補.北京:中華書局,1985:61—62.
[12]陳斯鵬,石小力,蘇清芳.新見金文字編[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33,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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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張世超,孫凌安,金國泰,等.金文形義通解[M].京都:中文出版社,1996.
〔責任編輯:谷麗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