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貴玲

那天早晨醒來，天剛蒙蒙亮。望見小區(qū)卡點沒了夜晚不滅的燈光，也沒了來回晃動的人影，心中不由一陣竊喜：莫非，這卡點要撤了？封閉的日子馬上要結(jié)束了？通山人民可以解放了？若真能如此，該是一件多么令人興奮的事。

要知道，久宅在家，很多人都快悶出病來了。尤其是我年近80歲的老母親，在這段將近50天的禁足日子里，是何其不易。

痛苦的掙扎

母親今年虛歲七十有九，所幸耳聰目明，身體還比較硬朗。她一生勤勞，是個閑不住的人。

母親小時候家里窮，兄弟姊妹6個，她是老大。外公重男輕女，因為母親是女孩，又是老大，外公便不讓她讀書，讓她在家?guī)У艿苊妹?。母親喜歡讀書，哭著跪求外公，外公不答應(yīng)，她就背著弟弟去學(xué)校旁聽，被母親舉動感動的老師，去做外公的思想工作，才有了母親背著弟弟妹妹求學(xué)的機會。

后來，母親成了村里的一名民辦教師，后通過考試轉(zhuǎn)正。母親生育了7個兒女，我不到3歲時，父親便離世了。堅強的母親不僅獨自一個人將我們撫養(yǎng)長大，還將我們兄弟姐妹幾人都送出去讀了書。

也許是早年生活的壓力，多舛的命運，養(yǎng)成了母親勤勞、忙碌的性格。

印象中的她，年輕時就總是為工作、為生活、為兒女忙碌著、奔波著。

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了，再也不用為生計發(fā)愁，為生活奔波，但常年的生活習(xí)慣，早已滲透到她的骨子里，融進了她的血液中。

晚年的她，雖早已習(xí)慣了獨居，但穿梭于幾個兒女的家里，奔跑于城鄉(xiāng)之間，卻是她的生活常態(tài)。她喜歡今天到女兒家，明天到兒子家的新鮮;她喜歡今天上縣城，明天下鄉(xiāng)村的熱鬧;她喜歡去地里種種菜，去球場打打球的忙碌……總之，若要母親待在家里三天不出門，那簡直是不可能。

今年開年的這場疫情，讓人們猝不及防，疫情發(fā)展迅猛。1月23日，千萬人口武漢市封城自救，形勢一天比一天嚴(yán)峻。疫情迅速蔓延到全國各地。為控制住疫情，全國老百姓都宅家隔離，防控疫情。

母親卻不以為意，她總覺得事情并沒有那么嚴(yán)重。在她看來，這疫情也許就像一場感冒，沒幾天就會過去的。我和兒子反復(fù)告訴她事情的嚴(yán)重性，并向她宣傳有關(guān)防疫知識，母親這才開始有了那么一丁點防范意識。

不久之后，通山也開始封閉防控，不能自由行走的獨居母親，開始一兩天還好，到了第三天，便有些坐不住。我和她視頻時，她不停地在房間里走動，說日子真是難熬，要是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去鄉(xiāng)下過年。

我寬慰她，現(xiàn)在到哪都一樣，鄉(xiāng)下也是不能串門的，那里還沒有電視和網(wǎng)絡(luò)，情況不見得比縣城好?，F(xiàn)在最重要的是要照顧好身體，若這個時候有個頭疼腦熱，想去趟醫(yī)院都難。母親雖然點著頭，覺得我說得有理，但我看出了她表情的無奈。

慢慢地適應(yīng)

元宵節(jié)前后，疫情到了暴發(fā)期。每天新增確診人數(shù)不斷上升。母親心心念念的解封，此時更是遙遙無期。

每想到母親一個人在家，我就心如亂麻。最孝順母親的大姐去了浙江，最疼愛母親的二姐去了武漢，她的那份孤獨更是可想而知的。

這個春節(jié)，母親成了我心頭最深的牽掛。和母親每天一次的視頻通話，成了我每日的必修課。從母親的眼神、臉色和說話的語氣語調(diào)中，我可以了解她這一天過得怎樣，我的心情也隨著母親的情緒跌宕起伏。有那么一陣，母親的臉看上去有點浮腫，似乎老了許多，我的心有種說不出的痛。

在元宵節(jié)前的一天，我擔(dān)心母親的儲糧不足，又一次給她送菜過去。可母親接通電話，就絮絮叨叨說我不該買那么多菜，上十天也吃不完，還說要是需要，可以自己去超市買的。

我一聽，到現(xiàn)在了她還想著出門，頓時有了火氣，我大聲說道，目前形勢嚴(yán)峻，你還以為是平日，想吃什么有什么，說出去就出去，萬一感染了怎么辦？和你講過多少次了，總不聽，你要是還這樣固執(zhí)，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

母親似乎被我的氣勢嚇住了，她沒有反駁，只輕輕地“哦”了一聲，聲音已不再洪亮，她的眼神倏忽暗淡了下去，表情也無比落寞。

她將頭慢慢低了下去，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態(tài)度不對，正不知如何緩解，母親已抬起了頭，經(jīng)過短時間的調(diào)整，她的眼神又恢復(fù)了先前的明亮，也許在那一刻，她理解了她自己的女兒，都是為了她好。

坦然地接受

就這樣，我每隔十天半個月地給母親送送菜，保持著和母親每天一次的視頻通話。

慢慢地，母親似乎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她不再煩躁和抱怨，心情也一天比一天開朗。

她開始學(xué)會了看書，并將內(nèi)容按健康養(yǎng)生、婚姻家庭、為人處世等門類進行整理抄錄，寫成筆記。

她開始安下心來生活。包坨煎餅，煮粥燉湯，也做得有模有樣。

她甚至開始再度關(guān)心我們?？偸嵌谖液屠瞎獬雠挪橐⌒模欢ㄒ浀么骺谡?，回家要消毒;要注意飲食，增強身體的抵抗力;叮囑大姐和二姐在外要安心，珍惜她們小家難得的相聚時光……

每天的視頻通話，母親總會將這一天吃了什么，看了什么書，讀了什么文章，和誰通了電話，說了些什么，都一一講給我聽。她說這些的時候，極其認(rèn)真仔細，不漏一個細節(jié)。而我，總在耐心地聽著母親的講述。我相信，我此刻耐心的傾聽就是醫(yī)治她孤獨的良藥。而我，也在她爽朗的笑聲中得到了安慰。

3月8日，通山的新冠肺炎病人已徹底清零。不久后，主干道卡點也撤了，通山疫情積極向好。

我打電話叫母親來我家，沒想到她斷然拒絕。她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xí)慣了，宅家的日子其實也挺好，人靜下來看看書，也是一種修行。何況小區(qū)卡點還沒撤，不在乎再多宅幾天，還是聽黨的話，小心謹(jǐn)慎點好。她甚至還批評了那些迫不及待聚眾者，說如此大意，一旦再出什么事端，豈不前功盡棄，給社會添亂！我真沒想到，這樣的話居然出自母親之口。

母親，只是中國千千萬萬老百姓中普通的一員，她雖沒有像醫(yī)護人員那樣在前線沖鋒陷陣，沒有像無數(shù)干部群眾那樣在一線戰(zhàn)斗。但母親，也在以自己獨有的方式參加這場抗疫戰(zhàn)爭，為社會做著力所能及的貢獻。正是有千千萬萬和母親一樣的普通百姓宅家堅守，我們才能贏來抗疫的全面勝利。

后來天氣變好了，哥哥說帶母親去鄉(xiāng)下賞賞花，透透氣。我想，在陽光下自由行走的母親，腳步一定如春燕般輕盈，笑容一定如春花般綻放。

真好，我可愛的母親和我可敬的祖國一樣，終于熬過了這段艱難歲月，我們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