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阿來的小說《塵埃落定》主要以“傻子”視角見證土司制度的滅亡,敘述“罌粟”作為一種外在力量使嘉絨藏區(qū)帶來的巨變。罌粟引入有其特殊的歷史語境,在小說中有多重作用,它既是人們原始欲望的導火索,又暗示著土司的命運、加速土司的滅亡。同時,《塵埃落定》中的罌粟意象,與新時期其他小說中的罌粟意象相比,共同構成罌粟意象的多重寓意。
關鍵詞: 阿來,《塵埃落定》;罌粟意象;土司
中圖分類號: I206.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8264(2020)02-0030-05
罌粟是一種具有藥用價值的植物,原生于地中海,它的殼能入藥、止咳,它的果能鎮(zhèn)痛、鎮(zhèn)靜、止瀉,它的花明艷動人、可供觀賞。在中國近現代史的特殊語境中,罌粟制成的鴉片與國家、民族的命運緊密聯系,隨著外洋入侵帶來鴉片貿易,其藥物價值已逐漸演變成邪惡的化身,成為欲望、暴力與死亡的象征。小說《塵埃落定》借黃特派員帶來罌粟種子引出歷史背景,小說中的罌粟意象推動故事脈絡的走向,對土司命運的危機、覆滅起到了暗示、催化作用,具有特殊的意義。
學者對《塵埃落定》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作品主題、藝術特色、人物形象、書寫局限等幾個方面。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以罌粟意象為分析對象,探索在特定的歷史語境下,罌粟意象在作為人的欲望導火索、暗示命運與催化土司制度滅亡中的作用。小說中土司宮寨的命運只是中國邊疆受到罌粟這一類外來影響的一個縮影,通過這一意象可以撬動罌粟與民族、與國家、與歷史的關系,揭示這一外來力量對土司制度命運的作用,從而加深對小說的理解與對歷史的思考。在與新時期其他小說的罌粟意象比較中,可進一步看出阿來在書寫罌粟意象時所寄予的寓意。
《塵埃落定》講述安多嘉絨藏區(qū)的土司家族走向覆滅前夕的故事。土司制度有近700年的歷史,小說中黃特派員引入罌粟種子,這一外來因素沖擊了藏區(qū)土司的發(fā)展形態(tài)。引入罌粟背后有一定的歷史背景:中國近代面臨列強入侵,清政府采取禁煙政策,處于內陸的西南藏區(qū)成為種植罌粟的最后據點得以不斷擴張。罌粟與槍支、炮彈、軍隊等外來因素一同為閉塞的藏區(qū)帶來了新生氣息,卻也以不可阻擋的力量加劇著形勢的嚴峻。
(一)嘉絨藏區(qū)與土司制度
《塵埃落定》以傻子視角講述嘉絨藏區(qū)土司家族的覆滅。“根據藏文《塔爾寺志》稱,藏地傳統(tǒng)分為衛(wèi)藏、康巴、安多等三個地區(qū)”[1],阿來的故鄉(xiāng)位于安多藏區(qū),“所謂安多藏區(qū)正是‘四川西北部分,正是現在的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所轄區(qū)域”[1],是地理上的川西北平原,嘉絨藏區(qū)概念只是藏區(qū)內部的地理和歷史概念。
土司制度是從元朝開始推行的制度,準確地說是從“1283年元政府改安撫司為宣撫司”[2]開始的,“是我國封建王朝對少數民族的一種政治統(tǒng)治方式”[2],清朝沿襲元、明兩代的建制,使土司制度更加完善?!胺址馔凉佟薄笆酪u統(tǒng)治”的土司制度維持了700年之久,“土司”從一種官職演變成土司制度,直到20世紀中葉新中國成立后,才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秹m埃落定》竭力揭示的是社會歷史轉型時期人心萎縮的生存狀態(tài),土司制度的滅亡是內外部因素合力影響的結果,外來的推力作用使小說的歷史背景轉入了新的軌道,與制度的冷酷、人性的墮落等共同構筑土司制度必然滅亡的結局。
(二)罌粟引入與時代變動
小說《塵埃落定》緊扣罌粟引入的歷史語境,抓住罌粟種植作為外來的物質力量對土司制度的影響。罌粟本是一種草本植物,全株無色,葉子呈橢圓形或長卵形,果中的乳汁經過風干、熬制、加工便成為大煙的雛形,吸食的人能上癮,危害極大。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以來,多次戰(zhàn)敗的結局、不平等條約的簽訂以及外來因素的強行介入,打開了中國的國門,清政府雖然一直致力禁煙,但在民間“鴉片實際上難查也難禁”[3]。鴉片作為外國入侵中國的工具與手段,是中國近現代屈辱的化身。對于處在中國內陸邊疆地區(qū),鴉片的介入也有同樣的作用。
“從1935年起,國民黨厲行禁煙政策,聲言6年內予以禁絕,清末以來禁煙的規(guī)律是,每禁一次,鴉片種植就向偏僻的少數民族地區(qū)轉移一次?!盵4]禁煙政策在廣大地區(qū)取得了良好的收效,但地勢險峻、政情復雜、自然條件適宜的四川藏區(qū)卻由于經濟利誘、政策逼迫等因素得以繼續(xù)種植,并有不斷擴張之勢,“于是四川藏區(qū)成為歷史上禁煙政策推行后鴉片種植的最后據點”[4]?!秹m埃落定》中安多嘉絨藏區(qū)屬于四川藏區(qū)的一部分,其罌粟引入與土司家族覆滅的故事便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展開。在四川藏區(qū)種植罌粟,摧殘了農村社會經濟,制造了“實質上短暫、虛假的畸形繁榮”,導致“藏民家庭經濟的畸形發(fā)展與生活的貧困化,摧殘破壞農村社會經濟,造成農業(yè)生產水平嚴重下降”[4],也使人口減少,百姓體質下降、精神萎靡。
小說中漢人黃特派員作為“貴客”來到麥其土司的領地,引入罌粟種子并表示:“我們不要你的銀子。只要你們種下這些東西,收成我們會用銀子來買。”[5]黃特派員用土司領地糧食過多、罌粟可帶來財富為由,誘使麥其土司答應種植罌粟,由此,黃特派員成為安多嘉絨藏區(qū)與外部世界的中介,罌粟成為雙方交流的物質媒介。罌粟種子為麥其土司贏來巨額財富、至高的榮譽,卻也使人們陷入了欲望的深淵,成為引發(fā)饑荒、戰(zhàn)爭、復仇的導火索。不可否認土司制度最終必然會沿著歷史的軌道走向塵埃,但是罌粟作為一種外來力量幾乎貫穿小說脈絡,在特定的歷史語境下,罌粟的介入對土司領地的歷史進程有巨大的震顫作用,激蕩起時代的波瀾。
小說中與罌粟一同進入藏區(qū)土司領地的有槍支、炮彈、軍隊等外在力量,這些武器與罌粟所帶來的財富共同制造土司家族虛假的繁榮狀況,使麥其家族的權勢達到了頂峰。但與種植罌粟一樣,如果人們不能恰當地運用現代工具,只會使事態(tài)惡性發(fā)展。小說中,哥哥、麥其土司與“我”使用槍支射殺動物、人頭,運用現代軍隊作為戰(zhàn)備力量,因而,這些工具擁有與罌粟同樣的作用:帶來快感、刺激欲望、加速滅亡?,F代工具為閉塞的藏區(qū)帶來了新生氣息,卻也具備不可阻擋的破壞性影響,從罌粟意象這一側面角度可見阿來在《塵埃落定》中對外來力量的思考。
在《塵埃落定》中,罌粟意象對情節(jié)的推進有著重要的作用,罌粟種子的引入雖然為人們帶來經濟效益、新奇體驗等,但極大刺激著人們對情愛、金錢、權力等的欲望,負面影響遠超于正面影響。在小說中,阿來運用罌粟意象對土司命運起到暗示作用,又使罌粟意象作為事態(tài)的開端,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地加劇著土司覆滅的速度。
(一)原始欲望的爆發(fā)
《塵埃落定》借由罌粟的種子、花葉及與罌粟相關的政治、經濟鏈條,講述土司家族卷進欲望無邊的癲狂海洋中直至土司走向滅亡的故事。“罌粟”帶著邪惡、神秘的光環(huán),對小說中人物欲望的爆發(fā)充當著導火索的作用。
小說中,罌粟的種植促使人們潛在的情欲有了爆發(fā)的動力與機緣。罌粟開花時,“碩大的紅色花朵”“火紅的罌粟花?!保鼷悇尤?、燦爛似火,使看慣了麥子溫和色調的人們視野大開、情欲萌動。與樸實單調的麥子不同,罌粟花海所帶來的誘惑、新奇感使人們獲得前所未有的體驗,因而喪失理智、進入興奮狀態(tài)。小說將罌粟的自然狀態(tài)與人類的情愛行為融為一體,彰顯了人的野性力量與生命力,賦予罌粟作為情欲象征的迷狂、墮落的內涵。
同時,罌粟的引入也使人們紛紛爆發(fā)對金錢的欲望。小說中的金錢欲主要是指隨著鴉片暴利而帶來的對于金錢的瘋狂追逐,由于罌粟能夠帶來巨大的財富,于是,“成為眾土司所覬覦的對象和藏區(qū)各宮寨爭奪的中心,這種關注并不是對新鮮事物的好奇,而是源于金錢的巨大吸引力?!盵6]麥其土司因得知種植罌粟能獲得經濟利益便爽快地答應了黃特派員,顯示出他對財富的急切向往。罌粟花所帶來的短暫效益使麥其土司相信“這不是花,這是白花花的銀子”,因而,原本并不富裕的麥其家族也成為最富有的一家,麥其土司盡管已經腰纏萬貫,府庫里白銀堆積如山,卻仍然堅持讓拉雪巴土司以十倍的價格購買糧食,以獲得更多財富,罌粟所帶來的財產數目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黃特派員作為罌粟種子的攜帶者,因此成為人們心中的“財神”。后來,各土司也正是出于心中的貪念,紛紛前往麥其領地討要罌粟種子。
麥其土司因擁有罌粟而獲得財富,并且成為權力的聚集地,成為其他土司追逐的對象。麥其土司與黃特派員合作后,“麥其家把所有前來的土司鄰居都變成了敵人,因為他們都沒有得到神奇的罌粟種子”[5],眾土司采取政治聯姻、偷盜頭顱、引發(fā)戰(zhàn)爭等方式獲得罌粟種子,不擇手段的策略下潛伏著人們對權力的熱忱。
(二)命運的暗示與覆滅的催化
土司制度的滅亡是內、外部合力因素作用的結果,土司制度自身腐敗墮落、專制無情,土司制度下的人們在制度的禁錮中生存,在歷史進程中走向滅亡是土司制度的必然歸宿,而罌粟作為一種外部力量是其走向覆滅的催化劑。小說用罌粟意象暗示人物的命運、土司的命運,加速土司的滅亡,使罌粟意象與土司的命運緊密相連。
1.暗示命運的危機
小說中寫到第一次地動:“在我所受的教育中,大地是世界上最穩(wěn)固的東西。其次,就是大地上土司國王般的權力?!钡牵爱旣溒渫了驹诖笃I地上初種罌粟那一年,大地確實搖晃了”,小孩傳唱古老歌謠、四處漫游的蛇、被顏色罩住的宮寨,活佛對此有不祥的預感,他懇切地勸說土司:“這是亂人心性的東西??!”[5]罌粟種植是對大地的背叛與反動,使堅固如大地的土司權力得到強烈的震顫,帶有宿命意味、隱匿地暗示著土司制度的危機。小說中,土司不聽從活佛的勸慰,“一揮佩刀”將和尚腦袋一樣青乎乎的圓球割落,“活佛倒吸一口氣,看著被刀斬斷的地方流出潔白的乳漿”,土司斬斷形似和尚腦袋的罌粟果子,對自然規(guī)律、具有理性態(tài)度的活佛采取了蔑視態(tài)度,暗示著土司將逐漸親自斷送家族的命運,土司制度的命運也會隨著人性、制度的腐蝕慢慢走向終結。
小說中的“傻子”曾說:“從我記事時起,事情的發(fā)展就開始越出通常的軌道了。在麥其土司轄地中心,圍繞著宮寨的土地上,全部播種下了罌粟種子。”[5]在傻子眼中,種下罌粟與事情的超常發(fā)展有著密切的聯系,這體現出罌粟對土司命運的重要影響。小說中土司太太從黃特派員手中接過“一套精雕細刻的鴉片煙具”,到最后“吞下幾個泡子側身在花團錦簇的矮榻躺下”,土司太太終日沉迷在鴉片所制造的虛幻當中,小說借由個人在鴉片中游走以致終結生命的悲劇結局,暗示了土司制度的悲劇命運。
2.加速土司的覆滅
土司制度的權力等級是森嚴的,“骨頭把人分出高下”依次是:“土司,土司下面是頭人,頭人管百姓,然后才是科巴?!盵5]土司內部是一張密集的權力網絡,存在著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麥其土司殘暴專制,暗殺查查頭人、犯人,站在權力的最高處把控時局;麥其太太理所當然地享用制度的優(yōu)越性,告誡兒子:“你可以把他們當馬騎,當狗打,就是不能把他們當人看”;旦真貢布更是勇武蠻橫,迷戀武器與女色……如果說內部因素使其必然滅亡,那么,外在的力量則加快內部潰敗的速度。
小說中的罌粟對土司家族、土司制度的覆滅起到了加速作用?!坝涑馍?,使生命在亢奮后衰竭;罌粟突入歷史,使歷史在狂歡后傾頹?!盵7]小說中隨著罌粟的引入,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引發(fā)了多重事件連環(huán)的發(fā)生,使土司制度在多種因素的合力影響下走向覆滅。
罌粟種植使麥其土司家族自身走向混亂的境地。罌粟帶來迷幻般的情欲,使麥其土司年邁的身體又重獲青春與活力,不惜殺了查查頭人而帶著頭人的妻子央宗到罌粟地里狂歡,“我”因此誤殺多吉次仁,麥其家族與多吉次仁之子結下仇恨,多吉次仁的兒子最后殺掉麥其家的繼承人,麥其家族已經奄奄一息。
罌粟種植也使得各土司之間的矛盾走向深淵,刺激著各土司之間欲望的萌動:汪波土司用自己屬地的人頭偷盜罌粟種子,各土司以麥其家族為攻擊的對象引發(fā)罌粟花戰(zhàn)爭;罌粟的大面積種植改變了土司宮寨的重要經濟基礎——糧食種植,使傳統(tǒng)的經濟方式改變。種植麥子的方式,維持了土司制度甚至人類長久的歷史發(fā)展。各土司效仿麥其土司種植罌粟帶來了巨額利潤,卻使罌粟供過于求,價格大跌,轄地后來鬧起了大饑荒。罌粟種植不但沒有為眾土司帶來權財的美夢,反而使自己的領地陷入了危機,這一行為與吸食鴉片有同等作用:追求虛幻美妙,往往以凄慘結局告終。茸貢土司不惜用女兒塔娜換取糧食,拉雪巴土司也不得不前來拜訪。罌粟意象牽引著小說故事的線索,使情節(jié)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刺激著土司家族走向混亂境地,進而層層潰敗。
土司領地中的人們沉浸在罌粟編織的欲望海洋與虛假繁榮的美夢中,既不能認識到虛空的本質,又不能清醒自知外部世界的變動。在“梅毒”釀造的混亂的邊境市場下,土司們沉浸在表面的快樂中,內部已經不堪一擊。紅色漢人進入藏區(qū),土司們仍然沉浸在土司制度制造的夢幻中:“最有意思的是汪波土司,他說不知道共產黨是什么,也不知道共產黨會把他怎么樣,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跟麥其家的人站在一起?!盵5]在“我”被解放軍捉住后路過民眾的帳篷,“每個人都呆呆地看著我,等我走過,身后便響起了一片哭聲”。[5]在土司命運走向終點之際,無論是土司還是人民都看不清局勢,依舊沉浸在土司制度的舊有體制中,面對歷史變革茫然無知,在“罌粟”與“梅毒”、革命、暴力的共同作用下,潰敗的人心、腐朽的制度在歷史的巨輪下以更快的速度化作塵埃。
《塵埃落定》于1998年首次出版,屬于新時期的歷史題材小說,小說發(fā)揮了罌粟意象對情節(jié)的推動作用。在新時期小說中,罌粟意象也被其他作家頻繁使用,這些罌粟意象的使用具有共性。蘇童的《罌粟之家》中的家族標志是紅色的罌粟,具備美麗亢奮的特點,又與血腥、頹廢相聯系,劉老俠因種植罌粟暴富,其家族又在罌粟彌漫的狀態(tài)下走向衰亡,表現罌粟具備腐朽頹敗、充滿誘惑的力量;陳忠實的《白鹿原》中的白嘉軒靠著吳仙草帶來的罌粟種子實現了家族復興,朱先生耕種煙苗,使罌粟意象強行退出小說文本,小說賦予了人物罌粟般的精神人格:迷惘、頹敗、充滿欲望。也有借罌粟意象指涉都市文化的作品,張欣的《遍地罌粟》賦予罌粟抽象意義,將都市比作罌粟,表面美麗、充滿誘惑,實際上卻復雜多端、毀滅人心;文夕的《罌粟花》也使得罌粟的意義泛化,原生態(tài)地展現世紀末頹敗的都市景觀;海男的《鼓手與罌粟》《歌手的衰亡》都寫到罌粟給人創(chuàng)作帶來的迷狂,而人物又最終走向生命終點,具有創(chuàng)作與毀滅的雙重悲劇效果。
新時期小說中的罌粟意象往往與欲望、暴力、頹敗、衰亡等聯系起來,甚至也有小說不提起罌粟本身,直接使用罌粟意象的象征意義。罌粟意象在新時期被頻繁運用,是在時代與文化環(huán)境共同影響的結果:“新時期罌粟意象的繁盛,帶來的不僅是對罌粟禁忌的解凍,還有我們在分析罌粟的文化意義時所帶來的原欲、頹廢、死亡等禁忌的突破,反映了二十年間文學從突破禁忌開始,至多元喧嘩而終的總體趨勢?!?/p>
“罌粟意象的崛起又與陌生化的效應相關”[7],“花”本是傳統(tǒng)的具有正面美感的植物,在中國古老的傳統(tǒng)中,被賦予了美麗、端莊、純潔的寓意,但模式一旦僵化,再也喚不起人們對它的新奇感。同時,罌粟這種植物本就具有使人沉溺、墮落的天然效果。因此,罌粟意象成為與美感相反的“惡”之花,在反面寓意的使用中,從而達到反諷效果?!叭绻f美與善的統(tǒng)一是‘常態(tài)美,那么美與惡的統(tǒng)一則是‘變態(tài)美,罌粟意象的興起,也正反映了‘變態(tài)美的美學觀念的崛起。”[7]
阿來在這樣的文化環(huán)境中創(chuàng)作《塵埃落定》,將罌粟與土司命運聯系起來,真切地展示出歷史背景,與新時期其他小說家一樣,既把握“罌粟”在歷史書寫中的關鍵作用,又在故事情節(jié)中賦予“罌粟”象征意義,賦予小說別樣的美感。小說《塵埃落定》在引發(fā)欲望、暗示命運、加速毀滅的故事情節(jié)中,賦予罌粟意象頹敗、邪惡的象征意義。同時,在小說中也賦予了罌粟血腥、暴力的內涵,在罌粟地里“我”開槍打死了多吉次仁,“我”一槍打下去,“多吉次仁就對我們揚了揚他沒有了生命的右手”“死了的男人張著嘴,好像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十分茫然。哥哥把一枚青果扔進了死人的口中,這樣,那大張著的嘴就好看一點了?!盵5]這段文字雖然沒有直接涉及到紅色血腥,但在不動聲色的平靜敘事實際上隱藏著罌粟的血腥、暴力、死亡的意義。
罌粟地里頭人、央宗燃燒著的情欲火苗,更有槍支支配下的死亡與毀滅,使得罌粟意象的內涵更加鮮活與飽滿,這或許是阿來的有意為之。
在土司滅亡的過程中,罌粟意象又賦予故事整體的意義:它“好比是藏區(qū)人們的麻醉劑與致幻劑,抑制痛感的同時也制造著虛幻美感、粉飾罪惡,使人無法察覺變化,沿著慣性前行直至死亡”[6]。土司滅亡過程像罌粟植物的生長周期,經歷鮮紅的花季、青色的成熟期,果子由青色變?yōu)榘咨闈{后,與之相伴的便是生命的結束。
土司制度從元代開始直至近代,共存在了700多年時間,小說《塵埃落定》的故事背景在嘉絨藏區(qū),由于政治、經濟、歷史等因素引入罌粟種子,使其社會狀況截然不同。土司的滅亡有其內部的必然因素,但是作為外部力量之一的“罌粟”卻也對土司的滅亡起著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在內外部的合力下,土司制度最終滅亡。
小說《塵埃落定》主要以“傻子”視角見證土司制度的滅亡,敘述“罌粟”作為一種外在力量對嘉絨藏區(qū)帶來的巨變。本文從罌粟引入的特殊歷史語境入手,介紹歷史狀況、地理位置等對罌粟種植的影響。同時,罌粟意象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在小說中被賦予多種意蘊,它既是人們原始欲望的導火索,又暗示著土司的命運、加速土司的滅亡?!秹m埃落定》中的罌粟意象,與新時期其他小說中的罌粟意象共同構成罌粟的豐富寓意,進一步透析出《塵埃落定》中罌粟意象的多重內涵。
“罌粟”作為一種神秘的外來力量,直接影響著嘉絨藏區(qū)的命運、西南藏區(qū)的命運,通過這一意象也可觀測中國在近代史的遭遇。
阿來的《塵埃落定》自發(fā)表以來距今已有二十多年,這期間得到了學界的多角度闡釋,但是其中的罌粟意象作為一種外在的推力,沒有得到更多的關注。實際上,小說中的罌粟意象有許多闡釋的空間,本文對罌粟意象做了文本內部、外部的分析,但是還有待深入之處,希冀能夠有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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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鄒雅婕,女,西南大學2018級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