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柏明
曾經(jīng)寫過一篇隨筆,叫《人生如排隊》,說的是每個人自呱呱墜地始,就排進了人生的隊伍,慢慢地,便從隊伍的末尾逐漸向前靠,不知不覺間,前面的人在一個一個少去,心里便有了一種危機感,甚至恐懼感。隨著歲月的流走,我時常會去想大樹底下好乘涼這句話,以為這棵大樹指的是靠山,背景。后來年歲大起來,我把這棵大樹跟父母聯(lián)系了起來,父母健在的時候,這棵大樹賜給子女的不只是福蔭,更是生命的庇護。父母一旦仙逝,子女就走到了生與死的前沿。
人活著,愚以為最至親的兩個人,就是父母,就這而言,做夫妻的,做子女的大可不必嫉妒。父母在的時候總以為來日方長,父母猝然走了,所有的追悔莫及純屬虛偽。靜下來的時候點支煙,父母的形象羽化成仙似的從墻上,從土堆飄然來到了眼前,剎那間情不自禁早已潸然淚下。我相信這樣的子女為數(shù)不少。緊接著浮想聯(lián)翩,跟父母相關(guān)的那些真實的,虛化的情景和憾事,一幅幅一樁樁繼蹤而來。想當(dāng)年回家的時候,父親燒火,母親上灶,子女喜歡的飯菜很快就端上了桌。想父母孤獨地坐在門口的時候,多想子女能坐下來陪他們抽支煙,喝杯茶,聊幾句,身邊卻別無他人。想父母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城市的繁華如何光鮮,他們很想出來開開眼界,可父母只在心里默默地想。想父母這輩子沒坐過輪船,高鐵,飛機,不知道出游休閑是個啥名堂,他們不是笨得開不了口,他們是怕給子女添堵添累。想父母從沒上過高檔酒樓,茶館,至于咖啡是個啥寶貝,他們一聽子女在海侃就露一臉憨厚的笑……久病床前無孝子,搪塞了多少子女應(yīng)盡的孝道!人生的殘酷,在于至親一旦離開,這輩子就別想再見。父母業(yè)已遠在天上,子女所有的追悔,遺憾,愧疚,通通都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父母在時,人生尚有出處,父母走后,人生再無歸途。
曾聽說過這樣一位年輕人,婚禮上說到父母的辛苦,操勞,當(dāng)眾淚流滿面,婚后卻硬叫父母進城住在一起,繼續(xù)過他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父母想回農(nóng)村去住,他竟揚言一把火燒了那邊的老宅。由此,自然聯(lián)想到了一代一代的年輕人。從小到讀大學(xué),碩博,一切都由父母承擔(dān),責(zé)無旁貸。工作以后分文不交飯錢,且從不會給父母買點吃的穿的用的,手頭緊了照樣理直氣壯向父母索取?;槭掠筛改敢皇植俎k不說,父母還得當(dāng)保姆,所有開銷還得父母出。如此,父母是頭牛,總有四腳朝天的時候,父母是棵搖錢樹,總有枝葉脫光的那天,父母是臺榨油機,羸弱龍鐘還能榨出幾兩油?更有媒體披露,有父母老在家里,氣味都已滲出門縫,做子女的竟渾然不覺!
有感于這些,很想寫個小說,試圖通過文學(xué)形象的虛構(gòu)和塑造,告訴那些稀里糊涂茍活著的人們一個熟視無睹的真相,那就是所謂人生這檔子事,說白了就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延續(xù),任何一個活著的人,遲早都是要老去的,就跟開頭說的人生如排隊一樣。借此給那些為人子的子女,和將要為人父的子女以一些點厾,既然我們遲早都要老去的,為何不能善待每一個排在我們前面的人,給后面的人做好表率的同時,也給自己年老體衰的未來留一條后路?
我于是開始追憶跟父親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開始把目光投向那些上了年紀(jì)有過經(jīng)歷的每一位父親,開始關(guān)注周圍家庭兩代甚至幾代人之間的雞毛蒜皮,用反思和懺悔的觸角,從中去探尋那些關(guān)于倫理道德與孝悌文化必須固守的日常,和必須摒棄的陋習(xí),由此便有了?下輩子還做你們的父親?這個小說。小說里的父親出身卑微,身世慘淡,像一頭牛陷在廣袤的土地里,馱著家庭,馱著子女,馱著責(zé)任,馱著草根最樸素的希望,盡心盡責(zé)腳踏實地一步一步默默地走到老去,他是天下所有做父親的一個縮影。小說里的子女,并非清一色純粹的血脈關(guān)系,設(shè)計上作了一些打亂,意在拓展人物糾葛方面的內(nèi)涵與外延??桃鉀]給父親添個女兒,便于通過父親的缺憾,從而引發(fā)另一種的敲打,這就是既然為人女,能對自己的父母盡孝備至,作為兒媳,緣何不能對公婆一視同仁,而非要悖逆?zhèn)惱?,恣意跋扈,把老人一顆歷盡磨難,飽經(jīng)滄桑的心,用一把冷酷無情的刀劃拉得支離破碎?
小說既已刊出,就得尊重讀者諸君的見仁見智,倘若作者再作過多的贅述,便有小商小販之嫌。好在就作者而言,一個拙作的完工,就是另一個起點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