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瀟
清晨的陽光從窗戶瀉進來,給穿著睡衣一臉慵懶的霞鍍上一層金,長發(fā)散亂地披在身后,五官不錯,只是皮膚有些干澀,像忘了澆水的花。女兒早早去了學(xué)校,房間簡陋,但還算干凈。學(xué)校附近的院子,大致都蓋成這種標準間,廚房在陽臺上,帶一間衛(wèi)生間。房東不會住在這兒,他們會住在市里的某個高檔小區(qū)。隨著陪讀的興起,靠學(xué)校的城中村,密密麻麻種滿了房子,都是租給進城管孩子的女人們住。霞洗漱完畢,和平常一樣去超市買菜,女兒吃飯很挑,簡直都不會做飯了,她嘆了口氣。
十點鐘買菜回來,趕緊淘米煮飯,收拾房間,她忙得兵荒馬亂。隔壁房間先是哼哼唧唧,慢慢聲音越來越大,改造后的房子隔音都差,這女人真是過分,前段時間還有所顧忌,看看現(xiàn)在,越來越膽大!大白天的一點也不顧忌,霞有些惱怒,她想罵。
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她要重找房子!這房子隔音太差,讓娃聽見了如何了得!她想。心卻不由自主想三個多月沒見的老公,也不知道他想不想自己?隨著隔壁那女人從初時壓抑的叫聲到后來的不管不顧忽高忽低的呻吟,她軟軟躺在床上,面色潮紅,像一團泥。
十一點,隔壁那個叫桂枝的女人穿著旗袍裊裊婷婷出來了,身后跟著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霞看著桂枝一扭一扭的屁股,臉一紅,思緒不知道飛到哪了。良久回過神,突然想老公了,無比地想。她打電話過去,那邊沒接,她的心七上八下的,想起剛才隔壁的事情,他不會也如此吧!轉(zhuǎn)而又覺得自己疑神疑鬼,一個打工仔,哪有時間與錢干這事?心不在焉把菜炒好,女兒放學(xué)回來吃了一口扔下筷子喊,鹽這么重,怎么吃?
桂枝滿面春光送來兩塊披薩,“這是新開那家西餐廳的招牌披薩,我?guī)Я艘环?,拿兩塊讓小茵嘗一下!”她說。
女兒歡欣雀躍,那家店的廣告牌立在學(xué)校附近的墻上,好多同學(xué)都經(jīng)常去吃,他們在教室談起幾種披薩的不同,她沒吃過,插不上嘴,非常沮喪,她想去,可媽媽舍不得。媽媽總說:“錢要花在刀刃上?!?/p>
她一直困惑,刀刃是誰?
女兒去學(xué)校,霞無所事事看著電視,綜藝節(jié)目越來越無聊,把人看的都想睡覺。桂枝推開門喚醒了正在犯瞇瞪的她,叫她一起去打麻將,她猶猶豫豫,架不住勸,磨磨蹭蹭一會還是去了。
其實她心底也想跟著人家見見世面,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認罷了。樓下麻將館,有人看見她倆就趕緊招呼,“桂枝,今天帶了你朋友?”
“嗯,我的鄰居”。桌子上,那個人的手總是有意無意碰著桂枝的手,桂枝的手極美,白圓潤長,涂著鮮艷的蔻丹,貼著亮晶晶的鉆。他們的手相互捏來捏去,空氣中流淌的曖昧令霞不能專注于牌,她偷偷窺視那兩雙不安分的手,心底突然有些酸意,桂枝并不很美。
不過穿的漂亮化著妝!
她在心底說。心思走了,老出錯牌,等散場算賬,桂枝贏得多,霞輸了一百多塊錢有些心疼,沒有錢的人不高興就掛在臉上。桂枝轉(zhuǎn)身悄悄把錢塞到霞手里,卻隨手把那男人的幾百錢拽了過來說:“老楊,這錢充公,下午我請客!先給娃們把飯菜送回去,咱們就能放開玩”。
“川菜館的水煮魚好吃,吃魚吧!”桂枝說。那個男人開著車說:“上車吧,讓我跟著美女蹭飯去,你們再叫幾個人吧!吃完飯我請唱歌,人少沒氣氛!”
“好啊,許久沒唱歌了!”桂枝歡欣雀躍。霞拘謹蜷縮在座位角落,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無趣,簡直像根木頭。
點了幾道特色炒菜,給兩個孩子打包好讓那男人送回去。霞忽然又些羨慕桂枝,她長得一般,也不會持家,兩個人的老公都在外面打工,人家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衣服一周周不重樣,而自己買一件裙子都要考慮好久。從小媽媽一直教育她要做個好女人,自己是好女人,好又如何?正在胡思亂想,包間門開了,桂枝熱情招呼著一個男人:“睿來了,吃完飯咱唱歌去”。
睿和桂枝很熟,一進門他的目光便肆無忌憚落到霞身上,上上下下,反反復(fù)復(fù)逡巡幾個回合,霞一臉羞澀,秀氣,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拘謹。“桂枝還有這么斯文的朋友,也不早點讓我認識一下,我就喜歡這樣的女人”,睿一臉痞氣看著霞。
霞的臉更紅,頭更低,她驚訝自己居然對這份調(diào)戲不惱怒,甚至心底還掠過了淡淡的愉悅。沒有哪個女人,不想被男人喜歡,即便她不喜歡的男人,也希望人家喜歡自己,她想。
“去歌廳?!?/p>
“我不會唱歌?!?/p>
“我教你!我頂喜歡教啥都不會的女人,尤其像你這樣的漂亮女人,不會最好,我可以啟蒙。比如喝酒,唱歌,比如喝多了再教點其他......”他歪著頭,像看一只驚慌的獵物。
她不經(jīng)勸,糊里糊涂跟著去了,包間的燈光暗淡,音樂嘈雜,說話聽不清楚,他趴在她耳朵上說話,突然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一股酥癢迅速傳遍全身,她顫栗著,臉唰的紅到脖跟,幸喜沒人看她。
他不斷給她倒酒,起初她不喝,然而哪經(jīng)得住那人七哄八哄的,終歸沒見過世面,也沒有底氣堅持,或許本身也沒原則,很快被他勸得一杯接一杯,醉意漸濃。
霞醉眼朦朧,醉話連連軟軟倒在沙發(fā)上,睿自告奮勇要去送,桂枝象征性問了霞兩句,假惺惺地說睿,我這鄰居可是良家婦女,你可不敢做出過分的事,我以后沒臉見人。
睿自是說,不會不會,都是成人,尺度我懂。
桂枝就轉(zhuǎn)身忙自己的事了。
霞已經(jīng)醉成一灘泥,被睿半抱半架著走了。
迷迷糊糊間,丈夫回來了,他輕輕咬著她的耳朵叫“寶貝”。她那木訥的丈夫居然開竅了,花樣翻新地挑逗著她。他輕輕地吻遍她全身上下,她著急,他卻不急,野火花在他嘴唇游走過的地方嗶嗶啵啵燃起,她感覺前所未有的饑渴,身體的強烈反應(yīng)使她再也忍不住了,迫不及待抱緊他,她要和他一起沉淪。
天亮了,賓館的厚重的遮光簾看不到窗外的光線,霞感覺渾身酸軟,她睜開醉眼,滿身印痕令自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身邊的人已經(jīng)走了,霞在衛(wèi)生間一遍一遍沖洗著身子,她使勁揉搓著,直到通體發(fā)紅,才能掩藏一點心底的羞愧。
中午桂枝像沒事似的,跑過來拉著霞上街,霞自欺欺人以為桂枝不知道昨天的事,試探一下,桂枝果真不知道。霞竊喜,跟著桂枝走到巷口,睿的車停在路邊,車窗打開,睿給她彈了個響指,霞怔了一下,桂枝很知趣地接了個電話,說她還有事先走了,并承諾中午給孩子帶飯,讓霞就不用操心了。
坐在睿的車上,他輕佻地叫了一聲“寶貝”,她的臉立刻像塊紅布。她不敢抬頭看他,她知道自己應(yīng)該拒絕他,可是他的一聲寶貝叫得如此魅惑,使她的身子一下軟了下來,她整個人軟綿綿癱在座位上,哪里還邁得動腳。她的身體迷戀著他帶給她的全新刺激,而她骨子里更迷戀這種不正經(jīng)的男人的風(fēng)情,還沒有人這樣“寶貝寶貝”叫過,他帶給她的刺激是如此美妙!他教她做的開始有些害羞,但也照做,并且很快輕車熟路。雖然事后她有些鄙視自己,卻禁不住他叫一聲寶貝,她就像一只鳥飛奔而去。
當(dāng)然,睿帶給她的不光是激情與刺激,還有其他她以前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們?nèi)チ艘惶伺R縣,他領(lǐng)著她迫不及待先去賓館,然后去商場,一圈轉(zhuǎn)下來霞全身內(nèi)外煥然一新。
走得近了慢慢知道,睿是城中村的,拆遷了幾處房子,賠了不少錢,跟他一起受苦多年的老婆,早已在時間里變得老而乏味,除了麻將,沒有什么能讓她提起精神。有一點大家心知肚明,即便他們心底都不再熱烈地愛著,也不會影響牽手走完余生。攜手多年的奮斗過程,彼此的生活早已交融到了一起,分開費神費力,傷筋動骨,睿才不會那樣做,而他的老婆更不會。
樓下的麻將館生意很好,一群像她和桂芝這樣離開鄉(xiāng)下的家寄居在城市陪讀的女子,一群像睿一樣有錢四處尋找著激情的男人,他們相互填補著彼此的寂寞,他們從對方那里索取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給了適當(dāng)?shù)难a償,他們都明白這是一場財色兩清的交易,卻也在每一次捕獵的時候激動興奮不已。
老公的電話越來越少,錢寄得越來越少。他說今年的錢真難掙,對不起老婆,你們省著點花。她溫柔地說,“沒事,你給的錢夠,我們倆開銷不大,你不要太累,我想你了?!庇幸淮嗡@樣說,睿不愿意了,他一只手不懷好意、不安分地在她敏感部位游走,她趕緊掛了電話,嬌喘著,那邊再打,睿把手機關(guān)了。
霞很快習(xí)慣了這種生活,睿并不專一,她也鬧過,鬧得兇了睿索性把她晾起來。那次她居然半夜打電話給睿,睿以為有啥急事,匆匆趕來,她卻只是不懷好意的騷擾,睿一生氣,接下來兩個星期都沒理她。她也賭氣,準備收心回歸以前的生活。廚房發(fā)霉的油潑辣椒,拘謹而狹小的空間恍惚間回到以前的生活,她安心地等丈夫每月寄錢,節(jié)衣縮食,勤儉居家,窮而安分,女兒時常耍脾氣,丈夫公婆們總認為他們養(yǎng)活著她,回想那時的辛苦從未得到尊重。
自從有了睿,她半年難得做一次飯,女兒看她的眼光卻越來越依賴,她看著狼藉的廚房,沒有一點想清掃的欲望,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寂寞而清貧地堅守。她知道,有的事情一旦有了開頭,再也回不去了。
和睿在一起久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享受著他帶來的一切,真涼下來她大約發(fā)瘋了。
想明白了,她主動給他發(fā)微信說想他了,睿很快來了,在床上他笑著說:“寶貝乖,看這樣多好?切記不要沒事找事,咱們在一起是為了快樂,沒有誰愿意花錢找罪受?!被蛟S害怕被她纏上,他也并不要求她專一。他給她花錢,也寵她,但卻始終保持一定距離,令她不敢撒潑。
小茵班主任打來電話,說小茵退步了,吞吞吐吐就是想讓孩子補課。她爽快地說讓小茵在那里補課吧!交完補課費回來,女兒的書桌上小說打開著,她拿起來看到“薇龍每天很忙,不是忙著給梁太太弄人,就是給喬琪喬弄人?!?/p>
她微怔了一下,轉(zhuǎn)瞬莞爾一笑,人生如這一爐香,很快就會燃盡,張愛玲倔強的堅守并未得到想要的東西,對照以前自己的規(guī)矩,她暗笑,幸好現(xiàn)在懂事了,幸好還不晚。
她和桂枝雖然背地里相互損著對方,但見了面卻也是很好的朋友,她們給彼此介紹著新朋友,也說一些體己話,桂枝就勸她,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趁還不太老,趁還有人舍得,趕緊給手上攢一點錢才是真的。霞深以為然,她不想回鄉(xiāng)下,又靠不住老公的錢買房,幸好有桂枝引得這條路,那誰一句話,城西的廉租房已經(jīng)到手了,當(dāng)然這一切暫時不能告訴丈夫,過幾年他不想出去打工,他們就住在那里開個店,好好過日子。她想。
她從心底承認桂枝有本事,比如那次丈夫回來,桂枝趕緊把不知情毫不收斂的睿拉到隔壁去,給霞避免了一場紛爭,當(dāng)然桂枝的兩個相好的撞車了,一個在門里不敢吭聲,一個在外邊捶門,她也趕緊去救場,說桂枝剛回鄉(xiāng)下了。
電話響了,這次不知道是衣服?首飾?錢?說不定會是真的喜歡?最后這個念頭令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要沒有上邊這些東西,這女人活得該有多凄涼,她想。
窗外秋色漸濃,野菊花趁著霜前竭力綻放,這花懂事真晚,怎么近冬才開?也不知道能明媚鮮艷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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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雨蕭,女,原名李高艷,陜西合陽人,在地方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數(shù)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