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啟凡 劉雅婷

摘? 要：現(xiàn)代主義末期，世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藝術領域也一樣，一個排外的、對立的、崇拜純粹性的、反對相異性和異質(zhì)混雜的現(xiàn)代主義文化，逐漸讓位給一個具有開放精神的、求同存異的文化。美國攝影師南·戈爾丁的攝影集《性依賴的敘事曲》打破了攝影者作為觀看者的傳統(tǒng)，開創(chuàng)了一種大膽地將私人生活納入鏡頭的“私攝影”的新型攝影題材。本文主要探討南·戈爾丁的私攝影對現(xiàn)代攝影界的影響。

關鍵詞：南·戈爾丁;亞平常;私攝影

中圖分類號：J404 文獻標識碼：A

南·戈爾丁被稱為“私攝影鼻祖”，這其實與日本文化語境下的“私人攝影”概念有所不同?！八綌z影”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日本攝影家、評論家柳本尚規(guī)在攝影雜志《每日相機》的專欄《同時代攝影批判》里面，他將荒木經(jīng)惟的攝影作品集《感傷之旅》歸類為“私攝影”。這種“私攝影”與南·戈爾丁的“私攝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和風格，這與他們完全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和審美追求有關。

1 現(xiàn)代藝術的大歷史轉(zhuǎn)變?yōu)閭€體的小歷史

1986年，美國攝影師南·戈爾丁在她的攝影集《性依賴的敘事曲》中放入自己被打得鼻青眼腫的形象（見圖1），打破了攝影者作為觀看者的傳統(tǒng)，質(zhì)疑攝影家與現(xiàn)實的關系、攝影與私生活的關系。該影集是從拍攝于紐約和波士頓（1971-1985）的700多張幻燈片中篩選出來的藝術家的私人生活傳記。確切的說，“私攝影”將現(xiàn)代主義枷鎖的打破，讓藝術家得以面向世界，從對“為藝術的藝術”的頂禮膜拜中走出來，關注社會中更豐富的問題。這個運動同樣將文化和藝術的大門向被現(xiàn)代主義排斥的弱勢群體敞開——女性、工人階級、被歧視的性取向少數(shù)派和少數(shù)種族等。

無疑，此前沒有任何一位藝術家，特別是女性，將鏡頭如此深入自己的情感生活和性體驗，并把這些痛苦、彷徨和漂泊展現(xiàn)在公眾面前。這些看上去自發(fā)拍攝的照片，內(nèi)容、取景和光線通常很粗糙，勾畫了一個傷痕累累的女子的小歷史。故事感人而悲愴，但同時又是如此平庸得可憐，在日常生活中交織著愛、激情、性、毒品、艾滋、死亡和暴力的痕跡。

于是，現(xiàn)代藝術的大歷史敗在“亞平常”的小歷史面前，拍攝平常生活范圍內(nèi)的一切，日常的舉止、熟悉的場所、習慣的物品，這些太過尋常以至于人們視而不見的景象，與現(xiàn)代主義藝術不斷的變化、否認、求新，有著天壤之別?，F(xiàn)代主義對“未見”的狂熱在這里蛻變成“已見”和“總已在”。對“不平常”的追求變成對“亞平?！钡木劢?。同時，藝術家自身的身份也改變了：具有質(zhì)問和革新精神的先鋒派藝術家，轉(zhuǎn)變成野心相對較小的，對操作和體驗的關注多于對理想化的追求的藝術家。這是一個幾乎不值一提的藝術，擔負著非常后現(xiàn)代主義的任務：“向完整性宣戰(zhàn)”。

2 攝影的重要話題：日常和平常

攝影最重要的話題之一就是日常和平常。法國學者安德烈·胡耶（André Rouillé）認為，在這種結合中，攝影與現(xiàn)實的直接性使得攝影能夠?qū)⑺囆g滲透到日常、平凡、熟悉的事物以及現(xiàn)實最粗糙的一面。在現(xiàn)代主義運動中，南·戈爾丁開始打破攝影領域的傳統(tǒng)主題，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主題開放和視覺更新「1」。南·戈爾丁14歲時離家出走，混跡于紐約的亞文化群體中，與自我放逐的同性戀者、異裝癖者和主流社會的變性人生活在一起。她的相機記錄了她和朋友們的生活：骯臟混亂的床，赤裸著走來走去，酒吧派對，同性或異性之間的親吻和做愛，性感的女伴，穿著女裝兜風，在浴室刮胡子等等。這種可視性就是她所謂的私人視覺日記。她說：“我抱有一種類似于信念的想法，認為只要有了記錄，不管是人還是物，就什么東西也不會失去了?！?/p>

南·戈爾丁的《性依賴敘事曲》攝影集貫穿了性和毒品，打破了禁區(qū)，對占主導的身體和性實踐進行了批判。與同時代的私攝影家拉里·克拉克于1971年拍攝的攝影集《塔爾薩》不同，克拉克表現(xiàn)的年輕嬉皮士烏托邦式的生活方式，在南·戈爾丁的作品中則完全消失了，南·戈爾丁的作品反映的是邊緣題材與邊緣人尷尬困境及苦悶生活，關注那些生活中長久的迷亂頹廢或存在一時的快樂，作品中出現(xiàn)的異性戀朋友、同性戀朋友、變性和異裝癖朋友：通過赤裸的快感，身體的反抗性行為，來逃避未來的渺茫和拒絕社會既定的秩序——出路往往是艾滋和死亡。盡管毒品和性以同樣的頻率出現(xiàn)在克拉克和戈爾丁的作品中，但是后者體現(xiàn)出更多的悲傷和憂郁，因為雖然戈爾丁照片中的彩色世界取代了《塔爾薩》中黑白的世界，同時，夜景取代了白晝，開放的外界空間變成了公寓、旅館、酒吧或是洗漱間封閉的內(nèi)部空間?？死撕透隊柖扇酥g非同尋常之處，在于成功的將他人隱私變成作品，因為他們既身在其中，又保持距離，從來不用冒犯或窺私欲的姿態(tài)來拍攝。

3 個體經(jīng)歷與社會歷史

這種內(nèi)向立場在創(chuàng)作中迅速蔓延，在南·戈爾丁之后，迅速出現(xiàn)了各種超越性和毒品范疇的題材。英國藝術家理查德·比林漢姆以自己的家為拍攝對象，反映了一個陷入事業(yè)和酒精困境的家庭現(xiàn)狀。曾是機械工人的父親失業(yè)在家，“整天臥床不起，不是昏睡，就是不停的喝酒。喝酒也為了入睡?！弊髌贩从吵龉と穗A層斷了經(jīng)濟來源之后變得不堪一擊。

南·戈爾丁的作品與嚴格意義上的攝影實踐（家庭攝影文獻或新聞攝影）保持一定的距離，這些作品涉及以往作為藝術禁區(qū)的現(xiàn)實地帶，因為這些地帶過于平俗、過于隨便，不值得藝術表現(xiàn)，以往只是在圖像世界邊緣浮現(xiàn)的作品，今天卻大量涌現(xiàn)，變成中心地帶。南·戈爾丁的照片里有不加掩飾的性與暴力，很多照片都是用閃光燈拍攝的，給人的感覺像是新聞攝影一樣，第一時間拍下的現(xiàn)場?！拔遗臄z這些照片的第一個理由是，把自己的生活告訴別人?！蹦稀じ隊柖≌J為電視、好萊塢電影、流行音樂為我們描述了虛假的現(xiàn)實，所以她拍攝照片的第二個理由是打破大眾文化塑造的神話，“我的照片想要弄清楚的是，在每個人自身的現(xiàn)實生活中，包括性愛在內(nèi)的各個方面，作為一種實際體驗是怎么一回事?！蹦稀じ隊柖∫恢弊非蟮氖钦鎸?，不加修飾的現(xiàn)場，以直接反映當時社會的狀況，她的照片不會給人美感與愉悅，因為她知道現(xiàn)實并不完美，對于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同性戀等邊緣人群來說，生活是殘酷、現(xiàn)實與黑暗的。在數(shù)碼攝影時代，與媒體中充斥的光滑細膩的、無性特征的、抽象的身體，以及當代藝術中的“虛無地點”形成強烈的反差。很多攝影家及我們身邊的朋友，在拍攝一張圖片后對普片進行反復加工，磨皮、濾鏡、文字、貼紙等，他們之所以這么做是覺得原圖不夠好看，或者說是對自己外形的不滿意，通過對圖片的加工提升對自我的認同感。

因為攝影，隱私經(jīng)歷闖入藝術領域，如同對現(xiàn)代主義浪漫的顛覆，個體經(jīng)歷抹殺了社會歷史。南·戈爾丁的作品回響著世紀末工業(yè)社會的掙扎，揭示了生活中最深刻的危機。面對外部世界的浩瀚與無情，南·戈爾丁鏡頭下的個體變得內(nèi)向，退回到社會之外狹窄的安全區(qū)。通過身體異常（性和毒品，酒精和遁世）反抗社會規(guī)范，他們認為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理想的歸宿，在這里，個性至上。這些作品所表現(xiàn)的身體，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極度的個性化?？偠灾@些作品與主人公的悲劇人生經(jīng)歷是分不開的，這與當代世界的潛在和虛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2」。

南·戈爾丁的作品既摒棄了“藝術”攝影近乎天真的矯揉造作，也不流于大眾媒體的庸俗之風。當最先進的技術不停地向視覺極限挑戰(zhàn)，當大眾傳媒努力將我們帶到更遙遠更未知的地方，當合成圖像將虛擬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重疊，當文化工業(yè)面臨著殘酷的競爭，南·戈爾丁選擇用攝影來表現(xiàn)鄰近的、平凡的和普通的東西。似乎這是我們可以抵達的最后一片土地，描述我們是誰，我們的生活，發(fā)生了什么，遠離異常和不平常。在“日復一日中，在平凡、日常、顯而易見中，在通性中，在平常、亞平常、底部的聲響和習慣中”。

四 結語

如果將1980年代的藝術家納入一個百年潮流中，他們所處的是一個特殊時期，工業(yè)社會的變化影響整個再現(xiàn)系統(tǒng)，無論是象征的、政治的、還是社會的，并且決定著我們的判斷、信仰和價值觀。搖擺的現(xiàn)在，不確定的未來，激起了對安全感、社會身份和持久性的強烈需要。外部世界的敵意促使個體向內(nèi)部尋求庇護，轉(zhuǎn)向自我，隱退到充滿熟悉事物的私人空間里。實踐或是藝術的興趣、目光、思想和行為就這樣從彼處和遠方轉(zhuǎn)向此處和靠近：日常和熟悉成為避難所。當世界完全被媒體掌握，被變成一個戲劇化的舞臺，當不斷涌現(xiàn)的圖像覆蓋了現(xiàn)實世界直至淹沒它，當世界就這樣被簡化成一個抽象物、一個符號、一個流通和交換的商品，那么在這個西方世界的主流形勢下，拍攝日常，也許是一種與具體、可觸、體驗、實用重新建立起聯(lián)系的方式。也許，關鍵在于以維護生活的人性價值觀，來反抗日益上升且成為主流的抽象的、造作的、虛擬的價值觀。

參考文獻

[1]安德烈·胡耶.攝影：從文獻到當代藝術[M].袁燕舞，譯.杭州：浙江攝影出版社.2018.

[2]利茲·葳爾絲.攝影批判導論[M].傅琨，左潔，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2.